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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丁墨 -【他與月光為鄰】《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 03:15 PM     標題: 丁墨 -【他與月光為鄰】《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5-6-10 09:56 AM 編輯

【書名】:他與月光為鄰

【作者】:丁墨

【內容簡介】:

      第一次見面,她非要贈送給他一枚糕點。儘管他最討厭甜食,還是努力吃掉了;

      第二次,她因為害怕伸手抱了他。他臉色微紅:「這位小姐,請先鬆手。」

      第三次,她不小心親了他,他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她卻說:「意外而已,你不必介懷。」

      作為一名接受過良好教育、身心健康的優秀軍官,應寒時無法不介懷自己的初吻。

      經過慎重考慮,他決定……對她負責。

      ——當他負手站在星空下,溫柔凝視著我。

      我看到星星化為流光,在他身後墜落。

      Star-Drift,他們敬畏地稱他為「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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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 03:2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1 03:26 PM 編輯

第一卷 他從心上來

第1章 他的來意

  淡薄的日光,照亮了山脊。綠意蔥蘢的樹林,折射出大片碎金般的光澤。一座寺廟靜靜矗立在山巔,俯瞰著不遠處的城市。

  寺門是暗黃色的,石板路老舊而乾淨,院子裡還種了些花草。時間尚早,一眼望去,清淨無人。

  謝槿知穿著薄薄的春裝外套,黑色長褲下是雙運動鞋,一路走上來十分輕快。她掏十塊錢買了張門票,跨進寺門。抬頭就見層疊潔白的階梯,以及上方的大雄寶殿。

  她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

  走了幾步,手機響了,是同事兼好友冉妤打來的:「槿知,身體好點沒?中午要不要我給你帶飯?」

  謝槿知頓了頓,笑答:「不用了,我沒事。」

  周圍環境空曠,間或還有清脆的鳥鳴。冉妤聽到了,奇怪地問:「你在哪兒?」

  「唔……」槿知繼續朝上走,「在寶安禪寺。」

  冉妤一聽急了:「你昨晚不是說不舒服嗎?生病不在家休息,跑到山上做什麼?難道求菩薩保佑啊?你不是無神論者嘛?」

  槿知已經走到了正殿門口,她的語氣比冉妤慢條斯理多了:「安心。我已經好了,出來走走更舒服。我的確是無神論者,不過對於未知的事物,始終心懷敬畏罷了。」

  外頭陽光溫暖,大殿裡卻很清冷,處處是灰暗厚重的顏色。暗金色的佛像端坐於寶座之上,雙眸好似悲憫地望著前方。

  佛香卻是清冽好聞的,絲絲縷縷,沁人心脾。

  槿知默立片刻,在佛前跪了下來。

  三跪九叩。

  額頭輕貼蒲團,她隱約聽到身旁有腳步聲。大概是別的游客進來了。

  拜完之後,她又雙手合十,閉眼許了一會兒願,這才睜眼站起來。

  身旁多了個人。是剛才進殿的那個人,他還沒走。

  槿知眼角餘光掃了他一下,微微一怔。

  他穿著簡單的白色襯衣,黑色休閒長褲。個子非常高,雙手負在身後。殿內光線偏暗,他的臉部輪廓卻非常白皙明晰。

  他站在離她幾步遠的空地上。站得很直,似乎沒有注意到她,深潭般的雙眼,始終盯著佛像。

  謝槿知覺得這個人有點奇怪。

  一般人進到寺廟裡,也會看佛像。但大多是看兩眼完事兒。可他卻是目不轉睛、若有所思。像是要……看出什麼門道來。

  察覺到她的視線,他轉過臉來,也看著她。

  槿知:「……你好。」點頭笑了笑。

  他靜了幾秒鐘,負在身後的雙手松開,插進褲兜裡,也微微一笑:「你好。」

  他的相貌這樣出色,稍稍一點笑意,眉梢眼角卻似乎都已沾染,更顯五官清雋生動。可他眼中的笑意又是那樣的淡,淡得幾乎沒有。仿佛這個人舉手投足間,都透著幾分說不出的沉靜與淡漠。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槿知又問:「你剛才盯著佛像,在看什麼?」她著實有些好奇。

  他靜靜注視她一瞬,目光再次落在佛像上。槿知以為他不會回答了,轉身剛要離開,卻聽到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在看……佛的相貌,與人有什麼不同。」

  槿知一愣。

  她走出門口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那人還站在殿中。

  天空碧藍高遠,陽光將所有佛舍都涂抹上均勻的淺金色。青草和泥土混合的新鮮氣味,隱隱飄來。槿知又尋了間偏殿,走了進去。

  等她把所有佛堂都逛遍了,也爬完了七層寶塔,再走回正殿門口,才發覺寺裡已經來了不少游客。三三兩兩站在空地上,或是在各個殿宇裡流連,寺裡倒是熱鬧不少。

  槿知有些奇怪,平時沒這麼多人。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日曆,明白了。

  今天恰好是農歷二月十九,菩薩生日。小時候,母親帶她在這一天來過幾次。她還記得寺裡會提供很好吃的齋菜齋飯和糕點。

  槿知逆著人流,往清淨的地方走。前方的白牆之下,一個穿著長褂的算命先生,正在擺攤。

  平時槿知是絕對不會靠近這種人的,此刻望著他鋪在地上的繁復八卦圖,卻有些入神。

  她走過去。

  算命先生一看大清早有了生意,臉上自然堆滿笑意。從旁邊拖了張凳子過來:「姑娘,坐、坐。想問什麼呀?姻緣、學業、財運?」

  槿知坐下,安靜了幾秒鐘,說:「是這樣,我最近遇到了一件……離奇的事。」

  算命先生「哦」了一聲。

  清風吹得頭頂的樹葉,沙沙作響。槿知的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詞句。剛要開口,一抬頭,越過算命先生那平庸而微胖的臉,卻瞥見剛才那個年輕男人,出現在人群中。

  原來院子裡的齋膳堂,已經開始供應飯菜了,門口排起了一條長龍。而他雙手插在褲兜裡,從人群中穿過,正在往外走。周圍大多是上了年紀的大叔大媽,吵吵鬧鬧笑聲不斷。唯獨他身姿挺拔、容顏勝雪,自然十分惹眼。

  他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低頭對身邊的大媽問了句什麼。大媽的嗓門卻是極大的,連遠處的謝槿知都聽到她笑哈哈的嗓音:「小伙子,你問我們在幹什麼?還能幹什麼,領齋飯啊!很好吃的,只有寶安寺能夠吃到,聽說都傳了幾百年啦,你要不要嘗嘗?來,排阿姨這兒!」

  話音剛落,周圍許多人都朝那男人望去。

  出乎謝槿知的意料,他竟然點了點頭,走到大媽身後。

  先前在殿中看到他老成持重的言行舉止,聽到他關於「佛相」的話語,槿知隱隱感覺他有些高人風範。

  而此刻,「高人」目不斜視,負手而立,跟在一群大叔大媽身後排隊領齋飯。

  槿知唇角微勾,剛要收回目光,他卻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忽然轉頭,朝這邊看過來。

  「姑娘,姑娘?你到底要問什麼啊?」

  算命先生的聲音插進來。

  槿知的目光回到算命先生臉上,又靜了幾秒鐘,答:「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單位的大型計算機系統,最近有些不對勁。我覺得……要麼撞邪了,要麼遇到了很厲害的黑客……」

  她的話還沒講完,算命先生身上忽然響起鈴聲。他歉意地笑笑:「稍等啊我接個電話。」從口袋裡掏出個手機,還是iphone5。

  槿知就閉了嘴,聽他講電話:「……嗯,擺上攤了。我這兒還有客戶呢。對,中午回來吃飯。下午收了攤就去接孩子……」

  槿知忽然就有些意興闌珊。

  她覺得問詢算命先生的舉動,實在幼稚可笑。於是不等他講完電話,就從口袋裡掏出十元錢放在桌上,起身走了。

  太陽在天空越爬越高,整間寺院都被照得亮堂堂的,周圍彌漫著飯菜的香味。槿知雖然滿懷心事,也有點餓了。抬頭望去,齋膳堂的飯菜已經發完了。十幾張圓桌旁坐滿了人,都在大快朵頤。一時倒沒見剛才那個男人的身影。

  謝槿知眼尖,瞥見幾個僧人端著糕點,又從廚房走了出來。她立刻迎了上去。

  等她拿著兩塊晶瑩剔透的椰汁綠豆糕,從人群中走出來,就聽見身後的僧人揚聲道:「糕點已經發完了。」

  她低著頭往前走,咬了一塊在嘴里。當真是入口即化、細膩柔軟。她的眉頭舒服地展開。

  走了幾步,眼前忽然出現一雙男式黑色休閑鞋,還有兩條筆直的長腿。

  槿知抬起頭。

  又遇到他了。

  陽光透過樹枝照下來,光影斑駁,清風徐徐。周圍人來人往,他就這麼站在她面前,雙手負在身後。那雙眼清澈烏黑,蘊著陽光,看不太分明。

  他吃完齋飯了?

  槿知咽下嘴裡的糕點,朝他點了點頭。然後邁步想從旁邊繞過去。

  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槿知驚訝地抬頭看著他。

  而他神色平靜,手緩緩放下,重新收回身後。他生得本就高挑,此刻站得又近,這樣負手注視著她,竟莫名有些迫人的感覺。

  這個陌生男人,為什麼要攔她?

  槿知腦海裡閃過他剛才排隊領齋飯的畫面,瞬間福至心靈,「明白」過來。

  否則,還能有什麼別的原因?

  她低頭,看向手裡剩下的那塊糕點。

  然後遞到他面前:「吃吧。」

  他卻沒有馬上接,看她一眼,目光也落在糕點上。

  槿知笑笑:「是很好吃,沒關係,給你。」

  他又靜了幾秒鐘,眉頭還輕蹙了一下。槿知不明白他為什麼蹙眉,但也沒多想。終於,他伸手接過,放進嘴裡。他的手指白皙纖長,吃東西的動作也顯得斯文俊雅。

  很快他就吃完了。

  槿知又衝他笑了笑,再一次邁步想走。卻聽到他低沉溫軟的嗓音,不急不徐地響起:「小姐,已經按你的要求吃掉糕點,我想我可以說明來意了?」

  啊……

  槿知看著他。

  「我知道你遇到了可怕的事。」他說。

  謝槿知一愣,然後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重新負手在身後,眉眼溫和地凝視著她,陽光在他的鼻翼旁投下淡淡的陰影。

  「我可以幫你解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 11:1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2 11:17 PM 編輯

第2章 人工智能

      天空明亮透徹,暖黃的陽光照得人熱乎乎的。謝槿知卻感覺到後背竄起一陣涼意,瞬間浸透全身。

  而他依舊平靜地望著她。

  謝槿知很清楚,今天之前,自己從沒見過這個男人。安靜了一會兒,她開口:「怪力亂神,我從來不信。」清澈秀氣的眼睛,毫不回避地直視著他:「你四肢健全、相貌端正,以後不要再做這種招搖撞騙的事了。」

  風在耳邊輕輕吹著,周圍人來人去。陽光照在他臉上,那眉目顯得格外清楚而安靜。

  他靜默著,不知在想什麼。

  謝槿知再次邁步要走。

  哪知他又抬起手臂攔住,柔軟干淨的白襯衫,她差點沒撞上去。

  她有了些惱意,冷眼看著他。

  他開口了,那嗓音也溫軟平和得像徐徐不動的水:「你沒有什麼值得我騙的東西。」

  謝槿知心中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他這麼說,倒也有點道理。但仔細一琢磨,這話有點侮辱人。

  「那你說,為什麼斷定我遇到了可怕的事?」她盯著他。

  他又安靜了幾秒鐘。

  「因為我是……」他答,「頂級黑客。」

  謝槿知怔住。

  他鬆開負在背後的雙手,插進褲兜。也不再看她,目光轉向遠處的山嶺藍天。

  「應寒時,189XXXX3598。」

  像是篤定了她一定會打給他,說完這句話,他就轉身朝寺門走了。進出的人很多,很快他的身影就沒入人群裡,再也看不見。

  謝槿知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掏出手機記下。

  ——

  省圖書館位於江城市中心,遠遠望去,灰色嚴整的建筑群,矗立在城市的車水馬龍中。謝槿知去年大學本科畢業後,也算是過五關斬六將,成為省圖的一名正式員工。

  中午,天空由晴轉陰。大片大片的雲,像連綿而蒼白的錦緞,遮住整個世界。

  謝槿知剛走進館廳,工作台後的冉妤立刻起身迎上來。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打量著她:「真好了?」

  槿知拉著她的手:「好啦。你看我下午就來上班了。」

  冉妤這才點頭,轉身又對工作台後另一個人說:「莊衝,槿知這幾天不舒服,你多幹點活兒。」

  叫莊衝的男人臉埋在電腦後,高高瘦瘦的身形端坐不動,輕輕「嗯」了一聲。

  槿知輕笑,推了冉妤的手一下:「你別欺負他。」

  冉妤橫她一眼:「我哪裡欺負他了?別看他正襟危坐,就這麼點兒午休時間,遊戲打得正歡呢。」

  一下午,清靜如常。

  今天是工作日,人不多。槿知將手頭的一些工作做完,便用手撐著下巴,抬頭望去。莊衝正站在兩排書架間,抬頭在整理,側臉在燈下顯得白皙清秀。他跟槿知同期入職,別看平時悶不作聲,剛才冉妤叮囑過了他,他就真的一個人把大多數活兒全幹了。典型的任勞任怨工科男形象。

  冉妤坐在座位上,哼著小調,低頭整理書籍標籤。

  謝槿知的目光從她身上滑過,落在她面前的電腦上。然後是一排電腦過來,最後是自己面前的電腦屏幕。光線明亮,圖案清晰。這是今年年初,館裡統一配備的新電腦。

  她又沿著電源線看過去,最後目光一躍,落在不遠處的機房。玻璃門後,圖書館主機龐大的機身,看起來灰黑堅厚。它占據了整整一個房間。

  這整個計算機系統,也是年初剛從美國引進的。省圖也因此一躍成為華中地區乃至全國最大最先進的圖書館之一。

  館廳裡靜悄悄的,謝槿知耳邊仿佛都能聽到,主機運行時低沉而持續的聲響。

  她拿起手機起身,推門走了出去。

  樓梯間裡一個人也沒有,陰暗安靜。她低頭吹了吹地面,在台階上坐了下來。然後打給了謝槿行。

  謝槿行大概在忙,響了好久才接起。若說槿知的性格偏靜,那麼這個哥哥的性子比她還要內斂刻板數倍。可據說在科研工作上,他卻經常提出很多大膽而具有突破性的觀點。所以三十不到,已經是副教授。

  「槿知,有什麼事?」謝槿行嗓音關切地問。他也知道這個妹妹的性子,十分穩重。如果不是十萬火急的事,她不會在工作時間打擾。

  槿知握著手機,另一隻手手指在地上輕輕地划著,沾染不少灰塵。

  「謝槿行,問你個問題。如果計算機……尤其是大型計算機,不按指令行動,還有了混亂的、自主的表現,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謝槿行明顯有些意外。靜了片刻才答:「一般來說,有兩個原因。一個,就是黑客入侵。」

  他提到「黑客」,槿知腦子裡,倏地閃過早上遇到的那個年輕男人的臉。

  「被黑客控制後,計算機會有什麼樣的行為表現,全看黑客的意圖。這點你肯定也知道。」謝槿行頓了頓,嗓音裡有了很淺的笑意,「第二個原因,我們科研人員常見,離你的生活卻很遠,就是人工智能。」

  謝槿知安靜著,聽他繼續說道:「你知道,各國研究人工智能已經有很多年了。不過,不管我們、日本還是美國,研究都還處於非常初級的階段。我有個同學,就在中科院做這個。你說的這種情況——混亂、自主、不遵循指令的計算機,在他們實驗室,大概會經常見到。」

  謝槿知輕輕「哦」了一聲。

  槿行又問:「你具體遇到了什麼問題?」

  槿知的嗓音略有些沉悶:「也許是第一種,但也有可能……是第二種。」

  這下,換謝槿行沉默了。

  「我記得,你們館裡今年引進了套系統?」他又問。

  「是的。」她停了停,答,「就是它。」

  電話裡靜了一會兒。

  最後,謝槿行說:「你先什麼也不要做。我這幾天在封閉項目裡,一會兒手機也不能用了。下周我過來,見面談。」

  ——

  傍晚時分,雲層越積越厚,烏泱泱的一片,風雨欲來。

  謝槿知租住的房子,就在省圖附近,步行七八分鐘。她剛踏進家門,就見窗外雨飄了下來。很快就劈里啪啦聲一片,雨勢還不小。

  幾個拆開的快遞紙箱,胡亂堆在玄關;沙發上丟滿了她的衣物;床上的被子雖然疊了,但是形狀略顯扭曲。桌上自然也是亂糟糟的。

  冉妤對此曾有點批評。她說謝槿知是典型的「秀外不慧中」。

  槿知卻是處之泰然,她覺得這樣很好很溫馨。將桌子清出塊乾淨地方,放下她從小飯館打包的蓋澆飯。坐下一邊吃,一邊在手機瀏覽器裡輸入:

  「應寒時。」

  搜索無結果。

  照片、生平、履歷……什麼都沒有。

  難道他真的是黑客?

  她抬頭,看著窗外。雨霧蒙蒙中,不遠處的圖書館大樓,黑燈瞎火一片,像灰色的巨人,屹立在暮色中。

  「叮咚」一聲,槿知低頭望去。是牆角旁,她幾個月前買的掃地機器人,開始工作了。

  剛買回來那幾天,槿知還頗有興趣地跟著它,在房間裡溜達,觀察它。後來就習慣了它的存在。

  此刻,她放下筷子起身,走過去,在它旁邊蹲下,安靜地看著。

  說是「掃地機器人」,不過是商家的噱頭,其實就是個「掃地機器」,市面上幾千元就能買到。圓圓的,像個金屬大餅,安裝了清掃裝置。頂端有攝像頭,內部有芯片。可以根據房間地形,簡單規划掃地路線。然後每天定時啟動,打掃完整個屋子,又自己回到電源插座上,完全不用人管。

  謝槿行說,人工智能離她的生活很遠。他那麼勤勉整潔的人,大概是沒用過掃地機器的。

  只是不知道,他所說的處於研究階段的「初級人工智能」,比這掃地機器,要先進多少呢?

  天完全黑了,雨聲不斷。

  槿知坐在窗前,開了盞台燈,在看書。剛翻了幾頁,手機就響了。

  是下班時才分開的冉妤,聲音很是焦急:「槿知槿知,幫個忙!一定要幫我個忙!求你了求你了!」

  「說吧。」槿知又翻了頁書,嘴角帶上了笑,「急什麼啊。」

  冉妤的語氣又沮喪又愧疚:「今天下班的時候,基本古籍區有幾扇窗戶,我忘記關了……」

  槿知翻書的手指,停住了。

  「我知道下這麼大的雨,很不方便。」冉妤還是急急地說著,「可是我家住在江對面,趕回館裡太遠了。我給莊衝打電話,但你知道那小子一下班就打遊戲,根本不接電話。只有你住得最近,拜托拜托了!要是有珍貴書籍被淋濕,我還不被館長宰了!唉,我真是太毛躁了,對不起對不起!你能不能……跑一趟啊?明天我請你吃小火鍋犒勞好不好?」

  槿知覺得這情況實在是糟糕透頂,好半天都沒說話。

  冉妤也察覺到她的沉默,咬牙道:「實在不行,我自己跑一趟吧。沒關係的。」

  「不是的。」槿知打斷她,抬頭再次望著館裡的樓群。建築的輪廓已經看不清了,像是融進了濕漉漉的夜色裡。

  前天晚上,她一個人回館裡,也是在這樣的深夜。

  然後,就看到了,那些離奇的事。

  如果今天再去,還會遇到嗎?

  「我剛才在想別的事。」她說,「我馬上就去,你別擔心。」

  謝槿知撐了把傘,帶著手電就下了樓。這麼大的雨,街上幾乎沒什麼人了。車也跑得很快,仿佛恨不得立馬逃離出這大雨中。

  路燈昏黃,槿知踩過一汪汪大大小小的積水,很快就到了圖書館外。

  門口沒停幾輛車,她平時也不怎麼注意這些車輛。但今天有一輛車格外顯眼,岩黑嶄亮的保時捷雙座跑車。一看那誇張低矮的車身和流線造型,就知道昂貴無比。

  槿知看了兩眼,走進圖書館。

  到了樓下,她收起傘,刷卡進門,又伸手打開了樓道裡的一盞燈。潔白的燈光,像是蔓延的潮水般,從她站立的位置,往四面八方擴展。顏色越褪越淡,慢慢過渡到漆黑幽深的樓道裡。

  槿知定了定神,拿出手電,腳步不急不緩地上了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 10:5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3 10:57 PM 編輯

第3章 送你回家

      在不少人眼中,謝槿知人如其名,是個安靜清秀、頗有書卷氣的女孩。她畢業於華中名校,成績優秀。工作以來又整日與書作伴。平時話不多,更加不會主動去經營人際關系。但與她交好的冉妤卻很清楚,安份溫和只是謝槿知的外表,其實她膽子很大,主意也正,甚至還有些叛逆和好奇心旺盛。所以在外人看來,冉妤是潑辣滑頭的那一個。可事實上,遇到緊要的事,冉妤總是不自覺地依賴著謝槿知。

  就比如今晚,一是因為冉妤的求助,二是想一探究竟,謝槿知眉都沒皺一下,就踏進了黑夜中的圖書館大樓。

  周圍很靜。風雨聲被隔在窗外,就像隔了一個世界。燈光明亮的樓道裡,只有她清脆的腳步聲。

  她已經上到了基本古籍區所在的樓層。一路她都走得很慢,手電也始終握在手裡,以備突發情況。但迄今為止,沒有任何異樣發生。

  她繼續往基本古籍區走,一步一步,同時打開沿途的燈。只是因為太靜了,許多細微的聲響反而被放大,清晰落進她的耳朵裡。譬如燈管「滋滋」的電流聲,譬如不知哪處的屋檐,滴落水珠的聲音「啪嗒、啪嗒、啪嗒」。

  那些聲響,仿佛叫人的心也變得空曠荒蕪起來。

  很快,她就走到了館廳門口。

  樓道裡的燈已被她全部打開,館內還暗著。一排排的書架,咋一望去,就像很多人並肩站在黑暗裡。

  她又抬頭,朝機房的方向望去。那裡也是暗的,隱約可見主機黑黢黢的輪廓,還有CPU低能耗運行時亮起的,一排紅色點狀的光。而館裡那些電腦,都黑著屏。

  一切如常。

  謝槿知刷了卡,自動門徐徐打開。她走進去,首先打開牆上所有電燈開關。瞬間,整間館廳都亮了。她左右看了看,走過工作台,穿過兩排書架中,朝冉妤所說的位置,緩緩走去。

  這種感覺,其實有點奇怪。

  白天,館廳里的燈也都是打開的。但也許是夜晚外面太黑,此刻的燈光竟顯得比白天要亮很多,也白很多。周遭宛如白晝,寂靜空蕩,讓人有一絲不真實的恍惚感。

  謝槿知走出書架,舉目四顧,微微一怔。

  所有的窗戶,都整整齊齊地關好了。

  難道冉妤記錯了?但是她剛才在電話裡說,記得很清楚,就這幾扇沒關。

  槿知下意識又低下頭看地面。目光掃過,窗戶下方的木地板全都是乾淨的,沒有雨水痕跡。

  想必還是冉妤記錯了……

  謝槿知的目光忽然頓住了。

  她看著書架旁的一小塊空地。

  那裡,有半個腳印。

  水跡還沒乾,顯然是剛剛留下的。還帶了點泥。從長度看,是男人的腳。

  謝槿知的身上突然有些發冷,掌心也沁出了些許的汗。剛才進屋時,她大致四處看了看,並沒有其他人在。而在這個位置留下這樣的腳印,那人很可能是從窗戶進來的。

  謝槿知握緊沉甸甸的手電,開始一排一排書架排查。

  沒有,什麼也沒有。直至她把整間館廳都掃了個遍,也沒看到半個人影。

  而當她再次回到書架旁,腳印已經快乾了,只留下一丁點泥土痕跡,完全看不出來了。

  槿知轉身就往門口走去。她決定馬上去保安值班室看監控錄像。

  可快到門口時,她的眼角餘光瞥見,周圍似乎有些異樣。

  她停步、轉身,往兩邊看了看。突然明白是哪裡不對勁了。

  她盯著大門右邊的牆角。那裡停著兩台手推車。平時職員們要是搬運的書多,就放在車上推著走。但這幾台車,又有些特殊。是江城大學自動控制系的研究生們,設計制造並贈送給省圖的。把手的頂部,還安裝了一個小小的液晶控制面板。

  理論上,這幾輛推車可以跟系統聯網,只要按照流程輸入指令,推車就可以自動將書運送到指定地點。倒與槿知家的掃地機器人,有些類似。

  只是,任何辦公自動化舉措的背後,幾乎都意味著大量繁瑣的數據準備工作,並且不一定能提高效率。

  當圖書館的職員們,發現利用辦公系統輸入指令,比自己推車過去的時間還要長,而學生們的設計也不成熟,經常出錯故障……於是很快就沒人用了。這幾台機器,也被當成普通手推車使用。

  謝槿知清楚記得,下班前,她和莊衝一起,將機器都放回了窗邊的工具區。而且,她是最後一個下班的。

  誰移動了它們?

  還是……它們自己過來的?

  她的目光滑過略微掉漆的金屬把手,空空的機器,還有底部四個黑色小滾輪。

  槿知靜默片刻,關閉所有電源,快步走了出去。

  ——

  夜深了,雨基本停了,只飄落些零星的水滴。云層卻顯得更加暗黑厚重。

  槿知沒有打傘,頭髮微濕,更加涼快清醒。

  她敲開了值班室的門,保安看到她,吃了一驚:「謝小姐,你怎麼來了?」

  槿知提出要看監控錄像。

  盡管覺得奇怪,保安還是跟她一起坐到電腦前,調到她指定的時間段和館廳。

  「我一晚上都盯著呢。」保安嘀咕道,「沒事啊。」

  槿知沒吭聲。

  兩人從下班之後開始看。

  因為攝像頭角度原因,只能拍到窗邊的書架,但是沒有正對窗戶拍攝的。所以她無法看到,當時窗戶究竟是關了還是沒關。但是她清楚看到,那幾台機器,的確放在窗邊,而不是門口附近。

  時間一點點推移。

  畫面始終沉寂著。黑黢黢的,沒有半點燈光,也沒與任何動靜。

  沒有人從窗戶進來,更加沒人踩在書架旁的地板上,留下半個腳印。

  槿知按下快進鍵。

  直至畫面上的時間,與牆上的時鐘重合,錄像播放結束。

  連她自己,都沒有在監控中出現過。

  槿知身上又冒出陣陣寒意。但她心中已經有了計較,轉頭看著保安:「如果有人要改掉監控記錄,難度應該不大吧?」

  保安呆了呆。

  眼前的女孩穿著藏藍色風衣,褲腿和運動鞋上都沾了不少水漬。長髮有些濕,更顯得那張臉白皙清秀,眼中仿佛帶著夜雨的濕寒氣息。聽著她沉靜的嗓音,被她這麼盯著,保安不由得也有些緊張起來。

  可她的話,怎麼聽都很匪夷所思啊!

  保安小哥到底還是笑了:「謝小姐,你說的是黑客吧。可那都是演電視,現實裡哪有啊。而且咱們這兒又不是珍寶博物館,沒有寶貝,只有書。黑客要是花那麼大功夫黑了咱們,偷什麼啊?偷書嗎?」

  ——

  謝槿知從保安室走出來,又回頭望了眼圖書館大樓。

  她有種奇異的預感——明天一早,那兩台機器,又會回到原處。

  但現在,她只想回家躺著,好好靜一靜。

  馬路上的車流更加稀疏,謝槿知從圖書館大門走出去後,又過去了兩三輛車。而後,停在路邊的保時捷緩緩啟動,跟了上去。

  應寒時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坐得筆直。他的頭髮有些被淋濕了,長褲和鞋上,也有泥水的痕跡。雨刷一下下地起落,透過玻璃,他看著不遠處獨自行走的那個女人。

  她走得有點快,但是步伐很穩。踩在一汪汪的積水中,輕盈無聲。她的眼睛一直看著前方,側臉有點嚴肅,不知道在想什麼。黑髮簇擁下,她的脖子顯得又直又白。握著黑色雨傘的手,也是纖細素白的。整個人看起來,竟與這雨夜十分搭調。

  這時,應寒時的手機響了。

  電話裡傳來個低沉、磁性,近乎完美的男中音。可語調卻是輕快跳脫的:「老大,為什麼定位顯示你離開了圖書館,去往居民區方向?」不等應寒時回答,那人又連珠彈發似地問道:「還有,你開的可是保時捷,這個世界上最快的車。為什麼顯示它正以媲美龜爬的速度,緩慢挪動著?」

  應寒時嘴角泛起淺淺的笑。他抬起視線,就看到謝槿知已經走到家樓下,開始上樓梯。

  於是他言簡意賅地答:「我在那位小姐的樓下。」

  電話那頭,那人安靜了幾秒鐘,像是在思考。然後驚訝地問:「你在保護她?」

  「是的。」

  那頭的人立馬抱怨起來:「可是老大,她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只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目擊者而已。老天,你不會又爛好心發作,把她的事攬上身了吧?」

  應寒時的臉色始終很淡然,面對那人的指責也不生氣。他看著謝槿知已經上了樓,她家的燈也已亮起。於是他才緩緩調轉車頭,同時溫和答道:「如果這次,是我們這個圈子的事,波及到她。我把她的事攬上身,又有什麼關係呢?」

  那人像是早料到他會這麼做,也沒了脾氣,過了一會兒,語氣卻有些幸災樂禍:「可是,上次在寶安寺,她不是根本不搭理你嗎?還說你招搖撞騙!」

  這回,應寒時終於靜默了一會兒。

  再開口時,他的嗓音依舊清淡得如同徐徐夜風:「那有什麼關係?我又不生氣。再想辦法幫助她好了。」

  ——

  次日一早,天放晴了。

  謝槿知一踏進館廳,首先掃了眼門邊,空空如也。

  這時冉妤坐在座位上,手撐著下巴,先看了看她,又看向身旁的莊衝,立馬驚嘆起來:「乖乖,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倆昨晚一起去做什麼壞事了呢。兩個都是黑眼圈啊。」

  莊衝從電腦後抬起頭,謝槿知與他對視一眼。果不其然,他那單眼皮大眼睛下,也是濃濃的黑。

  「我失眠了。」槿知說,走過去坐下。

  「遊戲,通關。」莊衝的解釋更加簡潔。

  冉妤嘆了口氣:「看來咱們三人,只有我的夜生活特別成功——一覺到天亮。」

  過了一會兒,上班鈴響起。謝槿知低頭看了看電腦上的時間,感覺差不多了,就起身往外走。

  冉妤問:「你去哪兒啊?」

  槿知:「有點事,去找館長。」

  館長辦公室在旁邊的一棟小樓裡。半小時後,謝槿知被館長親自從辦公室裡送了出來。

  槿知還是平時的老樣子,安靜,嘴唇微抿,露出一點勉强的笑意。館長的笑容卻是慈愛又無奈。

  「小謝啊。」他說,「我知道你這孩子一向優秀,成績好,工作表現也好。就是平時悶不作聲的,可能喜歡想太多。如果太累了,就請假休息幾天,沒關係。但是不能再疑心有黑客什麼的啊,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嘛。當然了,我也會讓保安部加强保衛的。就這樣,今後不要提了。」

  槿知靜默片刻,說:「館長,你經驗主義了,將來也許會為今天的決定後悔。」

  館長:「我……你這丫頭!下樓工作吧。」

  槿知低著頭,沉默地下了樓,回到圖書館裡。

  一上午的時間,一晃而過。

  臨近中午,冉妤拍了兩下桌子,眉開眼笑站起來:「走啦走啦,去吃小火鍋。昨天我說了要請槿知的。今天放開了吃,放鬆放鬆。莊衝,一起啊。不然我們倆總是吃不完。」

  槿知心想自己確實需要狠狠放鬆一下,點頭站起來:「好,走吧。」

  「嗯。」莊衝含糊應了一聲,高高瘦瘦的大男孩,默不作聲跟在她倆身後,下了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4 11:13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4 11:15 PM 編輯

第4章 小劇場一

      小劇場之三人小組的面試

  去年夏天的時候,省圖館長非常高興,因為今年來面試的應屆生中,有三個年輕人非常優秀。

  都是不錯的學校畢業,成績也都挺好。關鍵長得都還不賴。這對於職員年齡偏大的圖書館管理員隊伍來說,實在是非常優質的新鮮血液啊。

  經過了幾輪面試後,終於到了館長對他們的親自面試。

  第一個面試的,是冉妤。活潑又漂亮,是館領導們非常中意的孩子。

  館長問:「冉妤同學啊,為什麼想到省圖來工作啊?」

  冉妤:「館長好!省圖工作清閒,福利好,假期多,所以我非常想來。」

  這話實在露骨了點,但館長覺得還好。本來嘛,這就是咱們的核心競爭力嘛。

  館長又問:「那你的人生規劃和目標是什麼啊?」

  冉妤特別認真地答道:「館長,我這個人特別務實。我的人生目標就是認真工作,嫁個高帥富!館長,有合適的你可以介紹給我!」

  館長:「……」

  第二個面試的,是莊衝。

  館長又問了相同的問題:「為什麼想來省圖工作啊?」

  莊衝面無表情:「清閒。」

  館長稍稍覺得有點囧。怎麼今天面試的這些尖子生,好像都沒什麼上進心的感覺……

  他不死心地又問:「那麼莊同學,為什麼你喜歡清閒的工作?」他看簡歷,莊衝是學工科的,成績特別突出,又這麼沉默寡言。館長覺得他肯定是個內秀的人,他喜歡清閒,肯定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結果莊衝露出了面試全程第一個微笑:「因為那樣就能有很多時間打遊戲。」

  館長:「……」

  最後一個面試的,是謝槿知。

  比起前兩個,她的回答就正常多了:「我喜歡安靜,也喜歡看書。我喜歡做有條理的事,所以圖書館工作很適合我。」

  館長又問了幾個問題,槿知都回答得讓他很滿意。館長越看她越喜歡,最後面試結束了,館長乾脆跟她閒聊起來。

  「謝同學啊,你還沒有男朋友吧?正好,我們館裡有好幾個單身年輕人,到時候介紹給你,相個親!非常歡迎你們內部解決!工作在館裡,家也在館裡!」

  結果,就看到謝槿知抬起眸,非常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館長,你認為什麼是愛情?」

  館長:「……啊?」

  她卻不打算再深聊了,只淡淡笑了笑,說:「謝謝館長,但是相親這種方式,我真的不需要。」

  館長:「……」

  好吧,不需要就不需要吧。可是小姑娘,你年紀輕輕,又沒有戀愛經驗。幹嘛要用那種深沉的、無奈的、好像歷經滄桑的目光看著館長我啊!那副「法海你不懂愛」的表情是什麼回事?館長我並不是個膚淺的人啊摔!我只是厚道了一點,熱心了一點而已啊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4 11:2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4 11:25 PM 編輯

第5章 待宰羔羊(上)

      在很多單位裡,男女職員如果單身,難免就有人玩曖昧。可在謝槿知、冉妤和莊衝這個三人小團體裡,完全不存在這種可能。

  冉妤的人生目標是嫁給高帥富,莊衝不在她的涉獵范圍內;

  莊衝整日沉迷於游戲里,對女人實在興趣欠奉;

  至於謝槿知,從很小的時候起,她的愛情觀就是要尋找今生獨一無二的靈魂伴侶,絕不將就。所以活到23歲,她還是戀愛經驗為零的淡定女子。而莊衝……也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所以,大概是因為對彼此都沒有不軌之心,他們的相處反而日漸融洽,友情漸深。

  飯店裡窗明几淨,香味濃郁。熱騰騰的火鍋端了上來。

  謝槿知有心事,話不多,只單手托著下巴,有一搭沒一搭用筷子攪拌著醬料。莊衝自然是老樣子,高高大大地靠在沙發裡,拿出手機在打游戲。

  冉妤給他倆都倒上了茶,輕咳兩聲,開口:「槿知啊,你最近到底遇上了什麼事兒?說來聽聽啊。畢竟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別一直埋在心裡,啊?」

  話音剛落,莊衝也放下手機,抬眼看著槿知。雖沒有表情,但這個動作已經表達出了關心。

  槿知看著他們,靜默片刻,說:「你們真的想知道?」

  冉妤點頭,莊衝靜候。

  槿知抬眸望著火鍋冒出的熱氣,緩緩說道:「其實有些事,我本來想自己先弄清楚了,如果有必要,再跟你們說。」她頓了頓:「一些常理無法解釋,普通人也不能理解的事。」

  許是她的語氣使然,飯桌上的氣氛也變得嚴肅起來。冉妤瞪大了眼,有點害怕的樣子。莊衝卻忽然將手機放回口袋,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顯然有了興趣。

  「說。」他言簡意賅。

  槿知也看著他:「說了你會信?」

  「信。」

  冉妤明顯有些懼怕,但也點頭:「你說吧。如果講到太嚇人的地方,我捂著耳朵不聽好了。但是我也一定信你。」

  店裡吃飯的人越來越多,窗玻璃上很快蒙上了層水汽。槿知低聲說道:「第一次看到是三天前。我有點事,晚上回辦公室。隔著窗戶,看到館廳裡所有電腦,忽然全部自己打開。我進去想要關,卻發現怎麼都關不掉。」她抬頭看著他們:「然後,那些機器,就開始自己移動了。」

  ——

  天黑了。

  天空又飄落了幾滴小雨,十分陰沉。館裡的其他職員,很快就走光了。

  謝槿知、莊衝和冉妤三人,站在一樓門口。兩個女孩都還是原來的裝束,莊衝剛才卻專程回了趟家。此刻,他已換上了全黑的衣褲,連運動鞋都是黑色的。還背了個黑色的戶外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什麼。整個人看起來肅殺而專業。

  槿知問:「包裡都裝了些什麼?」

  他語氣淡淡地答:「一些可能用到的裝備。」

  冉妤和槿知同時被「裝備」二字震了一下。冉妤拉著槿知的手說:「有莊衝在,你不用怕。」槿知也點頭,看到這樣的莊衝,確實讓人安心不少。

  「你們真的一定要去探險?」冉妤一臉糾結,「可是槿知……我又怕,又想陪著你!」

  槿知卻調整了一下手電筒,認真地看著她:「你別去。」

  冉妤:「為什麼?」

  「你去了會拖後腿。」

  一旁的莊衝點頭:「嗯。」

  冉妤一愣,又氣又笑地伸手拍槿知:「不帶這樣的!你就會對我這麼毒舌!還有莊衝,你嗯什麼嗯啊!」

  末了,冉妤自己提出了個折中的法子:「這樣吧,我一會兒在樓下保安室待著,給你們接應放風。」

  槿知和莊衝都說好。

  ——

  十分鐘後,兩人步入電梯。周圍非常靜,只有電梯低沉的運行聲。想到之前所見,槿知有點緊張,但也有點說不出的興奮。光潔的電梯壁,映照出他倆安靜的身影。

  莊衝開口:「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槿知想起了謝槿行說的兩種可能。

  她答:「也許是黑客。」

  「嗯。」

  「我這兩天上網看了些黑客資料。結果發現早在2000年,就有一種叫做「千年蟲」的病毒。」槿知繼續說道,「這種病毒的觸發機制,是只要計算機進行時間上跨世紀的運算,就會崩潰。而且它不單單針對計算機,電子手錶、計算器、出租車計價器,都會感染並且崩潰。現在十多年過去了,我對黑客並不了解。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可以通過病毒感染,遠程控制館裡的計算機、監控系統和裝了芯片的手推機器。」

  莊衝想了想,點頭。

  就在這時,謝槿知的手機響了。

  是此刻正待在保安室的冉妤打來的。

  槿知立刻接起:「有事?」

  「啊啊啊啊——」冉妤的聲音聽起來有種壓抑不住的興奮,「槿知槿知,我剛才看到一輛超酷的保時捷跑車,停在咱們館門口了!我看到一個男人下車了,那背影又高又帥又清冷……」

  槿知:「……再見。」直接把電話掛斷。

  「叮——」電梯門打開。

  乍然望去,這樓道與槿知昨晚來時所見,並無不同。外頭的路燈,透過窗戶照進來,光線很暗。遠遠望去,每一個房間的門都緊閉著。越往裡,越黑暗。直至走廊盡頭,黑黢黢一片。

  兩人走出電梯。

  「滋滋——」電流微弱的輕響,他們頭頂的燈管驟然亮起。

  兩人又往前走了幾步,槿知忽然問:「莊衝,燈是你打開的嗎?」

  這時他倆已經快走出燈光照射的邊界,半明半暗中,莊衝似乎愣了一下,答:「我沒開。不是你開的?」

  周圍,似乎更安靜了。

  槿知的心跳忽然加快了。

  這些並不是聲控燈。

  說話間,兩人又往前走了一步。

  光線驟然降臨,再次照亮他們前方的視野。

  第二盞燈,又自己亮了。

  像是在迎接他們,又像是在逗弄。

  誰在操控?

  槿知和莊衝誰也沒說話。也沒人說回頭或者停下。

  一步步向前,一盞盞點亮。

  整條走廊終於亮如白晝,而他們仿佛走入了這個燈光幻境的最深處。

  周圍依然安靜得一根針掉落都能聽見。他倆站在計算機主機所在館廳的門口,隔著玻璃門,望著依舊黑暗的裡頭。

  什麼,在等著他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5 12:00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5 12:06 AM 編輯

第6章 待宰羔羊(下)

      莊衝刷卡,門徐徐打開。

  兩人走進去。一排排書架,暗黑嶙峋。但是謝槿知清晰聽到了一種聲音,低沉中帶著金屬質感。

  那是主機運行的聲音。

  他倆同時抬頭,望向機房。玻璃門後,黑色機身上一排排紅色光點不斷閃爍。那表示CPU正在高速運轉。

  「在那裡。」槿知輕聲說。

  「嗯。」莊衝應了一聲。

  驟然間,他們周圍的燈全部亮起。白色光芒瞬間劃破原本渾濁的視野,所有景物的輪廓,都格外清晰地逼近他們眼前。

  兩人再冷靜大膽,也被驚到了。

  可這只是第一個瞬間的事。

  下一秒,工作台後,所有電腦的屏幕同時打開。就像是無數張亮白的臉,出現在他們眼前。莊衝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滿滿的全都是汗。槿知的耳邊靜極了,清晰聽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聲。

  屏幕上並不是正常的開機畫面,而是一串串數字和符號。銀白色如同流瀉的水,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淌滿整個屏幕。不斷地流動著、流動著。

  槿知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這場景,還算鎮定。莊衝變了臉色,立刻跑到一台電腦前,飛速摁了鍵盤幾下,又强行按下關機鍵。

  結果當然完全沒反應。

  他霍地抬頭,細長的眼睛裡寫滿震動:「真的發生了。」

  槿知緩緩點了點頭。

  「喀嚓。」身後一聲輕響。

  槿知心頭一驚,轉身。

  她的身後,是自動門。她一下子反應過來,看向門邊牆上的刷卡器。

  暗了。

  原本呈現深藍色螢光的刷卡區,此刻黯淡一片。她立刻掏出門卡刷上去。

  沒有任何反應。

  莊衝跑回她身邊,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伸手去推門。

  自然是推不動的。

  這下,兩人心頭都有點發麻了。槿知先鬆手,倒退一步,盯著門,說:「它,把我們鎖在裡面了。」

  莊衝靜立片刻,猛地轉身,將身後的背包一甩,丟在地上,拉開拉鏈。槿知心頭一振,低頭看著。

  莊衝身手快如閃電,掏出了……

  槿知眨了眨眼睛。

  這是……一把駑?

  莊衝已經拿著駑站了起來,清俊的臉上有些許凜然之色:「跟在我身後。」

  槿知:「等會兒,這個……會有用?」

  莊衝眼中難得露出溫柔之色,看著手中的駑,答:「追月駑,軍工設計,超輕高强度纖維材質,反曲造型,穩定性和精準性的完美結合。市場價格在6000以上。」

  槿知忽然覺得,莊衝的思維,似乎跟她不在一條線上。

  「你的邏輯是,這把駑很貴很厲害,所以……」她的語氣有點不可思議,「它可以用來射殺計算機?」

  莊衝明顯愣了一下,這才低頭,又看了追月駑一眼,臉色一變。

  顯然,他之前沒有想到這一層。

  槿知忽然心生無奈之感。她眼尖,瞥見他包裡露出把匕首,立刻抽了出來,說:「這個用處更大。」

  莊衝:「為什麼?」

  然而,他倆沒時間多言了。

  一片明亮的寂靜中,傳來輪子「骨碌碌」滾動的聲音。數量多,並且雜亂。

  書架後,一台台手推機器,出現了。

  沒人推著,自己卻像長了眼睛,在牆角轉了向,筆直地朝他們撞過來!

  莊衝看得一動不動,槿知眼明手快,將他往後一拉:「閃開!」兩人退到牆角。

  可機器再次包抄過來。前方,三台機器,距離他們只有兩米距離;另一側,還有兩台,從書架後繞過來。

  他倆已退無可退。

  「射。」槿知突然冷聲開口。

  莊衝看她一眼,目露疑惑。

  「聊勝於無!射。」她再次下令。

  莊衝立刻端駑,「嗖嗖嗖」幾箭就射了出去。他的準頭居然是極好的,只聽「叮咚、叮咚」幾聲,短箭精準地撞在機器的金屬杆上,然後落地。

  機器自然毫發無傷。

  但它們的攻勢,竟然也有所緩減,一時沒有上前。只有底部的滾輪,保持原地轉動。像是在等候指令,又像是蓄勢待發。

  兩相對峙。

  莊衝突然掏出手機,對準了它們。

  槿知意外:「你幹什麼?來不及!」她以為他要報警。

  莊衝低聲說:「來得及,我發個微博。」

  槿知:「……」

  她忽然覺得,帶他來幫忙有點坑爹。

  他看起來如此沉默寡言冷峻專業,你以為他是個牛逼,結果是個逗比。

  「臥槽!」莊衝低罵一聲,竟似被燙了手一般,丟掉手機。槿知一眼瞥見手機屏幕竟是白花花一片,一串串數據流在跑動。她想起自己的手機也在褲子口袋裡,瞬間只覺得那半邊腿好像都有些酥酥麻麻的了。剛要掏出來扔掉,突然就見到那幾台機器同時發動,朝他們狠狠撞了過來!

  莊衝抓起駑擋在身前,槿知握緊了匕首。

  屹立不動的書架,流動如海水般的數據,主機機身閃過一串串妖異的紅色的光,掉漆的金屬手推車堅硬而迅速。一切就像一場夢,可槿知異常清醒。她清楚地知道,如果金屬車以這樣的速度撞上來,他們倆的骨頭都有可能被撞斷。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

  燈光驟然熄滅。

  黑暗填滿了謝槿知的眼睛,她一時難以適應,什麼也看不見。但是黑暗無疑令人更加恐懼。

  然而,預料中的撞擊沒有發生。她也清楚聽到,車輪的滾動聲嘎然而止。

  「滋滋滋——」燈管的電流聲,從未像此刻這麼清晰。

  所有的燈,同時再次亮起。館廳裡恢復徹底的明亮。

  槿知和莊衝萬萬沒想到,燈亮之後,眼前竟然多了一個人。

  他站在書架旁,雙手負在身後。淺色外套,黑色長褲,裡面是白色襯衣。柔軟的短髮染著光澤,那雙眼烏黑而靜漠。

  槿知和莊衝都有點呆。他卻極淡地掃了槿知一眼。黑眸清淺,光澤平靜。

  然後他和那幾台機器,同時動了!

  機器們像是從剛才的黑暗中甦醒過來,輪子瞬間高速轉動,朝他倆再次發動襲擊。可他竟然比機器更快,那麼清俊的一個男人,身手卻利落得堪比任何武打明星。一眨眼的功夫,他已單手撐在一台機器的面板上,輕巧地躍進了「包圍圈」。

  槿知只看到他的身影一閃,同時有某種微涼柔軟的氣息迎面襲來。下一刻,他已經用身軀擋在她和莊衝跟前。

  槿知的心突然就這麼提了起來。莊衝也輕輕「啊」了一聲。

  「嘭——」撞擊聲從應寒時身上傳來,又重又悶。這一撞之下,他竟紋絲不動。

  槿知的鼻尖緊貼他的白襯衣,耳朵旁邊是他撐在牆上的手臂,她甚至能感覺到他胸膛微微的熱氣。

  而五輛機器撞擊之後,同時「骨碌碌」倒退,退了兩三米。但依舊將他們包圍著。莊衝還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這個從天而降、救了他們的男人。

  槿知覺得他一定被撞壞了,下意識伸手緊抱著他的腰,抬頭看著他:「你怎麼樣?」

  應寒時也低頭看著她。他的臉色似乎有點不太自然。

  「小姐,你先鬆手。」他緩緩地說。

  槿知依言鬆開,但還是直直地盯著他。畢竟撞得那麼厲害,但他看起來的確跟沒事人一樣。槿知同時注意到,他戴了白手套。看起來質地極為柔軟考究,純白色,一塵不染。更顯得他的手指纖長勻稱。

  他的臉上浮現淺淺的紅暈,站在她跟前,恢復了負手而立的姿勢。

  「謝謝你的關懷。」他微微頷首,嗓音清淡溫和,「對付這些超低等人工智能,我怎麼可能有事?」

  槿知:「……哦。」

  一旁的莊衝,看著他倆交談,沒說話。那些機器也沒動,但是底輪依舊轉個不停,好像隨時都會再次撞上來。

  應寒時卻恍若未覺,目光掃過槿知手上的匕首,微笑點頭:「武器選得不錯。」可他的動作竟然如此之快,槿知完全沒看清,就感覺到那冰涼柔軟的手套,劃過自己掌心,然後匕首就被他取走了。

  「這到底是……」莊衝終於忍不住開口。

  「給我1分鐘。」應寒時看著謝槿知,語氣溫軟如水,「解決了它們,再跟你們說話。」

  槿知:「……好。」她甚至還淡定地低頭看了眼手錶。

  莊衝已經被「1分鐘」這三個字震住了,沒說話。哪知應寒時還轉頭看了他一眼,禮貌地點了點頭:「稍候。」

  莊衝靜默,也點了點頭。

  應寒時轉身,正面對上了那些機器。

  燈光如此明亮,照得那些發了瘋的機器熠熠發亮。滾輪聲、電腦們的運轉聲,嗡嗡嗡堆積在耳邊。應寒時的背影十分清瘦,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立著。他的手依舊負在身後。槿知注意到,他握刀的那隻手,食指輕輕地點著刀柄,一下、一下,又一下。

  原本圖書館裡的氣氛十分驚險緊張。可隨著他的一個轉身,那種屬於他的平靜溫和的氣場,仿佛也隨之蔓延。

  你會有錯覺,這一回,那些機器淪落成了待宰的羔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5 10:4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5 10:49 PM 編輯

第7章 它的世界(上)

      一分鐘,其實誇張了。

  謝槿知只眨了一下眼,就看到他抬起了握刀的那隻手。另一隻手甚至還原樣負在身後。手腕蜻蜓點水般劃過幾台機器的液晶面板,聲聲脆裂聲傳來。刀鋒過處,面板全部被捅了個對穿。然後冒出了焦糊的煙。

  一瞬之間,就已結束。

  那些機器不動了。

  而他的白色手套握著黑柄匕首,竟給人一種乾淨,卻又殺氣隱隱的感覺。

  他做了槿知原本想做的事。難怪剛才說她武器選得不錯。

  盡管剛才情勢危急,槿知並未失去冷靜。她剛才選匕首,就是清楚芯片是機器的控制中樞,也打算這麼做。

  只是,她運氣好的話,也許能搗毀一兩個?

  這時,他轉身看著他們。局面扭轉得太突然,槿知和莊衝一時都說不出話來。他的表情卻依舊那麼平和,仿佛剛才只是抬頭看了看天氣,而天氣還不錯。

  他將匕首遞還給謝槿知。

  槿知伸手接過。匕首還是很涼,她握緊沒說話。

  「高手,這就解決了?」莊衝忽然開口。

  應寒時的雙手重新背到身後。這動作讓槿知腦海裡倏地閃過個疑問:他到底是幹什麼的?什麼人總是習慣性將手背在身後?莫非他是黑客組織的領導人?

  應寒時微微側頭,槿知和莊衝也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是機房。

  「不。我還沒開始解決。」他說。

  莊衝瞬間默了。但這卻是在槿知意料之中,畢竟系統中樞還沒解決掉。她也有點習慣莊衝那不著調的思維模式了,沒管他,而是看著應寒時:「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來保護你們。」他的嗓音清潤平和。而後,他抬眸,看向他們身後。

  那是館廳側面的的一個小房間,與館廳有扇門連著,平時用作儲物和休息。

  「可否請你們暫時一避?」他說,「讓我把剩下的事解決。」

  槿知和莊衝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盡管滿腹疑惑,但現在不是問話的時候。不遠處的電腦們還在奔騰不息跑著數據;頭頂的燈管還在胡亂閃爍;而且主機運行的聲響,似乎也越來越大了。不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

  槿知和莊衝走進了小房間。

  應寒時站在門口,沒有進來,而是看著謝槿知,徐徐開口:「我需要與你們達成一個協議:在我敲門之前,你們關閉這裡所有電器電源。不可以出來,也不能往外看。可以做到嗎?」

  這個要求著實有點奇怪,莊衝目露疑惑:「為什麼?」

  「好。」槿知的聲音與他同時響起。

  應寒時目光溫和地負手看著他們,沒回答,更加沒解釋。謝槿知轉頭看了莊衝一眼,目光淡淡。莊衝被她這麼一看,靜默瞬間,聽話地點頭:「好。」

  槿知這才又看向應寒時。而他目光清湛。被他這樣直視著,槿知竟有點不太自在。畢竟他的容光太過清雋白皙了。

  「你當心。」槿知說,「如果有危險,隨時開口喊我們。我們雖然不太中用,但也不是那麼不中用。一定拼盡全力,與你共同進退。」

  她的語氣十分誠懇。莊衝很認可她的話,點了點頭。

  應寒時微怔了一下,眼中倒是露出極淡的笑意。

  「嗯。」他點了點頭,「如果有需要,一定叫你們幫手。」

  槿知卻忽然覺得,他現在這麼說,就一定不會叫他們。

  門被他徐徐掩上,他的身形也即將被掩蓋。

  「等等!」莊衝出聲,「高手,還沒問你怎麼稱呼?」

  應寒時握住門把的手一頓,看向庄衝。

  「應寒時。」他答。像是想起了什麼,目光又落在槿知身上,與她四目相對。

  「我不是招搖撞騙的男人。」清淡的、溫和的嗓音。

  槿知耳朵裡就像有什麼東西輕輕跳了一下,臉頰也有點發燙。

  「嗯,你不是。」她答。

  應寒時眉宇間沾染上淺淡笑意,抬手關上了門。

  門外。

  應寒時轉身,舉目望著整個館廳,然後朝主機所在的方向走去。天花板上的燈管閃得更激烈,明明暗暗。整個館廳更顯光怪陸離。他卻目不斜視,仿佛行走在寧靜安穩之境。

  很快就到了機房門口。

  他靜立著,目光中透出些許溫涼,看著黑色、龐大、堅硬、沉默的主機。

  然後,他從背後鬆開雙手。戴著白手套的修長雙手,靜靜垂落身側。像是隨時都會動手。

  「還是要殺了你。」他的嗓音很輕淡,「可惜了。」

  ——

  時間過得分外漫長。

  謝槿知和莊衝站在小屋正中,仔細聽著外頭。寂靜中有些許聲響,但並不清晰。

  兩人面面相覷。

  莊衝開口:「你們怎麼認識的?」

  槿知不想多談,答:「偶遇。也不算認識。」

  莊衝靜默片刻,又說:「他是軍人。」

  槿知抬眸看著他。

  「他的身手很好,明顯受過訓練。」莊衝言簡意賅,「站姿筆直,器宇軒昂。握刀的手法非常專業。像我一起打過CS的幾個軍人。」

  槿知沒想到這小子觀察力還挺强的,聞言點了點頭。她聯想到了謝槿行,他在具有保密性質的國家研究所上班。應寒時既懂黑客,又是軍人。莫非,是軍工專家?

  所以一切也大致能解釋圓了:這個計算機系統本來就很先進,因為某種未知原因,要麼被黑客操縱,要麼出現了初級人工智能現象——這在各國實驗室裡已經研究數年了。而應寒時是這方面的專家,必定提前有了調查,所以當時才說知道她「遇到了可怕的事」。現在,他就是來秘密解決這個任務的?

  但這一切都只是她的假設。畢竟所謂的「人工智能」,她只是聽謝槿行一提。並不確定她看到的是否就是。而且現在,2015年,人類的科技真的已經有這麼發達了嗎?一台計算機就能操控電燈、手機、電腦、手推機器,就跟有了人性似的,向他們發動攻擊。

  這些念頭在她腦海中轉瞬而過。

  隔著窗簾,光線驟明驟暗,映亮布料上細細的紋路,宛如影視劇中鬼怪來臨時的場景。不知何時,外頭更靜了,一點聲音也沒有。

  槿知拉了把椅子坐下,手放在桌上,食指一下下快速地敲了起來。她也有點急了。莊衝慢慢走到了窗邊,將耳朵貼在窗簾上。

  寂靜,再次在耳邊放大。

  變故就在這時發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5 10:5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12 11:34 AM 編輯

第8章 它的世界(下)

      「嘩啦——」巨響襲來,伴隨著玻璃大面積破碎的聲音。槿知只看到一團黑影驟然飛來,完全來不及出聲示警。那黑影已破窗而入,正正砸在莊衝的身上,竟是半架破損的機器——燒焦的面板,斷裂的金屬柱……

  莊衝悶哼一聲,一頭直直栽倒在地上。而他身後,窗戶被砸得洞穿,光線閃爍如同陰暗幻境般的館廳,再次映入謝槿知的眼簾。

  她一下子站了起來,衝到莊衝身旁,扶起了他:「莊衝!莊衝!」可他全無知覺,額頭還有縷鮮血流下,顯然是被砸暈了過去。

  槿知倏地抬頭。

  透過半掩的窗簾,尖銳的玻璃邊角,她並沒有尋找到應寒時的身影。這時,她注意到,距離她不遠的桌上,是一台工作電腦。屏幕正對她的方向。

  她忽然就停住了目光。

  之前,那些數據,就像水一樣,快速流動。你看不清任何一個字符,只能匆匆一瞥。可此刻,它們的速度卻放慢了。

  當然,也不是十分慢。以人眼的速度,勉强可以辨認罷了。

   「662606932πpif(n),f(0)=0,f(1)=1,f(2)=1,f(3)=2024812182432405111011101100011011010110010110111…」
  
  槿知看得很認真。

  隱約中,她感覺字符串一定存在某種規律。但它們轉瞬即逝,仿佛浮光掠影般,在她腦子裡留下淺淡痕跡。

  越是看不清,越是想不明,越想看。她盯著電腦屏幕,整個人一動不動。而數據之間的規律、關係,似乎更復雜,也明顯。她看到了很多數,也記住了很多。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明明是她的眼睛在看,可那些數彷彿鮮活跳動在她的腦子裡。她察覺到,數據走得越來越快了。

  不,是非常快。像閃電,也像奔騰的水流,極速向前,流過她的視界。可奇怪的是,也許是眼睛已經習慣了這些數字,她竟一點也不覺得吃力。

  感覺不像是她在這些數字,而是數字帶著她的視線和思維在走。而她已移不開目光。

  「我叮囑過你——不要往外看。」

  略顯無奈的清冷嗓音,終於來到她的身邊。

  謝槿知卻沒理他。

  她仿佛已置身於另一個混沌的幻境。眼前只餘白花花的一片亮光,全是密密麻麻的字符。其他所有人和物,都看不見,也聽不清了。

  ——

  耳朵裡靜極了。就像是一片靜止不動的水平面。

  謝槿知感覺到了陽光。溫暖、乾燥,照在她身上。還有紙頁和木頭混雜的陳年香氣,清清淡淡,鑽進她的鼻子裡。

  不遠處,有人在悄聲講話。窸窸窣窣,如同淺淺水波交織在她的耳朵裡,聽不清晰。

  謝槿知猛地睜開眼。那層水波仿佛驟然消散。

  眼前一片敞亮。陽光透過窗戶射進來,排排書架整齊矗立。她竟然好端端地坐在工作台後,臉枕在胳膊裡。莊衝坐在離她不遠的位置,臉埋在電腦後。冉妤靠在他的桌旁,正笑著講話。察覺謝槿知醒了,她抬頭看過來:「以前沒看出你這麼能睡,趴桌上也能睡得香。我可覺得硌得慌。」

  冉妤的嗓音脆生生的,更顯周圍寂靜空曠。一如三人在這圖書館裡共同度過的許多個時分,寧靜、溫暖、寂寞。

  謝槿知腦子有點懵。

  她立刻坐直,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臉。好疼。

  這是怎麼回事?

  冉妤「噗嗤」笑了,對莊衝說:「難得看到她犯傻,居然掐了自己一下。」莊衝也從電腦後抬頭,細長的眼睛裡有一點笑意。他倆的音容舉止如此真切生動,令槿知感覺到周身所處環境更加真實。

  她又轉頭,目光落在角落的那幾台機器上。它們紋絲不動,沒有半點發瘋跡象。而機房裡,主機平穩運行,既無異響,也沒有過於頻繁快速的光點。

  就好像,之前的一切,只是她的南柯一夢。

  「發生了什麼事?」她看著莊衝,「應寒時呢?」

  莊衝微蹙眉頭,愣了一下。冉妤也是一副莫名奇妙的樣子。

  「你說誰?」莊衝搖頭,「沒聽過,不認識。」

  三人一時都沒再說話。頭頂燈光熾亮,安靜得有些過分。槿知心中莫名有些發寒,那寒意從指尖,緩緩滲透到身體深處。他倆都看著她,目光關切。與此同時,她感覺到頭又有些沉,那層層水波交織覆蓋的感覺,又出現了。

  「睏就再睡會兒。」冉妤說。

  「我怎麼能睡?」槿知再次將臉埋在胳膊裡,輕聲答,「睡著了,要怎麼明辨真實與虛幻?」

  那兩個人都沒答話。

  槿知趴在桌上不動,眼睛緩緩睜開了一道縫。

  她看到,他們,在「消失」。

  也許用「消減」或「崩塌」形容更加合適。明明前一秒,還是兩個栩栩如生的人形,此刻,竟在她眼前表情定格,然後如同積木倒塌般,從頭到腳,一小塊一小塊地在消失。但那速度又是極快的,眨眼間密密麻麻已泯滅於空氣中。

  她眼前,只剩空蕩蕩的工作台。

  謝槿知全身都浸出冷汗,倏地轉頭,望向書架。

  那中間,憑空升起了一團黑霧。慢慢地,往空氣裡擴散。燈光瞬間被遮住許多,它們越擴越大,整間館廳仿佛都暗了下來。

  它們朝她籠罩過來。

  槿知一下子站起來,轉身就往門口跑。可是前一瞬間,眼前明明還是玻璃門,轉眼間,場景一變,竟成了洞開的窗,呼呼的風正往裡灌。槿知驚覺時,已經來不及。她低頭望向腳下,竟已懸空。很遠很遠的下方,黑霧浮動,一眼望不到底。

  槿知腦子裡冒出個念頭:完蛋了!

  天旋地轉間,她已急速墜落。一層層窗玻璃,模糊嶙峋的景物,從眼前飛掠而過。她的整個呼吸都艱難起來,混亂急速的氣流,包裹著她。她幾乎是從嗓子眼里,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了那個名字:

  「應寒時——」

  一隻戴著白手套的手,不知從哪裡伸出來,輕輕地摟上了她的腰。

  槿知渾身一震,猶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木,立刻抓住了他的胳膊。而他也感覺到她的害怕,手臂收得更緊。周圍風那麼大,他身上溫涼柔軟的氣息,卻瞬間將她覆蓋住。

  兩人下墜的速度,逐漸減慢。

  已不知下墜了多少層。

  兩人驟然停住了。

  也不知道他怎麼辦到的,竟單臂抓住了一扇窗欞,另一隻手依舊抱住了她。兩人就這麼掛在了樓宇的外壁上。

  槿知不管三七二十一,轉身就緊緊摟住了他的腰。

  扑通、扑通……她聽到他胸膛沉穩有力的心跳聲。他沒動,她也沒動。

  呼呼的風還在耳邊吹著,腳下的黑霧依舊在浮動。周圍茫茫一片如同混沌,什麼也看不清。這個幻境已經不能用她學過的任何科學知識來解釋。她的心跳得極快,臉貼著他的襯衣,緩緩抬頭。

  他也低頭正看著她。眸色溫和,臉頰微紅。

  槿知嗓音微澀地開口:「我們……到底在哪裡?」

  「它的世界裡。」

  ……

  人工智能。

  它的世界。

  什麼時候,黑客帝國不再是虛妄,成為了真實的噩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6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6 10:14 PM 編輯

第9章 我不介意

      「為什麼……會這樣?」

  謝槿知的嗓音,在空中顯得有些乾澀。

  虛空之中,應寒時用那雋黑的眼睛望著她,嗓音徐徐如流水:「理論上來說,計算機可以模擬任何事。一朵花的芬芳,一縷陽光的溫度。甚至,人類本身。」

  「可是……」槿知欲言又止。

  應寒時微微一笑:「公平地講,它模擬得還不錯。」

  槿知不知道他為何還笑得出來。黑云壓頂,他卻依舊是那副清風明月的樣子,好像全然不把這險境放在心上。

  她當然知道計算機可以模擬很多東西,很多實驗。那些大型遊戲,不就是計算機再造的一個世界嗎?你說計算機可以再造一個跟真實生活的細節完全相同的世界,她也可以理解。

  「可是……我一個大活人,是怎麼到這個世界來的?」她問出最不可思議的一點。

  應寒時目光溫和地看著她,他的目光微微上移,落在她的……腦袋上?

  「人類的大腦,目前的開發運用不到10%。還有大量的大腦灰質,人類並不清楚它們的運作機理。」他頓了頓,說,「它不需要把你的活體弄進來,只需要解讀你那一部分大腦的腦電波頻段,「聯機」就可以了。」

  槿知微蹙眉頭:「你的意思是,它控制了我的大腦潛意識?」

  他想了想,微微頷首:「近似。」

  「可是,它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直視著他。

  他靜默片刻,卻忽的微微偏轉臉龐。槿知注意到,兩人的臉隔得就沒那麼近了。

  「因為它想活下來。」他答。

  不知怎的,這話讓槿知心頭一震。

  「不用怕。」他溫和地說,「我殺它易如反掌。」

  槿知倏地抬眸看著他。他的目光清澈安靜。

  「……哦。」她輕聲答。

  「請閉上眼睛。」他說,「我帶你出去。」

  槿知卻立刻睜大眼,同時說:「放心,我不會害怕,也不會尖叫。我想看看。」

  四目凝視。

  「不行。」他說,「你的眼睛會受不了。必須閉上。」盡管嗓音依舊清潤動聽,語氣卻沉了幾分。讓人覺得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時,大團大團黑色的霧,從窗戶飄了出來。如同滾滾濃煙,迅速集結。像是「它」終於打算發動最終攻擊,頃刻間,已是鋪天蓋地,稠密如同化不開的墨。圖書館的大樓已經看不清了,周圍景物也在逐步消失。那龐大的黑霧正在以他倆為圓心,不斷收縮蔓延,吞噬著一切。

  槿知沒出聲,抓緊他的襯衣,閉上了眼睛。

  之後一段時間裡,她的感受很難形容。

  她感覺到了失重。周圍再沒有其他可以攀附的東西,只有應寒時的手臂始終穩穩地鎖在她的腰間,兩人的身體始終相擁著。她感覺到了急速的下降,這讓她的一顆心緊緊提起,但是悶聲不吭。而後,又感覺到緩緩上升。耳朵裡也有許多細碎、模糊的聲音鑽進來,像人的低語,也像水波再次輕震連綿不絕。

  那聲響越來越密,他帶著她上升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隱隱竟有乘風破浪之勢。

  槿知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他說過他是頂級黑客。他說他殺它易如反掌。

  抑或在這個世界裡,他才是主宰者?

  ……

  某個瞬間,不知是遇到了阻礙,或者是為了躲避什麼,她感覺到他驟然一停。兩人的身體同時大幅度偏轉。這讓槿知一驚,下意識就睜開了眼。

  她被眼前所見驚呆了。

  透明而閃亮的水波狀的東西,包圍著他們。像雲團,也像大海。可那東西又是感覺不到的。她看著它們在他的肩膀上流動,卻混沌無形。而放眼望去,那波紋無邊無際。

  他們就像到了,一個無比安靜透徹的空間裡。

  槿知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立刻在他懷裡抬起頭,想要把周遭看得更清楚。而應寒時顯然也察覺到她的動作,低下了頭。

  微涼、柔軟的氣息,擦過她的鼻尖。他的臉,就這麼輕貼下來。槿知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一個同樣柔軟飽滿的東西,正正好觸在她的唇上。而他的眼睛離得這麼近,她甚至看到他那漆黑澄亮的瞳仁,在這一瞬間驟然放大。

  啊……

  槿知呆住了。

  一個念頭自個兒飛快劃過腦海——怎麼還挺香的……

  哪知下一秒,就感覺到腰間的那隻手臂,驟然一鬆。那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就像要丟掉一塊燙手的烙鐵。與此同時遠離的,還有他的身軀他的臉。他一下子退出去了起碼一米遠!

  槿知原本一直被他護得好好的,此刻突然失重,只覺得天旋地轉,「啊」地一聲尖叫,伸手就想亂抓住什麼。

  但這狀態只維持了一瞬間。頃刻,她就感覺到一隻有力的手,握緊了自己的手腕。她幾乎是立刻伸手抓住了他,總算勉强固定下來。

  槿知呼吸不穩,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剛要開口,卻忽然又說不出話來。

  他的表情……

  事實上他臉上沒什麼表情,沒有笑,也沒有皺眉。他還維持著單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握著她的沉穩姿態。但是,他的臉非常非常的紅。他的膚色本就白得跟玉質一般,此刻那紅竟像是血色般要滴下來。連雪白的耳朵根都紅了。

  而察覺到她的注視,他安靜了幾秒鐘,霍地轉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槿知:「……」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懸在虛空中。也不知是否是因為他的反應太大,導致槿知也感覺唇上有點說不出的異樣。好像,還殘留著屬於他的氣息。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抱歉,剛才失手了。」

  說這話時,他終於正眼看她了。可臉上的紅暈,居然還沒褪。

  槿知靜默片刻,說:「沒事,不用道歉。」停了停又說:「剛才那個……只是意外而已,你不必介意。」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哪知不說還好,一說應寒時又沉默下來。緩緩移開目光,又看向了另一側。

  槿知看著他清俊的側臉,忽然有點想笑。

  於是唇角微彎,笑了。

  這時他終於又開口:「閉上眼,不許再睜開。很快就能出去。」

  「哦。」

  他這才轉頭看著她。哪知她臉上還殘留著笑意,這下全被他看在眼裡。槿知立刻斂了笑,而他微怔,然後垂下眼眸。

  「冒犯了。」他說。

  槿知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手腕上的力量驟然加大。她一下子被他扯到跟前。但他沒有再抱她,而是抬起手。槿知疑惑地看著他的眼睛,而他的眼睛沉靜果決。

  然後就看到他戴著白手套的手落了下來。

  落在她的眼睛上。

  柔軟的布料,溫和的力道,令她的眉骨有點癢。與此同時,她感覺到兩人的身體再次動了。

  是為了防止她再次睜眼嗎?

  ……

  「應寒時,謝謝你。」在某個瞬間,她輕聲地、誠懇地說。

  過了一會兒,聽到了他的回應,聲音就從她頭頂傳來:「不必客氣,舉手之勞。」嗓音裡,有淡淡的溫和笑意。

  不知不覺,槿知的意識就有點迷失了。時間變得難以被准確感知。她的世界一片黑暗,時間似乎變得很漫長,又好像只過去了短短一瞬。她的意識,仿佛也要再次被那水波吞沒,變得模糊不清。努力掙扎,卻被前所未有的深沉水波所淹沒。

  她的意識終於陷入徹底的黑暗。

  ——

  不知過了多久。

  周圍光線朦朧,槿知緩緩睜開了眼睛。

  首先印入她眼簾的,是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然後是淺藍色沙發、褐黃色木桌,以及牆角靜止不動的掃地機器人……

  她一下子坐了起來。

  這是她的家。而她,正坐在床上。

  身上,蓋著一床薄毯,衣衫完好,還是昨晚穿去圖書館那件。鞋卻被人脫了,她一眼便瞥見,鞋整齊放在玄關。

  那不是她放的。她從來都是隨便踢掉,絕不會放得這麼整齊。

  床頭櫃上放著她的鑰匙串。那是她昨天放在衣服口袋裡的。

  有人,送她回家了。

  謝槿知的心「扑通、扑通」開始加速跳動。她下意識轉頭,望向窗外。灰色的圖書館建築樓群,安靜完好地屹立在灰暗晨霧中,沒有半點異狀。而在建築身後,遠遠的天邊,已經露出了一絲金黃的微光。

  她立刻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看時間:6:10。

  還有幾分鐘,黑夜就要結束,即將迎來日出。

  真的如他所說,一切已經結束了嗎?

  她立刻站了起來,剛要往門外走,忽的又愣住了。

  剛才起來的急,現在她才注意到,房間完全變樣了!

  原本每天被她疊得皺皺巴巴的被子,此刻整整齊齊放在床位。那棱角線條簡直筆直利落得如同刀切一般。電視裡那些士兵的被子,也沒有這個完美。

  桌上散落的書籍雜物,被收拾得整整齊齊。許久沒擦的窗戶,此刻明淨得沒有一絲塵埃。沙發上丟的衣服,全都疊好放在一角。沙發罩也被人拆下洗過了,乾淨得好像去年剛買的。

  而最乾淨的,當屬地板。盡管她之前每天也用掃地機器人,只是維持勉强不髒而已。此刻,每一寸瓷磚,都潔亮得好像明鏡。明顯每一個角落,都被人仔細掃過、拖過。

  整間屋子簡直脫胎換骨、煥然一新。

  槿知吃驚地看了好幾秒鐘,最後腦子里驀然閃過應寒時的臉。

  之前,只因一個意外的擦唇之吻,他的臉頰就紅得快要滴下血來。

  而昨晚,他解除危機後,不僅親自送她回家,給她蓋好被子。然後,他甚至還有閒暇和耐心,把她亂糟糟的家徹底收拾了一遍?

  事情,怎麼會往這麼古怪的方向發展?

  這個男人……

  腦子裡在想什麼啊?

  她無暇多想,匆匆下了樓,朝圖書館方向跑去。

  大清早,館裡一個人也沒有。槿知踩著晨光,跑到了大樓下方。抬頭,凝視著。

  應寒時,還在裡面嗎?

  被砸暈的莊衝又怎麼樣了?

  還有它。

  「我殺它易如反掌。」應寒時昨晚的話,猶在耳邊。溫潤的嗓音中透著冷冽氣息。

  怎麼殺?

  已經……被殺了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8 08:3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8 08:42 PM 編輯

第10章 何時再見(上)

      清晨時分,館廳裡靜悄悄的,光線黯淡。

  一夜之間,恍如隔世。

  那些燈管沒有再亂閃,電腦全黑著屏,什麼動靜也沒有。

  謝槿知定了定神,刷門卡走了進去。

  首先看到的,是機房裡,主機安靜矗立著。只有幾顆CPU指示紅燈,平穩閃爍。看起來很正常。而不遠處,那幾台昨晚發了瘋的機器,此刻整齊擺放在牆角。

  槿知靜靜看了它們幾秒鐘,走過去。

  她分明記得,昨晚應寒時手持匕首,將每台機器頂端的液晶控制面板,都刺了個對穿。可此刻,它們竟然完好無損。

  這是怎麼回事?

  但她很快發現了端倪。

  以前的液晶面板,用了幾年,已有不少磨損和刮痕。可現在她看到的,光潔如新,沒有半點損傷。

  那就只有一個合理解釋——

  面板被人全部換過了。

  她又抬起頭,環顧四周。明知希望渺茫,還是揚聲喊道:「應寒時——」

  空蕩蕩的,無人回應。

  他走了。

  他,到底是什麼人?

  半個晚上的時間,他不僅「殺死」了它,還送她回家,甚至還順手將她家打掃乾淨。又將整個館廳恢復原樣,令這裡看起來就像什麼也沒發生。

  還有,莊衝呢?

  她轉頭,望著前方的那間小儲物室。那裡的門半掩著,沒有開燈。昨天被砸破的窗玻璃,自然也被換上了塊新的。

  應寒時待人那麼細致溫柔,也許他把莊衝也送回家了?

  這麼想著,她走過去,輕輕推開門。這一看,卻吃了一驚。地上躺著個人,不是莊衝是誰?瞧那趴地的姿態,竟跟昨天被砸暈時一模一樣。

  應寒時……沒管他啊?這個念頭快速閃過腦海,她立刻蹲下,輕輕推他:「莊衝!莊衝!」

  莊衝紋絲不動。他的額頭上還有乾涸的血漬,隱隱可見到小小的傷口。好在傷勢看起來不重。他的呼吸均勻悠長,還帶著一點鼻音。

  ……睡著了?

  槿知放下心來,伸手抓住他細白的臉皮,往旁邊一扯。

  莊衝立刻疼醒了。

  他倏地睜開眼看著她,眼睛裡全是迷茫。然後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手捂著額頭,皺眉問道:「發生了什麼事?天亮了?」

  槿知沒有馬上回答。她轉頭,望著身後的館廳。新的陽光已經從窗戶照進來,一切寂靜而明亮。

  ——

  這天傍晚時分,謝槿知、莊衝和冉妤三人,被老館長從辦公室裡轟了出來。

  「館長,請再認真地調查一次!」謝槿知神色懇切,難得地開口求他。

  莊衝人高馬大地站在她身後。

  冉妤也趁勢挽著館長的胳膊,撒嬌:「領導,我們真的是有了調查有了發現,才來找你的!你這麼好的領導,怎麼會不調查清楚就下結論呢?」

  可這回館長不買賬了,生氣地甩開她的手,臉色沉下來:「不調查清楚?你們早上反應有黑客有病毒,說得神乎其神,我立刻打電話給老同學,把江城大學最好的計算機專家請來了。結果人家怎麼說?不可能!系統裡找不到任何病毒痕跡,不可能有人入侵過。而你們說的,「計算機有了自主意識攻擊人」?以我國甚至美國現在的科技水平,也更加不可能實現。現在還要我怎麼調查?除非鬧鬼了!」

  槿知:「可是館長……」

  結果館長轉頭就瞪著她:「槿知!你平時是最穩重的,怎麼也跟著他們兩個瞎胡鬧?什麼都不用說了,今天回去,一人寫份3000字的檢討,明天早上交給我。以後這種事,再也不要跟我提了!」

  說完,館長就走回辦公室,「哐當」一聲甩上了門。

  三人面面相覷。

  槿知臉上沒什麼表情,最先轉身:「走吧。」

  冉妤卻一臉愧疚:「對不起啊槿知,我昨晚看著監控裡一直沒事,一不小心就在保安室睡著了。要不然也許還能發現什麼證據。但是你們說的事,我百分之百相信!」說到這裡,她又露出害怕的表情。

  槿知拍拍她的手,溫言安慰:「沒事,你就算醒著也沒什麼用處。而且昨晚所有監控也被侵入,什麼也沒拍到,你發現不了什麼。」

  冉妤鬆了口氣:「那就好。」

  一旁的莊衝開口:「槿知,我們現在怎麼辦?」

  謝槿知沉吟未答。

  冉妤卻有點意外。莊衝這人平時挺酷的,怎麼現在有點唯槿知馬首是瞻的感覺?

  「我們什麼也做不了。」謝槿知淡淡地說,「走吧,還有批新到的期刊要整理。」

  她率先走下樓,冉妤和莊衝同時一怔,然後都跟了上去。

  「槿知可真沉得住氣啊……」冉妤小聲嘀咕道。

  莊衝雙手插褲兜里,抬眸看著她的背影,眼神清冽,語氣沉穩:「嗯,她有一種超乎常人的冷靜。」

  ——

  今春,江城的雨水似乎格外的多。跟前几天一樣,天黑時,傾盆大雨又落了下來。

  槿知撐著傘,走在雨霧迷蒙的街頭。雨水砸在她的傘上,劈啪作響。她走得有點慢。

  她想,一切竟然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結束了。

  她也許在沒有機會,搞清楚其中端倪了。

  而應寒時,那個乾淨溫和得不可思議的男人。

  如同所有傳奇故事中,神秘英雄的不告而別。

  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

  ……

  同樣的大雨,澆落滿城。也落在郊區一幢幽靜雅致的房屋上。

  應寒時負著雙手,站在怖滿雨痕的落地窗前。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衣袖稍稍挽起。他臉色平靜,眼眸清澈。

  手套已經摘下,放在身後的書桌上。

  「老大。」

  依舊是通訊器中那個磁性、完美的男中音。那人就在應寒時身後不遠的位置,含笑說道:「我可不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

  應寒時眸色溫和:「說吧。」

  得到首肯,那人的聲音似乎又歡快了幾分,語速也很快:「當然,我們知道,幹掉計算機構造的一個虛擬世界,對你來說,就跟撓撓癢那麼簡單。

  一切進展得也很順利:系統中那塊被感染的芯片,已經被你拿了回來,用新的乾淨芯片換上;其他被感染的電腦、電器、莊衝的手機……也已經全部清理乾淨;只要再多一點時間,我們就能分析出,感染源從哪裡來、是誰幕後策劃了這件事。以及,他是否跟我們是一類人、他的目的是什麼。可是……」

  他話峰一轉:「你能不能解釋一下,為什麼把謝小姐送回家後,還要把她家打掃乾淨呢?這實在是……太多管閒事了吧?」

  應寒時眉目不動。

  過了好一會兒,才徐徐開口:「蕭穹衍,你越來越放肆了。」

  即使斥責,他的嗓音也是平和的。但那個叫「蕭穹衍」的人,明顯不敢作聲了,支支吾吾起來。

  應寒時這才抬眸看著窗外的雨滴,和被雨水澆濕後,格外清新翠綠的草地。他眼中露出平淡的笑意,答:「一個女人,住在那麼……髒亂差的環境裡,實在令人意外。對我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蕭穹衍徹底沒了聲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8 10:0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8 10:11 PM 編輯

第11章 何時再見(下)

  應寒時又站了一會兒,將雙手放下來,走回沙發旁,拿起遙控器,坐下看電視。

  過了一會兒,蕭穹衍忽然大喊一聲:「糟糕!」

  正在換台的應寒時,抬眸看著他。

  蕭穹衍的聲音鬱悶極了:「老大,還有個感染體,之前沒發現——謝槿知小姐的手機,掃描顯示,現在就在她家裡。」

  應寒時放下手裡的遙控器,靜靜地等他繼續說。

  「感染系數不高,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蕭穹衍說,「但是你得再去找她一趟,把手機帶回來。」

  應寒時抬頭,看著窗外濃重的夜色,以及瓢潑大雨。

  「已經太晚了。她大概也已睡下了,不便打擾。」他說,「明天吧。」

  「當然。」

  應寒時轉頭,繼續看電視。

  蕭穹衍忽然又幽幽開口了:「老大,我想問一個更加放肆的問題……」

  應寒時有些無奈地微蹙眉頭,倒是笑了:「問吧。」

  蕭穹衍:「再見到謝小姐,你會為昨晚的那個吻,向她道歉嗎?」

  應寒時坐著沒動,也沒說話。

  蕭穹衍的聲音突然有些得意起來:「老大,其實我分析過了。為什麼你這些年,從來沒有什麼跟女人親近的機會,這次,卻跟她走得這麼近呢?其實是有原因的。」

  應寒時再次抬眸看著他。

  蕭穹衍:「你看,以前有多少女人,對你投懷送抱,你都躲得遠遠的。而她不同。第一次見面,就沒有被你的美色迷惑,不僅侮辱你為騙子,還避之不及。所以你接下來的幾天,都跟著她,一心一意想要保護她,證明自己的清白。

  圖書館機器異常,正常女人都會躲得遠遠的。她卻反而主動去探險,於是又遇上了你。

  而你呢,又太愛多管閑事。看她掉進虛擬空間,自然親自出手去救。孤男寡女生死與共也就罷了。別的女人進了虛擬空間,大概馬上嚇暈過去。她倒好,不但不怕,還好奇地睜眼到處去看。最終才有了那個意外之吻。

  所以!從概率論和因果邏輯來看,因為你和她的性格都不太正常,因為這一連串事件的發展,你們倆,是注定會有這個吻的啊!」

  一番話說得格外抑揚頓挫,連電視聲和雨聲都被他蓋過了。

  應寒時卻始終沉默著。

  蕭穹衍又用他那媲美新聞聯播主持人的完美嗓音,美滋滋地道:「老大,這也許就是,傳說中的……緣分吶!」

  「……緣分嗎?」應寒時緩緩抬眸,卻看向別處,「她說……不會在意。」

  ——

  第二天一早,天放晴了。

  圖書館裡的生活,好像也恢復了原樣。三個人,該忙什麼忙什麼。閒暇時候,謝槿知看看書;冉妤上網到處逛八卦論壇;莊衝打游戲。

  但又有些不同。

  冉妤不敢一個人再走到館廳深處,總要拉著槿知作陪;莊衝不知何時將游戲昵稱,改成了「我遇見高手」。

  下午,臨近下班,館裡已沒什麼人。槿知坐在電腦後,統計一些數據。忽然聽到面前響起沉穩的腳步聲,還有冉妤驚喜的聲音:「謝教授,你來啦!」

  槿知馬上抬起頭。

  一身老氣橫秋的黑色風衣,戴著細框眼鏡,眉目英朗地站在工作台前的男人,不是謝槿行是誰?

  槿知看著他,笑了。

  謝槿行也笑了,但是是那種略顯嚴肅局促的笑,朝她點點頭,又跟冉妤和莊衝打了招呼。

  以前謝槿行在國家科技大學讀研究生時,也算是個風雲人物。就有人這麼評價他:謝槿行出身富貴家庭,成績優異,又長了副花花公子的好皮相。可惜性格也跟國科大那些老古董、老學究一樣,不善交際,也不善言辭,一門心思搞研究,性格乏悶之極。這樣一個綜合體,實乃廣大女性心頭一大憾事。

  但謝槿知一直與他相處得不錯。她的話本就不多,喜靜。他也一樣。而且很多事情上,謝教授雖然嚴肅,卻總能給人非常精準嚴謹的意見。槿知覺得,跟這樣頭腦清醒的人相處,其實更舒服。

  槿知從工作台後走出來,結果一旁的冉妤比她更快,嗖地竄出去,伸手去接謝教授的公文包,並且甜甜笑了:「教授辛苦了!好久沒見您了,要不要喝茶?我們這兒的六安瓜片不錯哦。」

  謝教授連忙抬手避開了她:「冉妤,謝謝,不用了。」

  謝教授年輕有為,自然也符合冉妤「高帥富」的狩獵目標。槿知面不改色地走過去,將冉妤往旁邊一拉,使得謝教授成功逃離了她的魔爪范圍。然后也不管冉妤拼命向她打眼色討好,看著謝教授微笑說:「我正好下班了,走吧。」

  謝教授點頭:「好。我們應該找個地方坐下聊。」

  天氣依舊反常。上午還有陽光,傍晚又是烏云密布,風雨欲來。天色也迅速暗下來。

  謝教授開的是一輛大眾速騰,跟他本人一樣平實低調。兩人走到車旁,謝教授替她拉開車門。槿知抬眸看著他:「你不會是在實驗室悶出毛病來了吧?居然知道替女性開門了。」

  謝教授微皺眉頭:「你講話,還是天一口地一口。快上車,不要淋到。」

  槿知笑著坐進副駕。

  雨很快就落了下來。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砸落地面。

  應寒時撐了把黑色長柄雨傘,站在街角。他看著他們下了樓,兩人一直低頭細語,顯得十分熟絡。然後男人替她打開了車門,而她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非常親切的笑容。

  黑色速騰從他面前平穩駛過,沒入車流中。

  應寒時收起雨傘,坐回保時捷裡,打開通訊器。

  「蕭穹衍,鎖定他們的車。跟上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9 09:24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9 09:34 PM 編輯

第12章 這一場雨

  雨下得很大。

  才傍晚時分,天色就黑得像深夜。天地間,仿佛只有雨的聲音。

  謝槿知和謝教授坐在窗邊,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淺抿了一口。而謝教授在聽完她的敘述後,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抬頭,看向窗外,問了風馬牛不相見的一句話:

  「槿知,這樣的大雨,下了幾天了?」

  槿知有點意外,但還是答道:「五六天吧。」

  他微微一笑。是那種只有在談及科研問題時,他臉上才會有的微笑。

  「準確的說,是七天。每天傍晚6點至8點,降水量20-60毫升。城區降水最少,郊區達到峰值。」

  槿知微愣,不知道他這麼說的用意。

  「你知道的。」他端起茶喝了一口,緩緩說道,「在這個季節,在江城,不應該有這樣的大雨。」

  槿知靜默不語,清澈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我不能跟你說得太明確。」他繼續說道,「只能說,我們研究所,和許多國家的研究機構,都在做氣象武器。短期目標是能夠精準而秘密地控制一個城市的氣流、降雨、雷電、風暴等等。」

  槿知心頭一震。

  這話的意思是……這場連綿的大雨,居然是他們做的?她一直知道他的研究涉及軍工,十分隱秘。沒想到離她的生活這麼近,並且這麼……

  「酷……」她輕嘆道。

  但是,為什麼要對她說這個?

  謝教授不疾不徐地說道:「我跟你提這個,是想說:有些事,普通人也許會覺得匪夷所思——就像你遇到的事。但它也許就是真實存在的,只是不被公眾知曉罷了。」

  槿知點了點頭。

  「你跟我說的人工智能,也是一樣。」他說道,「的確,據我所知,現在各國公開的研究水平,都沒達到你所說的水平。但是我們並不知道,是否有人,其實已經能做到了。之前外界還有傳聞,你肯定也聽過——說美國俘獲了外星飛船和外星人,掌握了大量外星科技,水平已遠超其他各國——這是否又是真的呢?我們同樣無從知曉。」

  槿知聽得十分專注,想了想,說:「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其實就是:你們科研界尤其是軍工界的「水」很深,很多事情不能輕易下結論?」

  謝教授微怔,無奈地笑了:「你這話說的……可以這麼理解吧。」

  槿知有點失望:「所以,這件事,永遠會是個未解之謎了?」

  「那倒也不一定。」謝教授微笑道,「你們館長請來的江城大學專家,水平和視野畢竟有限,也接觸不到很多保密資料。回頭你把系統的詳細資料和數據傳給我,我想辦法找人查一查。但是,你還是要有心理准備,不一定會有結果。」

  謝槿知點了點頭。靜默片刻,又說:「有生之年,親眼所見。總是想弄清楚的。」

  這是家法國餐廳,平時人也不多。今天因為下雨,客人更是少。偶爾有人進來,渾身上下也是沾染著水汽。法語音樂徐徐唱著,餐廳裡靜謐而柔亮。

  「再跟我詳細說一下,那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謝教授說道。

  提到應寒時,槿知心裡的感覺,與提及旁人時,有些不同。也許是因為他的氣質他的側臉他的眼睛,都太過清冽乾淨了。以至於槿知想到他時,就好像看到了一汪沉靜清澈的水,緩緩在月光下流動。

  「他……」她開口。

  微風帶動門口的風鈴,傳來清脆柔軟的碰撞聲。有人走了進來。侍者輕聲恭迎:「歡迎您先生,幾位?」

  槿知抬眸望去。

  他今天穿了件西裝。照舊是白襯衣,沒打領帶。手裡拎著把黑色長柄雨傘,底端還在滴水。他的頭髮也有點濕,顯得那張臉更加清寒白皙。

  他將傘交給侍者,像是若有所覺,也朝她這邊看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靜靜一對。

  謝教授在察言觀色方面,自然十分遲鈍。他疑惑地問:「槿知,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我在問,那個人,是個什麼樣的人。」

  槿知回神。這時,她也注意到應寒時眼中露出非常淺淡溫和的笑意,像是在跟她打招呼。兩人對視了幾秒鐘,他便轉過臉去,跟著侍者,去了另一桌,一個人坐了下來。

  「他……」槿知看著謝教授,忽的笑了,「我實在不知道如何形容。」

  是啊,你以為他是隱世高手,再也不會見面。

  結果出門吃個飯就能遇見他。拿一把乾淨的黑色長傘,一個人吃飯,完全就像個獨居的鄰家男人。

  見妹妹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謝教授皺了皺眉,耐心地引導:「如果不知道怎麼形容,那就一項一項來。他的年齡、身高、長相?」

  「哦。」槿知將目光移回謝教授身上,一時間吃不準,是否要把應寒時就在這餐廳裡的事實告訴他。畢竟應寒時一直在救她,雖不知他究竟藏著什麼秘密。但謝教授到底是國家的人,萬一給應寒時帶來大麻煩呢?

  於是她含糊答道:「年齡……26、27歲的樣子。身高180多點吧,長得挺端正,挺白的。」

  謝教授是個嚴謹的人,居然馬上掏出筆記本和筆,認真記錄下來。就在這時,槿知又注意到,應寒時的雙手放在餐桌上,抬起了頭。他沒有看她,而是神色沉靜地看著另一個方向,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教授又問:「他有沒有透露過他的地址、個人信息?」

  槿知眼角餘光瞟著他,答道:「沒有。他只說他是黑客,神出鬼沒。他挺害羞的。」

  最後這句話她只是隨口一說,謝教授看她一眼,然後埋頭記下來。而這時,她瞥見隔著數米遠外的應寒時,緩緩垂眸,端起茶喝了一小口。他坐姿端正,眉目清俊,一舉一動都顯得沉穩得體。只是放下茶杯時,那白玉似的面頰,居然浮現一縷紅暈。然後抬眸依然看著別處,沒看她的方向。

  槿知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但這個猜測又實在不可思議。

  她怎麼覺得……應寒時好像能聽到他們講話呢?才會有這樣的反應。

  可是隔得這麼遠,怎麼可能呢?

  「害羞?」謝教授有些好奇,又問,「那你有沒有他的聯系方式,譬如電話、個人IP等等?」

  槿知靜默了幾秒鐘。與此同時,她注意到應寒時也坐著,修長的手指握住茶杯,一動不動。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她心中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强烈了。

  「沒有。」她答,「他也許不希望被別人找到吧。」

  話音剛落,就見應寒時微微垂眸,臉上浮現很淡很淡的笑意,然後那白皙漂亮的手指,開始一下下輕輕在桌面上扣著。似乎心情不錯。

  槿知心裡咯噔一下。

  這是怎麼回事?

  莫非,他在竊聽她?用某種神乎其神的方式?可是他們是臨時決定來這個餐廳的,她包裡也沒裝什麼東西。而且偷偷摸摸裝竊聽器,總不像他會做的事。

  正疑惑著,對面的謝教授,闔上筆記本。大概也覺得問不出什麼了,他說:「這樣,你想起什麼,再給我打電話。」

  「好的。」

  餘光望去,應寒時原樣坐著,表情平和。

  這時,謝教授的手機響了。大約電話很重要,他的神色變得有些凝重,站了起來:「我出去一下。」

  槿知點頭:「好。」

  謝教授匆匆步出了餐廳。

  周圍只有幾桌客人,除了音樂聲,就只有刀叉輕碰餐盤的聲音,還有旁人的說話聲。槿知舀起湯,喝了幾口。然後再次抬眸,徑直朝應寒時望過去。

  他低著頭,在看手機。

  其實這麼驀然一瞥,他也是個十分成熟而俊朗的男人。他身材高挑,靠在高背椅裡。一隻手放在桌上,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手指輕輕滑動著。旁邊幾個女侍者,都時不時地抬頭在看他。

  但他恍然未覺。

  「叮咚——」槿知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與此同時,她看到應寒時放下了手機,抬頭看向了她,目光清亮。

  咦?

  槿知拿起手機。居然真的是他發的短信:

  「謝小姐,你與這位先生會面結束後,可否留下,有事相商。」

  槿知快速回覆了一個「好」。

  然後就看到他唇角微揚,露出了一點笑意,放下手機。

  槿知拿起小勺在碗裡划著。

  所以,他出現在這裡,是專程來找她的?

  一定是為了什麼重要的事。

  這時謝教授走了回來,沒有坐下,而是神色肅然地拿起外套和公文包,說:「槿知,我送你回去。臨時有事,要趕回研究組。」

  槿知頓了一下,說:「不用了,我一會兒有個朋友會過來。你忙就先走吧。情況很嚴重嗎?沒事吧?」

  謝教授抬頭看了眼窗外,沉默了一會兒。

  「雨下得有點太大了。」他低聲答,「應該是學生們在一些數據上出了小差錯,我回去看看,修正。問題不大。」

  槿知點了點頭,不由得又贊道:「你們很牛。」

  謝教授微微一笑。轉身欲走,忽然又停下,看了她一眼:「槿知,你……」

  槿知:「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語重心長地說:「小心謹慎,不要被來路不明的男人騙了。」

  槿知:「……」

  忽然反應過來,朝應寒時瞟去。但見他也微微垂眸,側臉清雋,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教授走了。

  槿知也已經吃完了,原地坐了幾秒鐘,就見他買了單起身,然後朝她的方向走過去。

  餐廳裡不少人,都看著這個容貌氣質出眾的單身男人。

  他走得不急不緩,眉目平和。很快就到了她的桌前。他的雙手照例負在身後,朝她微微頷首。

  槿知微笑點頭:「坐吧。」

  「去我車上吧。」他說。

  這裡人多,槿知會意,拿起包起身。他便往旁邊讓了一步,顯得十分有風度。兩人隔著半米的距離,一起往門口走去。

  門外,大雨滂沱。兩名門童齊聲鞠躬:「歡迎您再來!」

  槿知笑笑。他走在她前面一點,站得筆直。手依舊負在身後,略略點了點頭,臉色平靜。他接過門童手裡的傘,便邁開長腿走了出去。

  那種感覺又來了。他雖然愛臉紅,待人接物時,卻有種渾然天成的氣度,沉穩又清冷。

  兩人站在門檐下,他撐開了傘,側頭看著她,眸色澄黑。

  「稍等。」他說,「我把車開過來。」

  「不用了。」槿知說,「一起過去吧。」

  他靜默片刻,單手負在身後。然後將傘,大半移到她頭頂。

  槿知淺淺一笑,跟他並肩走進雨裡。

  他走得平穩,目不斜視,槿知亦步亦趨地跟著。頭頂的雨聲非常大,地面全是流水。有車燈照亮水幕,更讓人覺得周遭的雨夜,漆黑清寒。

  很快就走到了保時捷旁。之前冉妤雖對應寒時的車驚鴻一瞥,但並未看清車主是誰。所以這還是槿知第一次看到他的座駕,頗為意外。只覺得他這樣的人,怎麼會開這樣的車。

  「滴」一聲輕響,車鎖打開。身旁的他,傾身替她拉開了副駕的門。從她的角度,看到他微垂著臉,神色平和。

  槿知忽然開口:「你剛才,為什麼能聽到我們講話?你監聽我?」

  他的動作一頓。

  兩人都安靜了幾秒鐘。

  然而,他轉過臉去,竟然直接對她的問題避而不答,同時也避開了她的目光,只看著前方:「上車。」

  槿知打量他兩眼,彎腰坐進副駕裡。然後就看到他替她關上車門,收了傘,繞到駕駛位,坐了進來。然後低頭從中控台上拿起副白手套戴上。更顯骨節均勻的雙手,搭上了方向盤。

  槿知安靜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開車要戴手套,殺「它」也戴手套。這人著實古怪至極。

  「你帶我去哪兒?」她問。

  他發動了車子,目視前方,嗓音徐徐:「沒人的地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0 09:3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10 09:41 PM 編輯

第13章 親愛的你(上)

      與許多城市一樣,江城正在大肆修建地鐵。城市裡到處都是工地,路並不好走。今天又下了大雨,放眼望去,整條環路都堵成了長龍。

  槿知坐在車裡,望著磅礡的雨簾。

  這是一間學校外的馬路,比較偏僻,也沒什麼車。旁邊就是燈光球場,光影透過大雨,照得車前的路影影綽綽。

  應寒時將車熄了火,手也從方向盤上放了下來,放在了膝蓋上。

  槿知耐心地等待著。

  「還有個感染體沒處理。」他說,「在你這裡。」

  槿知微怔,目光就落在自己的手袋上:「手機?」

  她的反應如此之快,令應寒時抬眸看了她一眼,點頭:「給我吧。明天我會把乾淨的手機送還給你。」

  「好。」槿知打開手袋,拿出手機。這一天一夜來,手機看起來毫無異常。沒想到居然感染了,想想就讓人心頭有點發毛。

  剛要遞給他,他戴著白手套的手,也伸了過來。槿知的動作卻一頓,看一眼他清雋沉靜的側臉,忽然將手一收,又把手機放到了身後,擋住了。

  他看著她。

  她也看著他。

  「你告訴我整件事的原委,我才會把手機給你。」她慢吞吞地說。

  應寒時靜默地看著她。車內燈光柔亮,也將他的眉眼輪廓照得非常清晰。槿知目光微移,避開了他的直視。

  「謝小姐。」他說,「這個我無法答應你。」

  耳邊靜靜的,只有雨聲隔著窗,悶悶傳進來。還有槿知重新將手機放回包裡的窸窣聲。

  「哦。」她淡淡地答,「那我就只能繼續跟這個被感染的手機作伴了。反正它用著也還好。」

  車內又靜了幾秒鐘。她能感覺到應寒時依舊側頭看著她,目光清亮。而她低眉順目,恍若未覺。

  「謝小姐。」他的嗓音再度響起,清潤低沉,「你這是……蠻不講理。」

  槿知這才側眸,看向了他:「那你是說,還是不說?」

  她的相貌十分清秀,舉止神色也一直溫溫婉婉的。此刻威脅起人來,卻也是目不斜視、神色坦蕩。

  應寒時靜靜地與她對視片刻,垂下了眼眸。

  「冒犯了。」他輕聲說。

  一聽到這三個字,槿知心裡突地一下。但是哪里還來得及,只見他稍稍抬起臉,烏黑的眼眸盯著她。她只看到他的身形動了一下,下一秒,左手手腕已是一緊,被他握住,扣在了椅背上。

  槿知倏地睜大眼。

  車廂裡非常狹窄,他這一靠近,她立馬又感覺到那清淡而熟悉的氣息,迎面襲來。緊接著,她的右手也被制住了。他單手居然就抓住了她兩隻手腕。他的白手套十分柔軟冰涼,指腹的力量卻像是無窮無盡。她竟然完全動彈不得,眨眼間就見他不急不緩地躬身過來,探手進她的手袋,將手機拿了出來。

  「應寒時你!」她實在是吃了一驚。

  因為之前跟這個男人雖然只有寥寥幾次相處,但是他始終都是謙和有禮的,讓人感覺脾氣非常好非常溫柔。不小心親了一下,還會臉紅成那個鬼樣子,又讓人覺得他盡管身負絕技,卻也十分單純。

  沒想到,他居然也會對人來硬的。

  應寒時將她的手機放進了褲兜裡,立刻鬆開了她。槿知看著他,不吭聲。而他避開了她的目光,那白玉般的側臉,卻一點點又紅了起來。

  「見諒。」他重新發動了車,低聲說,「事從權宜,我不能……」他頓了頓:「由著你,提出我無法同意的要求。」

  槿知有點氣,可不知怎的,又有點氣不起來。於是乾脆轉頭,看著窗外的雨,不說話,也不搭理他了。

  「我送你回家。」他低沉溫軟的嗓音,再次在身畔響起。

  槿知繼續不說話。

  車內靜下來。

  他平穩地開著車,碾過大片大片的水泊,沿輔路緩緩駛進了主幹道。路況倒比剛才好了許多,車開得也算順暢。

  很快就駛上了高架。槿知望著下方的雨和燈光,有些發怔。

  手腕,好像總有點不自在。彷彿還殘存著手套的觸感,和他指腹的力量。

  「你還在生氣?」他忽然出聲。

  槿知答:「沒有了。」

  兩人都靜了一會兒。

  「好。」他的嗓音裡有了淡淡的笑意。

  槿知也微微笑了笑,抬頭,看著前方的車流:「應寒時,這件事之後……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吧?」

  「是的。」他答。

  槿知又靜了幾秒,說:「那麼你所隱藏的秘密,我也沒機會知道了。」她的嗓音裡有些許遺憾,應寒時靜默了一會兒,答:「你並不需要知道。」

  「話不要說得那麼滿。」槿知說,「將來也許我會有機會,弄清楚這個秘密。到時候,請你不要否認。」她這麼說,想的是謝教授會去查,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應寒時微怔之後,卻笑了。

  是那種非常溫暖也非常平和的笑。

  「好。」他溫和地答,「我一定不會否認。」

  槿知:「……」

  他這樣的語氣,卻讓她覺得,他是篤定了她無法查知真相。

  車繼續往前開著,燈光流水斑駁映在車窗上。槿知看著前方,卻又用餘光注意著他。注意著他黑色柔軟的短髮,乾淨的側臉,以及一舉一動。

  這個男人,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這時,車已駛到一座高架橋下方。中央是下行隧道,兩側是高架。往謝槿知家去,走那條路都行。只是趁著夜色望過去,隧道裡似乎已有不少積水。

  應寒時緩打方向盤,上了高架。

  槿知注意到,隧道正下方,似乎停了兩輛車。看樣子是在水裡熄火了。

  「有人遇到麻煩了。」她說,「去年我在新聞裡看到過,北京大雨,就有輛車這麼熄火在水裡,結果車裡的人也出不來,最後死了。」

  「我看到了。」他答,說話間,已經徐徐將車停在應急停車帶上,打了雙閃燈。

  他解開安全帶,推門下車。槿知也同時動了。他卻轉頭,看著她,那目光清亮柔和:「你待在這裡,我去就好。」

  槿知也看著他:「我也可以去幫忙。」

  他卻微微一笑,摘下手套放在座位上,同時將袖口往上輕輕一挽,露出修長乾淨的雙手。

  「你去了,我還要留神照顧你。」他說,「幫他們不過舉手之勞,我很快就回來。」

  槿知便沒有再堅持。

  隔著雨霧,她注視著他走下了高架。沒有打傘,整個人都淋在雨裡,白色襯衣很快就緊貼在他的後背上。

  槿知撐著他的那把黑色雨傘,下了車,站在車旁,想:又是舉手之勞。是不是任何人的舉手之勞,這個男人都會任勞任怨地去幫?

  雨依舊下得很大。槿知撐傘站在高架的邊緣,遠遠眺望著。夜色已經很深,現在這條路也不是主幹道,所以路上已經沒有什麼車。下方隧道的積水,已經很深了,並且似乎還在往上漲。光線不甚明亮的橋洞下方,她看到應寒時走了進去,水已沒過了他的膝蓋。隔得有點遠,她看不清他的臉。

  他走到那輛快要被淹沒的車旁,在窗邊彎下了腰。也不知道他怎麼做的,只見他手動了幾下,車門就打開了。車裡的兩個人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出來了。他扶起了他們倆,然後三人一起把車往外推。

  槿知放下了心,繼續安靜等待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0 11:2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10 11:28 PM 編輯

第14章 親愛的你(下)

      這時,高架下駛來一輛別克小車,緩緩地也在她身旁的應急停車帶停下。她看到駕駛位是個中年男人,副駕上坐著個七八歲的小女孩。

  那男人看著十分謙和敦厚,推開車門下車,也沒打傘,對她喊道:「怎麼回事?要幫忙嗎?」

  槿知禮貌地笑笑,揚聲答:「不用,沒事。下面有人的車在水裡熄火了,我朋友去幫忙了,我在等他。」

  男人點了點頭,也往橋下張望了一番,然後對她說:「我也去幫把手。」又轉頭對女兒道:「娟娟,你在這裡待著,跟這位姐姐在一起,不要亂怕。下面有人遇到危險了,爸爸要去幫忙。」

  娟娟點了點頭,又抬頭在男人臉上親了一下:「爸爸你小心慢點啊。」

  槿知看得心頭柔軟,立刻對他說:「我會看著你女兒的。注意安全。」

  男人道了謝,小跑下了高架。

  空曠的路面上,就剩下一大一小兩個女人。

  江城的路不好,不僅体現在地鐵施工耽誤交通,尋常路面,也經常施工維修。槿知注意到,高架邊緣的水泥護欄,就有好幾處貼著「施工維護」的標籤。並且用警戒線拉了起來。於是槿知盡量往外站了一點,避免靠近護欄。

  而娟娟在車裡待了一會兒,忽然推開車門下來,手裡還拿著把小傘。

  兩人的車相距不過幾米,槿知立刻轉頭看著她。

  「姐姐,我爸爸還要多久才能回來?」她皺著小眉頭問。

  槿知笑了笑,走到她的身旁,說:「快了。」謝槿知並不是個善於哄小孩的女人,只是語氣溫和些,話並不多。

  她再次抬頭望去,只見幽暗的橋洞下方,隔著厚厚的雨簾,依稀可見應寒時和娟娟的父親,正合力在推另一輛車。

  槿知的目光停在應寒時身上。

  盡管躬著身,他的背影依舊顯得很挺拔。黑色短髮遮住了眼睛,他的臉微垂著。幾乎沒費多大功夫,車就被他們推了出來。他站直了,人還站在水中,雙手就習慣性地負在身後。而車主忙不迭地鞠躬,似乎在向他和娟娟父親道謝。而他抬手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盡管槿知看不到他的臉,但是可以想像出,他此刻一定是溫和含笑的表情。

  槿知也微微一笑。

  就在這時,娟娟忽然轉身,朝橋下跑去:「我去找爸爸!」

  與此同時,橋下又有車開了上來,還是輛載滿東西的大貨車。明晃晃的大燈,穿過雨幕,非常刺眼,開得還很快。

  槿知立刻三兩步追上去,抓住了娟娟的胳膊,將她扯到了路旁:「當心!不要亂跑。」

  娟娟也嚇了一跳,同時眼睛也被燈光刺到了,抬手捂住了眼睛。槿知剛要拉著她,再往旁邊退一點,突然察覺不對勁!

  大卡車的速度竟依然十分之快,就跟失控似的,一頭朝她們的方向扎過來!眼看就要到眼前。槿知的心臟猛地一縮。此刻她若丟下娟娟,往旁邊跑,自然能躲過。但娟娟完全被嚇到了,呆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快閃開!」槿知拉著她就往旁邊躲,倉皇之間,隔著駕駛室的玻璃,她看到年輕的貨車司機,驚惶而恐懼的臉。顯然不是車載太重輪子打滑,就是酒駕了。

  千鈞一髮間。

  槿知一把推開娟娟,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推出了至少兩三米遠,跌倒在路面上。而伴隨著尖銳的剎車聲,橋下的應寒時霍然抬頭,卻只見龐大的貨車堪堪停在高架上,半個車頭都衝了出去,撞破了水泥護欄。兩束車燈,靜靜照射著怖滿雨水的夜空。

  ——

  謝槿知從未想過,自己這輩子也許會死於一場車禍,一次意外的高空墜落。

  大卡車撞上來的時候,她已退無可退。而當她的小腿撞上護欄時,明顯感覺到腳下的橋面一陣鬆動。而後,竟一腳踏空,卡車、夜空、雨水,從眼前一晃而過。

  她失足掉了下去。

  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她聽到大雨依舊在耳邊墜落,嘈雜如鼓擂。她甚至瞥見下方的公路上,車輛碾著雨水疾馳而過。她的心跳仿佛在這一刻驟停,頃刻間,腦子裡一片空白。

  要死了。

  她想,與其摔成個重傷半身不遂,還不如死了。

  她有點無法想像即將到來的撞擊劇痛,終於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急速墜落之時,一股柔和而巨大的力量,比她墜落的速度更快,驟然就撞上了她的身體。她驚得心頭巨震,因為分明感覺到那熟悉而清冷的氣息,朝她襲來。她甚至來不及睜開眼,就感覺到他那冰涼而沾滿雨水的手,一把摟住了她的腰。

  天旋地轉間,唯一真切的感受,是他已被雨水淋得濕透的胸膛,以及胸膛裡沉穩的心跳。她整個人都被他緊按在懷裡,兩人一起墜落。

  她的腦子突然就懵了,霍然睜開眼,還沒來得及看他,就已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

  兩人墜落的速度如此之快,瞬間已落地。然後預想中的强烈撞擊沒有發生,他的身影敏捷輕盈得令人難以置信,竟然只用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兩人竟然重新彈起,頃刻間就離開了馬路,一下子飛進了黑黢黢的隧道裡。

  槿知已完全驚呆了,但他的速度依然比她的接受能力更快。眨眼之間,他抱著她幾個大幅度起落,她竟完全看不清周圍的一切,眼前只有道道光影閃過,整個人也如同坐過山車一般,急速上升又急速下墜,瞬間就飛到了隧道中無人的深處。

  「應寒時……」她幾乎是下意識,在他懷裡喊出了他的名字。但他始終將她扣在胸口,她也根本看不見他的面容。

  驚心動魄間,就聽到清晰的踩水聲。他抱著她,如同急剎車般,驟然落地,穩穩地停在隧道深處已近半人高的積水裡。

  槿知的心跳快得就要蹦出來,雙腿已經軟掉了。立刻抬頭看他。他卻在這時猛地轉過臉去,避開了她的視線,然後飛快地抽手,像是要把她甩開,轉身又要跳躍飛走。槿知本就依偎在他懷裡,雙手抱著他。此刻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抱得更緊,整個人幾乎掛在他身上,也令他無法甩開自己。

  周圍很靜,身畔的積水很渾。隧道裡燈光昏暗,雨落在遠遠的兩頭。他一動不動,她也不動。她的耳朵裡,只有水窸窣流動的聲音,還有自己凌亂的呼吸聲。

  上一次,他這麼救她,是在虛擬世界裡。他說不用活人進入虛擬世界,只是腦電波。

  而此刻,卻是在真實世界裡。

  她看著他的黑色短髮下,那雙雪白的耳朵。耳朵有點尖,輪廓分明,乾淨無暇。她不知道他的耳朵是什麼時候發生變化的,但這顯然不是正常人會有的耳朵。只是生在他白皙清俊的側臉旁,竟一點也不顯得突兀。

  他一直別過臉,避開她的視線。他的全身早已濕透,槿知便只能看見水滴,沿著他的髮梢,緩緩淌落,流過他側臉的線條,流過筆直的脖子和雪白的耳朵,流向襯衣掩蓋的鎖骨。

  而他的腰部下方,已經散落的襯衫下擺,一條同樣雪白的……長長的……尾巴?露了出來。

  槿知的喉嚨有點澀,呆呆地盯著。應該是尾巴吧,足足有一米長,上面還有短短的柔軟的絨毛,輕輕在她眼前晃動著,看起來還很柔韌有力。如果不是尾巴,他之前又怎麼可能把這麼長一根東西,藏在衣服裡……是什麼時候長出來的?莫非是剛才展現超能力,飛身來救她的時候?

  「放手。」他的嗓音緩緩響起,依舊別著臉,不看她。雙手近乎固執地負在身後。

  槿知看著他微紅的側臉,還有逐漸紅潤的獸耳。他的尾巴,甚至也像感覺到了羞澀,微微往裡蜷著。

  她卻奇異地冷靜下來。

  「你是……妖怪?」她慢慢地、小聲地問。

  他沒出聲。

  靜默片刻,他終於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臉來。濕髮緊貼著他的額角,他的眼睛漆黑得如同無窮無盡的夜空。

  「你們地球人……通常稱呼我為外星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1 08:30 PM

第15章 去我家吧(上)

      在應寒時長達四年的地球生活中,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撞破自己的真實身份。

  雨水順著髮梢,緩緩流到臉上,有微腥的氣味。向她坦承身份後,他就負手不動,看著兩人身側徐徐流動的積水。

  他想,蕭穹衍說得不錯,有些事也許是無法避免的。四年來,他的生活平靜如水。如果不是省圖的計算機系統突然顯示異常,他跟她就不會有任何交集。也不會有今天的意外。

  況且,如果換成別的女人,高處墜落又被異星人所救,應該已經嚇破膽了吧。她卻……

  他的目光緩緩下滑,落在腰間,那雙白皙纖細的手上。

  抱得很緊,好像生怕他跑掉。

  短暫的沉默後,應寒時忽然也有點好奇。

  畢竟她是第一個得知他身份的地球人。他想知道,接下來她會有怎樣的反應。

  於是他緩緩側頭,又朝她看去。哪知這一看,卻叫他微微吃了一驚。幽暗的夜色裡,女人的臉色非常沉靜,一如平時溫婉安靜的模樣。一隻手卻不知何時鬆開了他的腰,正朝他的耳朵摸過來。

  應寒時一下子轉過臉去,躲開了她的觸碰。同時往旁邊錯了一步,終於掙開了她的束縛。

  「不要摸。」他出聲喝止。

  槿知摸了個空,「哦」了一聲,又問:「為什麼?」

  應寒時靜默了幾秒鐘,答:「我不習慣。」

  「……我只是好奇。」

  兩人都安靜下來。槿知看著他那對耳朵,還有翹起來的尾巴,心情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就一直盯著看。

  大約也是被她盯得狠了,應寒時很快轉身,朝隧道的出口走去:

  「走吧。」

  槿知快步跟上去。

  隧道裡有幾盞燈沒亮,這段路格外的黑,積水也深。他走得很慢,使得謝槿知可以輕鬆地跟在他身後。

  然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當他們從陰暗走到光亮處,槿知驚訝的發現,他的耳朵已經恢復了原狀,白皙圓潤,再無尖尖的形狀。而尾巴,也不知所蹤,襯衣下擺,空空如也。

  「你……」她忍不住問道,「剛才為什麼會露出耳朵和尾巴?」

  濕透的白襯衫緊貼他的後背,更顯筆直挺拔。安靜了幾秒鐘,他才回答:「那是戰鬥狀態。」

  「什麼?」槿知沒聽明白。

  「我們星球的種族構成,與你們不同。」他的嗓音再度徐徐響起,「我有1/16獸族基因,戰鬥時,這些基因會表現得更活躍。」

  謝槿知:「……哦。」

  這時,兩人已經快要走出隧道。遠遠的,謝槿知就望見,那輛保時捷正平穩地朝他們駛過來。而車上,並沒有人。

  見到這個情景,槿知並沒有太驚訝了。這對於外星科技來說,應該只是雕蟲小技吧。

  車在他倆面前停穩。他替她拉開車門,槿知忽然又抬頭,看著身旁的他。

  路燈之下,他的襯衣被雨淋得有些凌亂。領口微微敞開,挽起的袖口也全被水浸濕。連眉毛也被打濕了,看起來真的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年輕男人。

  「你剛才說,你們星球……你從哪裡來?」她問。

  他的單手扶著車門,又靜了一會兒,答:「我來自蝴蝶星雲。」

  蝴蝶星雲?

  槿知坐進車裡,在心中咀嚼這個詞。她好像在網上看到過這個天文學名詞,但是具體含義並沒有注意。

  黑色的保時捷,在雨夜中疾馳而去,很快就不見蹤影。而相隔不遠的隧道另一頭,高架之上,幾個剛剛被應寒時救出的人,以及娟娟父女,還有如喪考妣的卡車司機,正焦急地尋找著遇險的謝槿知的蹤跡。

  匆匆趕來的交警十分困惑:「你們真的看清楚了?有個女孩掉下去了?但是下面根本沒人嘛。」

  而娟娟的父親,不經意間回頭,吃了一驚——車呢?剛剛停在他們身後的保時捷,去了哪裡?還有那個年輕男人,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

  夜色依舊深黑,雨漸漸小了些。

  再次坐進應寒時的車裡,謝槿知的心情已截然不同。

  有點莫名的激盪,並且,比之前暢快多了。

  側眸望去,就見應寒時的表情依舊平和。他用紙巾擦乾了手指,重新戴上手套開車。並且又抽出張紙,擦拭著臉頰上的水珠。

  「圖書館裡的「它」,也跟外星科技有關嗎?」她問道。

  應寒時將紙巾揉成一團,輕輕放在身旁,答:「暫時還不能下結論。不過以地球現有的技術水平,是無法製造出那種程度的虛擬空間的。等對感染芯片的深入分析完成後,才能知道結果。」

  槿知「哦」了一聲。謝教授也說各國達不到這個科技水平。如果真的是外星科技,那麼計算機的自主意識、他的出現、他的「殺戮」和隱藏……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那……」她又問道,「在餐廳裡時,你能聽到我說話,也是因為,你的耳朵嗎?」

  「……嗯。」

  原來如此。

  槿知忽然又想到,就在半個小時前,兩人坐在車裡,她問他,是否沒有機會知道他的秘密了。他答,她沒必要知道。並且對她的一切疑問,都諱莫如深。

  而現在,她連他住在哪個星球都知道了。呵……

  不過究其原因,卻是因為她遇險,他不顧身份暴露,毅然來救。

  她側頭,看著他,認真地說:「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應寒時微微一笑:「我知道。多謝了。」

  奇怪的是,兩人依舊不算熟悉。但他輕聲一句「我知道」,卻叫槿知心頭沒來由一熱。

  她抬頭看著前方,這時雨已經基本停了,天空露出本來的顏色,暗黑而清晰。樓宇上的燈光,照亮了他們前方的路。

  槿知一怔。

  這不是她家的路。

  「我們去哪裡?」她轉頭看著他。

  應寒時緩打方向盤,目光落在她的腿上,快速一掃。

  「你的腿受傷了,耽誤了會有感染的風險。這裡離你家還比較遠,路也比較堵。我家就在附近,簡單處理傷口後就送你回家。」

  大約是這一路的經歷都太過刺激,槿知這才注意到左邊小腿有疼痛的感覺。她想起墜落前,自己的確是在護欄上撞了一下。掀起褲腿一看,真的有條一寸多長的口子,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傷口模糊不清,周圍已經青紫一片。

  「那就麻煩你了。」她說。心中卻想,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而且褲腿一直是放下來的,他又怎麼知道她受傷了?聞到的?

  她的目光落在他挺拔秀氣的鼻樑上。

  這也是外星人的本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1 09:21 PM

第16章 去我家吧(下)

      車開進了城中一處普通的別墅區。

  進入小區大門時,崗亭裡的保安跑了出來,敲車窗:「應先生,您回來了。您的包裹。」

  謝槿知安靜地看著。

  應寒時降下車窗,朝保安露出溫和微笑:「謝謝。」他接過包裹簽收,槿知注意到那包裹還印有天貓標誌。

  原來他也會網購。

  車駛入小區深處,最幽靜的角落。他將車駛入車庫,拿著包裹下車:「進去吧。」

  槿知點點頭,抬頭打量。雖然別墅的模樣都相同,但這幢明顯是打理得最精心的。牆面沒有半點污漬,屋門口的路一塵不染。門前花園裡的草木修建得非常整潔漂亮。

  他按下指紋開門,兩人走入玄關。

  裡頭的佈置,跟槿知的想像一樣。屋內全鋪著木地板,客廳裡放著沙發和榻榻米,角落裡還擺滿了綠植,裝修得非常復古溫馨。

  客廳的落地窗外,就是一望無際的湖水。夜色深重,隱隱可見湖的對岸,遠山和樹林的輪廓。

  他彎腰打開鞋櫃,眉目低垂,然後拿了雙男士拖鞋出來,放在她面前:「先穿這個可以嗎?」

  槿知注意到鞋櫃裡除了幾雙男士運動鞋,就只有這一雙拖鞋。顯然他是一個人住。她點點頭:「好,謝謝。」

  他眉目舒展,沒有穿鞋,就這麼穿著襪子,走進客廳裡。

  槿知在沙發坐下,這才注意到,對面放著四台超薄液晶電視。而且都非常大,至少有60寸。

  「為什麼要放四台?」她問。

  應寒時打開房間裡的空調,調好溫度,然後說:「我有時候會同時看幾個頻道。」

  「哦。」

  這還是謝槿知第一次到單身男人家裡做客。應寒時也是一樣。所以她安靜而拘謹,他也越發謙和沈默。

  他又泡了杯熱茶,給她拿了過來。杯子是青瓷的,色澤溫潤。槿知道了聲謝,慢慢啜著。這時空調的溫度也上來了,周身感覺暖和了許多。

  「稍等,我去拿藥。」他說。

  槿知點點頭。

  他走進內間,槿知就捧著茶,四處地看。他家的客廳非常寬闊,大概趕上她租的房子的全部面積了。靠近湖的那一面,牆上還掛著幅畫。畫得非常抽象,雲霧、花朵、人形,她看不太懂。床邊擺著綠植、一張靠椅,還有……

  槿知的眼睛睜大了。

  那是……模型嗎?

  準確的說,那應該是一個機器人模型。他大約一米八高,全身上下,從頭顱到腳,乃至每一根手指腳趾,都是暗褐色亮金屬構成的。這麼說吧,你見過醫用人體骨架吧,從頭到腳,全是森森白骨。而這個模型,就是把白骨換成了金屬。只不過他的金屬結構非常的密,並且非常完整,讓你看不清裡面是什麼。

  他背靠著一面牆而立,面朝湖水。紅色的金屬眼睛,始終望著前方。所以剛才槿知坐下時,並沒有發現這模型的存在。現在乍一看,讓人覺得新奇又有些驚悚。

  這時,應寒時已提著個醫藥箱,走回客廳。見她在打量那模型,他的目光在模型上一掃,又落在她身上。槿知則微微一笑,想​​,莫非這是外星人的玩具?

  應寒時在她身旁坐下,打開醫藥箱,問:「自己可以嗎?」

  槿知答:「可以。」

  應寒時便點點頭,站了起來。

  大致的包紮流程,槿知是知道的。但她這個人看起來特別清秀知性,實則動手能力非常的差。否則,也不會住在亂如遭災般的環境裡。

  她拿起碘酒,想往棉球上倒。誰知一倒倒多了,滿手都是。她當機立斷,全塗在傷口上。頓時半截白皙膩滑的小腿,全都是黃黃紅紅的碘酒。

  她也不急,拿起棉花,一點點的擦。而應寒時原本負手立在沙發旁,望著窗外,避免直視她裸露的小腿。察覺到動靜,他轉頭望了她的腿一眼,立刻又抬頭,看著窗外的湖水。

  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待著。她胡亂上著藥,他沉靜而立,非禮勿視。

  直至……

  「噗——」

  客廳裡響起一聲,那種聽起來像是想憋又憋不住的笑聲。

  槿知正在包紮的手一頓。抬頭。

  面前的應寒時,表情依舊沉靜,眺望著窗外。而屋內,並沒有別人。

  是她聽錯了?

  她低下頭,繼續貼膠布。

  「噗……」那人又笑了一聲。這回謝槿知聽清楚了,聲音是真真切切從客廳裡傳來。她詫異地抬頭,四處張望,但是沒有看到任何隱藏的人影。她的目光又落在應寒時身上。

  而他微蹙眉頭,轉頭,遞給她一個溫和安撫的眼神,然後看向……空無一人的窗邊?

  「蕭穹衍。」他說,「不要嚇她。」

  槿知驚訝地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然後就望見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窗邊,那個面朝湖水、沉默矗立的機器人模型,動了。

  或者,現在不應該稱他為模型了。而是……機器人。

  首先動的,是他的手指。原本垂落在身側的十指,慢慢屈起,發出清脆而輕微的,金屬摩擦的聲音。然後,他的整個身體都動了。他竟然慢慢彎下了腰,就好像站久了的人需要活動筋骨,他將金屬雙手反握,往足尖一抵,發出非常清晰的金屬骨骼碰撞聲。然後他居然「咿呀」地大喊了一聲,霍地起身、轉頭,用那強健漂亮的金屬身軀,正面對著他們。

  然後,全是金屬細骨組成的雕像般的面部,嘴唇位置,咧開一條細縫。

  他笑了。

  「謝小姐你好,我是蕭穹衍。非常榮幸見到你。」非常磁性、深沉、完美的男中音。與他的外形截然不同。

  縱然槿知膽大無比,此刻也被驚呆了。而應寒時只是平靜地站在一旁,似乎早料到會這樣。

  這時,蕭穹衍邁動兩條金屬長腿,一步、一步,又一步,他的肢體發出「哢嚓」輕響,筆直地朝他們走來。

  「歡迎。」他朝她伸出金屬手掌,紅眸熠熠發光,語氣真的就像個老男人那樣深沉,「這幢房子,已經很久沒有迎來過客人了。」

  槿知站著沒動。

  「如果不害怕,就跟他握手吧。」應寒時嗓音徐徐,「他沒有惡意。」

  槿知「哦」了一聲。又過了幾秒鐘,才緩緩伸出手。結果蕭穹衍立刻就把她的手握住了,冰涼的金屬,帶著柔軟的力道。而他微微抬起頭顱,嘴角一彎,紅色眼眸也瞇了瞇,明顯露出滿足的表情。

  槿知笑了。

  他也咧開嘴角,然後非常小心地鬆開她的手,然後轉頭看著應寒時:「我去給客人準備甜點。」又對槿知低聲說:「我們BOSS非常討厭甜食,他甚至不知道家裡的甜點放在哪裡。」

  槿知又「哦」了一聲,說:「謝謝你,我喜歡。」

  「去吧。」應寒時嗓音平淡。

  蕭穹衍哼著歌,邁開全金屬長腿走了。應寒時負手站在槿知身側,依舊如清風明月般沉靜。他從榻榻米上拿起遙控器,遞給她:「想看電視嗎?或者上網?」

  槿知:「……」

  她看看他,又看看蕭穹衍。

  從未想過,人生有朝一日會如此奇妙。她跟一個外星人、一個機器人,待在一間屋子裡,喝喝茶,吃糕點,看看電視上上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2 11:13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12 11:28 PM 編輯

第17章 與君相逢

      「我上網。」槿知做了選擇。

  應寒時點頭,從桌上拿了台超薄的蘋果筆記本過來。槿知接過,心想,這倒像是外星人會選擇的電腦。

  「我去處理一下你的手機,稍候。」他說。

  「好。」

  空蕩蕩的客廳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看著電腦屏幕,打開網頁,輸入四個字:

  蝴蝶星雲。

  她正聚精會神看著一張張絢麗的星雲圖片,以及一行行解釋文字。忽然就聽到耳邊一個極近極低沉的聲音:「在看什麼?」

  槿知嚇了一跳,合上電腦屏幕,抬頭。

  蕭穹衍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手裡還端著盤看起來很好吃的小蛋糕,站在距離她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彎腰微笑看著她。

  槿知:「……沒看什麼。」她放下電腦,蕭穹衍也將糕點放在茶几上,然後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槿知看著他的肢体,彎曲成非常自然流暢的角度。真的就跟人一樣,大大方方的坐著。然後他又看她一眼,伸出兩根細長的手指,拈了一塊糕點,遞到她面前:「吃嗎?」

  槿知伸手接過:「謝謝。」咬了一口,居然真的十分美味。

  蕭穹衍忽然又咧嘴笑了,低聲問:「你是不是很想再摸摸我?」

  槿知愣了愣,然後三兩口將糕點吃完,直視著他紅色晶狀體的眼睛:「可以嗎?」

  「噢……」他的胸膛裡發出十分渾厚的笑聲,「當然,請動手吧。」說完,他還抬起一隻手臂,做出男人鼓出手臂肌肉的姿勢。雖然那裡並沒有肌肉。

  槿知伸出手,沿著他的手臂,輕輕地摸了摸。冷硬的金屬,但似乎又有一點韌性。

  蕭穹衍忽然重重地嘆了口氣。槿知抬眸看著他。

  「你的膽子可真大。」他抬起手,做了個非常有男人味的動作——他用手掌擋住了自己的額頭,顯得很感慨,「上次有個快遞員不小心看到了我,直接嚇暈了。據說第二天就辭職,不在這個片區幹了。」

  槿知忍不住笑了,問出剛才心中就有的一個疑惑:「你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蕭穹衍,古典又霸氣。

  他卻怪異地看她一眼,說:「你這麼聰明,難道沒猜出來嗎,是諧音啊。」

  「諧音?」槿知想了想,搖頭,「猜不出來。」

  他瞇著紅眼睛一笑:「噢,是這樣,我的本名是小John,以前大家都這麼叫我。到地球之後,我覺得應該改一個入鄉隨俗的好名字,於是逛了好多天的取名網站。蕭穹衍、小John,蕭穹衍就是小John,你不覺得非常完美嗎?」

  槿知安靜了幾秒鐘,肯定地點頭:「非常完美。」

  這時,蕭穹衍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鐘,忽然站了起來,拿起茶几上的遙控,打開電視機。然後轉身微笑看著她:「舞蹈節目的時間就要到了。謝槿知小姐,如果不嫌棄我的機械之身,可否陪我共舞一曲呢?」頓了頓,又低垂下頭顱,輕嘆道:「畢竟,已經有好多年,沒有人陪我跳過舞了。」

  槿知微怔。本來,她是不會也不喜歡跳舞的。但是她靜默片刻,站起來:「好。但是我不太會跳。」

  蕭穹衍握住她的手,嘴巴都要笑裂到耳朵上了:「沒關係,關鍵是有人陪。BOSS從來不肯陪我跳舞。」

  槿知也笑了。她想,隨便陪他亂晃幾下,就好。

  就在這時,應寒時從裡間走了出來。蕭穹衍和謝槿知同時轉頭看著他。

  他已經換了身衣服,乾淨柔軟的白色薄毛衣,黑色長褲。只是依舊沒有穿鞋,只穿了雙黑色的襪子。他看了兩人一眼,目光又落在電視機上,似乎猜出蕭穹衍拉著她要幹什麼。

  他走到她跟前:「手機已經修好,我送你回家。」

  槿知接過手機,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她放進口袋裡,然後轉頭看著蕭穹衍。

  蕭穹衍兩隻眼睛往下耷拉著,頭也微垂著,明顯露出非常失望的表情。

  「她不能陪你跳舞。」應寒時負手看著他,眉目不動。

  「哦……」蕭穹衍輕輕應了一聲。

  槿知有點奇怪應寒時為什麼不允,但他這麼說自然有他的道理。於是她放軟聲音:「蕭穹衍,再見。」

  蕭穹衍抬頭看著她,又笑了:「槿知小姐,再見!」

  兩人走出玄關。關上門的一剎那,謝槿知轉頭,看到門里的蕭穹衍正依依不捨地向她揮手。

  「不必心軟。」應寒時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她抬頭看著他。

  而他神色平靜:「除非你想跟他跳……他最喜歡的貼面舞。」

  槿知:「……明白了。」

  已經是後半夜。兩人坐上車,槿知抬頭。雖然今晚沒有星光,但是雨後的夜色十分清爽。當車穿過花圃,各種清新的泥土花草氣息,迎面而來。

  回想今晚的經歷,依舊如做夢般。但此刻,應寒時就安靜地坐在她身旁,他的確清雋純淨得如同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男子,但是他又是如此真實的存在著。

  「剛才我上網查了一下。」她轉頭看著他,「蝴蝶星雲……是恒星和它的星系死亡後,才會形成的。」

  應寒時靜了一會兒,才答:「是的。我的母星已經毀滅了。」

  保時捷繼續平穩向前奔馳著。

  「你為什麼來地球?」她又問。

  應寒時沒有馬上回答。他抬起頭,看著窗外的夜色。城市明顯已經陷入安睡,只有幾座高樓上,依舊亮著燈。路旁的綠化帶,還沾滿了雨珠,每一片葉子都翠綠清新。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第一次見到地球的情形。

  那時他一個人躺在冰冷的艙中,當他抬起頭,就看到了窗外那顆蔚藍的、安靜的星球。

  「我想……」他答道,「也許能在這個星球上,平靜地過完剩下的人生。」

  槿知看著他,沒再說話。

  她想起那天在圖書館裡,莊衝曾經說過,應寒時應該是軍人。

  一個來自外星的軍人。卻又是這樣一個溫潤如玉的青年。

  她並不能想像,他曾經有過的生活和人生。

  ——

  到了她家樓下,她推門下車,他也站了出來。

  槿知拿著手袋,走到了樓門口,又轉頭。而他負手立在車旁。路燈從他頭頂照射下來,也照亮了那乾淨白皙的輪廓。

  他安靜地注視著她。

  槿知:「再見。」

  他微微頷首:「再見。」

  槿知往上走了兩步,眼角餘光察覺到他還站在遠處,一動不動。像是要目送她上樓,才算禮節圓滿。

  她又轉頭看著他:「應寒時,我們還會再見嗎?」

  他似乎怔了一下。然後他笑了,是那種很溫暖也很寂靜的笑容。

  「我並不擅長交朋友,除了蕭穹衍,也已經很久沒有朋友。」他緩緩地說,「也許是星辰注定了我們的相遇。但願能與你再次相逢。」

  夜色安靜,他的嗓音如同冰雪初融,溫潤深沉。而他的表情,也是柔和而誠摯的。槿知沒想到他會答得如此鄭重,而在他清亮如水的目光注視下,她的臉居然有點發燙。

  她點點頭:「那就好,再見。」

  「再見。」

  她終於上了樓,應寒時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這才上車,往家的方向駛去。

  窗外的景物如同浮光掠影般閃過,他的腦海裡,卻再次浮現謝槿知的樣子。

  他想起第一次與她相遇的情形。她坐在寺廟裡,眉頭輕蹙,神色凝重但又坦蕩無畏。而他站在人群中,耳朵裡除了風,還聽到了她低語的聲音:「我遇到了一件……離奇的事。」

  圖書館芯片的異常,早已被蕭穹衍監測到。所以他才會走上前去,想要對她伸出援手。

  但是,她眉也不皺,就拒絕了他的好意。

  然後是在圖書館,在虛擬世界,在高架下的隧道裡……她或是害怕,或是勇敢,或是……無緣無故的蠻不講理,但唯一不變的,是她那雙眼睛,清澈而無畏,像是倒映著璀璨的繁星。

  他又抬手,輕輕觸了一下自己的唇。耳朵又有點發燙。

  以前在軍隊裡,不是沒有女人對他趨之若鶩。但他那時才十幾二十出頭,年紀還小,根本沒動過那種念頭。

  未曾想第一次跟地球女人接觸,就把她給親了。

  雖然她並不在意。甚至還想伸手去摸他的耳朵。

  這讓他的心情,有一點點焦躁,有一點點柔軟,還有一點無奈。

  是否這就是,女人帶給男人的感覺?

  他緩緩垂眸,收斂心神,將車開進深深的夜色裡。

  ——

  蕭穹衍在家裡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應寒時推門進來。

  他詫異地問:「老大,為什麼定位顯示,你在剛才在郊區待了21分鐘?而且你還關掉了通訊器。」

  應寒時不疾不徐地走進來,答:「我在郊外站了一會兒。」

  蕭穹衍完全不明白,老大為什麼半夜要一個人去郊外站著。但他沒有追問,而是神色嚴肅地說:「事態緊急。一個好消息,一個不好不壞的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應寒時停下腳步,抬眸望著他。

  蕭穹衍微微一笑:「好消息是——老大,我們撿到寶了。你從圖書館帶回來的芯片,它不是普通芯片,而是……」他頓了頓:「一片極其珍貴的宇宙高能礦結晶!」

  這下,連應寒時都露出愉悅的笑,走到桌前,拿起了那塊芯片。

  蕭穹衍也笑著說:「不知道什麼原因,它居然落入地球人手裡,並被當成普通金屬材料,制成了一塊芯片。所以圖書館系統異常、產生初等人工智能體,也找到了原因——正是因為這塊來自高等文明的結晶中,蘊藏的巨大放射性能量。」

  應寒時點了點頭。

  蕭穹衍又聳了聳肩,說:「不好不壞的消息,你當然也想到了。整個太陽系都不產這種礦。當年在我們的母星,這種礦也十分稀少。這說明,是曾經有人把這片結晶,帶到地球上來了。」

  ——

  天明時分,蕭穹衍處理完剩下的數據資料,抬頭,卻看到應寒時依舊站在窗前,負手望著天空。

  蕭穹衍走到他身旁,也靜靜地待了一會兒,然后看著他說道:「老大,你知道的。既然幾天前,我們能監測到圖書館系統的能量輻射異常。如果地球上還有其他人,那他們也能監測到。只不過晶片,被我們先拿到了。」

  應寒時靜默片刻,點頭:「我知道。」

  主僕兩人就沒有再說話,一起抬頭,望著暗藍色的天空。

  天邊,已經有一絲微光露出來,隱隱照耀在原本平靜的湖面上。

  ——

  同樣的清晨,謝槿知躺在床上,眼睛卻望著窗外的天空。

  事實上,她整晚都沒有睡著。腦海中反復出現那一幕一幕。

  最後,卻定格在某個瞬間。那是她剛剛洞穿了應寒時的身份,兩人上了車。她說: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應寒時微笑說,我知道。

  她得知了這個男人埋藏最深的秘密。

  她從床上起身,走到了窗前。天已經亮了,街上有不少人走來走去。每個人都行色匆匆,每個人的臉都是陌生的。

  其實許多人的心中,都藏著秘密。

  她離開窗邊,洗漱換了衣服。照舊開始每一天平靜而重復的生活。

  但願與你再次相逢。

  她想,會再見面的,應寒時。

  《第一卷他從心上來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3 10:53 PM

第二卷 怪我太妖嬈

第18章 囧囧囧囧(上)

      「槿知,今天是父親的生日。你真的不給他來個電話?」

  謝教授無奈的嗓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謝槿知坐在無人的休息室裡,看著窗外寂靜的天空。

  「他是你的父親,不是我的。」

  謝教授在那頭滯了片刻。

  「你……」他正要說什麼,卻傳來一陣窸窣的響動。然後槿知就隱約聽到他喊了聲:「爸。」

  槿知心頭一緊。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個嚴厲的聲音:「你給她打什麼電話?我沒有這樣的女兒!掛了!」

  謝教授:「爸你別……」

  槿知直接把電話掛斷,丟在了桌上。

  靜了一會兒,她起身,走回外間的工作台坐下。正值中午,大夥兒都不在。她靜靜地坐著,然後拉開抽屜。

  抽屜裡,是母親與她的一張舊合照。那還是她十幾歲的時候,照片上的母親,也依舊年輕漂亮。甚至可以說,是嫵媚而極具風韻的。她穿著件鵝黃色的襯衫裙,米白色窄腳褲,化淡妝,戴一條細細的鑽石項鍊。她攬著槿知的肩,神色溫柔,但眉宇間也有淡淡的清冷顏色。

  槿知看了一會兒,又將照片放回去。

  才女、美女。江城大學的風雲人物,性格高潔桀驁,甚至在整個江城都小有名氣。可又如何?

  遇人不淑,母親這一輩子都意難平。最終只與女兒相依為命,紅顏早逝。

  所以這輩子,她謝槿知如果尋不到個一心一意、一生一世的男人,那就寧願孤獨終老。

  「哎呦,西南怎麼又發生地震了?」冉妤一邊刷手機,一邊走進館廳,身後跟​​著沉默無言的莊衝。「幸好只有5。4級。」她感嘆道。

  槿知抬頭,卻瞥見莊衝看著她,眼神深沉。

  槿知看他一眼,又繼續跟冉妤講話去了。

  等冉妤去隔壁屋清點期刊了,工作台後只剩他倆。莊衝果然就無聲無息地走到她身旁。

  她抬頭看著他。

  而他雙手插在褲兜裡,依舊是平時酷酷的樣子。眼睛直視前方。

  「他今天會來。」他說。

  槿知:「……誰?」

  莊衝低下頭,一隻手撐在桌上,壓低聲音:「高手。」

  這下槿知明白說的是誰了,心頭突地一跳。後來她跟應寒時的交往,一個字也沒跟莊衝提過。所以此刻莊衝的話讓她非常驚訝。

  「他為什麼會來?」她也壓低聲音。

  莊衝露出了一點笑容。

  「我一直在查他的消息,終於有了進展。」他一字一句地說,「因為我做了個推斷——高手那樣牛逼的人,看起來又知書達理,必然看過很多書。於是,我在系統裡一搜,發現早在兩年前,他就在我們館,辦過借閱卡。」

  難為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這個發現,也在情理之中。

  所以以前應寒時也曾經來過館裡?只是整個圖書館那麼大,他們從不曾遇見罷了。

  槿知想了想,又問:「即使他有借閱卡,你怎麼知道他今天會來?」

  莊衝微微垂下頭,笑容更多了一點。

  「我黑進系統管理員賬號,停掉了他的卡。然後給他發了郵件,要求他今天來館辦理補卡手續。」

  槿知:「……」

  她有些無奈地看著他:「莊衝,他是……頂級黑客。你覺得這些小動作,他會察覺不了?」豈止是頂級黑客。如果莊衝知道他黑掉的是高等文明外星人的賬號,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莊衝一愣,然後低下頭,輕輕地罵了句「臥槽」。

  槿知看著他,覺得那句話說得真沒錯——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啊。

  ——

  儘管覺得,莊衝為了見偶像而採取的手段略丟人,槿知還是跟他一起,去了樓下專門辦理退補卡的辦公室。

  距離謝槿知上次跟應寒時分別,已經有半個月。這段時間,兩個人之間並非全無聯繫。

  那個聯繫,自然就是渴望朋友、熱情似火的蕭穹衍。

  他給槿知打過兩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是聊天氣聊糕點聊心情聊衣服,幾乎就沒談什麼正經事。槿知耐心好,一直陪著他講話。末了他還邀請她「去家裡玩」。可槿知不知怎麼,想到應寒時沒開口,她就有點不太想這麼貿然主動前往。

  第二個電話,卻是托她「找一些經典的健美操資料」。槿知問:為什麼找這個?他答得理所當然:因為我最近很喜歡跳健美操啊。

  於是,今天去見應寒時,槿知把給蕭穹衍的幾張健美操光盤也捎上了。

  退補卡辦公室面積不大,裡頭還有間小儲藏室。平時沒什麼人,值班的小姑娘百無聊賴地在櫃檯後打著哈欠。

  莊衝此人,雖然入不了謝槿知和冉妤的眼。但以他的相貌學歷,對普通小姑娘還是有點殺傷力的。於是在槿知的授意下,他微紅著臉跟小姑娘聊了一會兒,姑娘就屁顛屁顛地「幫他的忙」,去館外買飲料去了。

  這時,已經快到莊衝通知應寒時的時間了。

  莊衝坐在工作台後,槿知卻去了裡間儲藏室。她並不打算跟莊衝一起丟人,打算等應寒時辦完卡,找個機會再追上去,順便把光盤給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槿知靠在儲藏室的舊沙發上,靜靜等待著。

  「咳……」外間傳來莊衝的聲音。

  槿知起身,莫名的,心跳居然有點快。她緩步走到門口,隔著門上巴掌大的小窗,往外看。

  外間,陽光正好。

  應寒時穿著淺色外套、黑色長褲、休閒鞋。手裡還拎著個紙袋,不急不緩走了進來。他的頭髮似乎剛理過,短短的,露出額頭。卻更顯眉眼乾淨清晰。烏黑的眼睛裡,目光靜靜的。像是蘊著柔和的光澤。

  他走到工作台前,朝莊衝微微頷首。

  莊衝:「你好。」頓了頓又說:「是你,真巧。」

  槿知就沒見過演技比他還蹩腳的人。果不其然,應寒時微微垂下眼眸,眼睛裡似乎有了點無奈的笑意。然後他還是將身份證和借閱卡,遞給了莊衝。

  莊衝大概也覺得尷尬,默不作聲地低下頭,替他辦理著。而他筆直地站在工作台後,目光緩緩掃視一周。槿知立刻低下了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這些書拿來退。」他又說道。

  槿知抬頭,看到他從紙袋裡,拿出了四五​​本書。只是隔得遠,看不清是些什麼書。

  「退書要去樓上。」莊衝說。他霍地站起來,接過那些書:「我幫你跑。」

  應寒時微微詫異:「謝謝,不用……」話未講完,莊衝已經抱起那些書,自顧自衝出了辦公室。

  室內恢復了寂靜。外間,只有應寒時一人,負手而立,眉目靜朗。

  這跟謝槿知的預計,也有點偏差。原本辦理補卡,也就是幾分鐘的事。所以她才在裡間暫時一避。哪知莊衝見到偶像竟如此激動,丟下她就去幫應寒時跑腿了。害她半天也不能出來。

  她側立在門後,也沒再繼續往外張望。時間靜靜流逝著,兩人明明沒有打照面,她卻感覺到氣氛有那麼一點點不平靜。

  而門外的應寒時,抬眸。目光落在屋內的幾排書架上,然後是牆上張貼的幾幅畫。最後,目光落在了裡間的門上。

  他的臉,忽然就有了一絲緋紅。微微側轉目光,門外的樓道裡,並沒有人經過。他便移步,一步步緩緩朝那扇門走去。

  槿知聽到腳步聲靠近,心頭一跳。

  這下好了,原本坦坦蕩盪,現在無緣無故有口難辯。

  她把心一橫,走回沙發旁,往上一躺,然後拿了本書過來,打開蓋在臉上。

  裝睡。

  她這麼應對,是因為覺得已經摸透了應寒時的性子。以他羞澀和守禮的程度,多半是做不到動手去拿她臉上的書的。應該是會默默地進來,又默默地出去。

  正想著,就聽見「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她蜷在沙發裡不動。

  這輩子,還沒做過這種遮遮掩掩的事。於是她的臉,也慢慢熱起來。

  他走近了。

  他在沙發旁站定。

  槿知在心中默數:一、二、三……該走了吧。

  哪知這時,忽然感覺到,臉上的書,動了。

  慢慢地、輕輕地,被人拿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4 10:03 PM

第19章 囧囧囧囧(下)

      他居然下得了手……這個念頭快速閃過槿知腦海。

  燈是開著的,光線很明亮。她裝不下去了,睜開眼睛。

  頭頂,是他。站在燈下,頭髮和面頰都暈著淺淺的光澤。他一隻手拿著書,另一隻手負在身後,低頭,看著她。

  他的臉頰,似乎也有點紅。澄黑的眼,盯著她。

  「槿知。」他溫和的說,「如果有事要見我,直接給我打電話。不需要讓你的人,停掉我的卡。」

  槿知:「……」

  她整張臉都難得地紅透了,坐直了,說:「是他自己的主意。而且,他不是我的人。」

  應寒時只是唇角微彎,輕輕「哦」了一聲。

  這時,外間傳來響動,莊衝回來了。應寒時看她一眼,轉身:「我們出去吧。」槿知立刻站起來,跟他一塊走了出去。

  莊衝撞見他倆的神色,一愣。但他這回學乖了,沒有多問,而是將卡和退書清單都遞給應寒時:「辦好了。」

  應寒時微笑:「多謝。」他接過,旁邊的槿知瞥見,那打印單據上的書名:

  《幽默笑話精選1000則》

  《笑死人不償命》

  《十萬個冷笑話》

  《歷代野史閱讀精華》

  《野史也瘋狂》

  ……

  她看得一愣,這時應寒時轉頭看著她:「蕭穹衍帶了蛋糕給你,在我車上。」

  槿知聞言笑了:「我也有東西帶給他。」拿起之前放在工作台上的光盤,她說:「我跟你過去吧。」

  應寒時點點頭。兩人便一起走向門外。到門口時,應寒時停步,朝莊衝點頭示意告別。

  莊衝立刻朝他揮了揮手。

  待他倆並肩走遠,莊衝默默坐下來。

  他現在只有一個疑問:御姐什麼時候跟高手這麼熟了?

  ——

  圖書館內的停車場,在一片小花圃旁。槿知跟著應寒時,兩個人都不疾不徐地走著。

  日光明亮而溫暖,這感覺當真有點微妙。畢竟她已經知道他是外星人,光天化日之下,兩人卻像普通朋友那樣,並肩行走著。

  「那些書,是借給蕭穹衍看的?」她問。畢竟,那些書也很符合蕭穹衍的品味。

  應寒時抬眸看她一眼:「不是。是我看。」

  槿知:「……你認真的?」

  「我當然是認真的。」他答,「我喜歡看一些有趣的東西。」

  槿知有點無法想像,眼前這個白皙清瘦的男人,捧著本《十萬個冷笑話》,邊看邊微笑的模樣。

  「那你……會覺得好笑嗎?」

  「嗯。」他點頭,微微露出點笑容,「你們地球人的書,很好笑。」

  槿知「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兒,也笑了。

  兩人走到車旁。他打開車門,將副駕上的蛋糕盒子拿出來,遞給她。

  槿知打開一看,是塊非常漂亮的慕斯蛋糕,頂上還用巧克力醬做滿了花紋。那花紋很抽象,複雜難辨,她完全看不懂。但還是微笑點頭:「替我謝謝他。這是他要的……健美操光碟。」

  應寒時當然已經見怪不怪,接過放進車裡。兩人注視著彼此,一時都沒說話。

  槿知:「行,那我就先走了。」

  「槿知。」他叫住她。

  槿知抬頭看著他。

  而他靜默片刻,平和地笑了笑,說:「我要離開江城一段時間。」

  槿知:「哦。」

  「上次的事,應該已經算結束了。你不會再有什麼麻煩。」他說,「如果有什麼事發生,隨時給我打電話。我會很快趕回來。」

  槿知心頭一暖,點了點頭:「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兩人又靜了一會兒。他斟酌道:「需不需要我做個機器人,留下保護你?」

  槿知:「……我覺得應該用不上吧。」

  ——

  目送應寒時的車離開後,槿知才拿著蛋糕上樓。

  結果一進辦公室,就見冉妤雙眼放光、表情詭異地衝了過來。槿知心裡暗叫一聲不好,就已被她抓住了胳膊,一副嚴刑逼供​​的架勢:「槿——知——剛才樓下那個保時捷帥哥是誰?」又瞅見她手裡的蛋糕:「居然還給你送好吃的!還不從實招來,什麼時候勾搭上了這麼好的貨色!」

  槿知早已向應寒時承諾保守秘密,自然不會跟她多說。她任由冉妤拖拽著,臉色不變走到桌旁坐下,然後慢條斯理地說:「別胡說八道,只是普通朋友。」

  冉妤:「可是……」

  「沒有可是。」她微笑說,「趕緊坐回你的位子,還有好多活兒呢。」

  她一旦咬緊不說,冉妤自然沒有辦法。又磨了半天,最後槿知分了一半蛋糕給她,才堵住了她的嘴。

  等兩人吃完了蛋糕,冉妤咬著小勺,說:「可是槿知,不管你怎麼想,條件這麼好的男人,遇見了你就上啊。」

  槿知頭也不抬,淡淡道:「我跟他不可能的。」

  「為什麼?」

  「因為……」槿知聲音一頓。

  因為他是……外星人啊。

  槿知兀自有些愣神,冉妤卻又想起另一茬,從桌子下拿出個快遞包裹,丟給她:「我是跟你說啊,聽姐的話,我是寧願你跟這種高帥富在一起,也不願意你被那些窮鬼纏著。喏,窮鄉僻壤偏遠山區的那個男人,又給你寄東西來了。真想幫你丟掉。」

  她雖然語氣不屑,槿知卻露出笑容,立刻放下手裡的東西,接過包裹。

  冉妤還在耳邊碎碎念著:「你說他一個江城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非要跑到西部支教,一去不回頭。支教就支教吧,還三天兩頭給你寫信,分明就是暗戀你。槿知我提醒你啊,你平時參加那個慈善組織,給那些孩子做做讀書卡片、做些禮物、捐捐錢就算了。可千萬別腦子一熱,跟那個聶初鴻雙宿雙飛,去山裡當什麼窮老師啊!」

  槿知這時已拆開包裹,抬頭看她一眼:「冉妤,你安靜一會兒。」

  冉妤撇撇嘴,不說話了。

  首先拿出來的,竟然是一副畫。小小的一張,不是用筆劃的,而是用乾掉的花瓣,粘出來的。

  紅的、綠的、藍的……依稀可以辨認出,這些花瓣勾勒出的,是一片花團錦簇的田野。而下方,還有孩子用筆寫的歪歪扭扭的字:「槿知姐姐,祝您身體健康,工作順利。」

  槿知忍不住笑了。

  她是幾年前,在網上看到聶初鴻等青年支教老師,組織的小慈善機構,然後就開始為這些西部的孩子,做一些事。但也只是很普通的一些事。不像聶初鴻等人,一直紮根在那邊。

  慢慢地,她跟聶初鴻也熟了。他也時常給她寫信。只是幾年過去了,兩人從未見過面。

  所以在她看來,冉妤的擔心,只是杞人憂天罷了。

  她又繼續往下看,那幅畫下面,是一疊孩子們的成績單。那些青澀可愛的字跡,她看著都笑了。

  最後,卻是封信。封口很仔細,平平整整放在箱子底部,一點摺痕都沒有。槿知拿出來,就看到信封上遒勁有力的字跡——

  「槿知親啟」

  落款:聶初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5 11:48 PM

第20章 非常想你(上)

    「槿知:

  見字如晤。依嵐山的草,又綠了。天空格外的藍。我每天都帶著孩子們,去山腳下採野花,還有蒲公英。曬乾成花瓣,做成花茶,或者黏貼成畫。感覺就好像能夠永遠地留住春天的美麗。

  而最美者,是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和杜鵑花。不知你是否在別處看過這盛景,紅色的火燒雲一般的杜鵑,和金黃溫暖的油菜。它們相映成趣,好像能夠淹沒整個世界。

  不過,這裡的孩子,已經對這美景見慣。反倒是我一人,時常徘徊於田畔,內心震撼之餘,卻也只能獨自默默欣賞。畢竟,這裡是遙遠的深山。

  也許是雲南地震,我們這裡也受到波及。這幾天,總是無端端地停電。聽說停電波及了許多個縣市。因此此刻,我是在蠟燭旁,給你寫這封信。而窗外,就是黑得無邊無際的山谷,但也別有一番情趣。既然選擇了這樣一份事業,但願你們每時每刻都去體驗它的美——這是你上次在論壇說的,我們這幾個支教老師,可都是身體力行。

  孩子們盼望著你來。

  他們想和你一起欣賞依嵐山最好的春天,想看看給他們寄那麼多書、做那麼漂亮的讀書卡片的姐姐,是個什麼樣的人。當然,我知道你在江城,工作一定很忙。不過將來若有假期,不妨將這裡作為你的一段旅程。我想,孩子們一定會很高興。我也是。

  長夜漫漫,不多叨擾。願身體康健、工作順心、萬事如意。

  ——聶初鴻。」

  槿知剛放下信,冉妤就湊過來,十分警惕的表情:「窮男人又說什麼了?」

  「他邀我過去玩。」

  「你不會真的想去吧?!」

  槿知的手指在信紙上輕輕點了點:「有點想。」

  她的性子本就有些我行我素。這次經歷了……外星人事件後,內心更是隱隱覺得,宇宙如此之大,人這樣渺小。所以更加要珍惜時光,多做想做的事。而不是將人生都耗費在營營碌碌裡。

  冉妤一把搶過信:「我看看!他都說了什麼不懷好意的話。」

  槿知只是笑,任由她看。

  冉妤讀了一會兒,倒是愣住了,說:「這個信,寫得還是有點格調的。文筆嘛,也挺勾人的。但是!」她話峰一轉:「百無一用是書生。這人文筆這麼好,還這麼多愁善感。肯定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四眼田雞啦,一點男人味都沒有。你信不?」

  其實槿知對聶初鴻,也是這樣的感官。因為從文字看,他的確是個細膩的、帶著一點文藝青年憂傷的男人。不過她看冉妤一眼,說:「我管他長什麼模樣。四眼田雞難道就不能交朋友了?」

  冉妤:「……哼,那就好,想想你肯定也不會看上他。」

  槿知微微一笑,將包裹收好。至於依嵐山之行,冉妤是不想去的,所以也就不必問她了。

  「我也去。」

  清冽低沉的聲音,在她倆身後響起。

  槿知和冉妤同時轉頭,看著莊衝。他高高大大地坐在位子上,雙手已經從鍵盤上挪開,眼神堪稱冷冽地直視著她們。

  「為什麼?」她倆異口同聲。

  莊衝微微低下頭,一字一句地道:「西部,自由男兒的夢想之地。」

  槿知:「……」

  冉妤:「有病!」

  ——

  跟館長請假的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一聽說他倆要「休假出去走走」,館長二話不說就批了假條,甚至還主動給了他們帶薪假期。這讓槿知和莊衝從館長辦公室走出來時,內心都有種受寵若驚的感動。殊不知,自從上次的計算機異常事件後,館長一直擔心這兩個下屬,腦子不要出了什麼問題。所以現在他們要休假,他當然百般贊成,希望他們能散散心,不要再往歪路發展了。

  既然假期已定,槿知是個利落性格,莊衝更是「自由男兒」。所以兩人乾脆定了第二天的動車票,說走就走。

  火車從江城出發,開往依嵐山所在的G省,需要20多個小時。白天,兩人就待在車廂裡,槿知看書,莊衝打遊戲。互相不說話,相處很融洽。

  只是,白天,還是一望無際的華中平原,沿途還有繁華城市。到了晚上,就進入了位處西南的G省。眼前連綿的,都是黑黢黢的山。好像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夜深了,莊衝還紅著眼在上鋪打遊戲。槿知靠在床舖裡,望著窗外蒼茫的夜色。

  她並沒有提前通知聶初鴻。因為根據莊衝所查「攻略」,依嵐山位置很偏,沿途他們還要火車轉汽車,甚至轉拖拉機。所以她不想麻煩聶初鴻。

  只是夜色寂寥,到了這陌生的境地,唯有天空中的繁星,比城市中更加明璀璨。而人的心,彷彿也隨之變得空曠澄淨起來。

  槿知趴在窗口,安靜地看著夜空。

  就在這時,「滴」一聲,手機進了短信。

  她拿起一看,發信人是應寒時。心頭沒來由掠過一陣溫涼的感覺。好像這個人的名字,都能讓人感覺到他的氣質。

  她點開短信。

  「在幹什麼呀?(笑臉)」

  這語氣,自然是蕭穹衍了。槿知抿嘴笑了,可心中莫名地劃過一絲失落。但那感覺只是飛逝而過,她回復道:「躺著,沒幹什麼。你呢?」

  蕭穹衍回覆得很快,依舊是平日那美滋滋的語氣:「報告槿知小姐:我的第一塊芯片,在進行衛星定位並導航;第二塊芯片,在偷懶上網看新聞;第三塊芯片,當然是在跟你聊天了。」

  槿知又笑了,想起應寒時之前說,要離開江城一段時間。現在蕭穹衍又說在導航。於是她回覆:「你們還在旅途中嗎?」

  蕭穹衍:「是噠!」

  看到這個「噠」字,槿知就笑得有點開了。她在腦海中,想像這個灰黑色全金屬、冷酷又魁梧的機器人,咧開嘴坐在車裡,用這樣軟綿綿的詞句,在給她發短信。

  而事實上,蕭穹衍此刻,的確是這個模樣。

  一輛越野SUV,高速行駛在國道上。漆黑的深夜,路的前方連個鬼影都沒有。蕭穹衍全身裹著黑色風衣,還戴了頂鴨舌帽,坐在後座,避免被別人看到。

  他心情愉快地跟「地球上唯一的朋友」——謝槿知,發短信聊著天。不經意間抬頭,就望見應寒時坐在駕駛位上,戴著白手套的雙手握著方向盤,正在全神貫注地開車。

  儘管見慣了他這幅模樣,蕭穹衍還是忍不住撇了撇嘴。BOSS大人就這點不好。大概是以前在母星開飛船打蟲族成習慣了,以至於現在開輛地球車、打個機器小怪,還要帶著一塵不染的軍用指揮手套。而且,這輛車改裝過,明明可以自動導航駕駛的,他還非要自己開。

  蕭穹衍想,這大概就是地球人說的,職業病吧?

  想來想去,還是槿知小姐比較可愛,冷艷高貴又不失呆萌。蕭穹衍最喜歡這種氣質矛盾的女人了。於是他立刻低頭,又給她發道:「多日不見,你有沒有想我?」

  剛點了發送,冷不丁就聽到旁邊一道溫潤清冷的嗓音:「你在幹什麼?」

  蕭穹衍嚇了一跳,霍地抬頭看著應寒時。而他鬆開了方向盤,調整成自動駕駛模式,轉頭看著蕭穹衍,目光微垂,落在他手裡的手機上,眉頭輕輕一蹙。

  應寒時伸手,將手機拿走。蕭穹衍不敢反抗,手撐著下巴,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又抬頭去數星星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6 09:55 PM

第21章 非常想你(下)

      開了一夜的車,應寒時也有少許疲憊。他靠在座椅裡,但後背依舊筆直,拿起手機。

  首先跳出來的,是微信對話框。

  這個他知道,地球人的某個小通訊工具。蕭穹衍還給他註冊了賬號,但是他幾乎沒用過。

  對話人:謝槿知。

  看到這個名字,應寒時的心頭就微微一暖。但他並不懂得要往上翻聊天記錄,於是映入他眼簾的,就是剛剛發出去的一句話——

  應寒時:「多日不見,你有沒有想我?」

  應寒時的臉倏地一燙。

  胡鬧。

  蕭穹衍居然以他的名義,給槿知發這樣輕浮的短信。

  他在對話框輸入:「抱歉,剛才是蕭穹衍……」

  字未打完,謝槿知的回覆已經來了:「非常想。」

  應寒時的手指猛然停住。

  蕭穹衍數了一會兒星星,一轉頭,就看到自家BOSS,有點不太對勁。他一動不動靠坐著,單手拿著手機在看,另一隻手平放在大腿上,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而那整張臉,都快紅透了。

  蕭穹衍大吃一驚,剛要出聲詢問,眼尖卻瞥見手機屏幕上,謝槿知的回覆內容。

  主僕兩人都靜默了片刻。

  蕭穹衍幽幽開口:「BOSS,你誤會了。槿知知道聊天的是我,那句話是對我說的……」

  靜默,依舊靜默。

  過了好一會兒,應寒時才慢慢轉頭,儘管臉上餘紅未褪,眼神卻已恢復沉靜如水。

  「去導航。」他說。

  「哦……」蕭穹衍默默地接受了任務,去忙碌了。

  周圍終於清淨,應寒時抬頭,看著前方的黑夜。星光依稀照耀在原野上,如同記憶中般美麗。他的心情漸漸平復,剛要收起手機,卻又聽「滴」的一聲,她又發來條訊息。

  謝槿知:「你們老大在幹什麼?」

  他看著這條短信,臉上露出些許清澈笑意,回復:「在看星空。」手指頓了頓,又輸入:「槿知在幹什麼?」

  那頭,謝槿知看到這條短信,稍稍有點奇怪。怎麼蕭穹衍不逗比了,語氣一下子變溫柔了?但她並未多想,回覆道:「在看書。」

  說到看書,她此刻看的書,還真的跟他們有些淵源。她拿起手機,對著封皮拍了張照片,發了過去。

  《銀河帝國》。封面是艘大大的宇宙飛船,還有如同煙花般璀璨的星空。

  手機那一端,應寒時看著這張照片,微微一怔。

  槿知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來他的回覆。於是又發送道:「《銀河帝國》,感興趣嗎?」

  這回他很快回覆了,只有一句話:

  「曜日已經墜落,銀河再無帝國。」

  列車轟隆隆地向前奔跑著,這夜色好像無窮無盡地蔓延著。車廂裡大多數人都睡了,槿知獨坐在床頭,盯著這句話,有些怔然。

  她沒想到,蕭穹衍會說這樣的話,能讓人心頭一震。而她雖然對他們的一切,知之甚少。可看到這句話,卻分明感覺到,某種……深厚、悲涼而平靜的情緒。

  她想了想,一個字一個字輸入:「過來,讓我摸摸頭。摸摸噠,不難過。」

  這回等了好久,他也沒回覆。於是槿知也將手機放在枕頭下方,睡著了。

  而那頭——

  蕭穹衍雖然人在導航,心卻在被應寒時搶走的手機上。他偷偷抬頭,卻大吃一驚。

  這回,應寒時連耳朵根都紅了,紅得彷彿要滴下血來。他依舊坐得筆直,轉頭望著窗外,只留給蕭穹衍一個後腦勺。可是,尖尖的獸耳已經露了出來,那條尾巴更是在他背後,一搖,又一搖。不知道在興奮什麼。

  蕭瓊衍:「老大!發生了什麼事?難道有戰鬥狀況嗎!」

  「沒有戰鬥!」他頭也不回地答。

  蕭穹衍:「啊?」

  應寒時沉默了許久,耳朵才平靜地耷拉下來。然後他臉色微紅地轉頭,對蕭穹衍說:「今後,禁止你使用我的手機。這是最高禁令。」

  蕭穹衍一陣鬼哭狼嚎。

  這時,前方天邊,已經露出微光。起伏的山林,也在晨光中漸漸露出輪廓。蕭穹衍倒是收了輕狂神色,表情嚴肅地看著前方,然後匯報導:「老大,我們到了。就是這片山區。圖書館事件後,第二次宇宙能量異常波動,就是幾天前在這裡出現的。」

  ——

  同樣的晨光,照耀在謝槿知和莊衝的旅途上。

  只是他們接下來的路,頗不好走​​。

  清晨時分,在火車站下車。馬上轉汽車,顛簸了好幾個小時,才到了距離依嵐山最近的村落。他們又雇了台拖拉機,沿著田間的泥路,往山裡走。

  開拖拉機的村民,看他們大包小包,還挺稀奇,說:「已經好久沒人去依嵐山了。那個村子,可窮了。你們是搞希望工程的吧?好心人啊。」又叮囑他們說:「那邊,離邊境更近了,雖然荒,治安也不太好。聽說經常有罪犯越境,還有的往深山裡藏。你們過去,可要當心啊。”

  槿知和莊衝都只是笑笑,自然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等到了傍晚,暮色已如同紗帳般,籠罩著山野。他們終於抵達了依嵐村。

  遠遠望去,兩座大山之間,稀稀疏疏幾戶人家,倒都有燈光。暮色間,人的視野已不甚清晰。只能依稀辨認出一片低矮的山丘上,兩幢小小的白房子,緊挨著安靜矗立著。倒是跟聶初鴻寄來的照片上,小學的位置外形,一模一樣。

  四野寂靜。槿知的心中,卻有少許激動。而一天跋涉,終於抵達目的地,莊衝臉上也露出笑容。

  兩人沿著田間小路,腳步輕快地往小學走去。昨天一早他們還在繁華都市裡,現在卻在近乎荒無人煙的邊陲村落,四處​​都是空曠而冰涼的空氣。這種感覺,就好像去到了另一個世界裡。

  兩人很快就爬上了坡,走到了小學院外。此時天色更暗了,視野一片茫茫。校舍裡黑燈瞎火,一個人也沒有。

  然而,這片死一般的沉寂中,卻有陣陣淅瀝的水聲,從院子後面傳來。像是有人,拿著水,正不斷地往地上潑。

  槿知和莊衝對視一眼。經歷了圖書館事件,兩人似乎也有了那麼點默契。不用說話,莊衝在前,槿知在後,緩緩繞過院子,走了過去。

  當院中的人出現在他們眼前時,兩人同時一震。

  黯淡的天幕下,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對著他們,站在院子當中。他光裸著上身​​,露出結實精壯的背,下身只穿著條短褲。他單手拎起水桶,一桶又一桶迎頭澆下,看樣子,竟是在沖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6 10:49 PM

第22章 娉婷驚鴻(上)

      月光如水,曠野寂靜。

  男人渾身掛著​​水珠,站在這樣的景緻中,就像一幅狂野而無聲的畫。

  視覺衝擊力太大,槿知和莊衝一時都怔住了。

  這時,男人放下手裡的水桶,又從旁邊的晾衣繩上,抽了條毛巾下來。他用力搖頭,甩了甩頭髮上的水,這才用毛巾擦了擦,然後轉身。

  三個人都愣住了。

  夜色朦朧,沒有燈,卻依稀可見他棱角分明的臉龐。與那一身精瘦結實的肌肉一樣,充滿男性氣息。

  「你們……是什麼人?」他開口,低沉渾厚的嗓音。

  槿知:「你好,我們找聶初鴻,他是這裡的教師。」

  男人靜了幾秒鐘,放下手裡的毛巾,直視著他們:「我就是聶初鴻。找我有什麼事?」

  莊衝照舊是不說話的。槿知卻吃了一驚——她實在無法把眼前這個男人,跟那細膩而略帶悲傷的文筆,以及黏貼出許多漂亮花瓣畫的靈巧雙手,聯繫在一起。

  「真的?」她下意識問道。

  男人聞言,卻隱約地笑了。將毛巾往繩子上一搭,又彎腰收拾地上的水桶,語氣平淡地答道:「嗯,假的。我沒事半夜在這裡冒充名不見經傳的聶初鴻,逗你們玩。」

  槿知沒想到這個粗曠男人的嘴巴還挺厲害的。但她也明白,眼前這人八成就是那個聶初鴻。於是她說道:「我是謝槿知。這是我同事莊衝,我們一起來了。」

  男人的動作一頓,抬頭看著她。

  「你說……你​​是槿知?」

  不知為何,看到他這樣的反應,槿知的心情忽然變好了,微微一笑:「不是。假的。我沒事跑了幾千公里,在這裡冒充名不見經傳的謝槿知,逗你玩。」

  一旁的莊衝低笑出聲。

  聶初鴻卻完全沒笑。他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伸手,從晾衣繩上抓了件襯衣,三兩下就套在身上。又扯了條褲子下來,立刻轉身背對著他們套上。然後他走向院子一角,伸手就扯亮了牆上的燈泡。

  橘黃色的燈光,瞬間就灑滿整個院落。他轉身看著他們。而槿知也將他的長相看得更加清晰。

  灰色襯衣和黑色長褲,貼在他微濕的身軀上。潮濕的短髮下,是一張非常英氣的麥色臉龐。劍眉星目,如墨勾勒。他站得很直,也很高。雙腳甚至還是光著的,沒有穿鞋。大大的腳掌,就這麼踩在院中深褐色的泥地上。

  他看一眼莊衝,點了點頭,然後目光就落在槿知臉上。

  槿知看著他,慢慢笑了。看著這個人,素未蒙面卻相交已久的人,莫名的溫暖就湧上胸口。

  而他盯著她,也笑了。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他慢慢地說道,眼中有沉沉的光華,「我好像看見,滿山的花都要開了。」

  槿知心中陣陣感動,沒說話。連莊衝的情緒似乎都被這個男人感染,抬起頭,望向了遠處深黑的大山。

  ——

  其實之前,謝槿知對聶初鴻的了解並不多。只知道他家庭條件不差,曾是江城大學計算機系的第一才子。畢業後一頭扎到西部,一幹就是五年。到現在還沒有女朋友。

  他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他只為自己的堅持而活著。

  而今天,見到他真人,還有他生活的環境,槿知心中的種種印象,彷彿也變得更真實,也更豐滿。

  聶初鴻住的地方,就是學校裡的一個房間。槿知曾經也想過,會不會非常簡陋艱苦。但事實並非如此。

  房間不大,但是乾淨整潔。牆上塗的是農村常見的黃泥,可大約也是聶初鴻的巧手吧,嶙峋的牆面搭配深紅色木窗,以及牆角的那張老木床,卻有粗曠古典之美。牆上甚至還掛著兩張獸皮和幾顆獸牙,為房間平添幾分野性。莊衝一看眼睛就亮了,低低讚了聲「臥槽」。

  槿知和莊衝在一張小方桌旁坐下,聶初鴻打開熱水瓶,泡了兩杯熱茶過來。

  他在他們對面坐下,雙臂搭在藤椅的扶手上,更顯整個人高大挺拔。

  「這是我帶孩子們採的野菊花,你們嚐嚐。」

  槿知和莊衝都端起喝了一口,只覺得幽香撲鼻。

  「為什麼不通知我?我提前去火車站接你們。」他說。

  莊衝照舊沉默,槿知只是微笑:「不用的。」

  他看著她,眸色漆黑:「我是男人,跑一下有什麼關係?」

  槿知:「真的沒事。」莊衝也點頭:「小意思。」

  他這才露出某種溫厚的笑意,點了點頭。

  三人又簡單聊了一會兒。於是槿知了解到,這學期學校一共有將近20名學生。除了聶初鴻,還有一名男教師,也是志願者。大概因為他倆都十分負責,學識又相對淵博,所以附近幾個村莊,都願意把孩子送過來。他們的薪水很微薄,肯定是不夠用的。好在鄉下田地不缺,他們兩個男人自己動手,也能豐衣足食。偶爾再接點程序員的任務,賺了錢,甚至還能幫襯學生家裡。

  聽他大概介紹後,槿知覺得,他們其實把生活過得挺幸福自在的。這讓她看著聶初鴻,更覺讚賞。

  這時,聶初鴻又問道:「你們最近怎麼有時間過來了?」

  莊衝已經跟他有點熟了,答:「請假。」

  槿知淺淺一笑:「還是帶薪假期,很幸福。」

  聶初鴻單手撐在椅子扶手上,手指輕扣下巴。聞言望著她,緩緩露出了笑容。即使槿知甚少注意男人的容貌,此刻也感覺到他的這個笑容,他的動作,有著濃濃的成熟男人味兒。而且他的眼睛醇黑深邃,像是藏著某種她看不透的東西。

  她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

  到底奔波了一整天,不多時,槿知就摀嘴打了個哈欠,莊衝也抬手揉了揉眼睛。

  聶初鴻便站了起來,拍了拍莊衝的肩膀,說:「兄弟,今天你就在我這裡湊合一晚上。」

  莊衝:「好。」

  他又看向槿知,低醇的嗓音柔和了幾分:「附近不遠就有戶人家,一位大娘帶著小孫子在住。委屈你先去那裡住一晚,明天我在學校收拾間乾淨屋子給你。」

  槿知對住自然是最不挑的了,答:「我無所謂,只要有塊地方能躺平就好。」

  聶初鴻微微有些詫異。畢竟槿知看起來是那麼斯文清秀,衣著打扮也顯得娉婷而淑女。沒想到她行事這麼像個男孩子。

  「你願意委屈自己,我卻不能。」他說,「送你過去。明天一早,接你回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7 10:08 PM

第23章 娉婷驚鴻(下)

      月光照耀在田間小路上。周圍很靜,有青蛙和不知名蟲子的叫聲。

  路有點不太好走,但對於聶初鴻來說,自然如履平地。他邁著長腿,走在前頭。但他走得不快,於是槿知勉強還是可以跟上。

  一路上,兩人簡單地聊著。大多是聊孩子。

  到了一處上坡,梯田的結構看著坡度有點大。他往上走了幾步,一轉頭,發現槿知還站在坡下,正努力地往上爬。

  槿知一抬頭,就看到他站在綴滿星光和綠稻的山坡上,看著她,在笑。

  然後,朝她伸出一隻手:「上來。」寬厚的、麥色的大手。

  槿知剛要把手交給他,忽然間,只覺得此情此景此意境,似曾相識。

  只是那一幕,想起來恍然如夢。

  在綴滿光澤的虛擬空間裡,應寒時就是這樣拉著她的手。只是他的表情神色,卻全然不如聶初鴻這樣坦然。

  他握緊了她的手腕,卻偏頭看著另一側,像是直視她一眼都不能夠。

  槿知想著想著,不由得笑了。

  「槿知?」聶初鴻有些訝異地看著她。

  槿知立馬斂了笑:「沒事。」也沒要他攙扶,手腳並用,一鼓作氣爬了上去。然後拍拍手上的泥:「我沒那麼嬌氣。」

  聶初鴻收回手,看了她一眼,兩人並肩走向前方。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笑了。

  槿知:「你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跟我想的一樣,又不一樣。」

  槿知笑笑未答。

  這時,前方草叢裡,一大片螢火蟲在靜靜閃著。大約只有在農村,才能看到這麼多安詳飛舞的螢火蟲。一眼望去,就像是星星們,墜落在那些葉子上。與背後深藍色的天空、月亮和星光,組成了一副繁美閃亮的畫。

  槿知以前還未見過這樣的景色,看得有些怔住了。而聶初鴻看了幾眼,卻轉頭望著她。

  槿知並未察覺,她走到了聶初鴻前面去,慢慢地,從那片螢火草叢旁走過,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

  聶初鴻也靜靜地瞧著她。

  在他的印像中,普通女孩若是見到這種景色,大抵都會嬌羞地,或者不勝歡喜地驚嘆:「太美了,好美啊。」或者伸手,想要去抓一隻螢火蟲過來。驚擾了這份美麗。

  她卻不同,連讚美都不願多說一句。只是安靜地走過,安靜地欣賞,在田畔間留下一抹清麗的身影。

  山中生活苦寂,他也是個男人,每每想到身旁難有女人作伴,也會有些煩悶。在網絡上初識她時,只覺得她講話十分柔和,也句句在理,不像那些吵吵鬧鬧沒頭沒腦的女人。

  及至兩人交往漸深,他也知兩人天南海北,自己也不可能為了任何女人放棄這份事業。所以從不去肖想太多。只是與這樣一個讓人感覺舒服的女人相交著,哪怕只是朋友之交,就像孤獨生活中多了一抹柔和的小小的光,不經意間,就慰籍了男人的心。

  然而,今天真的見到她,卻發覺她比他想像中,更加真實坦蕩。

  也更加靜好。

  好像不用多說什麼,這女人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總是讓他覺得剛剛好。很好很好。

  他雙手插在褲兜裡,從背後望著她。

  哪知大約是路太不好走了,前一秒,她還亭亭玉立著。下一秒,她「啊」地一聲驚呼,腳下一滑,就直直栽進了草叢裡。

  聶初鴻心頭一緊,快步跑過去,就見她倒在泥地裡,摔了個四腳朝天。聶初鴻忽地笑了,一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柔聲問:「摔疼了沒有?」

  地上鬆軟,槿知倒也不疼,只是就這麼大刺刺地摔倒,臉上略有點燒。她搖頭:「沒事。」伸手去拍腿上身上的泥。

  拍了幾下,抬起頭,卻是一怔。

  月光之下,聶初鴻不知何時背朝著她,蹲了下來。他的頭微微低著,所以她連他的側臉也看不到。

  「上來。」他說,「前面的路更不好走,不介意的話,我背你過去。」

  周圍的青蛙,依舊「呱呱」地叫著。螢火和星光綴在路的兩旁,綠草輕輕地隨風擺動。他即使蹲著,也顯得非常高大挺拔。背部尤其的寬,透過襯衫,隱隱可見結實緊緻的肌肉輪廓。

  槿知靜了一會兒,他也沒出聲,好像非常耐心地等待著。

  然後槿知發覺,自己是不願意讓他背的。

  於是她微微一笑,走上前,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起來,不用你背。這點路我要是走不過去,往後在這裡待的一個星期怎麼辦?」

  說完她就繞過他,走到前面去了。而聶初鴻蹲在原地,雙手搭在膝蓋上,望著她的背影,過了一會兒,起身跟了上去。

  ——

  好在後面的路,走得還算順暢,槿知也沒有再摔倒。很快,兩人就走到一處山腳下,孫大娘的家。

  之前聶初鴻說,孫大娘帶著孫子獨居,槿知以為會看到一位白髮蒼蒼的婦人。哪知卻是位四十幾歲的中年婦人。大概農村婦女生育早,身體也更加強健。孫大娘看起來精神奕奕,虎背熊腰。一聽聶初鴻說,是他朋友,過來借住,立馬笑得滿臉燦爛,大手一揮:「別說住一天,住多久都沒問題。既然是聶老師的朋友,我盼都盼不來呢。」

  聶初鴻只是微笑,槿知卻明白,看來他在村民心中是非常受尊重的。

  將她安頓好之後,聶初鴻就告辭了。槿知將他送到門口。外頭,夜色更深了,四野望去,像一片沉沉的黑色的海。

  他轉身看著她:「早點睡。明天我來接你。」

  槿知點點頭:「謝謝,你也早點回去休息。」

  農家的門框不高,他卻很高,低頭看著她,眼睛比身後的夜色還要沉黑。

  「槿知,做個好夢。」

  她微微一笑,便看著他轉身,朝田間走去。他一人行走,卻比剛才帶著她時,要敏健許多。邁著長腿,三兩下就登上了山坡,很快就消失在夜色裡。

  他走後,槿知又跟孫大娘聊了一會兒天。孫大娘格外熱情,拉著她問長問短。後來聽說她也想看漫山遍野的杜鵑和油菜花,立馬拍著胸脯打包票說,最漂亮的花海,還要在深山裡。除了本地人,外地人都不識路。有些小路,連聶老師他們都不認識。槿知隨時想去,告訴她一聲,隨時帶路。槿知連聲道謝,被她說得對山中藏著的花海,也有些嚮往了。

  等槿知躺在了農家的床上,卻有些不太習慣,睡不著。於是就將雙手枕在腦後,看著窗外的夜空。

  星光璀璨,首先浮現在她腦海裡的,是剛才在田墾間的一幕。

  聶初鴻蹲在地上,要背她。

  她沒有再多想,而是緩緩將目光上移,望向了天空中的星星。

  不知道蝴蝶星雲,在哪個方向?

  結果這晚,槿知真的如聶初鴻所祝願的,做了夢。

  夢見了應寒時。

  她看到,自己站在一個非常陰暗的地方,不知道在幹什麼。

  然後應寒時從光亮處,慢慢朝她走過來。他還是老樣子,雙手輕輕背在身後,神色沉靜。他走到她身旁,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後露出了非常非常溫和的微笑。

  槿知一下子驚醒了,睜眼望著屋頂上的橫梁,想:這是個什麼奇怪的夢?應寒時又不可能來這裡。

  ——

  同樣的月光,照耀在應寒時的身上。

  夜色寂靜,他站在一片高高的山坡上,眺望著眼前連綿不絕的大山,以及錯落的農田和村莊。

  許久,都沒有出聲。

  直至蕭穹衍爬上山坡,走到了他身旁。

  夜半無人、荒山野嶺,蕭穹衍終於也可以脫下了那討厭的風衣,露出金屬身軀,渾身「哢嚓哢嚓」輕響著,邁步在月光下。

  他匯報導:「老大,儘管我們確定信號就在這個區域。但是這裡面積太大,生物種類也太多。一時無法精確定位,對方在哪裡。」

  應寒時點了點頭。

  他抬頭,望向深邃高遠的天空,那裡星光密布。江城是看不到這麼清澈的天空的,所以連蕭穹衍都看得有些失神了。

  「小John,還記得我們的鳳凰號嗎?」他問。

  蕭穹衍的神色一下子前所未有的嚴肅起來,突然就站得筆直,然後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記得。一直記得。」他答道,「鳳凰號,銀河系最完美的太空堡壘,曜日帝國之鷹。」頓了頓說:「它墜落於恆星深處,全員……陣亡。」

  蕭穹衍慢慢低下了頭。應寒時也望著星空,那些星光好像也墜入了他的眼睛裡。他長久地沉默著。

  蕭穹衍抬手摀住了臉,雖然他的臉上沒有淚水。他悶悶地說:「他們如果還活著,能夠跟我們一起到地球,該多好。就可以跟我們一起活在這樣漂亮的星空下,幸福地生活。」

  應寒時沒有出聲,他背影筆直,目光溫涼如水。

  「曜日已經墜落。」他終於緩緩說道。

  而蕭穹衍抬起頭,跟著他,一起低聲念出了那首詩:

  「曜日已經墜落,銀河再無帝國。

  它墜落於宇宙深處,連同我的光榮與夢想。

  從此我們沒有母星,也沒有星光和太陽。

  我們細數光年,痛哭流亡。

  太陽已經墜落,墜落於無盡的嚴寒與黑暗中。

  銀河再無帝國,而我將永遠忠誠地……流浪。」

  念完之後,兩人都沉默了很久很久。

  山坡上的風,似乎更大了。夜色,也更加寂靜。應寒時面色沉靜地轉身,走向了山坡下。蕭穹衍卻忽然抓住他的衣角:「等等!」

  應寒時側眸看著他。

  蕭穹衍支吾了兩聲,說:「我現在心情不太好。可不可以把手機給我,讓我跟小知知聊聊天,安撫安撫心情?」

  應寒時眉目不動:「不行。」

  蕭穹衍的嘴立馬扁了起來,但又不敢再堅持,於是軟綿綿地說:「那至少……讓我看看,她給我發短信沒有?」

  應寒時負手而立,靜默了幾秒鐘。

  「她沒有發。」他緩緩地說,「我看過了。」

  蕭穹衍失望:「哦……」

  這個話題就算到此結束,蕭穹衍跟在應寒時身後,走下山坡。

  「不知道我們這次找到的,會是什麼樣的人呢。」蕭穹衍嘀咕道,「會不會是我們星球的其他倖存者?或者只是別的星球的生物,唉。」

  應寒時沒說話,兩人一起走進深深的夜色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7 11:08 PM

第24章 狹路相逢(上)

      天色將明未明之際,林中的樹葉,每一片都是陰暗而冰涼的。山中並沒有路,踐泥踏草,才能走出條通往未知前方的小徑。

  林中,依稀有兩個人影。一高,一矮。

  從身形腳步看,就知道他們走得非常小心。明明荒山無人,他們卻連手電都不打。一步一步,彷彿生怕驚擾了什麼。

  又走了一會兒,終於,那高個開口:「豆皮,打個手電吧,反正沒人會看見。」

  「沒你妹啊!」矮個子沒好氣地答道,「山裡人最精了。萬一我們驚起了鳥,被他們瞧見,說不定就把公安招來了。」

  高個有些不服氣:「什麼呀!這山裡早沒有獵人了,都出去打工了,來的時候沒看見嗎,村子裡就剩些老老小小的窮光蛋。」

  叫豆皮的矮個沒了耐性,直接低吼:「蝦皮,閉嘴!」

  蝦皮沉默下來。兩人又走了一陣,他忍不住又開口:「但是我聽說……這邊山裡,鬧過鬼呢……」

  豆皮簡直不能忍了,大吼道:「鬧你妹啊!快走,明天把這批貨交給黑龍,咱倆這幾年都不用愁了!」

  嗓音太過洪亮,空空蕩盪,迴旋到遠遠的樹林深處。

  兩人都是一呆。

  然後,簌簌輕響,幾隻飛鳥清脆鳴叫著,驚飛上了天空。

  兩人抬起頭,看著鳥兒飛遠。誰都沒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豆皮才憤憤道:「還看什麼,走!」

  兩人很快走入樹林深處。而天邊,群山背後,已經露出了一絲霞光。山谷間的村莊,依舊沉睡著。對這深山中的一切,恍然未覺。

  ——

  陽光照在老舊的窗櫺上,帶來一室明亮。

  槿知伸了個懶腰。由於寄住在別人家裡,她非常認真,也非常費勁地疊好了粗布被子。看起來基本也是方方正正的了。

  於是自然而然就想起應寒時那天給她疊的「豆腐塊兒」。

  她有點懷念地想,要是他在這裡就好了,她就不用自己疊被子了。

  整理完畢,她推開門,走出去,站在門口的小坡上,深深地吸了口氣。

  昨天到得晚,什麼也沒看清。今早才知,這裡有多美。

  墨綠色的群山,靜靜環繞。山丘起伏,梯田錯落。翠綠的稻子,金黃的油菜,還有散佈田間的各色野花,鮮嫩繽紛。學校、農居靜謐地點綴其中,使得這幅美景,有了人氣。

  她正靜靜看著,忽然聽到身後牆根有動靜。轉頭一看,一個小小的人影,飛快地縮回了牆角後。

  槿知微微一笑,知道這是大娘的孫子——小傑。她招手道:「小傑,你過來。」

  小傑卻依舊縮在牆角後不動,只露出雙清澈的眼睛,非常好奇地看著她。

  槿知並不是個很會哄小孩的女人,也很難嬌聲嬌氣地去與孩子交談。見他羞澀,她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笑笑,然後轉身去刷牙了。

  剛刷了幾下,又聽到身後有動靜。她一回頭,就見小傑飛快探頭出來,飛快地小聲喊了句:「姐姐好!」然後立馬又縮了回去。

  槿知忍不住又笑了,朗聲說了句:「你也好。」然後低頭繼續刷牙。任由小孩子在身後小心翼翼地窺探著。

  等她放下牙刷杯子,拿毛巾擦了擦臉,一抬頭,卻見屋前小坡的下方,已經站滿了人。

  聶初鴻領著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肩膀上還扛了個小的。他站在那裡,抬頭望著她,在笑。

  ——

  「孩子們想要早點看到你,非要跟過來。」聶初鴻說。

  槿知被孩子們簇擁著,走在他身旁,手裡還牽著小傑,聞言莞爾。

  而聶初鴻低頭看著她的側臉,陽光下,更覺她膚色白皙如玉,眉眼溫婉動人。

  一行人走在田間。許是有孩子們蹦蹦跳跳作伴,昨晚崎嶇難行的田間小路,似乎也變得好走了許多。

  很快,就到了昨晚槿知費盡了力氣才爬上來的梯田。不過這一次,是下行。

  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槿知跟在聶初鴻身後走了幾步,就險些滑倒。然後就感覺到小傑反握緊了她的手,抬頭看著她,很擔心的樣子。

  槿知微笑,摸摸他的頭。

  「林勇志。」聶初鴻忽然叫住最大的一個孩子,「扶著槿知姐姐。」

  他明明沒回頭,卻好像察覺了她的困境。被點名的男孩立刻跑過來,紅著臉抓住她的手。

  槿知也不推辭,笑著說了聲謝謝。又抬頭,望著聶初鴻的背影:「謝謝。」

  「不用謝。」他一把將個頭最小的孩子,又扛到了肩上,三兩步就跳下了坡,「總不能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又摔個四腳朝天。」

  他低沉的嗓音裡有隱隱笑意,孩子們聽到全笑了。他的打趣,槿知卻全不在意,跟在孩子們身後,不緊不慢地下了坡。

  很快,就走到了校舍下方。抬頭望去,白雲漂浮在藍天,校舍窗明幾淨,還有好些個孩子,正坐在教室裡。

  鋼琴聲,如同流水般,從窗戶飄了出來。那些孩子們搖頭晃腦,開始唱歌。

  「讓我們蕩起雙槳,

  小船兒推開波浪,

  海面倒映著美麗的白塔,

  四周環繞著綠樹紅牆。

  小船兒輕輕,飄蕩在水中,

  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

  ……」

  槿知聽得很專注,聶初鴻讓那些孩子自己去玩,站在她身旁,也靜靜地聽著。

  到最後一段時,一個柔和的男聲,合了進來:

  「做完了一天的功課

  我們來盡情歡樂

  我問你親愛的伙伴

  誰給我們安排下幸福的生活

  小船兒輕輕

  飄蕩在水中

  迎面吹來了涼爽的風……」

  槿知聽得有點吃驚。因為那男聲真的是格外低沉動聽,簡單的一首《讓我們蕩起雙槳》,竟讓他唱得深情婉轉,聽得人不知不覺就愣住了。

  她循聲望去,就見教室前面,鋼琴後,一個男人,安靜的坐著。唯有雙手,在琴鍵上無比靈巧地彈奏著。

  他跟聶初鴻一樣,穿著簡單的襯衫長褲,如同每一個清貧的支教老師。他的身材並不如聶初鴻高大,背影卻也顯得十分修長勻稱。他唱完最後一個音符,抬起了頭。

  那是張看著有些普通的臉,五官並不出眾。但是膚色卻很白,白裡透紅,顯得很有光澤。若說臉上最出色的,就是他的眼睛,細長的眼,卻跟那些山中孩子一樣清澈動人。

  「他就是顧霽生。」聶初鴻介紹道。

  槿知點頭,聶初鴻昨天跟她提過的,另一位志願者老師。

  這時,顧霽生站了起來,拍拍雙手:「好了,下課。自己去玩,玩回來,可別忘了洗手。」

  他講話慢條斯理,居然帶著股懶洋洋的勁兒。聽著倒不像個老師,反倒像位矜貴的公子。

  孩子們一哄而散,一個個頭最小的孩子,爬下座位,走到他面前,抬起頭,不知道小聲說了句什麼。顧霽生微微瞇起眼,然後在孩子面前蹲了下來。兩人一直交談著,他的樣子看起來非常耐心,就好像是在跟同齡人交流。

  聶初鴻領著槿知走過去,他察覺了,拍拍孩子的頭,站了起來。

  槿知直視著他。

  然後就感覺到他那漂亮的眼睛,露出銳利而審視的目光。

  「霽生,這是謝槿知。你知道的。」聶初鴻介紹道。

  槿知剛要露出笑容,跟他握手。哪知就看到他將雙手往胸前一抱,低低地嗤笑一聲:「又來體驗生活的了?怎麼樣,住得慣嗎?是不是發現現實沒有夢想那麼美好啊?」

  槿知一怔,聶初鴻也皺眉,剛要開口,誰知顧霽生一個眼刀就射向了他,然後說:「是不是還順帶看上了他?呵……我們可不需要女人惺惺作態的矯情。如果將來不願意留下,就別招惹我兄弟。」

  槿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8 10:09 PM

第25章 狹路相逢(下)

    聶初鴻的臉色都變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胡說什麼?住嘴。」

  顧霽生半點不怕的樣子,斜他一眼:「你搶著當什麼護花使者?看她嬌滴滴的樣子像是會為你留下嗎?趁早死心。」說完,也不管他倆的臉色,直接繞過,走向了門外。

  聶初鴻的俊臉竟難得的有些發紅,看向她:「他這個人,刀子嘴豆腐心。人不壞的,你別放在心上。」

  槿知搖頭:「我不會放在心上。」想了想,倒是笑了:「你這個同事,跟隻孔雀似的。」

  聶初鴻微愣,望著門外顧霽生的背影,也笑了。

  ——

  接下來一天的相處,槿知卻發現,顧霽生也並不算是針對她。他根本對什麼事都挺挑剔的。學校雇了村裡的張嫂子每天來做飯,吃飯時,他就挑三揀四,嫌肉炒鹹了,菜炒老了。一邊批評,一邊慢吞吞地吃。其他人好像對這已經見怪不怪,張嫂子笑呵呵地繼續給他們打菜;聶初鴻眉都沒抬一下,低聲照顧著槿知是否吃好;連孩子們都跟沒聽到似的,還有孩子趁顧霽生罵人,偷偷從他碗裡搶菜吃。

  莊衝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起來就來食堂吃飯。悶頭吃了半天,才抬頭對槿知說:「這人是誰?欠抽。」

  等吃完飯,大家一起帶著孩子到外面散步。顧霽生又始終皺著眉,嫌太陽太大,嫌油菜花田長得太密太俗;

  下午,槿知帶著孩子們剪紙,做讀書小卡片。以前她寄來的卡片,都是現買的,只自己寫字而已。所以可以想像,她現在親手剪的卡片,必然是毛毛刺刺,不那麼美觀的。

  結果顧霽生就湊過來,看了兩眼,一臉嫌棄:「你還是不是女人?一張紙被你剪得這麼慘不忍睹。」槿知也不還嘴,自顧剪自己的。結果下一秒,紙和剪刀都被他一把奪去。他在窗邊坐下,低頭十分專注地剪了起來。幾個孩子圍過來,只有在這種時候,他的眉目才立刻變得柔和。

  吵吵鬧鬧的一天,就這麼結束了。

  太陽快要落山時,孩子們三三兩兩都回家了。就剩下聶初鴻、顧霽生、謝槿知和莊衝,坐在院子裡曬太陽。還有孫大娘家的小傑,,因為要跟槿知一起回家,所以蹲在地上玩泥巴。

  聶初鴻雙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對槿知說:「你想看山裡的花海,明天我陪你去。」

  始終點頭打遊戲的莊衝,抬起頭:「我也去。」

  槿知還沒答話,結果顧霽生涼涼的聲音就響起:「呦,還真是捨命陪美人。關鍵還算不上多大的美人。我看你是忘了自己是個路痴了,上次迷路在山裡,是誰把你背出來的?」

  話音未落,槿知和莊衝都看看聶初鴻,又看看顧霽生。

  聶初鴻倒也大方,淡笑道:「所以霽生,你明天陪我們一起去。」

  顧霽生立馬撇了撇嘴:「不去!我要看孩子,而且真是不好意思,山裡的路我也不那麼熟,我可不想冒生命危險,陪他們進山。」

  莊衝忽然看向他,語氣淡然:「我們不稀罕。」

  顧霽生臉色一變,眼看他倆要頂上了。槿知立刻看向聶初鴻:「孫大娘說,隨時可以給我們當導遊。」

  這個提議一出,顧霽生和聶初鴻倒都是沒反對。聶初鴻點頭說:「她倒是對山裡的路很熟,體力也好。找她就沒什麼要擔心的了。」

  顧霽生則淡淡道:「那就祝你們玩得愉快。可千萬別磕著碰著,回來還要我上藥伺候。」說完他就起身,朝屋子裡走去。

  ——

  又商定了一些細節,槿知就跟著小傑回家了。莊衝也一頭鑽進聶初鴻的房間,繼續打遊戲。聶初鴻走到顧霽生待著的屋子裡,一進門,就見他坐在窗邊,端著杯熱茶,依舊是平日倨傲又慵懶的樣子。

  聶初鴻走到他身旁坐下,抬眸看著他,卻笑了:「看得出你喜歡他們,幹嘛還總是氣別人?」

  顧霽生端起茶喝了一小口,淡淡答:「誰說我喜歡他們?」

  聶初鴻也不與他爭辯,拍拍他的肩膀,起身說:「我明天陪她進山,你看好孩子,不要亂發脾氣。」

  顧霽生卻放下茶杯:「站住。」

  聶初鴻雙手插在褲兜裡,轉身看著他。

  顧霽生長長地嘆了口氣:「你是真的喜歡她?」

  聶初鴻沉默了一陣,沒答,轉頭就要往外走。顧霽生眉頭一挑:「看來是真喜歡上了。」

  聶初鴻停步,在他的床沿邊坐下,但是依舊沒出聲。

  顧霽生轉頭,望著窗外夕陽中的原野。

  「以前她每次有信來,你那一天都會顯得特別高興。一到花開吧,就一定要去摘一些,做成畫給她。既然喜歡,你就好好追。他們要在這裡留一個星期,你好歹也有點男人魅力,使出渾身解數,讓她看到你,讓她感覺你,讓她離不開你。不然,她如果以後不為你留下來,你怎麼辦?既然難得喜歡上了,這樣的人,不是經常可以遇到的。」

  聶初鴻聽了一會兒,反倒笑了。

  「說起追女人,你倒是一套一套的。」他說,「我自己會拿主意。」頓了頓,又說:「喜歡的女人,我也不捨得錯過。」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聶初鴻問:「你呢?以前遇到過喜歡的女人沒有?」

  「我哪有那麼好的運氣。」他的語氣裡,終於也有了一絲落寞,「我沒談過戀愛。」

  ——

  槿知和小傑剛跨進家門,就見桌上擺好了熱騰騰的飯菜,孫大娘滿臉都是笑容,正在解圍裙:「回來啦!謝姑娘,你和小傑慢慢吃,我已經吃過了。」說完又把頭髮重新綁了一遍,提起自己平時常用的布兜:「我要出門一趟,可能明天才能回來。小傑,你聽姐姐和老師的話。」

  小傑「哦」了一聲。槿知卻有點意外,這都傍晚了,深山老林,家家戶戶都早早熄燈,孫大娘連夜出去幹什麼。

  但她也沒有多問,而是說:「大娘,我們本來想明天進山看花,請你帶路的。那你什麼時候回來?馬上天黑了,你注意安全。」

  孫大娘一拍腦門兒,臉上的笑容卻更盛,說:「哎呦姑娘,我忘了答應過你了。真是對不住。但是呢,大娘今天接了個活。我跟你講啊,今天白天,我在村子外邊,遇到個長得非常俊的年輕人。那傢伙,白白的,高高的,眉眼跟畫似的。他還特別有禮貌,講話溫溫和和的。那個小伙子啊,明天也想進山,已經給了錢,請我當導遊呢。你只能等大娘回來,後天再帶你進山啊。」

  槿知點頭。孫大娘要掙錢,她當然不能攔著。不過有點奇怪,這偏僻地方,原來也有別人來。也許是驢友吧。只能明天告訴聶初鴻他們,改天再去了。

  孫大娘想起今天遇到那人的情景,仍然記憶猶新。

  她記得那年輕人,明明俊俏斯文,卻跟個上了年紀的大老爺們似的,背著雙手,站在一面山坡上。

  她背著一背簍野菜經過,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然後他也看向了她,露出了非常溫和的笑,朝她點頭​​:「你好。」

  這讓孫大娘有點受寵若驚,連忙在衣服上擦了擦雙手,點頭:「你好。」

  他又看向遠處的群山,緩緩地說:「請問,這山中有人居住嗎?」

  孫大娘答:「以前還有獵戶,現在都荒啦。怎麼,你也是進山看花的?小伙子,山裡的路不好走,一定要找人帶路啊。」

  他這才又看向她,點了點頭,問:「謝謝你的提醒。可以麻煩你,為我帶路嗎?」

  ……

  孫大娘熱情很高,拎著包就要往外走。這時埋頭扒飯的小傑忽然大聲喊道:「姐姐,我也認識進山的路,我帶你去!」

  槿知微笑,摸摸他的頭。孫大娘卻腳步一頓,轉頭斥責道:「小兔崽子,山裡的路我都不敢亂走!你敢自己進山,我打斷你的腿。」

  小傑低下頭,不說話了。槿知悄聲說:「沒事的,明天還可以做別的事,姐姐後天去也一樣。」

  孫大娘走後,槿知沒多久就睡了。小傑也睡在奶奶房間。

  等到了半夜,他就偷偷從床上爬了起來。看槿知睡得正香,他就輕手輕腳爬出了窗戶,沒發出半點聲音,就溜走了。

  ——

  七八歲孩童的想法,非常簡單質樸。

  他想,我明明可以找到花海,為什麼奶奶還不讓我去。我又不怕山裡的鬼,因為顧老師說過,世界上沒有鬼的。

  他想,我只要走到花海,給槿知姐姐摘一束花回來,他們就會相信我,可以找到花海。這樣明天,我就能帶她和聶老師去了。

  聶老師說過的,男人,一定要勇敢。

  深夜,山林中更加寂靜,也更加清冷。而農村孩子自小走慣了山路,即使漆黑無光,也是如履平地。

  小小的一個人,就這麼在山裡走了三四個小時。可還沒走到,天卻好像越來越黑。小傑到底是有點怕了,於是就大聲唱起歌來: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稚嫩的童聲迴盪在林間,他的勇氣彷彿也更多了,小腿邁得更加有力。

  終於,到了半山腰的花海。

  小傑擦了擦眼睛,他又困又累,還很害怕。但是前方,在夜色裡堆積得像雲海一樣的,不正是杜鵑嗎?

  他高興地跑了過去。

  誰知跑了兩步,他忽然看到,花海旁的大樹下,還站著兩個人。

  他又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可不是眼花。那兩人站在陰暗裡,對視了一眼,然後朝他走了過來。小傑嚇得腿都軟了,想跑,但是完全動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走近,一把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8 10:58 PM

第26章 她的方向(上)

    這個晚上,謝槿知睡得極不安穩。

  某個瞬間,她忽然驚醒,坐直了。

  抬頭,天已經亮了。

  「……小傑?」她揚聲喊道。

  偌大的房子裡,靜悄悄的。並沒有她所熟悉的那個小腦袋,怯生生地從牆角冒出來。

  她掀開被子下床,走到隔壁房間。

  屋子裡亮堂堂的,細細的灰塵在陽光下飛舞。床鋪疊得整整齊齊,小傑的鞋也不見了。書包卻還在椅背上搭著。

  槿知站在房間門口,愣了一會兒。轉身就朝外跑去。

  ——

  太陽剛從大山背後冒出頭,時間尚早。小學的院子裡,一個人還沒有。

  聶初鴻今天穿了件長袖T卹,黑色外套,牛仔長褲。站在桌前,整理背包。這還是他畢業那年買的衣服。只是同樣一套衣服,當年看著是朝氣蓬勃的青年,如今卻已是骨骼堅韌結實的成熟男人。

  他往包裡放了幾個麵包,又拿起幾瓶水和一大包零食放進去。這還是昨晚決定進山看花後,他晚上一個人去鎮上小賣部買的。

  女孩子大概都是喜歡吃零食的,但他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站在店門口抽了支煙後,告訴店主每樣拿一包,統統買給她。

  剛把包拉好,就聽到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聶初鴻抬起頭,卻看到她喘著氣跑了進來,臉頰緋紅,髮絲凌亂。

  「聶初鴻!小傑一個人跑到山裡去了!現在還沒回來。」她劈頭蓋臉就朝他喊道。

  聶初鴻一愣,不等他說什麼,她又連珠彈發般說道:「他一定是遇到什麼危險了,我們馬上進山找他!」

  喊完了,她轉身就要往外跑,大概是打算去通知其他人。聶初鴻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等會兒,慢慢說!你怎麼發現他去山裡了?他會不會跑到別的地方去玩了?」

  槿知轉頭,斬釘截鐵地說:「不會。其他地方我都找過了,而且他昨晚就動了進山的念頭。他一定是進山了。」

  聶初鴻沉吟片刻,點頭,抓起背包,就跟她一起往外走。誰知一抬頭,就見顧霽生抱著胳膊,冷著臉站在門口。

  「慌什麼?」他淡淡地道,盯著謝槿知,「小傑沒事跑進山幹什麼?周圍這麼大,你確定都找過了?可別瞎指揮,耽誤找人的時間。」

  昨天他冷言冷語,槿知都只是笑笑,或者壓根不搭理他。哪知今天他話音未落,槿知就非常冷地掃他一眼。那眼神冷得叫顧霽生一愣。然後她說道:「我沒時間跟你廢話。我說確定就確定,進山。」

  說完也不看顧霽生的臉色,扭頭就走了出去。

  顧霽生站在原地,還有點發楞。聶初鴻也從他身旁走過,丟下一句:「我信她的判斷。」

  顧霽生訕訕地望著他倆的背影,伸手摸了一下鼻子,也跟了出去。

  槿知轉頭又進了莊衝的房間。

  剛推開門,靠在床頭玩手機的莊衝就抬起頭,翻身坐了起來,語氣略興奮:「進山?」

  槿知點頭,又搖頭,飛快地說:「救人。小傑丟了。」

  莊衝神色一斂,抓起自己的戶外背包,就開始把床上散落的東西,一股腦往裡塞。槿知看他塞了繩索、指南針、匕首、手電、繃帶……等等進去,最後就是那把追月駑。

  跟他相識這麼久,槿知頭一回感覺到,他可能要起用處了。

  ——

  兩人走出房間,就看到聶初鴻和顧霽生已經站在外面了。

  讓人意外的是,從來襯衫長褲的顧霽生,也換了套黑色運動裝,更顯得面目白皙。並不出眾的五官,也顯得醒目起來。他甚至還背了把槍,看樣子有點粗糙,像是自製的土槍。看到槿知和莊衝出來,他只淡淡掃了一眼,然後抬眸看向另一側。

  而聶初鴻立在他身旁,手裡拿的卻是全校唯一一根棒球棍。他反手將棒球棍往背包裡一插,然後說道:「已經讓村民過來照顧孩子們,通知警察過來還需要時間,我們先進山。」

  槿知和莊衝都點頭。

  聶初鴻忽然抬眸盯著槿知,嗓音低沉:「進山後不知道會遇到什麼危險,你時刻跟緊我,不要亂走。」

  槿知看著他:「哦。」

  四人便動身,朝學校背後巍峨的大山進發了。

  ——

  現在是上午,森林裡的陽光溫暖金黃,穿透樹枝照在溪水泥土上,但並不刺目。四人依次而行:顧霽生識路,在最前面;然後是聶初鴻、槿知;莊衝殿後。

  這樣的深山老林,更加難行。走了一段時間後,前方就沒路了。只能辨明方向,披荊斬棘往前走。顧霽生走在最前面,一路就聽到他低聲罵罵咧咧,顯然是對這樣的地方非常嫌棄的。聶初鴻卻在這時展現了非常強的行動力和魄力。他將衣袖挽起,還背著最重的包。遇到困難,他先上;陡峭的岩壁,他先三兩下攀爬而上,再一個個拉他們上去;湍急的溪流,他先挽起褲腿,淌水而過,試完深淺,再一個個幫他們過去。

  槿知是跟在他身後,過那條小溪的。結果水底崎嶇,鵝卵石又十分的滑。快上岸時,她站立不穩,一下子摔倒。說時遲那時快,走在她前面的聶初鴻,轉身就拉住她。結果兩個人一起摔在尖石嶙峋的河灘上。

  槿知是倒在他懷裡的,迎面只聞到淡淡的汗水味道,還有他胸膛滾燙的溫度。而他結實的手臂箍在她的腰間,讓她沒遭受到一點撞擊和疼痛。他握著她的手站起來,低頭打量她:「有沒有摔疼?」

  槿知搖頭:「沒有。」卻注意到他剛才墊在她身下的那隻胳膊,全是被碎石磨破的鮮紅傷痕。她吃驚地一下子拉起他那隻手:「你受傷了。」

  聶初鴻卻只是淡淡一笑,將這隻胳膊從她手裡抽出來:「小傷。」然後轉身,繼續朝前走。

  這動靜當然也驚動了顧霽生和莊衝,兩人跑過來。顧霽生只淡淡掃一眼聶初鴻胳膊上的傷,好像也見怪不怪了。然後看向槿知:「你沒事吧?」得到肯定答復後,轉身就走。而莊衝則盯著聶初鴻的胳膊,靜默片刻,點頭:「真漢子。」

  槿知揉了揉剛才被他握得很緊,有點發疼的手腕,也跟了上去。

  ——

  正午過後,四人終於抵達了半山腰的花海。

  這裡的樹木更密,遮得嚴嚴實實,半點陽光都沒透下來。可是樹林之外,前方開闊的山脈上,卻全是火紅的杜鵑,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邊際。如同一片璀璨的火焰,綿延了幾個山頭,再與雲海相連,壯觀秀麗無比。

  可是他們卻沒時間和心情,欣賞風景。跋涉了大半日,別說聶初鴻的後背已經濕透,槿知幾個更是精疲力盡,氣喘吁籲。聶初鴻便找了一片平坦的地面,讓大家先休息會兒。

  這片山區這麼大,要找到小傑如同大海撈針。所以他們也只能先往花海來,再在附近找,這樣機率最大。

  槿知坐在一堆落葉上,儘管褲子上沾滿了泥,也不在意。她從包中拿出瓶水,喝了兩口,就看到顧霽生走到她對面的一塊大石旁,彎腰看了看。又從口袋裡掏出張紙巾,擦拭了幾下,這才慢吞吞地坐下來。

  槿知一直盯著他的動作。等他坐下抬頭,兩人四目一對,都沒說話。

  槿知從聶初鴻的包中,又拿出一瓶水,伸手遞給顧霽生:「接著。」

  一旁的聶初鴻和莊衝都抬頭看過來。

  哪知顧霽生的目光先是在她臉上一掃,又落在那瓶水上,嗓音依舊是涼涼的:「你的手乾淨嗎?」

  莊衝皺眉。聶初鴻本來坐著在抽煙,聞言彈了彈煙灰,遞給顧霽生一個警告的目光。但是顧霽生就跟沒看見似的,把頭扭到了一旁。

  槿知卻忽然想笑了。

  她想,這個男人還真是幼稚,幼稚到有點可愛了。

  她換了隻手拿那瓶水,然後伸手在地上的泥土裡抓了抓,只抓得滿手烏黑,又換這隻髒手拿著水瓶,抬頭,再次遞給顧霽生。

  聶初鴻和莊衝都看愣住了。

  她微微一笑:「包裡就剩這一瓶水了,你喝還是不喝?」

  聶初鴻倏地低下頭,笑了;莊衝也低笑出聲。顧霽生卻是滿臉震驚的表情,低吼道:「你還是不是女人?你還講不講道理?」轉而又憤然瞪著聶初鴻:「這就是你說的……溫、柔、靜、好?」最後四個字簡直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聶初鴻被煙嗆到了,輕咳一聲,轉頭看向一側,只是唇角笑意未褪。槿知卻看著顧霽生,將手裡的水瓶朝他一拋。顧霽生無法,只得黑著臉伸手接住。到底是氣不過,用兩根手指提著水瓶,起身就要往邊上走。

  剛走了兩步,卻聽到槿知平靜清脆的嗓音傳來:「有力氣生悶氣,還不如省下力氣,找小傑。」

  顧霽生腳步一頓,竟然破天荒的沒有還口,悶悶地走到一邊去了。

  槿知拿起地上的水瓶,又慢慢地喝了幾口。一抬頭,卻見幾步外的聶初鴻,已經捻滅了煙頭,雙臂搭在膝蓋上,正看著她。

  樹林中四處都是深綠色的背景,雖沒有陽光直射,人的視野裡卻很柔和明亮。而他的輪廓,也更加顯得清晰。棱角分明的臉上,眼睛漆黑沉氳,鼻樑高而直。那是一張非常正直而堅韌的臉龐。

  察覺到她也在看他,他微微一笑:「這還是我頭一次看到霽生吃癟。幹得漂亮。」槿知也失笑。

  他站起來:「走吧,繼續找。」

  槿知和莊衝都馬上站起來。

  花海的面積很大,幾個人走上一天,也不一定能把它走遍。但這也是小傑最可能到過的區域。

  顧霽生被槿知訓斥後,已經喝完那瓶「髒水」,一聲不吭地沿著花海邊緣在找了。聶初鴻也朝一個方向找去。

  莊衝跟槿知站在一起,問:「我們從哪兒找起?」

  槿知抬起頭,目光靜靜環顧一周,最後,落在花海看起來最茂盛的某個方向上:「從那裡找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9 10:10 PM

第27章 她的方向(下)

      結果十分鐘後,花海畔的林中,就響起莊衝略顯激動的聲音:「有發現!」

  不遠處的聶初鴻和顧霽生同時抬頭,然後轉身都跑了過來。

  眼前,是一棵非常粗大的老樹。樹下的泥地,約莫被雨水或是露水,浸得柔軟濕潤。槿知蹲在地上,他們三人站在她身後。

  地上,一圈凌亂的腳印。有大人的,也有小孩的。腳印一直蔓延到林子邊,就沒有了。

  莊衝也微蹙眉頭,仔細端詳著,然後抬頭說道:「三個人。一個腳大概41-42碼;一個40碼。還有個是孩子,32-33碼。」

  顧霽生臉色微變:「小傑就是穿32碼的鞋!」

  莊衝於是看向他,語氣平淡而挑釁:「腳印是槿知第一個發現的。」

  顧霽生看一眼槿知,沒出聲。槿知卻拍拍莊衝的肩膀,示意他收斂。於是莊衝立馬不出聲了。聶初鴻抬頭看著腳步最後所在的方向:「過去看看。」

  樹林邊緣,已沒了花的影子。滿地雜草和樹葉,碎石遍布,是一處崎嶇的下坡。四人沿著下坡,小心滑下,到了一片平地。眼前,卻有兩個方向,都有樹林,可以通行。而這一帶的樹林深處,霧氣瀰漫。那盡頭是什麼,卻看不清了。

  「往哪個方向走?」顧霽生問。

  聶初鴻抬眸四顧,沉吟未答。槿知也往兩邊看了看,想了想說:「右邊吧。」

  顧霽生有些奇怪地看著她:「為什麼是右邊?」

  槿知與他對視著,目光也坦然:「直覺。」

  顧霽生立馬低低嗤笑一聲,扭頭不看她了。

  槿知:「……」

  這時聶初鴻回頭,看了看大家,目光又在槿知身上一停,然後沉聲說道:「看樣子要兵分兩路了。槿知你跟著我,走右邊。」

  槿知卻搖頭:「不,你跟顧霽生一邊。我和莊衝一邊。顧霽生識方向,莊衝有指南針,而且有整套野外生存技能。」

  莊衝點頭。他絕不要跟顧霽生一組。

  槿知的提議很合理,於是大家都沒有異議。聶初鴻靜默片刻,點了點頭,然後又用那黝黑深邃的眼睛望著她:「那你們小心。」

  槿知和莊衝一起點頭。

  聶初鴻又反手從背包裡,抽出那根粗大沉重的棒球棍,遞給槿知:「拿著防身。有任何事不要輕舉妄動,打電話叫我們。」

  顧霽生抄手站在一旁,也沒出聲,等著聶初鴻。槿知看一眼那球棍,抬頭說:「不行,給我了你用什麼防身?莊衝那裡還有些工具,這個你留著吧。」

  聶初鴻卻微微一笑,將棒球棍直接丟向她。槿知只得接了個滿懷,然後就聽他說道:「這個本來就是給你帶的,以防萬一。我不需要。」

  旁邊顧霽生涼涼的聲音又響起了:「你就別瞎擔心了。他是練過的,一個人可以放倒三個壯漢。」

  槿知「哦」了一聲,拿好了球棍。手握的地方還是熱的,殘留著他手掌的溫度。槿知心中忽然湧起一陣感動。

  忽然間,頭上一沉。竟是聶初鴻伸手過來,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髮。她一抬頭,他卻已轉身,跟顧霽生一起走了。

  這感覺稍稍有些異樣。槿知怔了一下,然後伸手理了一下頭髮,轉身看著莊衝:「我們也走了。」

  ——

  時間一點點推移,森林裡的光,好像也一點點暗了下來。

  槿知和莊衝,沿著林中稍微平坦些的路徑,不知已經往前走了多久。這要換其他人,尋了一兩個小時未果,只怕巴不得馬上掉頭,與同伴匯合。但莊衝對野外生存探險本就充滿熱烈而沉默的愛,越走越興奮。而槿知也是個目標堅定的人。所以兩人在時時與聶初鴻短信互報平安之餘,已越走越遠,越走越深。

  漸漸的,林中起了大霧。籠罩著原始森林如同飄渺仙境。隔著幾步,已看不清前方的景物。兩人便打開了手電,繼續向前穿行。

  這一路,也遇到不少岔路口。槿知便當機立斷拿主意,莊衝自然聽她的。

  後來,到了一處峭壁下方。

  旁邊都是雜草荊棘,到處散落著碎石。岩壁旁還有幾個山洞,看著漆黑幽深,也不知道藏著什麼野獸。

  兩人本來已快步從山洞口經過。走了幾步,槿知忽然又停步,轉頭看著那個最大最深的洞口。思索片刻,她說:「進去看看。」

  莊衝自然嚮往,點頭。

  兩人便打著手電,又拿起了駑和棒球棍,沿著洞壁邊緣,緩緩地往裡走去。很快,兩人的身影就沒入霧氣瀰漫的黑暗中。

  ——

  蕭穹衍最近,非常非常的煩躁。

  因為抵達了村莊附近,所以他不可以再露面,也不可再出來吹吹風。他只能成天待在車裡,用風衣裹緊自己。偶爾萬一有村民經過,他還要馬上趴到車子底部,避免嚇著這些無知的地球人。

  所以,他真的好煩躁好崩潰好無聊!

  其實,這片山區的地形,他早就用衛星雲圖繪製過了。哪一片懸崖上長著一棵樹,哪一片小溪底部,有漂亮的鵝卵石,他都一清二楚。

  可是應寒時大人卻認為,要尋找到外星人,重要的是了解當地的人文、傳說。說不定就能從中捕捉到那傢伙存在過的蛛絲馬跡。

  於是,此時此刻,蕭穹衍迎來了更崩潰的事——

  他正坐在山腳的封閉悶塞的車裡,而應寒時跟那位熱情過頭的大娘,大概還在山中某處轉悠。而他從通訊器中,聽著大娘正在給應寒時講當地的鬼故事——

  「……小伙子,我可跟你說,這祖上傳說,這片林子,出現過大的怪物。我奶奶說過,那還是解放前。大夥兒沒吃的,要進山打獵砍柴。結果它就出現了,足足有一座山那麼高……」

  「嗯……」

  「這還不算什麼,聽說山中還有小鬼呢?只有人的手掌那麼大,滿地跑。跑的時候還會咯咯咯笑。只要被它咬住,魂就沒了……」

  「這樣……」

  從通訊器中聽來,應寒時還十分耐心,溫言細語地詢問著細節,安靜地傾聽著。可蕭穹衍已經蜷縮到了車內的一角,扁著嘴,全身瑟瑟發抖。

  他最怕鬼故事的好不好!

  雖然來自最偉大的曜日帝國文明,雖然身為高等智能機器人,可他又不是無神論者!他怕鬼的啊!雖然沒見過!

  於是他又硬撐著聽了幾分鐘,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啪」的一聲關掉了通訊器。

  低頭默默地坐了一會兒,心裡還是毛毛的。幹點什麼好呢?

  自從那次他偷發短信後,手機一直被應寒時隨身攜帶。所以他現在又不能給小知知發短信。

  想到這裡,他靈機一動,偷偷摸摸打開了衛星定位系統。

  除非特殊原因,應寒時是禁止他去定位別人的位置的,包括謝槿知。因為謙恭守禮的BOSS大人認為,這是侵犯他人隱私。

  但是他今天這麼無聊,就破個小例吧。

  上次圖書館事件後,系統內還存儲著謝槿知手機芯片的所有信息。於是他飛快輸入了定位命令——

  0。01秒後,地圖上跳出了謝槿知的精確位置。

  蕭穹衍倏地瞪大了紅色的眼睛:「啊……啊哈哈哈!」

  ——

  夕陽斜沉。

  應寒時站在一片開闊的樹林前。面前,是一望無際的雲和花海。

  已經讓那位熱心的中年女士,先下山回家了。聽完她的話,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些計較。

  他靜靜地思考著。直至手腕上的通訊器響起。

  「什麼事?」他問。

  蕭穹衍先是「嘿嘿嘿、嘿嘿嘿」地傻笑了幾聲,然後就聽到他壓抑不住興奮的聲音傳來:「老大!小知知她現在就在這座山裡!離我們一點也不遠哦!嘿嘿嘿,難道這就是地球人傳說中的緣分啊緣分……」

  他的聲音吵吵嚷嚷的在耳邊,應寒時靜靜地站著,沒動。

  過了一會兒,通訊結束。應寒時的臉上,露出了淺淺的、溫和的笑。

  一點點的笑容,卻已是眉目雋雅,清澈容光。

  他轉身,朝樹林深處走去,筆直修長得像一棵樹。

  漸漸的,他越走越快。穿過樹林,踏過荊棘。

  頃刻間,他的移動速度已經快得人的肉眼無法分辨。宛如一道閃電,眨眼便劃破濃濃的白霧,沒入樹林深處。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9 10:17 PM

第28章 請保護我(上)

      「槿知,你那邊怎樣?」聶初鴻關切的聲音,從手機中傳來。

  「還沒找到小傑。」謝槿知低聲答道。

  「我們也沒找到。」

  眼前,是漆黑而潮濕的洞穴。手電打在岩壁上,反射出濕潤而暗沉的光。洞壁並不寬,兩個人只能勉強通過,曲曲折折,他們走了好長一段,竟然還沒到盡頭。

  槿知從未進過這樣的地方,掌心有點冒汗。莊衝也是第一次。只是槿知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默默激動著。有他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著,倒是不害怕了。

  「太陽已經快要下山了。」聶初鴻繼續在電話中說道。

  「哦。」

  「我們決定往回走,先匯合,再等警察來。」

  槿知看著前方,點頭:「好。我們在一個山洞裡,找完這裡就回頭,來找你們。」

  掛掉電話,槿知全神貫注繼續往前走。而那一頭,聶初鴻和顧霽生正站在條蜿蜒的溪流旁。顧霽生彎腰在喝水。天色已經變暗了,聶初鴻放下電話,總覺得不放心。

  「他們進了山洞,我們快點過去。」他說。

  「嗯。」顧霽生立刻直起身子,三兩步跳到他身旁。兩人邁著大步,加速朝槿知他們方​​向趕去。

  ——

  洞穴中。

  眼前的景色,有了些變化。

  變寬了,出現了一個大洞。空氣更加潮濕,撲到臉上都能感覺到濕意。耳邊隱隱聽到了水流的聲音,淅瀝叮咚。兩人循聲望去,才發現靠近一側的岩壁下方,居然還有條細細的暗河。不過一尺多寬,前方幽黑難辨,不知它流向何方。

  水的濕氣,彷彿也浸到人的心​​裡。微微發寒。

  槿知和莊衝暫時停步,打著手電在洞穴內四處照著。

  莊衝忽然開口:「槿知,你說小傑會不會成了一具浮屍?」

  槿知斬釘截鐵地道:「肯定不會。」

  「哦。」

  槿知並不知道。黑暗中,莊衝心中突然有一點難言的感動。

  他覺得她真的非常冷靜堅定,不愧是……他的御姐。

  槿知忽然失聲:「小傑!」

  莊衝心頭一震,也將手電打過去。只見一片濕漉漉的岩壁下方,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被繩索五花大綁在一塊大石頭上。看他的衣著,還有耷拉著的小腦袋,不是小傑是誰!

  兩人幾乎是立刻飛奔過去,槿知一把將小傑抱在懷裡。他的身體還是熱的,呼吸虛弱,蒼白的小臉上雙眼緊閉,儼然是昏迷了。槿知的眼淚一下子就冒了上來,忍住沒掉下。而莊衝掏出匕首,三兩下割斷小傑身上的繩索。

  「怎麼會這樣?」莊衝冷聲道,「是誰把他綁在這裡?」

  槿知抬起頭:「你記不記得,我們​​第一天到,拖拉機大哥就說這裡靠近邊境,會有罪犯出沒。我想,小傑一定是在山上撞見了什麼人,才被綁到這裡。我們先抱他出去。」

  莊衝從她手裡接過孩子,兩人轉身就往洞口方向走。

  剛才他們進來時,就走了有十幾二十分鐘,已經到了很深的地方。所以此刻距離洞口還很遠。

  兩人快步走著,剛過幾分鐘,忽然聽到前方隱約傳來腳步聲和人聲。

  「走快點!」其中一人吆喝道。

  「知道了,這不是剛吃飽嘛……」另一人答道。

  隔得遠,聽得不甚清晰。莊衝停下腳步,壓低聲音問:「是不是聶初鴻他們?」

  槿知搖頭:「聽著不像。」

  「我聽也不像。」

  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莊衝的聲音放得更低了:「現在怎麼辦?」

  槿知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快:「關掉手電,先躲起來。」

  兩人迅速熄滅手電,往旁邊的岩壁後一靠。聽聲音,對方起碼還要五六分鐘腳程才能走到這裡來。

  莊衝腦子裡有點亂了。雖然他懷有英雄夢想,卻是第一次遇到真正的壞人。之前唯一的實戰經驗,還是打圖書館計算機。現在怎麼辦,他要用駑嗎?還是用匕首?畢竟上次被槿知嘲笑了。

  哪知他一低頭,卻看到槿知眉目低垂,顯然在非常認真地思考著。轉瞬間,她已經抬起頭,直視著他:「把你的弩、匕首拿出來。」

  莊衝微微吃了一驚:「你要跟他們硬拼?」

  槿知點頭。她的唇角居然還有很淡很傲的笑意,宛如她平時清冷的模樣。她壓低聲音說:「別怕。他們只有兩個人,我們也是兩個。而且你想,他們倆很不中用。

  孩子丟了,必定有人上山來找,他們卻連腳印都沒處理,急急忙忙走了;然後把孩子綁了丟在這裡,可見他們不敢動手殺人,又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兩個人膽小又沒腦子,我想他們即使是罪犯,也是小嘍囉。狹路相逢勇者勝,你有勇,我還有謀,幹掉他們應該沒問題。」

  她的語速飛快,但是字字清晰。莊衝聽得眼睛越睜越大,最後低聲喃喃道:「臥槽……」

  他完全被她的冷靜分析震住了,立刻按照她的吩咐,將小傑放在地上,又輕手輕腳從包裡拿出弩和匕首,然後問:「怎麼打?」

  槿知從無跟人搏鬥的經驗,但是她書看得雜看得多。她清晰記得,軍事書籍上提到過,一定要集中兵力,以強勝弱。於是她想了想,說道:「我們倆分開,你在前,我在後。等第一個人走到我們中間,你用弩射他,我同時從背後用棒子敲。打他個措手不及。等打倒了第一個,剩下的那個,依然是二打一,就好對付了。」

  莊衝內心又震了一下,立刻點頭,往前溜了兩步,躲到斜對面的岩壁背後。兩人屏住呼吸,靜靜等待著。而腳步聲和說話聲,也更近了。

  周圍很靜很靜,槿知後背貼著冰冷潮濕的岩壁,掌心又浸出了陣陣的汗。她慢慢的呼吸著,將棒球棍握得更緊。眼前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在這極致的黑暗裡,等待彷彿也變得煎熬。

  「嗯哼嗯……」有人嘴裡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走過來了。腳步聲聽著很零碎,同時抵達的,還有他們手中電筒的光芒,照亮了槿知腳邊的地面,一晃一晃。

  槿知低下了頭,眼睛盯著地面。

  一個人影從她身旁走過。說時遲那時快,前方埋伏的莊衝如同豹子一般衝了出來,眼神冷酷滿頭大汗,手裡還牢牢端著追月。「嗖嗖嗖」三聲,短箭已經射了出來。

  那人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大跳,「啊」地大叫一聲,然後就摀住腿倒在地上,開始哀嚎。槿知使出全身力氣,悶不作聲地一棒揮舞過去。

  「嘭——」一聲悶響。

  那人「咚」地倒在地上,不動了。看樣子竟是暈死了過去。

  槿知心頭一喜,莊衝也是臉色一鬆,兩人的底氣頓時全足了,同時霍地轉身,望著第二個來人。

  這人正是早間進山的蝦皮。他看到眨眼間,豆皮就被這兩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人給打倒了,頓時也傻眼了。雖然手握著匕首,卻也不敢亂動。槿知一捏莊衝的胳膊,他會意,舉駑對著蝦皮,斷喝一聲:「蹲下!抱頭!」

  蝦皮被他氣勢所震,一下子縮到地上,抱住了頭。槿知和莊衝頓時如釋重負,走過去用繩索將他綁了個結結實實。槿知想了想,又從他衣服上割了一大團布料,塞進他嘴裡。於是他「嗚嗚嗚」發不出聲音了。

  忙完這一切,兩人已是滿頭大汗,抬頭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現在怎麼辦?」莊衝問。

  槿知答:「先帶小傑離開這裡。」

  於是莊衝背起昏迷的小傑,槿知打著手電,兩人快步朝洞口方向走去。

  眼看走了快一半了,莊衝突然停住腳步,槿知也是一愣。

  因為洞口方向,再度傳來了腳步聲。

  凌亂而密集的腳步聲,聽起來竟有十數人。

  槿知忽然生出一絲不祥預感,飛快摁滅手電,拉著莊衝躲到岩壁背後。莊衝遲疑:「是……警察嗎?」

  「先聽聽看。」槿知頭靠岩壁,仔細聽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19 11:55 PM

第29章 請保護我(下)

    「豆皮?蝦皮?」有人揚聲喊道。

  槿知和莊衝同時心一沉。

  大約是沒得到回應,又有人高聲笑罵道:「臥槽,這兩小子,送貨就送貨吧,還逮了個小子,躲在山洞裡不敢出來,非要在這裡見面,孬!」

  另一人答:「切,要不是他倆運氣好,偷到了尊真貨,黑龍哥至於讓他們倆送這趟貨嘛?豆皮,豆皮?媽的不是睡著了吧,兩蠢貨。」

  ……

  「啪」一聲輕響。

  熾亮、遼闊的白色光芒,從洞口瞬間直射深處,整個洞穴剎那間亮如白晝。而他們的腳步聲,更近。

  槿知和莊衝同時瞪大了雙眼。

  探照燈,他們居然還攜帶了探照燈。而且剛才聽他們似乎談及文物走私,顯然不是散兵游勇,而是窮兇極惡的犯罪團伙。

  完蛋了——這個念頭清晰衝進槿知的腦海裡。

  她和莊衝,絕不可能是他們的對手。

  「怎麼辦?我們怎麼辦?」一旁的莊衝也急了。槿知咬唇未答。莊衝見連她也一籌莫展,腳步聲又越走越近,猛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我給聶初鴻打電話!」

  他瘋狂地翻動著通訊錄,找到了聶初鴻的號碼,立刻撥了出去,放到耳邊。槿知看著他的一舉一動,心裡卻很清楚:沒用的。且不說他們跟聶初鴻隔了幾個小時的步程,根本來不及。即使他們能趕來,哪裡對付得了這麼多罪犯?反而會牽連他們也遭殃。

  ……

  怎麼辦?

  她要怎麼辦?

  難道今天真的要落入這些罪犯的手裡?

  那只怕……她和莊衝、小傑,都會很慘很慘。

  可是,現在她還能怎麼辦?他們已完全的身陷囹圄,想不到任何辦法。也來不及搬,任何救兵了。

  槿知的心,一點點地沉了下去。她真真切切地意識到,這回,真的是到絕境了。

  「地上是誰?臥槽,好像是豆皮和蝦皮!」有人高聲喊道。

  面前的莊衝,慢慢放下手機,抬頭看著她:「沒信號……打不出去……」

  槿知腦海中,卻彷彿有一道光閃過。她想起了一個人的話。

  他說,如果有什麼事發生,隨時給我打電話。我會很快趕來。

  ……

  她腦海中又快速閃過另一個畫面。是某一晚的夢境,她站在某個地方,而應寒時正朝向她走來,然後露出了非常非常溫和的笑容。

  她突然就生出了個瘋狂的念頭——

  外星人說的「很快」,會有……多快?

  她緩緩地低下了頭。掌心已經被汗水浸透,她拿出手機看著。莊衝沒信號,她的信號卻是滿格。莫名的,就像是某種充滿希望的暗示和鼓勵。

  她摁下應寒時的電話號碼,迅速將手機貼到耳邊。莊衝依舊愣愣地看著她:「你有信號?」

  槿知輕輕點了點頭。

  「嘟——嘟——」

  通了。

  槿知的心快得都要跳出來,呼吸也停住了。然而就在這時,前方幾道明亮的手電,突然就落在了他們身上。

  「什麼人?」有人大吼道,「出來!」

  莊衝瞬間面如死灰,槿知心裡也「咯噔」一聲。

  完了。

  前方十餘米外,果然七八個男人。竟然大多穿著迷彩服,身體健碩,個個面色不善。有幾個人已經掏出了匕首拿在手裡,甚至還有兩個人,背後背著槍。他們的手電全落在槿知和莊衝臉上身上。

  「出來!」為首的人又吼了一聲,「否則開槍了。」

  槿知和莊衝都不敢亂動了。槿知只得放下電話,頓時萬念俱灰——打電話給應寒時也來不及了!兩人慢慢從角落裡走出來,匪徒頭目注意到他們手上的武器,又威脅道:「丟掉!」

  槿知「撲通」一聲就把棒球棍丟掉,莊衝丟掉了追月駑。

  「怎麼還有個女的?」有人嘀咕道。

  匪首則盯著他們問道:「你們是什麼人?」又掃一眼他們身後的地上,嗓音驟沉:「豆皮和蝦皮的貨——在你們手裡?」

  莊衝僵僵地站著。槿知的喉嚨也陣陣發乾。但她還是緩緩地吐出口氣,平靜下來,說道:「不是。我們倆是山下的老師,孩子被這兩個人抓了,我們是來找孩子的……」

  鈴聲。

  突兀的手機鈴聲,就這麼響起。打斷了她的話,也引得所有匪徒紛紛側目,看向了……她的口袋。

  槿知的腦子裡有短暫的空白,突然反應過來——

  ……應寒時?

  就在這剎那間,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奇怪的勇氣,忽然就抬起了右手,示意他們安靜。然後她就聽到自己異常鎮定的聲音響起:「等一下,我接個電話。」

  然後她就神色如常地拿出了手機。

  匪徒們面面相覷。

  一時間,居然也沒人動。

  本來他們就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支教老師,井水犯不著河水的事。還是這麼個看起來清秀溫婉的姑娘。而且她此刻還很鎮定甚至很有禮貌的,要求在他們面前接電話,實在是莫名奇妙。所以他們都愣住了。

  而匪首也有點意外,但也沒有阻止,而是臉色陰沉地繼續打量著她。他不覺得這女人接個電話,就能改變什麼。既然大家撞見了,那就只能幹掉。哪怕她叫一兩個鄉下老師來當幫手又怎樣?正好一起幹掉,以絕後患。

  而莊衝看著她的舉動,也完全愣住了。

  眾目睽睽下,槿知盯著手機屏幕。

  「應寒時」三個字。

  她的眼眶忽​​然就有點發熱,快速將手機貼到耳朵邊。

  「喂……」她輕聲說道,「我遇到危險了,可以來救我嗎?」

  她話音未落,幾個匪徒就變了臉色。手中的匕首瞬間對準了她。還有一人動作熟練地一甩背後的槍,「喀嚓」上膛對準了她。

  槿知拿著手機沒動。

  電話那頭是安靜的,隱隱的,似乎有風的聲音。

  「好。」他說。

  槿知一下子怔住了。

  他說……好?就只說了這一個字?不問她在哪裡,不問她遇到了什麼危險?就這麼……溫柔地答應下來?

  就在這時,她聽到洞口方向,傳來了另一個腳步聲。

  因洞內的人都安靜著,所以那腳步聲,沉穩而均勻的腳步聲,顯得格外清晰。

  所有匪徒都警覺地轉頭,莊衝也不明所以地抬頭望去。

  因有高亮度探照燈,所以整個洞口都是亮堂堂的。兼之太陽還未完全下山,落日的餘暉也照耀在空空的洞口。

  然後,一個年輕的男人,走進了他們的視野裡。

  他今天穿的是槿知沒見過的運動裝束。淺灰色運動外套,裡面是白色T卹,下身是黑色運動長褲,黑色運動鞋。這樣更顯得他膚色白皙,眉眼清晰。他的短髮居然是濕的,輕貼在額頭上,竟像是跑過來。他的臉色卻非常平靜而溫和,單手拿著手機,放在耳朵邊。他抬起眸,環顧一周,最後目光準確落在了最遠處的槿知身上。

  有匪徒反應過來,厲喝道:「你是什麼人?」而槿知身旁的莊衝,輕輕「啊」了一聲。

  應寒時像是對這一切熟視無睹,他遠遠地看著槿知,放下了手機,然後緩緩地將雙手背在了身後。在這樣緊張險惡的環境裡,他就這麼安靜地一站,卻依舊是那麼的沉穩溫和、清雅卓絕。那雙眼睛,依舊清澈烏黑如同秋泓。

  槿知還維持著打電話的動作,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然後她慢慢地、慢慢地放下手機,忽然唇角一彎,笑了。

  匪徒們都有些按耐不住了,紛紛拿起武器,情勢一觸即發。

  而應寒時隔著許多人,望著她的笑容。男人白玉般的臉頰,卻好像微微生出緋紅。然後他凝望著她,也徐徐笑了。

  ……

  也許是星辰注定了我們的相遇。

  但願……能與你再次相逢。

  ——————————————

  作者:為什麼槿知的電話能打通?

  蕭穹衍:因為人家要每時每刻都能跟小知知保持聯繫啊,所以我往她的手機裡裝了宇宙最新信號系統嗷嗷嗷嗷!就算她上天入地下海進山,手機掉水裡被火燒,我都能找到她!BOSS大人,請原諒我的濫用職權!不要取消她的這個手機功能。

  應寒時:……(轉過臉去)不會取消。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0 11:16 PM

第30章 我等你啊(上)

      此時此刻,望著應寒時,謝槿知覺得別的什麼都不用說,只囑咐道:「你當心點。」

  夾在兩人中間的眾人們,全都神色詭異。

  應寒時微微頷首:「嗯。我處理完他們,再跟你講話。」

  處理……

  槿知淡定地點了點頭:「好。」

  莊衝沉默不語。

  歹徒們的小頭目,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頓時皮笑肉不笑,看向了應寒時:「這小白臉就是她打電話叫來的救兵?口氣好大。」話音剛落,眾歹徒都陰冷地笑了。然後頭目朝身旁諸人遞了個眼色,便有三四個人拿著匕首,朝應寒時緩緩包抄過去。

  儘管知道他身手驚人,槿知的心還是提了起來。一旁的莊衝更是出聲示警:「當心!」

  應寒時眉都沒抬一下。

  白皙的面孔微垂著,像是對周遭的威脅毫不在意。因為斂了笑,眉梢眼角彷彿也多了幾分清冷之色。

  突然間,他動了。

  包括槿知莊衝在內的所有人,瞳孔同時一縮。

  是眼花了嗎?不,還是……幻覺?眨眼間他站立的地方已經無人,三個歹徒的匕首同時刺了個空。而此刻,每個人分明看到一團光影,快得看不清的光影,在洞穴中以肉眼不可分辨的速度,飛速移動起來。

  「啊!」「啊!」「啊!」痛呼聲此起彼伏,光影過處,眾人只看到面前依稀有個人形,然後眼前一黑,劇痛狠狠襲來……被揍了!

  歹徒們就跟被撂倒的積木,一塊接一塊地飛速倒下。每一個臉上都重重挨了一拳,直接暈死過去。

  儘管槿知以前見過應寒時出手,此刻眼睛還是看直了。一個念頭倏地蹦進腦海裡:

  要是耳朵和尾巴露出來了……怎麼辦?

  頃刻之間,山洞裡的歹徒們已經倒下得差不多了。這時,槿知突然瞥見站在最角落裡、端著槍的那人,不知何時已瞄準了那團光影所在的方向。

  「小心子彈!」槿知失聲喊道。

  「砰!」槍響之時,槿知和莊衝同時心頭一震,而那團光影一晃而過。

  這樣快的躲閃速度,子彈當然是打不中的,「啪」一聲打在他們頭頂的岩壁下。

  光影驟然一停。

  是他停住了。

  就在這一瞬間,視覺上的重疊幻影消失了,槿知也看清楚了他此刻的樣子。他一隻手負在身後,只有一隻手垂落身側。兩隻手上都戴著白手套。他的眼眸漆黑得彷彿不見底,清俊的臉竟是非常非常的冷酷決絕,看不到半點溫和之色。槿知從未見過這樣的他,一時間,心頭微震。

  他是來自另一顆星球的軍人。

  這就是,他戰鬥時的模樣嗎?

  轉瞬間,光影再現,他的面容身形同時模糊。下一秒,他已經到了開槍的那人面前。那人連驚呼都來不及發出,「撲通」一聲就被揍翻在地。

  又是「喀嚓」一聲清脆的斷裂聲,那支長槍就跟軟豆腐似的,被生生對折成兩截,從光影中丟了出來。

  槿知和莊衝:「……」

  光影停了下來。

  應寒時站在幾步遠的地方,抬起頭,看著他們。

  他的樣子看起來,跟幾秒鐘之前,沒有半點變化。眉目依舊清秀動人,表情依舊平靜從容。

  然後,他微微笑了笑,邁開長腿,朝他們走了過來。

  莊衝始終失語中。

  槿知抬起頭,看著他走到了跟前。

  他也低頭看著她,然後慢慢地,露出了溫和的微笑:「處理完了。」

  槿知:「……喔。」她忍不住也笑了。

  不知怎的,被他這樣注視著,心頭就好像有一股暖暖的、軟軟的細流,在慢慢縈繞著。

  「你……」她剛想問,你怎麼會在這裡。旁邊的莊衝突然開口:「你到底是不是人?」

  槿知一怔。

  應寒時目光坦率地看著莊衝,剛要說話。

  「他當然是人。」謝槿知已經在他之前開口,「事關隱秘,不能告訴你更多。你懂的。今天的事,不要講出去。」

  莊衝神色一斂,默然片刻,像是已自行領會了其中的奧秘,點頭:「放心。」又看向應寒時:「你救了我的命,打死都不會說出去。」

  應寒時沒想到,莊衝這麼容易就接受了槿知含糊不清的解釋。他點了點頭,真誠道:「多謝。」

  莊衝靦腆一笑。

  這時槿知又說道:「你先帶小傑出去,跟聶初鴻他們聯絡。我和應寒時還有點事談,很快出來。」

  莊衝:「好。」查看過小傑沒有大礙,他就背起孩子朝外走去。

  他倆說話時,應寒時就靜靜盯著她的側臉。

  原來,她跟手下人相處時,是這個樣子。

  聰明、溫和、親切,還很有威嚴。

  忽然就讓他聯想到了地球上空的那顆月亮,不會鋒芒畢露,但是靜靜照耀。

  目送莊衝走出洞口,槿知這才轉頭,看著應寒時。

  他也正望著她,眼眸中映著淺淺波光,等她說話。

  槿知卻忽然上前一步,走到他正前方,然後就探頭,朝他身後望去。

  沒有?

  她復又抬頭,在很近的距離,打量他的臉。跟平常一樣,細細白白的臉頰旁,是同樣白皙乾淨的耳朵。沒有變尖,也沒有豎起來,依舊半掩在黑色短髮中。

  槿知疑惑地問:「耳朵和尾巴怎麼沒出來?」

  應寒時:「……」她一下子離得這樣近,令他微微側轉臉龐,避開她的直視。然後才答道:「對付這些人,還不需要戰鬥狀態。」

  槿知:「……喔。」

  原來這對他來說,連戰鬥都不是。

  想想也是,那天他可是抱著她,從很高的地方掉下來,卻毫髮無傷。然後又連續彈跳很高很遠,就跟顆火箭似的。難怪會露出戰鬥狀態。

  「你為什麼在這裡?」

  「你為什麼在這裡?」

  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槿知微微一笑,應寒時的眸光也變得更溫和。槿知先答道:「我過來看一個朋友,還有一些孩子。結果遇到了歹徒。你呢?」

  應寒時靜靜答:「我也算是……來見一個朋友。」

  「哦,那見到了嗎?」

  「還沒有。」

  這時,洞口方向傳來些響動,隱約聽到了聶初鴻和顧霽生的聲音。槿知便說:「我們先出去吧,我的朋友到了。」

  「好。」

  槿知想了想:「就說你以前是特種兵?」

  「好。」

  槿知微微怔住,抬頭又看了他一眼。心想他現在這樣溫文爾雅好講話的樣子,跟剛才戰鬥……不,打架時的快準狠,倒是判若兩人。

  兩人一起轉身,朝洞口走去。可剛挪了半步,槿知又停下了。

  應寒時察覺,轉頭望著她。

  槿知彎下腰,揉了揉腿:「……腿軟了。」

  剛才一直沒什麼感覺。現在塵埃落定,才發覺雙腿又僵又麻。

  「等我會兒。」她頭也不抬地說,又揉了幾下被牛仔褲裹著的纖細小腿,感覺好了些,這才抬起頭:「走吧……」

  她聲音一頓。

  應寒時背對她站立著,臉也朝著前方。唯有一隻手,伸了過來。因為剛才的打鬥而黏上灰塵的白手套,摘掉了。這隻手修長如玉,骨節分明。五指稍稍張開,她甚至可以看清掌心深刻而清晰的脈絡。

  「走吧。」他輕聲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1 11:27 PM

第31章 我等你啊(下)

    槿知一怔,剛想說不用,卻又注意到,儘管他始終別過臉去,耳朵和脖子上,分明染上了可疑的紅暈。

  這麼害羞,卻依然會在她需要時,默默地伸出手。

  槿知忽然有些不忍心,讓他伸出的手落了空。

  短暫的安靜後,一隻微涼柔軟的手,輕輕握住了他的。

  「謝謝。」槿知微笑說。

  應寒時沒有回頭,只輕輕「嗯」了一聲。槿知感覺到他的五指稍稍收緊了些,剛好將她的整個手握在掌心。然後便牽著她,往前走去。

  前方的探照燈依舊開著,整個洞穴裡都塗抹上銀白色的光。這樣安靜而清冷的地方,槿知的心跳,卻不知不覺快了起來。

  兩個人都沒說話。

  又走了一段,槿知忽然開口:「應寒時。」

  他依舊看著前方,沒有回頭,手握得很穩很緊:「嗯?」

  「你的尾巴出來了。」

  應寒時的腳步驟然一頓。

  而槿知正頗有興致地看著。那雪白柔軟的長尾巴,全然不同它主人的風格,正對著她,搖來又搖去,好像很歡快的樣子。她看得有趣,伸手就想抓住。哪知應寒時身體突然一側,那尾巴也同時一捲,避開了她的手。

  槿知有些失望地「噯」了一聲,抬頭看著他。卻見他的臉緋紅一片,尖尖的耳朵也露了出來。只是兩隻耳朵都往下耷拉著,好像也在害羞似的。

  「你……」槿知剛想說話,他卻將頭轉向另一側,然後抬起手,飛快地從岩壁上抓了塊石片下來,扔出去。

  「咚!」一聲。

  遠處的探照燈被打中了。光芒熄滅,整個洞穴瞬間陷入黑暗。

  槿知:「……」

  是怕被別人看見?

  正想著,手上忽然又傳來柔軟的力道。是他拉著她,繼續往前走去。他這麼沉默,槿知的心卻變得又有些軟軟的了。

  黑暗中,只有兩人的腳踩在地面,發出的輕微聲響。

  「為什麼現在露出來了?」槿知小聲問道。

  他安靜了一會兒。

  「有的時候,控制不住。」他緩緩地答。

  「喔。」

  又過了一陣,她問:「真的不能摸一下?尾巴?」

  「槿知……別提這種要求。」

  「……好吧。」

  兩人走出了洞口。

  黯淡的暮色中,槿知依稀能看清,他的耳朵和尾巴已經縮了回去。遂放下心來。而洞外空地上,莊衝、聶初鴻、顧霽生正圍著小傑。聽到聲響,全抬頭看過來。

  聶初鴻首先看到謝槿知完好無缺地走了出來,心頭一塊大石落地。而後,就看到了她身邊的男人,以及兩人牽著的手,心頭倏地一震。

  顧霽生也瞧見了,眼睛微微一瞇。

  聶初鴻看向應寒時,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一對,應寒時單手負在身後,朝他點了點頭。

  這時槿知鬆開應寒時的手,跑過去,看著顧霽生懷裡的小傑:「他還好嗎?」

  顧霽生抱著孩子站了起來,聶初鴻答:「霽生大致看過,沒有事。只是驚嚇過度暈迷著,放心。」

  槿知心頭一鬆,露出笑容。聶初鴻看著她清俏柔婉的笑靨,靜默不語。而應寒時亦不急不緩走過來,站在她身後。

  這時顧霽生卻忽然往後退了一步,然後抱著孩子,深深地朝槿知彎下腰。槿知吃了一驚,卻聽他慢慢說道:「謝槿知,我已經聽莊衝說了。謝謝你和你的這位朋友。大恩不言謝,這份情,我會永遠記住。」

  聶初鴻的神色也變得鄭重而溫和,看著她說:「謝謝你,槿知、莊衝。」又看向矗立一旁的應寒時:「多謝。」

  莊衝微笑不語。槿知也笑了,說:「有什麼好謝的。」

  「舉手之勞,不必掛齒。」應寒時清潤溫和的嗓音,也在她身旁響起。槿知的唇角又微微一勾。每次他都是這一句。

  她的目光,又落在顧霽生身上。因為他還彎著腰,顯得對於這個鞠躬,非常認真。槿知心下感動,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了。」

  顧霽生直起身子,盯著她,倒是慢慢笑了:「你也算有一點溫柔。」他雖然相貌普通,但也許是眼睛太漂亮、膚色太細膩,這麼暖暖一笑,竟生璀璨之感。看得槿知都有點晃眼。

  聶初鴻和莊衝都笑了。應寒時也靜靜不動,目光溫和地註視著槿知與這些朋友的相處。這時槿知想起還沒正式介紹過,便道:「這是我的好朋友,應寒時。寒時,這是我在這邊的朋友,聶初鴻、顧霽生。」

  「寒時」二字從她嘴裡喊出來,就好似一縷溫柔的風,掠過他的耳朵。

  應寒時緩緩垂下眼眸,朝面前的兩個男人,點了點頭。

  聶初鴻望著他,也點了點頭。而顧霽生再次微微瞇起眼睛。

  這時,山下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和呼喊聲:「聶老師!聶老師!」

  聶初鴻立刻揚聲道:「在這裡!」轉頭對他們說:「是縣裡的刑警隊。這次……」看向應寒時:「應先生抓住了這麼多罪犯,算是為民除害了。等會兒我們可能都得去派出所錄口供。」

  要去派出所?

  槿知立刻轉頭,望著應寒時。而他微微沉吟,然後抬頭看著他們:「那我,就先告辭了。」

  聶初鴻和顧霽生同時一愣,莊衝卻立刻點了點頭。

  「好。」槿知應道。

  ——

  應寒時從山背後離開,槿知去送他了。洞穴外,只剩下聶初鴻、顧霽生和莊衝,帶著小傑,等待警察的到來。

  至於應寒時的存在,只能對警察說,遇到了一位路過的特種兵,出手相助,然後又不留下姓名離開了。

  三個大男人矗立著等了一會兒,顧霽生忽然開口:「喂,宅男。那是你們家槿知的男朋友嗎?他到底是什麼人?」

  聶初鴻眸色沉靜地看著山下,沒出聲。

  莊衝想了想,白皙臉龐上露出了清冷的淡淡的笑,答:「這些,你就不必知道了。」

  ——

  應寒時和謝槿知,走出了一小段。他便停步轉身,看著她:「回去吧。我就從這裡下山了。」

  槿知點了點頭。

  此時,天色已經黑下來。林子裡暗暗的,彼此的面目,也是模糊不清。唯有星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稀稀疏疏漏下來。就像為樹林蒙上了層淡淡的紗。

  兩人相對著,一時都沒說話。他也沒有動。

  「對了,你會在這邊待幾天?」槿知問。

  「會再待一段時間。」

  「喔。」那就有機會再見了。槿知微微笑了。

  「再見。」他說。

  「嗯,再見。」

  他轉過身去,往前走了幾步。槿知就一直看著他。

  他忽然又停步,回頭看著她。

  槿知:「怎麼了?」

  他緩緩將手又背到身後,說道:「你明天有時間嗎?」

  槿知不明所以:「有的,我本來也是度假的。」

  他安靜了幾秒鐘,黑暗中,槿知感覺他似乎笑了。

  「小John非常想你,如果你願意,我明天來接你,去見他。」

  他一提到蕭穹衍,槿知心裡就好像立馬被一團甜甜的軟軟的棉花包裹著。

  「好啊。」她答,「那我等你。」

  應寒時又沉默了一會兒。

  「好。」他答道,然後便轉身,朝山下走去。這次,沒有再回頭。走出一小段,忽然間一個加速,便化成了一團光影,衝進了黑暗中。

  只是,在他的身影消失前,槿知隱約、似乎又看到了,一條白色的長尾巴,一閃而過。

  槿知看著看著,忽然笑了。

  這麼容易就露出尾巴,他在地球的這幾年,到底是怎麼過來的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2 10:34 PM

第32章 有點期待(上)

      凌晨時分。     

      槿知看著小傑終於熟睡的臉龐,又替他掖好被子。這才起身,輕輕走出了房間。

      門外,一輪明月高懸。

      孫大娘也哭著睡著了。這個兇險的夜晚,終於算是結束了。

      槿知有點睡不著。走出門外,站在院子裡。

      剛才下山後,警察先對她和小傑做了筆錄,就讓回家了。聶初鴻他們還跟警察在一起。據說,雖然現場抓到了十多名罪犯,有的還是通緝犯。但是核心犯罪團伙的「黑龍」等人,並不在其中。警察也叮囑他們最近要格外注意安全,防止黑龍的打擊報復。

      槿知吹了一會兒風,忽然注意到,院子外的小山坡上,還坐著個人,他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格外修長挺拔,不是顧霽生是誰?他手裡還拎著個小酒壺,抬頭望著月亮,慢慢地喝著。一股淡淡的酒香隨風飄來。

      槿知走過去。

      他回頭看她一眼,復又看著前方:「小傑睡了?」

      「嗯。」槿知在他身旁找了塊空地,坐了下來。

      「噝……」他仰起脖子,又喝了一口。脖子的線條筆直柔美,喉結慢慢滾動著。槿知就盯著他。

      「看什麼?想喝我也不會給你。」他放下酒壺,斜瞥她一眼,「我們,可是授受不親的。」

      槿知笑了:「我不想喝。你為什麼要喝酒?」

      顧霽生望著前方,沉默了一會兒,淡道:「覺得自己沒有把孩子保護好。」

      槿知心想,這其實並不關他的事。她抬頭,望著同樣深黑遙遠的前方。她想,這世上許多美好的東西,其實都在世人看不到的地方。

      「那是你男朋友?」他忽然問道。

      槿知稍一想,就明白他問的是誰,答:「不是。」

      顧霽生又瞇起眼看著她:「真的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沒什麼好隱瞞的。」

      「哦——」顧霽生頭往後一仰,雙臂撐在地上,看著天空,然後繼續喝酒。

      「那你呢?有沒有女朋友?」槿知問。

      「沒有。」他答得乾脆。

      「哦……那男朋友呢?」

      話音未落,就聽到他被嗆得咳嗽起來,然後放下酒壺,臉也被嗆紅了,一雙鳳眸瞪著她:「你這個女人……有病吧?我才不是那種人!」

      槿知微微一笑,也仰起頭,看著星空,忽然說道:「霽生,唱支歌吧。」

      他哼了一聲。

      槿知說:「你不是說要感謝我嗎?就當是謝禮吧。」

      顧霽生安靜了一會兒,才放下酒壺,慢悠悠地問:「想聽什麼?」

      「就唱那天,你在教室裡跟孩子們一起唱的《送別》。」

      深藍色的天空下,空曠的原野中。清亮婉轉的嗓音,宛如一彎流水,徐徐響起: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槿知聽著聽著,就感覺自己的心慢慢靜了下來。

      原來這世上最美的歌聲,就是大音希聲,大象無形。

       ——

      聶初鴻和莊衝剛走到山坡下方,就聽到了熟悉悅耳的歌聲。抬起頭,看到顧霽生和謝槿知,一左一右坐在長滿綠草的山坡上,竟都是十分悠閒的樣子。

      他倆也走上去。聶初鴻在顧霽生身旁坐下,莊衝自然是守在槿知身後。

      聶初鴻一轉頭,就看到月光之下,槿知白皙姣好的面容。眼中有淺淺的笑,光澤清透。他的腦海裡驟然就閃過今天在洞口時,她跟應寒時牽手走出來的畫面。

      他從顧霽生手裡拿過酒壺,徑自喝了一大口,才丟還給他。

      「槿知。」他看著她,「喜歡這裡嗎?」

      槿知答:「喜歡。」

      聶初鴻笑了,伸手將顧霽生的肩膀一勾,說:「這也是我們熱愛的地方。來年,再來看我們吧。」

      槿知點頭:「一定來。」

      一旁的顧霽生卻輕輕笑了,嘴裡哼起了詩:「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又斜瞥她一眼,忽然就將小酒壺塞到她嘴裡:「既然不見不散,那就賞你一口罷。」槿知還沒反應過來,那酒已灌進了她嘴裡,又辣又嗆。她咕嚕一聲喝了下去,立刻咳嗽起來。

      顧霽生和莊衝難得有默契,居然一起笑了。聶初鴻立刻從顧霽生手裡奪過酒壺:「好了,別灌她。」莊衝卻又從聶初鴻手裡搶走了酒壺,仰起脖子,連喝幾大口。

      顧霽生頓時急了:「宅男,住手!這可是三十年的茅台!你喝就是浪費!」

      ……

      過了一會兒,原野上又響起了清澈高遠的歌聲。剛唱了幾句,其他幾個人的聲音,也合了進來。槿知清脆但是並不動聽的歌聲,也在其中,聶初鴻和莊衝跟她半斤八兩。於是原本那天籟般的嗓音,瞬間被他們帶得有點雜亂無章。

      「問君此去幾時還,來時莫徘徊。

      一壺濁灑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大家都用力地、大聲地唱著,像是在宣洩什麼,又像是懷念什麼。

      與此同時,相距甚遠的某處樹林中。

      一輛越野車中。

      應寒時原本已經坐在駕駛位上睡著了,卻被遙遠的歌聲吵醒了,緩緩睜開了眼。

      蕭穹衍的反應更大。他聽到動靜後,整個人都趴到了車窗上,翻出一台紅外高精度超遠程望遠鏡,使勁地看著。

      可是看清遠處的畫面後,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丟掉望遠鏡,說:「老大,小知知居然大半夜跟四個男人在喝酒。我們不用管管她嗎?」

      應寒時也拿出望遠鏡看著。

      他的確有一種遭受侵犯的感覺。以及,隨時需要戰鬥的強烈警惕感。

      但是靜默片刻後,他只是放下瞭望遠鏡,緩緩道:「小John,跟同伴們在一起的時光,是最美好的。我們不應該打擾她。」

      這話卻讓蕭穹衍愣住了。

      他低下頭,嘴忽然扁了。

      「如果林婕、蘇、巴魯、尤維塔……」他小聲說了一大串名字,「如果大家都還在,我們也可以一起喝酒。」

      應寒時沉默不語。

      蕭穹衍難過了一會兒,又抬頭望著星空,咧嘴露出了笑容:「大人,你還記得擊潰反叛軍的那場戰役以前,我們在鳳凰號的甲板上喝酒嗎?誰猜拳輸了,誰就要跟小John跳貼面舞。噢,那感覺實在是太棒了。」

      應寒時單手搭在車窗上,抬頭也望著星空,笑了:「記得。」

      他當然記得。

      少年從軍,戎馬半生。他記得鳳凰號太空堡壘翱翔於太空時,發出的銀色光芒;記得第一次帶領他們跳躍蟲洞時,大家興奮又害怕的喊叫聲。

      記得經過宇宙年華柱時,它黯淡而輝煌的光彩;也記得眺望超新星爆發時,宇宙中最聖潔寧靜的光芒。

      這一生,有幸見證之所有輝煌盛景,他都銘記於心。

      靜默片刻後,他閉上眼睛。

      「睡吧,小John。」

      卻聽到蕭穹衍幽幽的聲音再次響起:「大人,回江城以後,我可以不可以邀請小知知,也到我們家裡喝酒呢?」

      應寒時再度睜開了眼。

      「好。」

      蕭穹衍歡呼了一聲,剛要開始憧憬,卻聽到應寒時的聲音再次響起:「但是,不可以跟她跳貼面舞。」

      蕭穹衍一下子失望起來,也非常不能理解:「為什麼?!」

      應寒時安靜了一會兒,答:「因為我不允許。」

      蕭穹衍:「啊?」

      但是他沒有再反駁爭辯。因為他仔細一想,覺得非常糾結,喜憂參半。

      喜的是,以前很多時候,BOSS都對他放任不管。現在忽然管教這麼嚴,都不允許他跟別人跳舞。這是說明更加在意他更加重視他了嗎?他好緊張好有歸屬感啊。

      可是,他真的很想和小知知跳貼面舞。

      好煩啊,他到底是選BOSS還是選小知知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3 10:27 PM

第33章 有點期待(下)

  第二天。

  謝槿知睜開眼,就看到枕畔的陽光。再抬頭一看鐘,已經是中午。

  她一下子坐了起來——跟應寒時約的是早上!

  飛快地洗漱,然後衝出門外。正想找孫大娘問問有沒有人來過,結果一抬頭,就看到院子裡站著個人。

  陽光正好,樹影斑駁,他只穿了白襯衫和長褲,靜靜負手立在那裡。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

  聽到動靜,他轉過身來。

  槿知看著他。

  他也凝望著她,原本靜如止水的眼眸中,緩緩有了笑意。

  槿知頓覺局促,剛要說話,一旁的門簾卻被挑開,孫大娘大步流星地走了出來:「哎呀槿知,你總算醒了!他都等你一上午了,又不肯進屋,還說不能吵醒你,自己一直站在這兒。趕緊叫他進屋坐。早知道這小伙子是你朋友,就到家裡一起來玩啊。我先去做飯!」

  她劈裡啪啦說完,風風火火又走進廚房了。

  槿知安靜了兩秒鐘,走到他面前,停步,抬頭:「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應寒時也低頭看著她,清澈的眼眸裡映著些許陽光。

  「槿知,不用說對不起。因為我並不在意。」

  槿知:「……嗯,好。」

  「走吧。」他說。

  「好。」

  兩人剛一起往外走,孫大娘又跑了出來:「等會兒!槿知還沒吃早飯呢。我已經做好了,你們一起吃點再出去玩。」

  槿知看向應寒時:「你吃早飯了嗎?」

  「吃過了。」他將一直負在身後的手放下來,居然還拎著塊蛋糕,遞給了她:「這是給你準備的。」

  槿知很是意外,接過來:「這是……蕭穹衍做的?」

  「是的。」

  槿知看著手裡這塊漂亮的雕花慕斯蛋糕,覺得太神奇了。這荒山野嶺的,蕭穹衍從哪兒弄來材料工具?他是小叮噹嗎?

  於是她自然不能辜負蕭穹衍的心意,只能辜負孫大娘了。畢竟他是機器人啊。吃完這塊蛋糕,就跟應寒時出發了。

  ——

  綠稻隨風清揚,野花一路點綴。這裡本就人跡罕至,偶爾只有一兩個村民走過。唯獨不遠處的學校裡,隱隱有孩子們的讀書聲、嬉笑聲傳來。

  兩人一前一後,安靜地走著。穿過農田,走過樹林,很快到了山腳下。

  眼前,是昨天槿知摔倒的那條小溪。

  中午,水流似乎更大更急了。陽光照在水面上,如同碎金淌了滿地。這時應寒時已經走到了水邊,正要繼續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槿知:「等會兒。」

  應寒時停步,側眸看著她。她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扶我過去。」

  應寒時原地靜了一瞬,然後轉過臉去,只是手臂依舊任由她握著。

  「好。」他輕聲答。

  槿知本來心無旁騖,見狀不由得又看了他一眼。

  這回臉倒沒有再紅了。

  嗯,鍛煉出來了。

  兩人就這樣拉著,一步步趟水過河。他走得不快,槿知便低頭看著水裡的小魚。

  忽然,感覺到他的手臂一動,然後她的手,就滑進了他的掌心裡。

  槿知抬起頭,卻只看到他耳後黑色的短髮,以及白皙的脖子。

  他沒說話,依舊緩緩地走著。微涼柔軟的手掌,握得略緊。

  昨天兩人就這樣牽過一遭了。於是槿知低下頭,繼續看魚。可不知怎的,一眼就看到一股股溪水,輕輕撞在他的鞋上,然後四散流走。而黑色褲腿已經被打濕了,他卻似乎恍然未覺。

  槿知忽然就有種感覺。覺得時間好像變得很慢很慢,慢得叫人心慌意亂。

  她下意識說道:「走快點吧,太慢了。」

  「……好。」

  於是兩個人都加快步伐,飛快地淌過了小河。

  終於,又走過了片樹林,遠遠就見一輛越野車停在那裡。車旁,一個異常高大挺拔的身影,渾身被黑色風衣裹得嚴嚴實實,背對著他們站立著。不知已經等待了多久。

  槿知忍不住笑了,應寒時也淡笑不語。

  她輕手輕腳走近,一拍他的肩膀:「小John。」

  蕭穹衍渾身一顫,幾乎是立刻轉過身來,一把緊緊抱住了她,金屬嘴巴都快笑裂到耳朵上面去了:「小知!你終於來了!」

  槿知被他的金屬胸膛硌得有點疼,但還是伸手摸摸他的頭:「乖。」

  蕭穹衍大受鼓舞,又往她身上蹭了蹭。

  應寒時負手站在兩人身後,望著她撫摸著他的頭的那隻手,俊臉慢慢浮現一絲緋紅,靜默不語。

  ——

  「所以,你們是來找另一個外星人的?」

  槿知坐在野餐墊上,左邊是應寒時,右邊是蕭穹衍。當然,蕭穹衍是緊挨著她的。而面前,是各種糕點零食,甚至還有汽水和熱茶。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蕭穹衍準備的。剛才提及這一點時,應寒時微微蹙眉:「他從家裡帶了非常多的東西。」

  對於她的問題,應寒時點了點頭:「是的。」

  他背靠著棵大樹,雙臂輕輕搭在膝蓋上。即使席地而坐,也顯得溫和俊雅、容光清澈。

  槿知又問:「那……現在有線索了嗎?」

  「有一些猜測。」他答。

  這時蕭穹衍把腦袋伸進他倆中間:「小知,我們已經準備了能量輻射裝置,明天就放到目標區域區。這個裝置可是軍方高科技,能量比較微弱,那個人會察覺不到,但是卻會受到輻射影響,會感覺到不舒服。說不定這樣他就會現身啦!」

  槿知琢磨了一下他的話,雖然對所謂的「能量輻射裝置」不太明了,但也大致能理解。

  可以看到另一個外星人?

  她心頭一動,看著應寒時:「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嗎?」

  應寒時也看著她。

  陽光透過樹枝,照在她的臉蛋上,顯得皮膚格外的白皙細膩。她的鼻子尖尖的,彎彎的雙眼中盛滿了光澤。儘管她的臉色看起來依舊如同平時般冷靜淡定,眼中卻隱隱透出些期盼的光澤。

  「好。」他答。

  槿知笑了,旁邊的蕭穹衍卻吃了一驚。

  要知道應寒時一向習慣獨自行動,這次為什麼要帶上毫無戰鬥力的槿知啊?

  像是察覺了他的疑慮,應寒時看著他,說道:「我會保護她。」

  蕭穹衍:「哦……」

  有他的保護,當然不會有任何問題。

  但是蕭穹衍怎麼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呢?

  能夠去看外星人,槿知自然開心。想了想,又問應寒時:「那個外星人會是什麼樣的。是像你一樣……」她又看向蕭穹衍:「還是會像你一樣?」

  應寒時微微沉吟,「感覺氣氛不太對勁」的蕭穹衍,下意識快速搶答:「小知這個我知道!他可能是任何形狀!」

  槿知微愣,就聽他洋洋灑灑地繼續說道:「要知道在你們地球之外,外星人種類還很多很多呢。他可能是跟你一樣的人類,但也可能是機器人。還有可能是一條魚啊,一塊石頭狀的生命體啊,一棵大樹啊。甚至是一團霧氣呢……什麼都有可能哦。」

  槿知大大地愣住了。

  抬起頭,望著頭頂上方繁密蜿蜒的樹枝,以及天空掠過的飛鳥。

  忽然,有點害怕,又有點期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4 09:47 PM

第34章 我太衝動

      不知不覺,天就黑了。

  槿知站起來:「我要走了,晚了他們該擔心了。」

  應寒時也站起來,蕭穹衍緊隨其後:「我也要去送你。」

  回去的路,因為有蕭穹衍在,變得熱鬧了許多。

  他邁著金屬長腿,跟槿知走在前頭,一路說著話。應寒時負著雙手,徐徐跟在身後。遇到有難走的路,蕭穹衍第一時間就會挽住她的胳膊,或者緊緊牽著她的手:「我扶你啊。」

  槿知一路被他逗笑了好幾次。只是不經意間回頭,就看到應寒時眼眸漆黑地望著他們。雖然兩人目光相觸,他眼中也會露出一點笑意。但槿知總感覺到,回去這一路上,他有點異樣的沉默。

  很快,就到了白天趟過的那條小河。

  月光下,溪水潺潺。蕭穹衍歡呼了一聲,鬆開槿知的手,跑過去用力踩水了。槿知微笑望著他,剛要把手插回口袋裡,卻幾乎是立刻被人握住了。

  身旁,是應寒時。

  他單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卻將她的手整個握在了掌心。

  「槿知,我牽你過去。」

  槿知:「哦,好。」

  他的臉上露出些許笑容,眉梢眼角彷彿都已沾染,清澈動人。他的手又收緊了一些。槿知的心頭突地一跳。

  正在玩水的蕭穹衍,突然發現他倆要牽著手過河了,立馬起身跑過來。槿知居然看到了他紅色的矽晶眼珠,像人類一樣轉了轉,然後他就突然在她面前、背朝她蹲了下來:「小知,還是我背你過去吧!更安全更可靠哦!」

  槿知莞爾,一旁的應寒時靜靜矗立不動。

  讓機器人背?

  這個體驗夠新鮮,槿知喜歡。剛要鬆開應寒時的手,卻聽到他的嗓音徐徐響起:「你的背很硬,會弄疼她。」

  槿知一想,還真的是。蕭穹衍也想到了這一點,一臉失落地站了起來。

  「你先回去,我送她回家。」應寒時又說道。

  蕭穹衍自然很不情願,槿知想了想,也說道:「這裡離村裡很近,你回去吧,免得被人看到。」

  他倆都這麼說,蕭穹衍只得點點頭,然後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蕭穹衍一走,周圍立刻安靜下來。

  槿知看向應寒時,剛想說走吧,卻注意到他的臉,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紅了起來。

  槿知:「……?」

  他卻鬆開了她的手,又靜了一秒鐘,然後轉過身去,動作不急不緩地蹲了下來。

  槿知微怔。

  「槿知,我來背。」他輕聲說。

  槿知想說真的不用,目光卻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

  他的頭微微朝前低著,襯衫領子裡,露出白皙修長的脖子。越發顯得他的頭髮烏黑而柔軟。他的肩很寬,線條清晰。但整個人依舊顯得清瘦。襯衫的袖子被他挽起一截,露出結實的胳膊。

  這樣的他,看起來真的跟個普通的鄰家青年,沒什麼兩樣。

  而且,他大概是沒背過人吧。雙手並沒有像常人那樣,往後伸著準備抱她。而是將手,穩穩摁進了身旁的泥土裡。那樣子就像運動員準備起跑,隨時要帶著她飛奔。

  槿知微微一笑,可她的心又忽然陣陣發軟。

  夜色中,那帶著一點點焦躁,一點點酥軟,一點點誘惑和不安的情緒,彷彿又在她心中,無聲無息地開始蔓延。

  一個聲音在心中說,沒關係。應寒時是爛好人,現在遇到是誰,他都會背,都會伸出援手的。而且,他明明這樣溫柔謙和,她卻總感覺……拒絕不了他。

  她爬上了他的背。

  然後拍拍他的肩:「走吧。」

  應寒時原地不動。過了幾秒鐘,好像才有了反應,站了起來。這時,他的雙手居然無師自通地,往後輕輕扶住了她的雙腿。

  槿知的臉頰忽然就有點發燙,不出聲了。

  他也沒說話,背著她,開始一步步地朝前走。

  夜涼如水。

  他後背的溫度,透過襯衫似有似無地傳來。槿知一低頭,就看到了他側臉乾淨清朗的線條,還有那微紅的耳朵。

  不知怎的,她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

  明明周圍這麼靜,明明他的手指只虛虛扶住她的腿,一動都不敢動。槿知卻分明感覺到空氣裡,好像有某種燥熱的、危險的氣息在蔓延。就好像,有什麼事開始變得懸而未決,變得難以預知和看清。

  這不對。有什麼事情……不對了。

  忽然間,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

  眼前,相隔十厘米不到的地方。尖尖的耳朵,已經從黑色短髮中,豎起來了。

  槿知的心「怦怦」跳著。

  又緩緩低下頭,果然看到溪水中的影子裡,多了條長長的尾巴,正在他身後,左右大幅度搖晃著。而他兀自看著前方,像是有點走神,竟沒有察覺。

  槿知決定選尾巴。

  她緩緩地朝後面……伸出手去。

  握住了!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應寒時的身軀陡然一僵,整個人停住不動了。

  槿知沒太管他的反應,因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手上。

  雪白的、柔軟的尾巴,此刻就躺在她的掌心裡。只有她的虎口粗細,觸手竟十分光滑,覆著一層很柔順的毛。感覺就像是上好的綢緞,握著還能感覺到韌性。

  只是,在她握住的那一剎那,就感覺到它倏地往下一滑,像是要拼命逃脫。槿知趕緊握得緊緊的,讓它動彈不得。

  然後,就看到應寒時緩緩地、緩緩地側過頭來。

  那白晰如玉的臉頰,此刻竟染上血一般的緋紅。漆黑清澈的眼睛裡,竟透出濃濃的、複雜而隱忍的情緒。好像非常難受,又非常糾結,又有點衝動的樣子。

  槿知一愣,但還是握著尾巴不動:「……是你自己要背我的。」

  應寒時足足盯了她幾秒鐘,霍地轉過臉去,只留個後腦勺給她。

  「槿知……鬆開!」他緩緩地說,平日裡清潤的嗓音,竟有點沙啞和焦急。

  槿知把手鬆開了。然後那尾巴就跟得到了解脫,飛快地晃到了一邊去,幾乎緊貼著他的手臂,離她遠遠的。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他低下了頭,繼續朝前走去。

  槿知小聲說:「對不起。」

  他沉默了幾秒鐘。

  「沒什麼……我只是……」

  他又不說話了,只有兩隻耳朵,依舊通紅通紅。

  可是他沒察覺,剛走了一小段,那條尾巴就跟得了健忘症似的,又慢慢移動到她身邊,又搖了起來。甚至感覺比之前還要歡快不少?

  槿知趴在他的肩膀上,看著看著,又笑了。只是不忍心再欺負它,也不忍心……欺負他了。

  趟過小溪、走出樹林,遠遠地,就望見了農田和校舍。

  應寒時還背著她,不過耳朵和尾巴,在幾分鐘前,已經縮回去了。

  槿知手托著下巴,等他走到了小學樓下,她忽然反應過來——原本只是讓他背她過溪的,她怎麼還在他背上?

  她立刻拍了拍他:「放我下來吧,都到這裡了。」

  應寒時沒有動。

  自從被她握住尾巴後,他這一路,幾乎都沒說話。此刻,才聽到他的嗓音,溫和如常的響起:「已經到這裡了,我背你回家吧。」

  他的臉頰還有點紅。

  槿知尚未開口,就聽到頭頂一聲悠揚的口哨聲。兩人同時抬頭,只見學校二樓的走廊上,聶初鴻和顧霽生正趴在欄杆上,看著他們。剛才的哨聲,正是顧霽生發出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4 09:54 PM

第35章 悠悠我心(上)

      月光清透,田野寂靜。清風拂過,帶來陣陣花香。

  謝槿知跟四個男人圍桌而坐,正在喝茶。

  本來剛才顧霽生說「讓他們上來坐坐」,她還覺得會有點不妥。畢竟據蕭穹衍說,應寒時獨來獨往慣了,「其實這幾年沒怎麼跟地球人相處過」。

  然而事實證明,男人們的相處模式,永遠比女人想像的簡單,並且不受所屬星球限制。

  聶初鴻不用說,純爺們兒。待誰都十分坦蕩乾脆。

  莊衝可以忽略。

  顧霽生雖然性格有點雞婆,對著始終清朗如玉、溫潤謙和的應寒時,好像也有點挑剔不起來。

  所以他們四個坐下聊了幾句,就開始一杯一杯地喝茶,氣氛還挺不錯。

  聶初鴻抬手給大家都續滿了茶,問道:「寒時,你是過來旅遊的?」

  應寒時略略搖頭:「不是。」

  大家都看著他。槿知也不知道,他打算怎麼說。

  他嗓音溫和地道:「我對一些超自然的現象,比較感興趣。聽說這裡有一些鬼怪傳說,所以就過來,一探究竟。」

  莊衝聽得非常入神,眼睛直直地看著他。聶初鴻有點驚訝,顧霽生則放下茶杯,嗤笑道:「不是吧,你還信這些。嘖……」

  槿知卻沒說話。因為她知道應寒時說的這些,其實也算是實情。

  他居然實誠到這個地步。

  這時聶初鴻說道:「我們在這裡住了幾年,從沒聽說過。那些都是很久以前流傳下來的故事了。」言下之意,也是不信的。

  應寒時卻只是微微一笑,並不打算多做解釋。

  槿知想到要跟其他人打個招呼,於是說道:「我明天陪他一起進山。你們不用管我。」

  哪知話音未落,莊衝就堅定地道:「知,我也去。」

  槿知:「……」

  看他一眼,又轉頭看著應寒時。他的臉色倒很平靜,處變不驚的樣子。微微沉吟,似在斟酌如何婉拒。

  結果這時,聶初鴻也抬頭看著他說道:「我也陪你們一起去。黑龍和他的核心團伙還沒抓到,萬一有什麼事,也多個幫手。」

  他提到了歹徒,應寒時眉頭輕蹙,眼眸中也露出幾分清冷顏色,點頭:「如果我遇到他們,會幫你處理掉。」

  其他人聽到「處理」兩字,都有點愣。槿知倒是習慣了,她在想的是,照這麼聊下去,明天聶初鴻他們都要跟著進山了。於是她在桌下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聊這個話題了。

  應寒時察覺了,側眸看著她,目光清亮如水。

  槿知沒說話,只看著他。

  他的目光更加柔和:「槿知,你剛才拉我的衣服,有什麼事?」

  這話一說,其他人全都看著她。

  槿知:「……」

  她側過臉去,不再看他,而是淡道:「沒什麼,我是想,這麼晚了,你要不要早點回去休息,才好準備明天的事?」

  應寒時微微一怔,然後垂下眼眸,眼中也露出清淡笑意。

  「謝謝你的關心,我現在就回去休息。」他立刻站起來,負起雙手,朝眾人頷首:「再見。」

  槿知:「我送你。」

  聶初鴻朝應寒時點點頭,顧霽生則有點似笑非笑的瞅著他倆。莊衝卻忽然開口問道:「高手,這幾天你睡哪裡?」

  這個問題,槿知之前還真沒想過。周圍都是荒山野嶺,他也不像是會去村民家裡借宿的樣子,那睡哪兒呢?

  應寒時答:「我睡在車上。」

  大家都有些驚訝。

  槿知:「車上?車上怎麼睡?」

  他答:「坐在駕駛位上。」像是察覺了她眼中的關切,微微一笑道:「槿知,這沒有什麼。以前是常有的事。」

  他說「以前」。

  是指,曾經是軍人的以前嗎?

  槿知看著他清俊的面容,心忽然一軟,並且有些不太舒服。

  「不行。」她說,「不能再睡車上。」

  應寒時微微一怔。

  兩人就這麼對視著。這時,顧霽生站起來,轉身走往屋內,同時懶洋洋地道:「今晚小傑的父母就要趕回來了,槿知本來就要搬到學校來住。已經收拾了兩間屋子,你要是不介意,就跟宅男一個屋,讓他打地舖好了。」

  「好。」莊衝立刻應聲。

  聶初鴻也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就這麼定了。槿知說得對,我們不能再讓你睡車上。」

  應寒時望向他們,眼中閃過些許溫和光澤:「多謝,但實在不必……」

  話沒說完,槿知打斷他:「應寒時,跟我一起住下來。」她看著他的眼睛:「不許拒絕。」

  應寒時:「……」

  ——

  十分鐘後,應寒時站在陽台一角,避開眾人,給蕭穹衍打電話。

  接到電話的蕭穹衍……傻眼了!

  應寒時:「小John,槿知的朋友,邀請我跟她一起住在這裡。」臉頰微紅:「我今晚不回來了。」

  蕭穹衍:「……大人,我也想去!!」

  應寒時非常耐心溫和地道:「那恐怕不太方便,你會嚇到他們的。還是先待在車上,明天一早聯絡。一切,按計劃進行即可。」

  儘管應寒時平時非常好講話,但他一旦決定的事,是誰也不能改變的。蕭穹衍委委屈屈地掛了電話,一個人悶悶地在車裡坐著。過了一會兒,忽然抬頭望著窗外漆黑的山林。

  BOSS大人忘了,小John怕鬼的啊!

  ——

  是夜,謝槿知在房間裡安頓好,就一個人站在門前走廊裡,吹風。

  她想起剛才,趁旁人不在,自己跑到應寒時的房間,問他,聶初鴻和莊衝也要去,怎麼辦?

  他正負手站在窗前看著星空,聞言微笑答:「沒關係,如果發現「他」的蹤跡,我會一個人去把他處理好。」頓了頓,又問:「如果實在不太方便的時候,我可以把他們倆暫時打暈嗎?」

  槿知:「……可以。」

  後來兩人就相對無話。她忽然想起剛才在小溪邊,他被握住尾巴後,臉紅又痛苦的樣子。而他不知道在想什麼,臉色始終微微紅著。於是她就飛快地從他的房間出來了。

  ……

  她又站了一會兒,身後響起腳步聲。

  是聶初鴻走了出來。跟她一起靠在欄杆上,望著遠方。

  「明天要用的乾糧和水,霽生已經準備好了。」他說。

  槿知笑了笑,說:「多謝了。你說得對,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聶初鴻也笑了,像是也想起了一些往事,伸手拍了拍面前的欄杆,說:「其實霽生的畢業學校比我更好,家世也好。他能夠在這裡堅持,比我更加不容易。」

  槿知之前看顧霽生的言談舉止,也感覺他的出身肯定不差。聞言點了點頭,認真地道:「你們都是很好的人。」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

  槿知望著原野間,稀疏幾戶燈光。忽然想起白天蕭穹衍的話。他說那個外星人可能是任何種類的生物。人、動物、植物;大人、小孩……

  也就是說,此時此刻,那個外星人也許跟聶初鴻和顧霽生一樣,也生活在這片土地上。

  「初鴻。」她說道,「不管會發生什麼事,希望你們大家都能好好的。」

  聶初鴻微微一怔,看著前方說:「我也希望你好好的。」

  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口,嗓音裡似有漫不經心的笑意:「槿知,剛才看到應寒時背你過來了。那天我要背你,怎麼就拒絕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4 10:52 PM

第36章 悠悠我心(中)

  槿知轉頭看向他。

  他的目光平靜而坦然。

  槿知安靜了一會兒,答:「初鴻,那不同。」

  聶初鴻看著她沒說話,卻聽她繼續說道:「我和他的一些淵源,你大概不清楚。雖然我跟他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但是他有好幾次,救過我的命。他是個非常好的人,總是幫助別人。說實話,為了救我,他抱過我,也用自己的身體保護過我。所以今天回來的路上,路不好走,我就很自然而然讓他背我了。」

  她講得不急不緩,語氣淡淡,就好像她所說的,是最自然最合理不過的事。聶初鴻卻分明看到,她從來白皙清冷的臉頰,浮現了淺淺的緋紅。也許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

  這一抹紅暈,如此可愛,卻也如同無聲的巨石,壓在了他的心上。他沉默了一會兒,到底是在心中緩緩地嘆了口氣,然後笑了出來:「原來是這樣。放心,明天進山,我們都會保護你。」

  槿知微微一笑,點頭:「那就多謝了。」

  ——

  應寒時躺在狹窄的單人床上,身旁地上,是早已呼呼大睡的莊衝。

  而他雙臂枕在腦後,睜著眼睛。

  耳朵裡,清晰聽到一牆之隔的她,推門進入,然後洗漱;然後脫了鞋上床,似在床上翻滾了兩圈。他甚至可以想像出被子瞬間被她弄得亂七八糟。

  過了一會兒,聽到她均勻輕微的呼吸聲傳來。

  應寒時的臉頰又浮現淺淺的緋紅,轉過身去,望著窗外的星空。

  並非有意窺聽。但這小樓的隔音效果實在是太糟糕。

  他的腦海中,又浮現剛才聽到的那個聲音:

  他是個非常好的人。

  他抱過我,也用身體保護過我。

  很自然而然……就讓他背了。

  ……

  他看著床畔的月光,腦海中倏地就想起,曾經讀過的一句地球古詩: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

  次日一早。

  謝槿知走下樓時,就看到幾個男人已經在院子裡吃早餐了。

  應寒時、聶初鴻、莊衝,清一色的運動裝扮。莊衝和聶初鴻都背了個大包,應寒時卻是孑然一身,什麼也沒拿。

  就連旁邊正在慢條斯理喝豆漿的顧霽生,也換了套黑色運動裝。十分精神清爽的樣子。

  謝槿知坐下來,又看他一眼。他察覺了,不緊不慢地道:「是初鴻拜託我一起去的,怕你們不認識路。不謝。」

  槿知「哦」了一聲。見身旁的應寒時,動作斯文沉穩地喝著豆漿。於是她心想,的確也沒什麼可操心的。到時候多打暈一個顧霽生也不算多。

  吃完早餐,五個人便出發了。

  上次進入依嵐山脈,是為了搜救小傑。大家心急如焚,根本不曾注意過沿途風景。

  這次雖說是探險,氣氛並不緊張,反正外星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於是槿知一路看到漂亮的景色,就停下來拍拍照。應寒時也不催她,就在旁邊安靜陪伴著。聶初鴻和顧霽生對這些景色見慣了,登高望遠,倒也神清氣爽。

  唯獨莊衝,大約是把今天也當成了一個通關任務來完成。一路非常警惕嚴肅,並且還沿路留下標記,防止迷路。

  其實槿知很想告訴他,根本不需要做標記。因為蕭穹衍早繪製出整條山脈的細微末節,根本不可能迷路。但想想還是算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莊衝用來標記的物品,甚至還是獨家定制的小徽章——一朵暗紅的金屬小梅花,大約硬幣大小,花瓣花蕊還做得挺細緻逼真。最下面的一片花瓣上,刻著「ZC」——據說是在淘寶高價定制的。每隔兩三公里,他就仔細觀察地形,然後選擇在樹樁、泥土或者石堆裡,「釘上」這麼一個徽章。

  大家都任由著他去玩,只有顧霽生罵了句「傻逼。」

  中午時,又到了半山腰的杜鵑花海。

  山上陽光更燦爛,雲朵徐徐浮動。更顯得花海層層疊疊,繁美無邊。大家都在樹下坐著休息,槿知便拿了手機,走到花叢旁去拍照。

  剛照了幾張,就聽到腳步聲。

  應寒時走到她身旁,也不打擾,負手跟她一起看著花海。

  槿知一回頭,就瞧見他安靜矗立的樣子。身畔的花紅如流火,他卻清雋挺拔,安靜俊逸,宛如清澈春雪。一時間竟讓人覺得,這滿山奼紫嫣紅,也壓不過他一個人的顏色。

  察覺到她凝視的目光,應寒時微微轉頭,看向了她,目露疑惑:「槿知,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槿知轉過臉去,盯著眼前的花朵,沒答。忽然間,卻想到了另一件事。

  「應寒時,你說「他」會是一朵花嗎?」

  「也許。」

  槿知又看了一會兒,忽然伸手,用食指一​​彈那飽滿鮮紅的花瓣:「的確有可能。你看,這花瓣像不像你的耳朵?」

  應寒時:「……」

  他們身後不遠處,顧霽生靠在樹幹上小寐,莊衝在埋頭吃麵包和火腿腸。聶初鴻原本站著望著別處,一轉頭,卻看見她低頭似在觸碰花瓣,而應寒時負手立在她身側,臉色微紅地陪伴著。萬花開遍,他倆那麼安靜地站在一起,卻令人覺得分外靜好。

  聶初鴻在心中苦笑著,也席地坐下來,點了根煙,閉上眼安安靜靜地抽了起來。

  暫歇過後,一行人繼續出發。

  按照應寒時收集的「鬼怪傳說」,在更遠的大山深處,有一隻「巨大的怪物」,「足足有十多層樓​​那麼高」,經常在一座瀑布附近出現。

  「怪物一定是在那裡吸取天地靈氣。」有村民如是說。

  所以他們的第一個目的地,就是山中的大瀑布。只不過槿知很清楚,之前蕭穹衍講過,他們已經在外星人可能出現的區域,設置了能量輻射場,刺激他的行動。所以今天會不會在那裡狹路相逢,還真的不好說。

  瀑布的位置非常偏也非常遠,五人從午後一直走到日落,眼看整座山都黑下來,才聽到隱隱的奔流聲,隱藏在繁密的樹林中。看來不遠了。

  天已經非常暗了,大家都打開了手電。槿知跟在應寒時身後,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水流聲越來越大,兩旁的岩壁也越來越高。在黑暗中望去,就好像許多嶙峋怪獸,錯落蟄伏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0:58 PM

第37章 悠悠我心(下)

      眼看已經望見了瀑布的棱角,一行人都加快步伐。槿知卻忽然腳步一頓,轉過頭去。

  身後,越過莊衝,是空蕩蕩的山谷。巨大的岩石們,依舊安靜地矗立著。

  「槿知?」應寒時轉頭看著她。

  槿知回過頭來,答:「哦,沒什麼。我只是覺得身後空蕩蕩的。」然後壓低聲音:「他會不會從後面出現?」

  莊衝一聽到她的話,瞬間神色一震,回頭也看了幾眼。

  應寒時卻是波瀾不驚的模樣,溫言道:「不用擔心。你跟著我走,就好。」

  槿知點點頭,卻還是不放心,轉頭吩咐莊衝:「你守著後面。一定要留心。」

  莊衝立刻點頭。

  前頭的聶初鴻聽到了,也點頭說:「槿知考慮得很周全。之前尋找小傑,也全是靠她的細心和判斷。」

  莊衝:「她很強。」

  槿知不由得一笑:「謝謝誇獎。」一抬頭,卻見應寒時也望著她,目光清澈如水。她微微一笑,低聲說:「快走吧。」

  「嗯。」

  很快,就到了瀑布前。

  這時暮色已經十分濃重,天也顯得非常陰沉。巨大的瀑布像一條灰色的水鏈,從懸崖高處直衝而下。他們站在距離甚遠的水潭邊,都能感覺到濕濕的水汽撲面而來。

  「怪物要是不出現怎麼辦?」顧霽生懶洋洋地問,看樣子他是壓根兒也不信的。

  應寒時神色沉靜,只說了一個字:「等。」

  聶初鴻:「先搭帳篷吧。」

  應寒時點頭。聶初鴻和莊衝就一起從背包裡拿出帳篷,在繁密的大樹下找了塊空地,開始搭建。這種髒活累活,顧霽生是不會沾手的,徑自走到水邊,看魚去了。槿知則和應寒時站在一起,他負手望著高山,她也若有所思。畢竟現在她看什麼東西,都像是外星人。

  很快帳篷就搭好了,聶初​​鴻蹲在地上生火,莊衝跑來跑去,又在樹樁上留下莊氏標記。槿知始終警惕地注意著身後各個方向,同時不忘叮囑莊衝:「留心著周圍。」

  然而,山中的天氣,說變就變。火生起來時,天空卻開始飄雨了。槿知伸出手,已落了滿掌的水滴。

  「到帳篷裡去!」聶初鴻喊道。

  瀑布的水聲本就轟隆不停,此刻又下了雨,眾人耳邊更是淅淅瀝瀝,響個不停。大家都轉身,朝帳篷的方向走去。

  槿知跟在應寒時身後。

  就在這時。

  水霧朦朧的視線中,她忽然看到應寒時的腳步一頓。像是察覺了什麼,他霍地轉頭,謝槿知清晰看到他那烏黑的短髮下,耳朵輕輕翕動了一下。

  下一秒,他驟然轉身。槿知看到他清俊冷毅的面容。他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掃,瞬間已將她拉入懷中,摟住臥倒在地。

  「臥倒!」他同時低喝一聲。其他三個男人都不是等閒之輩,聞言全都就勢撲倒在地。

  顧霽生:「怎麼……」

  他才剛張口,眾人就聽到一陣凌厲的、巨大的風聲,從遠處襲來。電光火石間,槿知趴在地上,應寒時的懷抱中,抬頭望去。竟然看到一團龐大的黑影,就從他們剛才來時身後的方向,驟然襲來。

  「哐當——」一聲破裂的碎響,那龐然大物竟堪堪越過他們頭頂,重重砸在瀑布的峭壁上。瞬間聲響如同山崩地裂,石塊水花四濺。其他人還趴在地上,驚魂未定。應寒時已抱著槿知,一躍而起。

  槿知緊緊摟著他的腰,抬頭望去。原來剛才砸過來的,竟然是塊足足有一個房間大小的巨石。此刻它就躺在水潭中,表面全是撞擊的裂痕。

  是誰,把它扔過來的?

  她的心忽然就一緊。

  人類,是不可能有這樣的力氣的。

  她抬起頭,看向應寒時。卻發現他已轉過頭去,望著他們來時的方向。

  「槿知,先鬆手。」他目視前方,語氣卻沉靜無比。

  槿知便鬆開了他的腰身,也循著他的視線望去。與此同時,聶初鴻等人也起身,望向那個方向。

  他們看到了什麼?

  聶初鴻和顧霽生同時一驚,莊衝已經看呆住了。槿知站在應寒時護在身後,卻只感覺到後背一陣驚悚的冷意。

  雨越下越大,瀑布依舊轟鳴不停。隔著淅瀝的大雨,他們看到遠遠的前方,許多塊巨岩簇擁的山谷中,在那面最大最高的岩石壁上,突然,就​​有了光。

  光源慢慢擴大,然後整塊岩壁都被照亮了。

  一個影子出現了。

  那人顯然就在對面的峽谷中站著,因為身影非常清晰,並且一動不動。但看起來身體線條似乎又比普通人更加冷硬筆直。

  令槿知感到驚悚的,不是這人的突然出現。

  而是此時此刻,那人的身影,就在他們的眼前,開始原地變大了。

  他並沒有動,光影角度也沒有任何變化。只有他,在不斷升高、變大。原本只比普通人高大一些的身影,就這麼慢慢地、一截一截地長著。你甚至可以清晰從影子中分辨出,他的骨骼在變化伸長。手臂從兩節變成了三節、四節;大腿和小腿中間,也不斷生出第三段、第四段……

  五米、十米、二十米、四十米……最後,他的頭部高度,已經抵達了岩壁的頂端,足足有十層樓那麼高。

  槿知等人的眼睛都看直了,沒人發出一點聲音,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這一幕是如此不可思議。白天,他們分明還看到陽光花海,整座大山寂靜無聲。而幾座山外,就是他們生活的安穩世界。

  可此刻,他們真真切切的看到,一個現實生活中不可能存在的巨人,現身了。

  唯有應寒時,負手站在他們的最前面,看著那突然出現的巨人的影子,側臉清冷,靜默不語。

  就在這時,巨人忽然笑了。

  「呵……」低沉的,卻宛如雷鳴般恢宏的笑聲,瞬間傳遍整個山谷,震得他們的耳膜陣陣發疼。那絕不是人類會有的聲音。

  「滾!」他忽然大喊了一聲,並且身形微動,眼看就要從峽谷中走出來。

  槿知等人全僵在原地,滿臉的雨水,一動不動。應寒時卻在這時回頭:「你們待在這裡,等我回來。」

  槿知雖知他厲害,但看到這樣龐然大物,還是擔心,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當心。」

  聶初鴻則急道:「你要幹什麼?別過去!」顧霽生也臉色難看地吼道:「別去!你想找死嗎?」

  可是應寒時只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然後便轉頭,獨自一人,朝巨人的方向走去。

  走了幾步,他的身影便沒入岩石背後,消失不見。只剩下槿知等人,看著彼此,面面相覷。

  而他們沒看到的是,應寒時的身影剛一沒入岩石背後,瞬間便變得快如閃電,連續幾個起落,頃刻間已進入巨人所藏身的峽谷中。

  下一秒,他已立在峽谷之巔,依舊負著雙手,眼睛看著下方。他的表情很平靜,平靜而溫和地睥睨著。

  「流亡者……報上你的種族與姓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08:20 PM

第38章 勿要牽掛(上)

      夜色如同濃墨,無邊無際地蔓延。風雨飄搖的峽谷中,混沌一片,一時間什麼也看不清。

  應寒時眸色一怔。

  耳朵和尾巴同時展露,他輕輕一躍,從高空跳落。

  地面上,什麼也人也沒有。只有四周暗黑的岩壁草木,與他對峙著。

  他抬眸,看向峽谷對面的巨大岩壁。光已經消失,連同那個人的影子。

  這時,腕間的通訊器響起,蕭穹衍嚴肅而略帶暴躁的聲音傳來:「老大,『他』跑了!」

  應寒時沉吟不語。

  蕭穹衍繼續以控訴的語調說道:「能量輻射監控結果顯示:在剛剛恐嚇完你和小知等人後,他轉身就跑!速度比最無賴的星際蝗蟲還快!哼,剛才從監控裡看到這怪物的影子,我還嚇了一大跳呢,以為要大幹一場了。結果他居然逃跑了!」

  「也許,他並不想跟我們交手。」應寒時道,「想讓我們不戰而退。」

  蕭穹衍鄙夷地說:「那他也不看看面對的是誰!不過老大,他擁有第二塊晶片,剛才我也檢測到巨大的能量源。雖然他一定不是你的對手,但務必請注意安全。」

  「好。」

  通訊中斷,應寒時抬起頭,望向槿知等人的方向,身影瞬間隱入黑暗中,驟移接近。

  ——

  雨小了些,夜風不斷刮過。

  槿知等人站在樹​​下,始終望著應寒時的方向。每個人的臉色都很凝重,誰也沒說話。

  等了大概有幾分鐘,槿知待不住了,往外走了一步:「我過去看看。」

  莊衝悶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但還是說道:「知,高手讓我們留在這裡。我們是否應聽他的?」

  槿知很清楚現在過去不會有什麼幫助。但是她看到那塊岩壁徹底暗下來,應寒時又半天沒動靜。她一向冷靜自制,此刻才這麼一會兒功夫,就莫名地急躁起來。

  「聽我的。」她說。

  聶初鴻拿起背包走上前:「我陪你去。」

  槿知點頭。三人剛要邁步,靠在樹上的顧霽生,嗓音冷冷地傳來:「誰也不許去。這些根本不是我們見過的、能理解的事。沒看到剛才那個大怪物嗎,去了也是找死。」

  槿知回頭望去,他的神色也有些緊張,臉色陰霾。但眼中對他們的關切,卻是藏不住的。

  他這麼說,聶初鴻和莊衝一時都沒動。

  謝槿知覺得應該去做的事,就一定會做。她點頭道:「他說得對,去多了無益。你們待在這裡,我要去看看他有沒有事。」轉身就走。

  剛走出兩步,手腕倏地被人拉住。那人的手指微涼且柔軟,力道卻很大,瞬間令她動彈不得。

  她頭也不回:「鬆手。」

  那人靜默了一瞬。槿知抬手就要甩開他,哪知那人動作更快,將她的手臂往後一拉,槿知瞬間整人都被拉到了他的懷抱裡,抬頭望著他。

  微濕的黑髮,白皙的臉。他低著頭,目光溫亮地看著她。

  「槿知,我在這裡。」

  槿知的心就像被什麼驟然撞了一下,同時心情徹底一鬆,望著他,不由自主就笑了。

  他微微一怔,眼中也露出笑意。

  旁邊的人全都站了起來。

  「怪物呢?」槿知問。

  「他跑了。」他答。

  聶初鴻等人都有些驚訝,但也鬆了口氣。

  槿知又低頭,看著他的雙手,以及身體各處:「那你沒受傷吧?」

  應寒時搖了搖頭。

  槿知放下心來。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腕還被他握著,人也微微依偎在他的懷裡。她立刻把手抽回來,又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半步,說:「那就好。」

  ——

  雨停了。天空依舊沉黑昏暗。

  五個人坐進了帳篷裡,莊衝低頭點亮了一盞露營燈。小小的帳篷瞬間蒙上一層暖黃的光亮,映得每個人的臉,模糊而寂靜。

  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槿知坐在應寒時的身旁。他倒是端坐如松,面色靜朗。雙手輕輕搭在長腿上,彷彿泰山壓頂也不會有半點驚惶。

  槿知只是想,現在,要如何跟面前的三個人解釋呢?以應寒時的性格,要麼會向大家致歉,然後說:我確實不能說。

  要麼,他就是要老老實實跟大家攤牌了。

  就在這時,聶初鴻開口了:「寒時,剛才那個到底是什麼?」頓了頓又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帳篷裡安靜著,只有樹上的雨水,滴落下來的聲音:嘀嗒、嘀嗒……

  莊衝忽然出聲:「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槿知心頭微震,抬頭看著他。應寒時也側眸望去,目光坦然而平靜。

  莊衝看了看大家,又盯著應寒時,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捉妖師。」

  應寒時和謝槿知都安靜著。

  莊衝卻認為他默認了,緩緩朝聶初鴻和顧霽生點了點頭。

  聶初鴻沉默了一會兒,忽地無奈的笑了,摸出煙盒含上一根道:「不介意我抽根菸吧。我是最不信這些事的,人生觀被顛覆了,我消化一下。」

  他坐到了帳篷口,夾著煙,慢慢地抽著。莊衝的臉色依舊冷冽,但眼中明顯有隱隱激動的光澤。顧霽生不發一言地看了應寒時好一會兒,最後喃喃道:「捉妖師?這世上真的有鬼神?荒唐,真是荒唐。」居然也從聶初鴻那裡拿了支煙,低頭抽了起來。

  本來怪物外星人出現,槿知還挺緊張的。但到底經歷過圖書館人工智能事件,她的心理承受能力還是很強大的,很快平靜下來。

  她忽然發覺到,應寒時這個人,並非一味的誠實良善。他還是有點小心計的。上次在寶安寺初遇,他就說自己是頂級黑客。

  回頭一想,可不是麼?對於任何地球科技來說,外星人都能稱得上是頂級黑客吧?他既沒說假話,又成功隱瞞了身份。

  現在也是。莊衝誤導了大家,應寒時就靜默地坐著,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槿知看著他微垂的俊臉,幾乎都能想像出來,他現在必然是心懷歉意地、看著三個同伴風中凌亂著。

  想到這裡,槿知微微一笑。

  誰知應寒時立刻察覺了,側頭看著她,清亮的眼睛裡露出探尋神色。但這回,他的聲音低得只有兩人能夠聽到:「槿知,你……在笑我嗎?」

  槿知心頭一跳,轉過臉去,避開他的目光:「沒什麼。」

  那三個人情緒波動了一會兒,總算都平靜下來。聶初鴻和顧霽生熄滅了煙頭,重新看著應寒時。而莊衝時刻等待著。

  應寒時朝大家微微頷首,說道:「我會繼續進山尋找,槿知跟我在一起。你們,可以先折返。」他的語氣雖然溫和,卻也透著沉穩的篤定。

  莊衝:「我跟你們。」

  顧霽生和聶初鴻對視一眼,聶初鴻沉聲說:「一起來的,就要一起回去。雖然我們不懂捉妖,但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裡。我們留下,給你幫忙。」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10:38 PM

第39章 勿要牽掛(下)

      槿知心頭感動,看著聶初鴻,而他察覺到她的目光,只是朝她微微一笑。應寒時眼中也浮現些許動容神色,沉靜未語。

  槿知和莊衝下意識都看向顧霽生。他的臉色並不輕鬆,但卻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到了個極致,沒好氣地說道:「都看我做什麼?難道我還丟下你們一個人回去?」又看一眼槿知,臉上倒多了幾分坦蕩神色:「剛才我攔著你,是理智選擇。並不代表我會丟下同伴。」

  槿知微笑:「你不用解釋。」

  顧霽生一滯,轉過臉去,不說話了。

  於是就這麼商定,稍作休息後,連夜就跟著應寒時繼續往深山裡搜尋。

  大家開始收拾帳篷,整理行裝。槿知一個人走出來,到了水潭邊。

  瀑布依舊傾瀉奔騰,水潭中波浪四濺。周圍彷彿都被它們暗白的顏色籠罩著。槿知盯著有點出神,卻聽到腳步聲漸進。

  聽到這腳步聲時,她想,是應寒時。

  她居然能聽出他的腳步聲了。永遠不急不緩,均勻輕盈。

  他站在她身邊,沒動。兩個人一起抬頭看著奔流而下的水。

  「槿知。」他開口,「剛才……你很擔心我?」

  槿知一愣。

  他依舊負手而立,只是朦朧的夜色裡,看不清面目。但是槿知能感覺到,他正注視著她。

  她沒說話。

  他沉默了一會兒,轉過頭去,望著瀑布。但直覺告訴槿知,他應該是不好意思了。

  「明知有危險……」他緩緩說道,「還是要去我在的地方?」

  槿知的心倏地一震,一時間只覺得他溫軟篤定的嗓音,彷彿也有了迫人的氣場。瞬間只覺得像是被人洞穿了什麼秘密,又尷尬,又有點暴躁。

  她很自然就淡淡的道:「這沒什麼。就像顧霽生說的,我們是同伴,我不會拋下你。當然,也不會拋下任何一個人。」

  說完之後,就立刻看他一眼。但他只是依舊靜靜地站著,看著瀑布,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在想什麼。

  事實上,應寒時真的沒聽進去。

  他注意著身旁女人,略顯緊張的呼吸聲;注意著她微微側過臉去,竟像是有些難為情。他看著她在夜色裡清秀安靜的臉,還有不自覺地攥在一起的纖細手指,只覺得自己的心潮,彷彿也隨著她的各種細微動作,輕輕地、無聲起伏著。

  他也清晰記得,剛才從峽谷後歸來,一眼就看到她站在眾人之前,臉色很不好看。他以為出了什麼事,心頭一緊,迅速從黑暗處逼近,結果就聽到她堅定的聲音響起:「我要去看看他有沒有事。」

  ……

  在以光年為單位的廣袤星空中,他曾經征戰南北。從不曾有牽掛,也不被人牽掛。以前,他絕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太空堡壘上度過的。即使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身旁的人,也不會有太多關切擔憂之語。即使小John也不會。他清晰記得有一次帶著艦隊,去打十倍兵力的蟲族精英。那是非常艱難的一戰。戰勝回來時,小John還在無憂無慮的跟護士隊的女機器人約會。

  因為他們都清楚,唯有戰功赫赫的他,不需要讓人擔心,也不需要牽掛。

  可是這個女人……

  戰鬥力低至零的地球女人,柔弱得像小草一樣的生物。她明知道他戰鬥力超群,知道他可以被依靠,卻還是固執地牽掛著他。

  一種陌生的、柔軟的情緒湧上心頭。他清晰感覺到自己對這個女人的陣陣憐惜之情。那感覺微暖,微沉,宛如一股水流,緩緩淌過他的心臟。

  他徐徐垂下眼眸。

  她的這份心意,她對他的好,他要怎麼做,才能回報?

  ……

  槿知見他始終沉默著,也就平靜下來。但是現在跟他單獨待在一起,總有種莫名的焦慮感。於是她轉身欲走:「走吧,該出發……」

  話還在嘴裡沒有講完,忽然就感覺到他的身軀驟然已靠得非常近。槿知還沒反應過來,手腕已是一緊,被他握住。另一隻修長有力的手,同時攬住了她的腰。槿知整個人一滯。下一秒,他的手臂一用力,她就落進了他的懷裡。

  槿知的眼睛倏地睜大,心跳也突然加速。臉貼著他胸口的襯衣,同時感覺腰間得那隻手依舊摟得很緊。

  他要幹什麼?

  可應寒時只是低著頭,頭輕輕貼著她的脖子,一動不動。槿知看不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他寬闊清瘦的肩膀,鼻翼間全是他懷裡清淡的味道。槿知的臉忽然就燙了起來,非常非常的燙。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卻是他第一次擁抱她。儘管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槿知只覺得整個身體都亂了方寸,僵僵的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槿知。」清澈溫和的嗓音響起,「以後……不需要你再這樣做。」

  不需要你再去危險的地方,哪怕那是我的身邊。

  槿知一怔,並未完全聽懂他的話,心也怦怦跳著。這時卻瞥見聶初鴻幾人,已經收拾好背包,全都看過來。

  莊衝的表情很疑惑,顧霽生微微瞇眼,聶初鴻神色靜默。

  與他們的目光一觸,槿知的身體微微一僵,立刻神色淡定地伸手拍了拍應寒時的背:「好了,你加油!」

  應寒時這才緩緩鬆開了她。

  他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後不急不緩地將手負在身後,轉身走開了。槿知和其他人都看著他獨自一人,走到棵大樹前才停步,然後就靜靜站在那裡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但是她可以想像出,此刻他的臉必然紅了。

  結果果然如她所料,之後眾人一路打著手電,往深山裡走。應寒時一人走在最前,為大家帶路。他步伐沉穩、神色平靜,宛如平時清逸溫潤的模樣。只是別人沒發現,槿知卻注意到,那張臉始終微紅著,持續了很長、很長時間。

  因為是晚上,又下了雨,他們走得不快。山中天氣多變,到了後半夜,天卻又放晴了,天邊依稀露出幾顆星子。只是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

  走了幾個小時,一直沒有發現。蕭穹衍那邊,也沒有給應寒時傳來新的消息。這時到了一片樹林前。山上樹木繁多,所以大家只是一路穿行,誰也沒說話。

  就在這時,莊衝忽然出聲:「等等!」

  大家都停步,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都是一愣。

  只見一棵大樹的樹幹上,赫然釘著塊暗紅色的金屬梅花。莊衝將手電往上一照,依稀可以辨認出最下面的花瓣上,刻著「ZC」兩個字母。

  「怎麼會這樣?」顧霽生臉色古怪地看向其他人,「我們來過這裡?」

  槿知和聶初鴻同時抬頭往向周圍。可是山中樹林看起來都差不多。

  「沒有來過。」應寒時沉靜的嗓音響起。

  槿知心頭一怔。別人還不清楚,但她知道,應寒時肯定是按照蕭穹衍給的衛星導航在前進,怎麼可能會走重複的路?

  「如果沒有來過這裡,這個標記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聶初鴻眉頭緊蹙。

  莊衝的臉色卻已變得非常難看,看著應寒時:「捉妖師,鬼打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09:34 PM

第40章 我本妖嬈(上)

      謝槿知抬起眸,看著周圍那些長得都差不多的樹木。然後目光又落在了那枚鐵梅花上。跟之前一模一樣的花瓣花蕊,以及​​不太工整的「ZC」。

  鬼打牆?

  她忽然就想起了圖書館裡被應寒時殺死的那個初等人工智能。當初目睹機器們自由行走,她也差點以為自己撞了邪。

  所以,世上是沒有鬼的,只有裝神弄鬼的外星人。

  她看向應寒時,他若有所覺,目光與她相觸,然後緩緩地點了點頭。於是槿知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

  當然這時,其他三人——哪怕是最沉穩果毅的聶初鴻,也再次有些凌亂了。聶初鴻跟槿知一樣,仔細看著梅花,然後抬起頭,四處警惕地觀察;顧霽生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問莊衝:「你確定這是你的梅花?」

  莊衝冷著臉點頭,然後看向槿知:「知,有沒有一瞬間感到過頭暈?我沒注意。如果有……」嗓音更冷冽:「我們就是從那時走入迷陣。《都市修仙傳》裡,這麼寫過。」

  槿知:「……」

  她沒搭理他,再次盯著那朵梅花。

  應寒時的導航不可能出錯,所以他們沒有走回頭路。

  那麼這朵梅花,是如何出現在他們的前路上的?

  「如果……」聶初鴻神色凝重地開口,「是有人把莊衝之前留在別處的梅花,移到了這裡,讓我們撞見呢?」

  眾人皆是一靜。應寒時站在槿知身畔,也似是若有所思,沉吟未語。

  莊衝卻是一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顧霽生冷冷答道:「那樣,不就能讓我們像你一樣,沒頭沒腦地以為撞了邪,鬼打牆出不去了,只能原地瞎轉悠——那還怎麼找剛才那個人?」

  莊衝心頭一震,沒說話。槿知、應寒時和聶初鴻卻同時點了點頭。應寒時看向眾人,徐徐說道:「我想,這正是他的目的。」

  聶初鴻說:「總之,我們不要去想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自亂陣腳。」

  莊衝卻又低聲說道:「但是剛才的巨人,大家都看到了,又怎麼解釋。」

  大家都沒說話。

  最後聶初鴻說:「還是繼續往前走吧。」

  「等會兒。」就在這時,槿知忽然開口,眼眸漆黑專注,盯著那梅花,「我覺得這花,看起來好像跟莊衝之前留下的,有點不一樣。」

  大夥兒都是一怔,目光全落在那花上。莊衝低下頭,仔細看了看,搖頭說:「完全一樣,是我的手筆。」

  應寒時側眸看著她,她卻依舊看著那花,微蹙眉頭:「我總覺得有哪裡不一樣。莊衝,你把花弄下來看看。」

  「好。」莊衝上前一步,剛要伸手,槿知卻又道:「等一下,安全起見,還是用你包裡的那把鐵鏟吧。」頓了頓說:「萬一這梅花……是鬼變的呢。」

  最後一句話其實是開玩笑,莊衝卻神色凝重的點頭,從包裡拿出鐵鏟。

  其他人全看著他的動作,應寒時的目光從槿知身上移開,也落在那花上。

  莊衝單手握著鐵鏟,鋒利堅硬的金屬邊緣,緩緩朝那朵花靠近……

  眼看就要碰到了,忽然間,所有人好像都看到那朵花動了一下。莊衝以為自己眼花了,鐵鏟又往前用力一送……

  不可思議的變化,在他們眼前發生了。

  前一秒,那朵花明明是金屬的,瓣瓣分明,暗紅顏色。

  下一秒,每片花瓣都同時開始分裂,一瞬間裂成密密麻麻的無比細小的碎粒。整朵花的形狀已然消失,暗紅同時褪去,銀白色顯現。它變成了一團沒有形狀的碎粒,浮動在空氣中,數目看起來至少成千上萬。

  然而這個狀態,只維持了一秒鐘。

  頃刻間,那些銀白色金屬碎粒,在他們眼前開始快速組合變形。莊衝的眼睛都看直了,握著鐵鏟往後猛退一步。槿知等人也全看愣住了,甚至忘了害怕。

  唯獨應寒時負手靜靜凝視著,眉目不動。像是對此早有預知。

  槿知看著那物體自小而上迅速形成新的輪廓:細細的、大概只有人的尾指長短的……兩條腿?然後是同樣纖細的銀白色身軀,然後是兩隻更短小的手臂。可是手臂末梢的五指都是纖毫可見的。然後就是小小的圓圓的一個……腦袋?大約只有人的拇指大小,銀白色圓球狀,上面居然還有兩隻耳朵,沒有鼻子,嘴巴是一條裂縫,血紅色的晶體眼睛瞬間亮起。

  槿知一下子就想到了蕭穹衍。可是,眼前這偽裝成梅花企圖恐嚇他們的、小小的一隻,整個就只有蕭穹衍的腳趾頭大。

  它的變形只在眨眼間完成。

  除了眉目清朗的應寒時,其他人都看呆了。這四肢俱全的小人,變形完成後,就伸出雙手抱住了樹幹,居然趴在了上面。然後一扭頭,看著他們。其他人都沒看過金屬臉龐,全都一愣。槿知卻注意到它的紅眼睛瞪得很大,嘴巴也張開。居然是很兇的樣子。

  「劈劈噗噗……」它的嘴裡居然發出窸窣零碎的聲響,但是沒人聽得懂。聶初鴻等人更是嚇了一跳。然後,令人吃驚的一幕發生了,它居然忽然仰起頭,然後猛地落下,朝他們張大嘴——

  「呸呸呸呸……」

  終於發出了他們能聽懂的音節。槿知一怔。

  它在……呸他們?

  雖然沒有吐出任何口水。

  這時,她身旁的應寒時,眼中居然露出淡淡的笑意。

  做完呸口水的動作,小人兒突然縱身一躍,就從樹上跳了下來,到了眾人腳下。雖然它的出現實在驚悚,可它實在太小了,所以竟沒有人感到害怕,只覺得震驚又新奇。

  它一落地,就張開雙手和雙腿,槿知甚至看到它做了個咬嘴的動作,就像是要發狠似的,然後「嗖」地一下竄進草叢裡,跑了!

  就在同一瞬間,應寒時也動了!

  他的身形在眾人眼前一閃,驟然就往前跑出了十數步,眨眼就跑到了前面的一棵大樹旁。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一下子剎住,轉頭看著謝槿知。

  「上來。」

  槿知立刻跑向他的身邊。其他人也反應過來,數道手電照射過去,拔腿往那小人逃跑的方向追。

  槿知剛到應寒時身邊,他已轉過臉去,同時手將她的胳膊一拉。別人沒注意,槿知卻一下子被拉得騰空而起,順勢就落在了他的背上。他的手往後一摟,低下頭,就開始往前追。

  天已經濛濛地開始亮了,樹林裡儘管陰暗,能見度卻已提高不少。清涼的風在耳邊吹過,草葉從她的手背蜻蜓點水般刮過。

  槿知趴在他的背上,他倆跑在最前頭。其他人奮力緊隨其後。看著前方草叢中一跳一跳、若隱若現的小人身影,槿知一點也不覺得害怕,甚至有些隱隱的興奮。應寒時今天跑得併不算十分快,只是比他們正常人的速度快一些。也許是因為不能暴露,又也許是根本沒有必要。因為那小人儘管看起來神奇,畢竟手短腳短,眼看就要被他們追上了。

  身後三人也跑得十分穩健敏捷,聶初鴻和莊衝並駕齊驅,顧霽生緊隨其後。槿知聽到莊衝喘著氣說道:「這是個小妖怪?」

  他還沒放棄妖怪論。

  聶初鴻卻答道:「你不覺得它看起來更像個小機器人嗎?」

  莊衝:「也是。」

  槿知聽到這裡,望向應寒時。秘密,也許掩蓋不了多久了。

  她小聲問道:「它是什麼?」

  兩人距離聶初鴻他們,還有一段距離,所以不用擔心被聽到。

  應寒時沒有回頭,手依然穩穩地扶住她,低聲答:「納米機器人。」

  槿知驚訝地再次抬眸,看著前方幾步外正拼命飛奔的小機器人。

  「納米」這個詞她聽說過,非常細微的新型材質,但現在地球科技大概只處於概念探索階段吧。

  所以,它才能夠變形嗎?

  正想再多問幾句,就在這時,令人吃驚的一幕發生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09:56 PM

第41章 我本妖嬈(下)

      樹幹上、草地裡、泥土裡……數片樹葉同時掉落,十來株草一起拔地而起,幾塊鵝卵石突然蹦了起來……

  變形同時發生,它們竟然全都分裂組合,眨眼間變成了跟剛才那隻一樣的小機器人。然後同時落在地上,零零散散叉腰站著。扭頭一看應寒時等人,而後居然交頭接耳,「劈劈噗噗」發出一片聲音。

  然後它們同時撒開腿,跟剛才那隻機器人一起,奮力往前跑去。

  就好像,它們已經在這裡埋伏窺探多時了。現在一旦暴露,只好走為上策。

  槿知眼睛睜得大大地看著,後面的聶初鴻也驚訝道:「這麼多?」

  「它們想幹什麼?」槿知低聲道。

  應寒時的步伐依舊均勻有力,從槿知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側臉的線條和白皙的耳廓。他不急不徐地答:「想嚇跑我們。納米機器人有組合變形功能,剛才的巨人,應該也是它們聚攏在一起假扮的。」

  槿知仔細一想,恍然大悟:「所以我們剛才只看到了影子。它們如果出來,也許就會露餡。所以你一過去,它們馬上逃跑了。」

  之前應寒時和蕭穹衍鄭重對待的「下一個外星人」,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些小東西。所以這座山中,歷來的「怪物」、「小鬼」傳說,也有了解答。想必都是它們在裝神弄鬼。

  槿知想了想,說道:「那它們就是蕭穹衍的同類了。」

  哪知話音剛落,應寒時還沒答話,他手腕上的通訊器就「嗶」地一聲輕響,傳來了蕭穹衍低低的聲音:「小知,你怎麼能這麼講呢?」

  槿知:「……你們不都是機器人嗎?」

  這時她注意到,應寒時的側臉線條微微有些變化,似乎正在溫和地笑著。

  蕭穹衍特別不滿地回答道:「我們都是機器人,但當然不一樣啦!我可是高智能武裝戰鬥機器人,兼全能型私人管家。用你們地球人的話說……」他的嗓音驟然變得更加低沉磁性,宛如魅力男士在對你耳語:「我,小John,可是文武兼修。」

  槿知:「……喔,那它們呢?」

  蕭穹衍輕哼一聲:「你看它們短手短腿,還那麼秀氣的樣子,連手槍都沒配置一把,中看不中用,肯定是觀賞用納米機器人啦​​。不過,我也承認,納米機器人中也有武裝型號,戰鬥力的確不容小覷。但它們肯定不是。話說回來,老大,這些不入流的機器人,是怎麼能夠穿越蟲洞來到地球的?太不可思議了。」

  應寒時嗓音平和,緩緩答道:「有人帶它們來的。」

  槿知一怔,通訊器那頭的蕭穹衍也沒說話。

  通訊中斷,她抬起頭,望著前方。不知不覺,已經跑出了很遠的距離,天一點點地亮了起來。前方,樹林越來越稀少,地勢變得更加開闊,岩石和峭壁也越來越多。那些機器人,正在快速掠過石塊表面,繼續往山的深處走。

  這時,應寒時忽然加快了步伐,輕易就攆上了最後的幾隻機器人。他單手扶著槿知,一彎腰,伸手居然從地上撈了一隻上來。然後頭也不回,單手托著,抵到了她面前。

  槿知低頭看著它。而它好像非常驚慌,在應寒時的手掌上左顧右盼,不敢動。

  應寒時:「槿知想和它玩嗎?」

  那溫和的嗓音,就好像在問她要不要一個冰淇淋。

  槿知非常感興趣,伸手想將它接過,又頓住,問:「它不會咬我吧?」

  應寒時安靜了兩秒鐘,說:「稍等。」然後手掌一轉,將機器人移到自己眼前。槿知看到它抬起頭,也望著應寒時。

  「納米生物。」他的嗓音沉靜而清潤,字字清晰地說道,「她不是你可以冒犯的人。謹記。否則,我將你回爐重造。」

  槿知沒想到,他居然是要教訓這隻機器人。關鍵這樣的他,還顯得有些冷酷和威嚴。

  小機器人顯然也聽懂了,雙腿併攏站好,拼命地擺手,示意不敢。應寒時這才將它重新遞給她。

  槿知小心翼翼地接過,它就站在她手掌上一動不動。飛快地抬頭看她一眼,復又低下頭。

  槿知笑了,伸手輕輕戳了它一下。它老老實實地讓她摸著,嘴裡發出「劈劈」的輕響,也不知道說什麼。

  槿知看著它纖細卻光滑流暢的體態,觀賞型納米機器人嗎?她都有些不忍心下手了,於是乾脆往應寒時背上一趴,全然沒注意到他的背微微一僵。

  然後她低聲問道:「你是否也來自蝴蝶星雲?」

  小機器人突然抬起頭,然後拼命地點頭:「噗噗噗……」

  槿知一愣,這時,它已經抱住了她的大拇指,就跟見了親人似的,拼命搖著。槿知卻抬眸,看向了應寒時。

  他依舊保持適宜的速度,跟隨著地上那些機器人。即使聽到了她問機器人的話,他也沒有反應。再聯想蕭穹衍剛才的話,想必是他們早就看出來,這些機器人同樣來自他們的故土。

  槿知的心底忽然湧起些柔軟的情緒。不知他遇到了同伴——哪怕只是這些「不入流的外星人」——心裡在想什麼呢?

  過了一會兒,她卻想到另一個問題,湊到他耳邊說:「應寒時,你們來了這麼多人,不會是來侵略地球的吧?」

  應寒時明顯一怔,然後槿知看到他微微低下頭,露出白皙的脖子。臉部的線條也變得柔和,像是因她的話而失笑了。

  槿知:「別笑。」

  他抬起頭,看著前方。槿知單手捏著小機器人,趴在他背上,看著他肩膀削瘦的線條。

  過了一會兒,聽到他緩緩說道:「槿知,我已是一名流亡軍人。沒有母星,何談侵略?」

  槿知沒出聲。

  下意識抬起頭,望著已經亮起來的天空。

  母星,大概很少有人這麼稱呼腳下的這片大地。可是當應寒時這樣說出來,為什麼突然令人感到傷悲?

  兩人都安靜了一陣,只有小機器人在她掌中疑惑地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這時,前方陡峭的懸崖下方,赫然出現了一個山洞。槿知看到那些小機器人,一個兩個都跑進了山洞口,瞬間就沒入了黑暗裡。而她掌上的這隻,也忽然朝她揮了揮手,然後一躍而起,落在地上,也飛快地跑了進去。

  應寒時在洞口停步,將槿知放了下來。兩人並肩而立,他緩緩負起雙手,道:「到了。」

  槿知也望著那黑暗深處。

  這大概,就是它們最後的巢穴吧。

  兩人在洞口站了一會兒,很快聶初鴻三人也追了上來,個個氣喘吁籲。看到應寒時依舊是神色清爽模樣,只有額頭出了細細的汗。聶初鴻拍拍他的肩:「牛!」莊衝倒是見怪不怪,他心目中的高手就應該如此。顧霽生則跑得臉色又紅又白,瞅著應寒時:「你還是不是人,背個人還跑得這麼輕鬆?」

  槿知不緊不慢地替應寒時回答:「不是說了嗎,他是特種兵。」

  應寒時則微微一笑,答:「她並不重。」

  槿知心頭忽然莫名有點甜,她頓時微微一僵,然後抬起頭,跟大家一起看著洞穴裡。

  ——

  天已經徹底亮了,有光從洞口照進來,但也只能照亮數十步的距離。周圍靜悄悄的,偶爾有窸窣的聲響傳來,聽著像是那些小機器人在移動著。

  幾個人打開手電,一步步往裡走。一走進來才發現,裡面居然十分地寬,洞頂也很高。岩壁顯得比較平整,竟像是人工處理過。而當他們的手電掃過,偶爾能看到一兩隻機器人,從地面飛跑而過。

  「裡面會有什麼?」聶初鴻低聲說道。

  沒人回答。但許是這些小機器人太沒有攻擊力,走入這樣深邃黑暗的地方,大家都不怎麼害怕。中間,莊衝低聲對槿知說:「不是妖怪,是機器人。知,難道有外星人?」

  槿知沒答。

  又走了十來分鐘,前方卻有了光。

  應寒時走在最前面,他停下腳步。其他人也跟著停下來。

  這里大概離地面已經很近了,岩壁上方佈滿粗大的樹藤。大概已經經歷了很多年歲,樹與石幾乎已生長在一起。岩壁上還有幾個空洞,陽光從那裡漏了進來。所有他們面前的大半地方,都被照亮了。而另一半,還是陰暗的。隱隱有什麼龐然大物在那裡,不知道是石頭,還是什麼?

  那些小機器人,此刻就聚集在光亮處。歪七歪八地站著,全都抬著頭,瞪大眼,看著他們這些來客。他們的低語聲連綿不絕,然後都張開那小小的雙臂,像是企圖要攔住他們。不讓他們靠近身後黑暗中的東西。

  應寒時抬起手,先將槿知護到了身後。然後抬頭,看著那龐然大物。

  聶初鴻等人都沒說話。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嘶啞的聲音,從那堆黑暗中傳來了:「機器人們,讓開吧。讓他們過來。」

  話音落下,那些小機器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而默默地都讓到一邊去了,給應寒時讓出了一條路。

  應寒時負起雙手,安靜地註視著那黑暗中的人。

  「你是……什麼人?」

  片刻的安靜後,那人的聲音再次緩緩響起:「曜日已經墜落,銀河再無帝國。我是——三千光年外曜日帝國,所屬第七艦隊,一名普通的機器人下士,流亡於此,名字已不值一提。未曾想過,會有地球人相逢的這一日。」

  聶初鴻等人已徹底寂靜下來,槿知從聽到那兩句詩時,心頭便是一震,轉頭看向應寒時。而他矗立不動,眼神靜漠。一時間槿知覺得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而沉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09:49 PM

第42章 七百年後

    很早以前,就有科學家提出,宏觀宇宙中的星體結構,與微觀世界的電子繞原子核旋轉,是極其相似的。甚至有人做出大膽假設,一粒原子,會否就是一個微宇宙?中國古佛經亦有云: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我們的整個宇宙,說不定只是某個人手中的玩具。

  在這個我們看來極其宏大的宇宙裡,光年為尺度的距離中,唯有光陰永遠向前流逝。當你站在北京二環的出租屋裡,透過霧霾好容易望見了一顆星星;那抹星光,也許就是2000年前從天鵝星座發出的。那時那裡的人們,說不定正在橢圓形懸浮陽台上,晾曬棉被。

  而在應寒時的記憶裡,最後一次見到軍隊的同仁,是在對抗反叛聯軍的最後一戰前。那是在鳳凰號的中央指揮艙裡,他站在浩瀚的星空下。而他們,全都單膝跪在門外,痛哭流涕。然後他轉身,走向了無人的黑暗深處。

  應寒時也曾想過,隱匿在依嵐山中的,會否是流亡反叛軍的人。因為據他所知,曜日墜落之前,已有部分反叛軍駕飛船成功逃逸。卻沒想到,今天遇到的,會是一個自稱帝國軍人的下級士兵。

  將軍百戰死,戰士十年歸。

  他卻忽然想起了,在飛船上渡過的那段漫長的星際旅程。星河永遠寂靜,前方永遠黑暗。原來人的心,真的會被孤獨,一點點侵蝕。

  失神之間,忽然感覺到掌心一陣柔滑軟膩的觸感。然後,被人握住了。

  應寒時微怔,轉頭看著她。

  她正看著前方黑暗中的機器人,神色非常平靜。然後踮起腳,緩緩湊到了他的臉頰旁,柔軟的氣息也吐在他的耳朵上,聲音微不可聞:「要相認嗎?」

  應寒時輕輕搖了搖頭。五指卻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身後諸人,卻看得一愣。

  遇到外星機器人,這個事實足以讓任何人震撼不已。可謝槿知竟然旁若無人地跟應寒時說起了悄悄話。

  連地上的那些小機器人,都扭頭看著他們,很奇怪的樣子。而那機器人戰士,也沉默下來。

  應寒時不打算相認,槿知雖然有點意外,但想是不是因為旁邊還有別人?他自然有他的考慮,於是點了點頭。

  這時,洞內緩緩亮了起來。是兩隻小機器人爬上岩壁,點亮了簡陋的油燈。

  暖黃的光線下,他們對面的機器人,身形輪廓也逐漸清晰。

  他並不是槿知想像中的樣子。

  他的身軀非常高大,四肢粗壯。看起來比蕭穹衍的型號還要大。但是,他並不是站著的,而是躺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

  全金屬軀殼,鏽跡斑斑、顏色灰暗。身體各處都有破損殘缺。一隻腿甚至還少了一截,露出了斷裂的金屬絲線。唯有那雙純紅色矽晶眼睛,定定地看著他們。

  「希望,不要嚇到你們。」他說。

  「不會。」應寒時答道。

  機器人又動了動,身軀發出沉悶的金屬碰撞聲。

  「也許是星辰注定,讓我在生命的最後,與你們地球人相遇。」他用那機械而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道,「如果不是意外得到的一塊能量晶片,讓我生存了數百年時間。我的生命,早就會終結。現在,最後的一點晶片能量,也快要耗盡了。」

  槿知看著他的樣子,覺得有點不忍。聽到最後,看了應寒時一眼。而他的神色依舊清淡平靜。

  「你們,為何而來?」機器人問道,「是為了,那塊晶片嗎?」

  聶初鴻等人並不知道所謂的「晶片」是什麼,於是沉默著。應寒時靜默了一會兒,答:「我們只是路過,不會搶奪屬於你的東西。」

  「對。」莊衝最先附和,聶初鴻和顧霽生也點頭:「不會。」

  那機器人安靜了一會兒,說:「可不可以答應我的一個請求?」

  應寒時眉目靜朗:「請說。」

  他緩緩抬起金屬頭顱,看向洞頂外,依稀的天空。

  「在我的機械生命終結後,請將我埋葬在一片泥土裡。讓我的軀體,可以永遠的仰望星空。」

  他又低下頭,看著地上那些顯得無所適從的小機器人:「還有他們,是我在逃逸飛船角落裡,發現的屬於富人的觀賞玩具。卻也是我在地球上唯一的伙伴。我知道剛才,你們並沒有傷害捕捉他們。如果落入其他地球人手中,他們也許會受到傷害。能​​不能就讓他們繼續生活在這片森林裡,直至生命終結?」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他們身上。

  「好。」應寒時緩緩說道,「你得到了我的承諾。」

  槿知靜默不語。其他人的神色也都有些動容。

  今天目睹的這一切,令聶初鴻十分震撼。而聽完了機器人的話,他竟也感覺到某種滾燙沉重的情緒在心頭。他上前一步,毅然點了點頭說:「你也得到我的承諾。我就住在大山之外,今後會盡我所能,保護他們。」

  機器人安靜了幾秒鐘,輕輕地答:「多謝。」

  而自從踏入這山洞開始,莊衝的心情就陣陣強烈激盪著,此時依然處於失語狀態中。顧霽生則緩緩低下頭,盯著那些小機器人,修長的眼睛裡,也露出憐憫神色。

  「曜日已經墜落,銀河再無帝國。」機器人的聲音再次在洞穴中貫穿迴盪,竟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洪亮沉重,震動著每個人的耳膜。

  「而我將永遠忠誠地……流浪。」說完這句話,他的紅色眼珠,忽然就熄滅了。然後整個人保持抬頭仰望的姿勢,一動不動,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響。

  應寒時站在眾人之前,雙手負在身後,背影靜靜矗立不動。小機器人們卻全都一呆,然後飛也似地從地上一躍而起,撲到了機器人的身上,發出了「嗚嗚嗚」的音節,竟是放聲大哭起來。

  槿知等人也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聶初鴻說:「我們把他埋了吧。」

  莊衝:「好。」

  顧霽生輕聲說:「沒想到我們找到的,是這樣一個結果。」

  而相距甚遠的某處山林裡,越野車中,蕭穹衍慢慢摘下了通訊耳機,低頭抹了一下眼睛,雖然那裡並不會有淚水。

  「小知……」他自言自語道,「小John好難過。」

  ——

  太陽升起來了。雨後的樹林,濕潤翠綠,陽光斑駁。飛鳥從天空輕啼而過。

  聶初鴻選了一處地勢較高的開闊山坡,就與莊衝兩人拿著鐵鏟,開始挖坑。死去的機器人已經被他們抬了出來,放置在一旁,看起來就像是一堆廢鐵。

  顧霽生坐在距離他們不遠的草地上,靜靜地望著。過了一會兒,清亮婉轉的歌聲響起了。

  「你那太空艙,

  能夠發出金色的光。

  我廢置一方,

  抬頭便會為你守望。

  ……」

  槿知微微一怔。她聽過這首歌,陳奕迅的《七百年後》,她也很喜歡。還真是唱給外星人的,沒想到顧霽生會突然唱起,竟然最應景不過。

  「漆黑的星體花葉樹木無從留下,

  你會在流淚嗎?

  花開的沙丘滋養我們貧窮地方優美似畫……

  天天進化熱潮已記不起,

  用霓虹去建設歡喜。

  雖則你我被每粒星唾棄,

  我們貧乏卻去到金禧……」

  空曠的山野中,他的歌聲彷彿一汪溫柔而哀傷的泉,淌過山嶺,穿過雲霄。每個人都安安靜靜地聽著。那些原本散落在四處的小機器人們,也都走到了顧霽生的身後,抬頭睜大眼聽著。過了一會兒,他們手拉手站成一排,隨著歌聲的節奏,開始整齊地左右搖擺起來。

  ——

  槿知在歌聲中,走下了這片山坡。又望樹林深處走了一段,抬起頭,就看到應寒時獨自一人,站在那裡。負著手,像是在眺望遠方。

  槿知走到他身後的一片草地坐下,手托著下巴,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這個人真的是,無論何時何地,都會站得非常直。背影清瘦挺拔,如同一幅溫柔的水墨畫。

  「應寒時。」她喊道。

  他轉頭看著她。

  她拍了拍身邊的草地:「過來坐。人不必一直站著。」

  應寒時微微頷首,走向了她。看著他輕輕在自己身旁坐下,手搭在了長腿上。槿知想,他說自己是流亡軍人。看他的舉止氣度,肯定不是普通士兵,應該是軍官。不過他年紀這麼輕,軍銜大概不會太高,也沒聽蕭穹衍炫耀過他有什麼豐功偉績。應該是一名中級青年軍官吧。那麼,剛才看到一名同樣流亡的士兵,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心中是否也不太好受?

  這要換別的女人,見到男人難受,大概會溫言細語、徐徐開解。或者陪著一起掉眼淚。但槿知一向覺得,那些都是虛妄的。人真正遇上難過的事,旁人如果不是也親身經歷,是沒辦法感同身受的。

  於是她轉頭看著他,徑直問道:「應寒時,你現在難過嗎?」

  他抬頭看著前方,漆黑的眼睛像沉靜不動的水:「些許。他也是曜日帝國的子民。」

  槿知又問:「那你想哭嗎?如果想哭,我馬上走開。」

  應寒時眸色微怔,轉頭看著她。兩人坐得近,她可以清晰看到他眼睛裡,她的倒影。然後他竟然徐徐笑了。

  「槿知,男人永遠不該哭泣。」他平靜地說。

  槿知:「……哦。」

  兩人都安靜下來,一起望著不遠處的山坡上,聶初鴻和莊衝還在挖坑,而顧霽生的歌聲輕盈迴盪。

  槿知又側眸瞥他一眼,想,長得這樣俊秀清逸,上次那個什麼黑龍的手下,還罵他是小白臉。可他的心裡,的的確確是住了個純爺們兒。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9 09:38 PM

第43章 予我溫暖

      山間的清晨,還是有些許寒冷。一陣風吹過,「阿嚏!」槿知打了個噴嚏。

  應寒時側眸看著她:「冷嗎?」

  槿知縮了縮肩膀,是​​有點。

  他微蹙眉頭。彼時他的淺色運動外套,微微敞開著,露出裡面白色的襯衣。面色清朗如玉,像是完全感覺不到山間的寒意。

  槿知想,他肯定要把外套給她穿了。那麼細緻溫柔的男人。

  結果,他只是神色認真地說:「槿知,你要加強鍛煉。如果冷,就起來動一動。」

  「阿嚏!」槿知又打了個噴嚏,不知怎的,就覺得他應該把衣服給她,卻又沒給,心裡有那麼點不太爽快。於是瞥他一眼道:「你脫掉衣服應該也不冷吧?」

  應寒時點頭:「不會。」

  槿知也點頭:「那把你的衣服脫了,借給我穿。」

  他愣了一下。

  槿知神色坦然地看著他的眼睛。

  他靜默片刻,轉過臉去:「好。」

  他很快脫掉外套,不用槿知吩咐,就披在她的身上。槿知說了聲:「謝謝。」又覺得有點訕訕,於是抬頭看著遠處。

  他的外套其實也很薄,但柔軟的布料上,彷彿也沾染著某種溫涼的氣息,披在身上,只讓人覺得很舒服。

  槿知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會聶初鴻他們挖土。忽然察覺到身旁的他,似乎格外安靜。於是又稍稍偏轉目光,看過去。

  愣住。

  他不知何時將身體也轉過去了一些,只留側影給她。襯衫的下擺垂落在外,鈕扣已經解掉了大半,臉轉向了另一邊,耳根微紅。修長的雙手,握著襯衫下擺。

  槿知:「……你在做什麼?」

  他身體不動,嗓音溫軟:「槿知……馬上就好。」

  槿知:「……」

  她忽然明白過來。

  「應寒時,我只是問你借外套……襯衫不用脫的。」

  應寒時的手指頓住。

  然後槿知就看到他的手改為往上,手指輕盈敏捷,很快把襯衫全扣好了。然後緩緩地轉過身來,手搭回了膝蓋上。只是臉依舊偏向一側,沒看她。

  槿知覺得自己發笑實在不太厚道,畢竟人家是外星人。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笑。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把衣服借給過別人禦寒?」她問。

  「嗯。」他看著前方,臉龐微紅,嗓音清淡,「戰士們都很強壯,不需要。」

  而且,即使有人冷,大概也不會來向他借衣服禦寒。

  槿知又笑了一會兒,等他臉色恢復正常了,才站起來說:「我們回去吧。」

  「好。」他也站起來。

  槿知剛要轉身,忽的腳步一頓。然後回頭,再次看向前方,山林的下方。

  應寒時也循著她的目光望下去。

  「下面好像有人來了。」她說。

  應寒時安靜了幾秒鐘,側眸看著她,眸光漆黑幽沉:「你也……看見了?」

  槿知的眼睛依舊看著下方,答:「哦,我也不太確定。就是剛才看到好像有人影閃了一下。」

  「有十多個。」他說,「是人類。」

  槿知沒出聲。會是什麼人?

  這時,「嗶」的一聲,通訊器響了。蕭穹衍有些興奮的聲音傳來:「呦呦呦,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老大,你猜誰來了?」

  「誰?」

  「就是上次企圖冒犯你的那伙人的頭領,通緝犯黑龍!我已經對比過警方通緝令上的頭像了。想必他們一直潛伏在山中某處,現在正循著你們的足跡往山上找呢。」他哼哼唧唧地說,「老大,機器人同僚死了,小John現在心情很不好。我可以用車上的光子炮幹掉他們嗎?」

  若是在以前,遇到這麼些個窮兇極惡的罪犯,槿知肯定要捏一把冷汗。可現在有應寒時在身旁,她的心情當然很放鬆。聽到蕭穹衍的話,只覺得無奈又好笑。

  應寒時淡淡答道:「不必。」

  他中斷了通訊,槿知看著他。而他眸色平和:「靜觀其變。」

  槿知點了點頭。

  ——

  時間一點點推移。

  兩人就站在這片隱蔽的山坡上,透過繁密的樹枝,望著下方。不遠處,聶初鴻他們已經挖好了坑,正在把機器人往裡抬。那些小機器人也跑過去幫忙。

  這時,槿知注意到下方,有樹枝動了兩下,似有人冒頭。

  「來了。」她輕聲道。

  等了一會兒,卻沒人出現。這時,槿知注意到樹林上空,有白色的煙氣慢慢飄了過來,隱約夾雜著刺鼻的氣味。

  「這是什麼?」她輕聲道。

  話音未落,應寒時的手掌,已經覆住她的口鼻:「別吸。」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槿知只感覺到頭陣陣發沉,一時間竟有些恍惚。睏意很快如同排山倒海般襲來。

  「應寒時……」她看著他的眼睛,然後眼前一黑,昏迷過去。

  應寒時心頭一緊,一把抱住她的身軀。她的臉頰略有些蒼白,眼眸緊閉,呼吸沉滯。應寒時迅速將她打橫抱起,然後抬頭望去。

  對面洞口的山坡上,聶初鴻和莊衝已經倒在地上。而坐在他們不遠處的顧霽生,正面色震驚地起身跑過去,過了幾秒鐘,也軟軟昏倒在地。只剩下那些小機器人,圍著他們三人上竄下跳,急得不行。

  「小John,怎麼回事?」應寒時問道。

  蕭穹衍很快就回答道:「報告:是那群無恥的地球人!他們施放了某種煙霧,大概是燃燒的植物根莖,可以致人昏迷。你知道這種藏匿在山野裡的職業罪犯,通常會掌握這些土辦法。不過請放心,過5、6個小時他們就會醒。身體不會受到傷害。」

  這時,應寒時注意到,下方樹林裡,已經有幾個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現了。他的目光在他們身上一停,又落在了懷中的槿知身上。

  「她要昏迷5到6個小時?」他緩緩問道。

  通訊器那頭的蕭穹衍,滯了一下。

  要知道,應寒時這個人,真的很少很少發脾氣。即使發脾氣,也絕不會大發雷霆或者變得很兇。他看起來依舊會顯得很平靜,溫文爾雅的樣子。只是嗓音冷一些,臉色沉一點,喜怒不形於色。但是不知怎麼,從蕭穹衍到其他軍官到下級士兵,都非常害怕看到他發脾氣。

  現在,聽他的語氣,明顯已經有點不對了。

  蕭穹衍幾乎是立刻說道:「噢噢,當然不用昏迷那麼久,有辦法有辦法!我馬上配備解毒劑,一個小時內就能送到!」

  這才聽到通訊器那頭的應寒時,輕輕「嗯」了一聲。

  蕭穹衍鬆了口氣,忽然想起了另一茬,於是想活躍一下氣氛,語氣輕鬆地說道:「當然,還有更簡單的辦法。你看,你就不會中毒昏迷。因為帝國不是早就推行了全民免疫計劃嘛,你的體液裡存在抗體。要知道,我們的基礎防疫,對於地球人來說,幾乎就是萬能靈藥。所以,嘿嘿,只要你願意親他們每人一下,給他們一點唾液,就會馬上醒過來啦!」

  他說完之後,卻發現應寒時半天沒吭聲。

  「……老大?老大?」

  在這令人困惑的沉默中,蕭穹衍忽然間福至心靈,失聲道:「星辰在上,老大,你不會是打算,親他們每人一下吧?」

  「蕭穹衍。」應寒時的嗓音徐徐傳來。

  「是?」

  「暫時……不允許你說話。」

  「啊……」

  ——

  林子裡的陽光,更加燦爛。照在人的身上,帶來陣​​陣暖意。

  應寒時抱著謝槿知,躍上了一棵大樹。這裡枝葉繁密,既能避開那些歹徒的視線,又能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將她輕輕放在了樹杈上。而即使昏迷,大概也是感覺到不舒服的。她的眉頭輕輕蹙起。

  應寒時低頭看著她。

  其實他早就明白自己沒昏迷,是因為體液裡有抗體。但是他根本就沒想過,要這樣對槿知。

  但是,蕭穹衍這麼說以後,他的目光就始終在她唇上流連​​。而這個念頭,卻也像藤蔓般迅速生根發芽,揮之不去。最終,穩穩紮根,無法忽略。

  枝頭有風,輕輕地吹著。綠葉映著陽光,窸窸窣窣地搖晃著。鳥兒在枝頭停留,然後又展翅飛走。

  應寒時的臉,慢慢紅了。

  他閉上眼,緩緩朝她低下了頭。

  在很近的距離,感覺到她的鼻息,輕輕噴在他的臉上。眼看兩人的唇就要覆蓋在一起,應寒時的臉卻驟然一偏,避開了她。

  他滿臉通紅,只是握著她的一隻手,臉龐停在了她的臉旁邊。

  「應寒時……」輕微的聲音。

  他抬起頭,看著昏迷中低喃的她。

  陽光靜靜地照在他的後背上。

  過一會兒,他伸出一隻手,捧住了她的臉,低頭吻了下去。

  ——

  槿知一直感覺到昏昏沉沉,頭很疼,眼睛也一直睜不開。

  然而也不知道某個瞬間,意識彷彿就找了回來。頭好像不那麼重了,她感覺到有陽光曬在自己身上。

  然後,她感覺到嘴唇被什麼柔軟的東西覆蓋住。那氣息有一點熟悉,但是她腦子還很疼,一時想不起是誰。

  嘴唇,被撬開了。那個人,幾乎是無比溫柔地進入,輕輕地親吻著她。槿知甚至感覺到,全身不由自主,因為這個吻,微微地酥麻起來。

  槿知忽然間反應過來,瞬間憤怒無比,腦子還沒過任何念頭,手已經動了。

  「啪!」

  清脆的掌摑聲。

  槿知睜開眼。

  一呆。

  太陽之下,應寒時背著光,就在她眼前。他的俊臉通紅無比,眼眸澄亮如水。

  兩人無聲相對,唯有他身後的尾巴,輕輕地​​搖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10:07 PM

第44章 觀賞生物(上)

      樹枝輕輕隨風晃動,陽光在片片綠葉上閃爍。大樹頂上,有一種空曠的寂靜。

  槿知望著應寒時臉頰上五道鮮紅的指痕,遲疑地問:「應寒時,你剛才……怎麼了?」

  應寒時坐著沒動。

  然後臉緩緩移開,看著別處。什麼都沒有說。

  槿知的心跳立刻亂了起來,也不知道說什麼,掙扎著就要在樹杈上起身:「我要下去。」

  就在這時,應寒時腕間的通訊器,幾乎是急急忙忙地響了。

  「小知!你不要錯怪他!」蕭穹衍大喊道,然後就如同倒豆子般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所以,你暈倒後,老大非常生氣啊。如果不親你,你就要昏迷好久的!而且他還要去親小鴻小生小衝他們呢!」蕭穹衍特別認真地說道,「我們老大可還是身心純潔的男人,犧牲多大啊!」

  應寒時依舊坐著沒動,只有放在大腿上的雙手,輕輕握緊。

  槿知心頭那些尷尬複雜的情緒,徹底一掃而空。抬頭望著他的臉,頓覺非常愧疚。尤其是那對耷拉著的耳朵,看著就叫人心生憐意。

  她伸出手,摸上了他的臉。他微怔,也抬眸看著她,然後緩緩把臉轉開了。像是想要避開她的觸碰,但態度又不是特別堅決。於是她的指尖依然似有似無地停在他的臉上。

  槿知放下手:「對不起。」

  「槿知。」他用那漆黑如墨的眼睛看著她,「應該我說……對不起。」

  槿知心裡卻更加柔軟。她想,他多麼純良正直的人。為了解毒親她本無過錯,他心裡卻還自責著。

  「應寒時。」她看著他說,「不用說對不起,因為我並不在意。」

  這時想起遲到了很久時,他溫柔的、對她說過的話。

  他安靜著。

  「槿知,我在意。」他緩緩地、清晰說道。

  講出這樣的話,對於應寒時來說,等同於向她剖白了,自己方才強烈衝動和隱忍糾葛的心意。於是他的臉頰更紅了一層,眉目靜靜不動。唯有尾巴,搖得更加明顯。

  然而,由於蕭穹衍之前的那番「犧牲」言論,導致槿知明顯會錯了意。

  聽了這句話,她心中竟有點不是滋味。心想,蕭穹衍說他是身心純潔的男人,難道她不是嗎?他失去初吻是跟她的意外,現在二吻又是為了救她。他心中介意,她也能理解。

  但是她突然就有點不太高興了。

  於是她神色淡淡地拍了拍他的肩:「想開點。」然後就轉過臉去,望著一旁,不說話了。

  應寒時看著她,一時間只覺得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但他最終只是緩緩側過臉去,看著遠方,靜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槿知的心情平復下來,也覺得自己的生氣有點莫名奇妙。他那麼純情,在意這種事也是天經地義。於是清了清嗓子,看著下方正慢慢爬上山坡的匪徒們,輕聲問道:「現在怎麼辦?」

  應寒時也抬頭,看著那十來個人影。他的耳朵和尾巴已經收回去了,眉梢眼角都是淡淡的神色,答:「等。」

  槿知感到意外,畢竟對方的奸計已經施展過了。她以為應寒時會馬上跳下去,分分鐘收拾他們,就像上次那麼乾淨利落。

  「等什麼?」她問。

  應寒時微微沉吟。他望著她的目光,依舊溫和。但是眉目輕垂,頭也微微地低著。槿知總覺得他的情緒好像有些低落。

  他還沒答,槿知卻注意到那些匪徒已經從叢林中露出臉來。太陽已經很大了,他們全穿著灰綠色迷彩服,個個健壯結實、面目冷酷。有幾個手裡還端著槍,一看就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悍匪。

  這讓槿知的心稍稍有些緊。他們正慢慢往叢林中搜尋,眼看就要抵達聶初鴻三人昏迷的位置。而小機器人們,還茫然無措地圍著他們三個站著。

  「你不去救他們嗎?」她又問,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的嘴唇上。

  應寒時當然注意到她的視線,嘴唇輕抿,答:「暫時不救。」

  「為什麼?」

  他的神色變得有些肅然,抬手按在她身側的樹幹上,跟她一起望著下方。

  「因為,我要等『他』暴露身份。」

  槿知愣住了。

  ——

  G省公安廳頭號通緝犯「黑龍」,人如其名,是個非常精壯兇悍的男人。他今年三十有五,身材高大,方臉粗眉。左臉上還有一道狹長猙獰的刀疤。

  曾經,他組織團伙流竄全國各地,搶劫綁架、走私運毒,無惡不作。現在,已經是他在西南的第三個年頭。公安的打擊越來越嚴,他的團伙實力也不斷被削弱,賺錢越來越難。甚至最近,只能秘密躲在山中,艱苦地生存著,避開公安的追捕。

  前幾天蝦皮和豆皮丟的那批貨,原本是他最近最大的一筆經濟來源。而正因為應寒時等人的出現,他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僅貨被警方截獲,還折進去一半的人力。

  能在道上混出名堂的人,大抵都心狠手辣、有仇必報。黑龍更是​​如此。得到消息後,他幾乎是氣得在棲身的叢林中,放聲大笑。然後立下重誓:此仇不報,誓不為人。不僅是應寒時聶初鴻等人,村裡的孩子,他也決意要綁一兩個來,殺了洩恨。不過那是後話。

  這幾天,他和幾個兄弟們窩在山中,琢磨的一件事,就是怎麼把幾個大人給綁了。男的取了器官賣進黑市,女的直接賣到廣東去,倒也能補償一些損失。

  但與手下們的莽撞輕敵不同,黑龍十分的心細狡猾,並且善於忍耐。知道對手中有個應寒時,身手十分了得,甚至可以媲美特種兵;那個老師聶初鴻也不好對付。於是就一直派人,在村中遠遠地盯著梢,等待機會。

  沒想到,機會這麼快就來了。

  應寒時一行人進山後,他就派人遠遠地跟著。但他很小心,囑咐手下至少隔了幾公里,同時他自己縮在別處山頭,只用望遠鏡觀察著。

  應寒時等人第一次遭遇「巨人」時,他的人只是遠遠看到了個巨大的影子,嚇得驚魂未定,但是不明所以。黑龍得到消息後思索片刻,隱隱感覺這夥人不那麼簡單,於是叫手下繼續盯。

  等到他們在山林中發現了小機器人,並且一路追蹤。黑龍站在對面山頭上,舉著望遠鏡,盯著那些靈活的機器小人。片刻的震驚後,巨大的狂喜湧上心頭。

  他黑龍天不怕地不怕,不敬鬼神。不管那些小東西是什麼,怪物也好,小鬼也好,機器人也好。他知道只要得到他們,就意味著天價的巨額財富。

  於是短暫的思索後,他就立刻製定了圍捕計劃。先大量燃燒山間能致人昏迷的植物根莖,放倒幾個礙手礙腳的大人,也避免了跟應寒時和聶初鴻的正面交鋒。再將那些小寶貝一網兜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10:36 PM

第45章 觀賞生物(下)

      此刻,太陽當頭照,黑龍腰間插了把仿五四手槍,站在那個洞穴前。十餘個手下,也都圍成一圈,手裡全拿著武器。

  他們中間的那片山坡上,聶初鴻、莊衝和顧霽生,依舊趴在地上,儼然昏迷不醒。而那些小機器人,銀白色的金屬外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們顯得很驚恐,三五個抱成一團,抬頭看著這群不速之客。有的嘴裡還細細碎碎地發出聲音,就像是人一樣在說話。

  那些手下們,看得驚奇。有膽大的,伸手抓了一隻上來,然後丟來丟去傳看著,嚇得小人連聲尖叫。匪徒們見它全無抵抗力,頓時哄笑成一團。

  而黑龍盯著眼前足足幾十個小人,嘴角微勾,也緩緩笑了。

  「老大,現在怎麼做?」有人問道。

  黑龍冷冷道:「把小寶貝全都網起來,裝進箱子裡。注意一個也不能跑丟!這幾個人,綁了帶走。」然後又警惕地抬頭,看著四周:「還有個男的和女的呢?馬上去找!」

  「是!」

  手下們四散忙碌起來,小人們的哭叫聲頓時連綿不絕。黑龍滿意地站在山坡上看著。

  忽然間,他一怔,低頭看著地面。

  剛才,他眼角餘光似乎注意到,地上的某個男人,手指似乎動了一下。

  微驚過後,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因為即使最強壯的男人,被這毒煙熏過,至少也要昏迷5、6個小時。現在不可能有​​人能醒的。

  於是他抬起頭,繼續欣賞那些寶貝去了。

  ——

  與此同時,相距不遠的、枝葉繁茂隱蔽的大樹上。

  槿知看著應寒時:「你說……『他』?他是誰?」

  應寒時眉目沉靜地望著地上躺著的那幾個男人,說道:「槿知,我之前對你講過,在我們看到巨人之時,蕭穹衍就檢測到了巨大的能量源存在。但是剛才的機器人戰士卻說,晶片的能量已經耗盡。」

  槿知神色凝重:「難道……他在說謊?」

  應寒時點了點頭:「他並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說這個謊言時,他沒想到會被識破。」

  槿知的念頭快速轉動著。難怪之前應寒時不與士兵相認,竟是那時就起了疑心,一直不露聲色。

  她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原來他比她以為的,更有心機麼?

  應寒時沒察覺到她的思緒變化,繼續說道:「我們設置能量輻射場之後,這些小納米機器人,必然會異常躁動,被我們發現。所以那個人,必然會做出應對措施。但你是否發覺,我們發現納米人之後,再到追逐到這個洞穴,太過順利。就像是……」

  槿知心頭微震,接口道:「被他們引過來的?」

  應寒時望向她,徐徐點頭。

  「而後,發現垂死的機器人。」他不帶半點情緒,靜靜說道,「解開了山中鬼怪的謎團,被告知晶片能量耗盡。最後請求讓這些納米人繼續生活在山間。如果我們沒有察覺異樣,這件事就會順理成章的結束。」

  槿知的心「怦怦」地跳:「所以,我們看到的這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的假象?」

  應寒時微微垂眸,答:「不完全是。機器人戰士,的確是我帝國的子民。並且,能量已經耗盡。」

  「那……」

  應寒時抬眸看著遠方,靜默了片刻,說道:「槿知,之前蕭穹衍向你介紹過的我星球的納米機器人,並不完全。他們分為戰鬥機器人,和觀賞機器人兩種。而觀賞用機器人,除了這種微型的,還會有像我們正常人類大小的。在帝國,他們就等同於一盆觀賞植物,或者是你們地球人眼中的小丑。」

  這時,通訊器中的蕭穹衍,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而槿知聽得心頭一怔。

  「觀賞用成年納米人的本體,是非常美麗的。」應寒時繼續緩緩說道,「他們的變形功能,比小納米人更完善,可以變成他想要的任何樣子。而幾乎所有的觀賞納米人,都有相同的特性——愛美、驕傲、孩子氣、柔弱、自卑,並且非常擅長表演。但是,如果獲得晶片,就擁有了戰鬥力。」

  應寒時說到這裡,就停下來了,轉頭靜靜望著她。

  而槿知的心裡,已越來越不平靜。某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已經非常清晰地浮出水面。

  「槿知,我們進山的計劃,只有幾個人知道。而那個人正是因為提前知道了我們的計劃,才能佈下這完整的假象,想讓我們,就此停步。」

  槿知看著他漆黑明亮的眼睛,只覺得心潮陣陣激盪難平。

  她忽然就想起了那個人,坐在山坡上喝酒唱歌時的樣子;想起他每次看到孩子,就變得難得的耐心和溫柔;想起小傑獲救後,他抱著孩子,深深地向她鞠躬不肯起來;

  想起他因為生氣,扭頭不理的顧霽生;想起他平凡的臉龐上,那雙眼睛卻漂亮得讓人側目。

  以及,他剛剛坐在草地上,身後是那些忽然變得乖巧安靜的納米人。而他抬起頭,望著天空,宛如天籟般的嗓音,唱起「你那太空艙,會發出金色的光。」

  槿知的心中忽然百感交集,喉頭微微有些酸澀,說不出話來。

  而應寒時的表情也很安靜,望著地上那人的目光,竟透出些許溫和色澤。

  槿知也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然後,就看到那人原本扣在草地上的十指,慢慢地收緊。而臉,依舊埋在泥土裡。

  旁邊的匪徒們還在說笑忙碌著,而他忽然以手撐地,緩緩地站了起來。

  很快就有人察覺了,驚訝地看著他。黑龍也是神色一震,低喝一聲,幾個匪徒立刻將他圍了起來。

  而他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泥,慢慢地抬起了頭。

  「我花了那麼大的功夫,才把整件事圓起來。」他像是自言自語般輕喃著,「竟然,被你們破壞了。」

  周圍人都看得有點愣。大概是被他氣勢所迫,一時竟無人敢上前動手。

  而他站直了,甚至還伸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然後就用那璀璨如同星辰般的雙眼,看著他們,輕輕笑了。

  「你們這些……愚蠢而貪婪的地球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1 09:55 PM

第46章 星流之名(上)

    槿知原本是被應寒時放在了樹杈上,現在轉頭看顧霽生,整個人就小心翼翼地趴著。而應寒時單手撐在她腦袋旁的樹幹上,兩個人的身體輕輕挨著,一起看著下方的顧霽生。

  「應寒時。」她忽然出聲。

  他低下頭,靠近聆聽。

  「你們地球人,叫我外星人;你們這些愚蠢的地球人……」她輕聲念叨,「我說,你們這些外星人,暴露身份時是不是都惱羞成怒,連台詞都差不多。」

  應寒時:「……」

  他微微一笑,剛要抬頭,忽然察覺兩個人已離得很近。她的耳朵,就在他的下巴旁。而她的後背,也輕貼在他懷裡。

  不該,這麼近。

  溫煦的陽光下,他的臉頰慢慢紅了。眼睛望著前方,另一隻手臂無聲無息地抬起,按在了她身體另一側。這樣,她整個人都被他護住。並且,在他的懷裡。

  槿知絲毫未察覺身後男人波​​動的小心緒,她全神貫注看著顧霽生。

  而在顧霽生講完那句話之後,所有歹徒都是一靜。

  片刻後,爆發出一陣哄笑聲。他們就像看傻子一樣,盯著顧霽生。

  「這小子腦子有病吧?他以為自己是外星人?」

  「還地球人呢,臥槽!」

  周圍的人中,唯獨黑龍沒有笑。他飛快地看一眼地上的那些小人,又看著顧霽生,心頭隱隱有些不安。他立刻朝手下們遞了個眼色,他們會意,緩緩向顧霽生逼近。黑龍卻不著痕跡地倒退一步,退出了包圍圈。

  而顧霽生抬起頭,看著他們,白膩光滑的臉頰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這時,一名持刀歹徒,最先從他背後發起進攻了。雪亮的砍刀,朝頭劈落。說時遲那時快,顧霽生連頭都沒轉一下,抬腿就往身後那人踹去。旁人甚至都沒看清他是怎麼出腿的,就聽到那人一聲慘叫,竟跟一團爛棉花似的,直接被他踹飛了出去。

  「嘭——」這一腳竟然讓那人飛出去二十多米遠,最後直接撞在樹上,又「撲通」一聲掉在地上。滿身血肉模糊,生死難辨。

  包括黑龍在內的所有人,全都看呆了。因為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力氣——哪怕是最牛逼的搏擊高手。

  顧霽生緩緩放下腿,臉上的笑容更冷更盛。

  「可怕嗎?」他慢慢說道,「還有更可怕的。」

  歹徒們都是一驚。

  而大樹之上,應寒時眉目依舊沉靜。槿知卻想,顧霽生還真厲害。她不由得抬眸看一眼身畔的應寒時。不知他倆相比,誰更厲害?但看他這麼沉穩篤定,想必還是他更厲害。

  通訊器中,卻傳來蕭穹衍感嘆的聲音:「嘖嘖,果然是未經訓練的觀賞生物,打人打得這麼簡單粗暴!」

  就在這時,地面上突然傳來混亂的驚呼聲。那些歹徒竟像是看到了什麼非常可怕的事,紛紛轉身就跑。

  顧霽生站在原地不動。

  他的臉、脖子、手上……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膚,全都出現了裂紋。那細密的分裂紋路,如同瘋長的藤蔓,眨眼間已遍佈他全身。甚至連衣褲鞋子,都開始分裂。

  這一幕看起來實在驚悚,槿知看得眼睛都直了,手指輕輕抓住了樹枝。

  下一秒,他整個人,「破碎」了。

  碎成無數個細小的方塊,但是它們浮動組合在一起,依然可以看出他的相貌輪廓。然後,他的唇角微微一勾,再次笑了。

  他的形狀突然再次改變。那些碎塊,或者應該稱之為粒子,它們迅速向上方移動堆積,越堆越高。人的模樣泯滅其中,他變成了一條流線型的帶狀物。前端形狀鋒利,每一顆粒子都快速移動旋轉著,通體都閃爍著銀白色的光芒。

  歹徒們已經嚇得魂飛魄散,但是逃跑哪裡還來得及?白色粒子流拔地而起,宛如一把脫鞘而出的尖刀,朝他們追去。

  接下來發生的事,簡直毫無懸念。散佈在山坡上的歹徒們,就是一個個的活靶子。而銀白色粒子流,宛如一團幽靈,風馳電掣穿梭撞擊。只聽得慘叫聲此起彼伏,撞地聲不絕於耳。歹徒們或是被撞得頭破血流,或是連續在空中翻滾數週撞上大樹。一個個都暈死過去。

  頃刻之間,原本混亂吵鬧的山坡,安靜下來。

  粒子流緩緩回落,落在了草地上。又變回了顧霽生的樣子。

  從臉到腳沒有任何裂紋或者散落的顆粒,整個人完美無缺、栩栩如生。

  他靜靜站在那裡,頭低著,雙臂垂落身側。陽光之下,滿地都是躺著的人。唯有他形影相對,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那身形竟透出幾分落寞。

  「呵……」他低低地嗤笑了一聲。

  ——

  槿知已經看得愣住了。

  「下去吧。」應寒時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哦,好。」

  他伸手摟住了她的腰,槿知也習慣性地伸手環抱住他。

  忽然微怔。

  她有一種奇怪而微妙的感覺。她覺得應寒時抱她的動作,好像跟以前有些不同。雖說姿勢都一樣,但以前他更像是用手臂將她「夾」在懷裡,動作有點僵硬。有時候沒夾到腰上,而是夾在背上,讓她不太舒服。她都沒好意思跟他說。

  可現在,他的手一摟,就精準地扣住了她的腰,並且會往前一帶。她整個人就不由自主落入他懷裡。而且他抱得略緊,使得她的身軀緊貼著他的胸口。於是她只能抬頭看著他。每當這個時候,她的心跳居然會有些不穩。

  此刻,她也抬頭望去。卻只見他的側臉白皙而平靜,全不像之前,一抱她就滿臉通紅。

  所以……在抱女人這件事上,他竟然變得老練了?

  這些念頭只是在她的腦海裡一閃而過。眨眼間,應寒時已抱著她,輕輕落地。

  顧霽生聽到動靜,轉過頭,看著他們。眼睛裡光澤沉湛,看不分明。

  應寒時將槿知放在昏迷的聶初鴻和莊衝身旁:「你待在這裡。」

  「嗯。」

  他又摘下腕間的通訊手錶,遞給她。然後就轉身,朝顧霽生緩緩走去。

  槿知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有種,他們倆一會兒會打起來的預感。

  顧霽生看著他,居然笑了:「我懷疑過你。」

  應寒時在距離他幾步遠處站定,將手緩緩負到身後,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靜。

  顧霽生打量了他兩眼,又看向不遠處的槿知:「她也是?」

  「不是。」

  顧霽生點頭:「我看也不是。曜日的女人,可沒有她這麼傻乎乎的。」

  這話槿知聽得清清楚楚,揚聲道:「嗯,我是傻。現在莫非是我瞎忙乎了一大圈,還被人發現是外星人?」

  顧霽生臉色稍稍一滯,一如之前每一次鬥嘴,都被槿知堵得說不出話來。

  應寒時的眼中也閃過些許笑意,溫和道:「槿知,不要嘲笑他。」

  槿知:「哦。」

  顧霽生的臉色卻更臭了,冷哼一聲對應寒時道:「你倒是信任她。」

  三人都安靜了一會兒,應寒時徐徐開口:「曜日已經墜落,銀河再無帝國。」

  顧霽生靜靜站著,沒說話。

  應寒時又問道:「死去的機器人戰士,是怎麼回事?」

  顧霽生雙手往褲兜裡一插,有些懶散地答:「也沒什麼。我們搭乘同一艘逃逸飛船,抵達地球時,他的能量就已經耗盡死了。我埋了他。前天晚上又挖出來,給你們演戲。」

  他抬眸直視應寒時:「你是為了晶片來的?」

  應寒時的眸光沉靜如水:「是。」

  見他們討論到了正題,槿知的心也稍稍提起。

  哪知這時顧霽生臉色一變,冷冷道:「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晶片我不會讓出來。想要,自己來拿試試。」

  話音未落,他的身形就在他們眼前,變化成了粒子流。變化速度甚至比之前更快,前端也更加尖銳鋒利。兩人站的距離本就不遠,他倏地拔起,就朝應寒時撞擊而去!

  應寒時的眸色一斂。

  槿知看得一驚,通訊器中卻驟然炸出蕭穹衍憤憤的聲音:「話還沒說完就開打,這隻觀賞生物實在是太暴躁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1 10:14 PM

第47章 星流之名(下)

      就在這千鈞一髮間。

  應寒時的足尖輕輕點地,整個人如同離弦之箭,平地拔起數十米。竟比之前每一次跳得都要高。銀色粒子流只堪堪擦過了他的衣袂,然後就一頭撲了個空。也許是去勢太快,顧霽生險些就撞在了樹上,急急剎住。然後又掉頭,猛地往上追去。

  藍天之下,陽光清透。

  應寒時躍上半空,耳朵和尾巴驟然顯露,低頭看著下方的顧霽生。他的神色又變得跟那天揍那群歹徒時一樣,清冷、決絕,透出幾分冷酷。槿知看得心頭一怔。

  蕭穹衍卻在通訊器中低聲感嘆:「臥槽!小生生到底撿了多牛的一塊晶片?他的戰鬥力達到了S級!」

  槿知並不懂他們的分級,但是S?聽起來很牛逼。於是她小聲問:「應寒時能打過嗎?」

  蕭穹衍像是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說:「小知,你這個問題問得很冒失。看看就知道了哦。」

  兩人說話間,顧霽生已經快要追上應寒時了。就在這時,粒子流再次改變了。它們如同移光幻影般分裂開,迅速拆分成了數道筆直的粒子光箭,前端銳利無比,齊齊朝應寒時射去。

  槿知失聲:「當心!」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

  應寒時的單手居然還負在身後,眼眸沉黑如水。他抬起一隻手臂,快如閃電疾若流星,驟然一揮。

  「下去!」他清喝一聲。

  雪白光刃如同一輪彎月,在半空中乍然浮現。那光純白璀璨無比,只照得槿知瞬間低頭,無法直視。而那光頃刻間如同潮水般擴大,又如同最浩瀚的衝擊波,剎那間將顧霽生的粒子流全部淹沒其中。

  「唔……」

  槿知居然依稀聽到了顧霽生痛苦的悶哼,然後就看到重新捲成一團的粒子流,從光的覆蓋中脫出,像是遭受了重創,重重撞擊在地面上。

  槿知的耳膜被震得陣陣發疼,她抬起頭,一瞬不瞬看著雙手負在身後、徐徐落地的應寒時。

  就在這時,粒子流忽然從地上躍起,掉頭就往山坡下方疾馳而去,看樣子竟是想逃跑。

  應寒時眉目一抬。

  頃刻間,光影乍現。他的身形已快得槿知看不清,只看到一團白色光影,如同閃電般穿梭追逐著銀白色粒子流。只一眨眼的功夫,就追上了!

  「嘭」一聲,劇烈的撞擊聲傳來。

  他們停住了。所有光影瞬間消失,槿知睜大眼睛。

  顧霽生整個人居然被壓在了樹上。他的臉色又紅又白,還有數條未褪的裂紋。

  而應寒時站在他身後,只用單手,牢牢扣住了他的後背。顧霽生的整張臉都貼在了樹上,看樣子像是想掙扎,可竟然完全動彈不得。

  應寒時抬起頭,清俊的臉上沒有半點溫和之色。

  「服了嗎?」他輕聲問。

  槿知有些怔忪。

  上次她就知道,他打架時十分快準狠。而今天,看到他臉色清冷如雪,在空中揮出磅礡鋒利的光刃;以及此刻,看到他只抬抬手,就把顧霽生完全壓制住。那氣場竟是威嚴迫人的。

  槿知的心情忽然變得複雜。像是在看另一個男人,可又的確就是那個沉穩溫柔的他。

  「你到底……是什麼人?」顧霽生問道。

  應寒時眉目平靜:「跟你一樣,流亡之人。」

  顧霽生身軀動彈不得,卻冷笑兩聲,說:「即使你殺了我,也不會把晶片給你。」頓了頓說:「我不會讓任何人,利用晶片的能量,去達到自己的目的。」

  應寒時卻忽然鬆開了他,往後退了一步。顧霽生一怔,站直了,又整理了一下衣服,轉身看著他。

  「我從未說過,要搶走你的晶片。」應寒時緩緩說道。

  顧霽生看著他,沒說話。

  「我對於任何戰爭或爭鬥,已經沒有興趣。」應寒時說,「我來找你,目的與你相同,是​​為了保護晶片。我既然能檢測到晶片能量存在,如果有別人,也能檢測到。你的戰鬥力只到S級,如果他們來搶,你當如何?」

  顧霽生的臉色已緩和了不少,冷聲道:「如果他們來搶,我同樣不會給。」

  「如果,他們以孩子和聶初鴻的性命威脅呢?」應寒時看著他。

  顧霽生沒吭聲。

  「你有兩個選擇。」應寒時說道,「將晶片交由我保管,一旦確定沒有其他威脅,你隨時可以取回;或者,你跟我走,由我來保護你和晶片。」

  聽到這裡,槿知望著應寒時的臉。

  他跑了這麼遠,做了這麼多。卻不是為了佔有傳說中能量巨大的晶片,而是為了替別人保護。

  這個男人骨子裡,當真是個執著堅定的爛好人。

  顧霽生卻答道:「我不會離開孩子們。」然後抬起眸,定定地望著應寒時:「你說目的跟我一樣,是要保護晶片,不落入心懷不軌的人手裡。憑什麼讓我相信你?憑什麼讓我相信,你不會心懷不軌,不會謀取私利?」

  應寒時一時未語。

  槿知卻開口道:「霽生,你仔細想想,如果他要晶片​​,現在早能讓你被迫交出來了。何必還幫你一起救孩子、現在還跟你講這麼多?」

  顧霽生看她一眼,倒是沒有反駁。

  「以星流之名,請將信任交付於我。」

  槿知微愣,看向講話的應寒時。星……流?

  顧霽生的臉色卻極為震動,霍然轉頭看著應寒時:「你說,你是……星流?」

  應寒時負手而立,微微頷首。

  「可是,傳說中的星流,不是已經死了嗎?」顧霽生滿臉不可思議。

  這一刻,應寒時的目光寂靜如同他們頭頂的日光。

  「我從未曾死去。」他說。

  槿知靜靜地看著他們。顧霽生的臉色變了又變,最後竟露出了笑容:「我早該想到的,半獸、光刃……比流星更快的速度。除了星流,還可以有誰?」

  說到這裡,他居然收了一向的散漫神色,臉色誠摯而平靜地、單膝朝應寒時跪了下來,一字一句地說:「如果,是星流至此。我願意把晶片獻上,不求任何回報。」

  槿知驚訝地看著這峰迴路轉的一幕。而顧霽生跪著不動,應寒時竟也是臉色平靜地矗立著。只是目光中,露出些許溫和色澤。

  「小John。」她輕聲喊道。

  「到?」

  「星流……是什麼?」

  蕭穹衍答:「哦,就是我們家老大的外號啊。怎麼了?」

  槿知:「……」這算什麼答案?

  正要再問,突然聽到身後響起個熟悉的嗓音:「臥……槽!」

  槿知吃了一驚,轉頭望去,只見聶初鴻和莊衝兩人,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眼睛全看著應寒時和顧霽生。

  槿知心知不妙,立刻問:「你們什麼時候醒的?」

  莊衝臉色微紅地看著他倆,答:「不知道。被震了一下,就醒了。」

  「應寒時丟出光刃時,我們被震醒了。」聶初鴻忽然開口,眼神晦澀難辨。

  槿知頓時無話可說。

  而距離他們不遠的山坡之上,應寒時和顧霽生也察覺到動靜,同時轉頭看過來。應寒時站得筆直,獸耳還尖尖地立著,尾巴輕輕搖動。顧霽生保持跪地姿勢,臉上還有幾條被揍後殘餘的裂紋,清晰可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 11:07 PM

第48章 我的誠意

      傳說中的星流……不是死了嗎?

  我從未曾死去。

  以星流之名。

  ……

  謝槿知盯著院廊上橘黃色的燈光,有些失神。她的身旁,聶初鴻、莊衝同樣坐在藤椅裡。大家都靜默不語。

  唯有蕭穹衍,非常高興地邁著金屬長腿,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用他的話說:「反正他們已經暴露,小John也要一起!」

  大概是遭受的精神刺激太大,聶初鴻和莊衝看到他,居然也沒有太過震驚。

  蕭穹衍甚至還帶來了自製的小蛋糕,熱情地分發給大家。槿知拿了一塊,慢慢地吃著。聶初鴻的臉色依舊沉著,看了蕭穹衍幾眼,說了聲謝謝,也拿了一塊。

  莊衝看著蕭穹衍:「確定能吃?」

  蕭穹衍一扭頭:「哼,那你別吃。」

  莊衝立刻伸手抓了一塊,咬了一口後,又盯著蕭穹衍的身軀:「能摸嗎?」

  蕭穹衍身形一頓。

  他緩緩抬起頭,嘴一咧,朝莊衝露出無比燦爛的笑容:「當然可以!不愧是小知帶出來的人,太上道了!」

  莊衝也淡淡一笑。

  他倆就這麼玩到一起去了。槿知側眸,看向始終沉默的聶初鴻。

  「在想什麼?」她問。

  聶初鴻靜默了幾秒鐘,答:「在想,這些年。」

  槿知就沒出聲了。

  她抬起頭,望向他們面前,緊閉的那扇門。窗口透出些許燈光,應寒時和顧霽生已經在裡面待了半個鐘頭。

  她的腦海裡,總是浮現應寒時的模樣。

  他低著頭在吻她,眼眸輕闔,臉頰緋紅;他躍起於半空之上,神色果決揮落光刃;他負手站在半跪的顧霽生面前,臉色平靜而溫和。

  她閉上眼睛。

  為什麼一直在想?不要再想了。

  ——

  屋內,燈光安靜柔和。

  應寒時和顧霽生坐在小方桌前,顧霽生泡來一壺熱茶,兩人慢慢喝著,一起看著窗外的星空。

  「你多少年了?」顧霽生問。

  「四年。」

  顧霽生笑笑:「我已經一百三十七年。」

  兩人都安靜下來。跨光年旅行,需要跳躍蟲洞。百餘年的時間偏差,再正常不過。

  應寒時忽然微怔,垂下眼眸。

  如果,他當時的旅行也出現些許偏差,那麼,應寒時就不會遇見謝槿知。

  原來,真的是這漫天星辰,注定了他們的相逢。

  顧霽生沒察覺他的失神,問道:「星流大人,還會有誰,來搶奪晶片?」

  應寒時沉吟道:「並不確定。但是母星墜亡之前,逃逸最多的,除了平民,就是……」

  「反叛軍。」顧霽生接口道,神色變得有些冷,「那是群喪心病狂的傢伙,決不能讓晶片落入他們手中。」

  「你是怎麼得到晶片的?」應寒時問。

  顧霽生沉默了一會兒,波光暗斂的眼睛裡,露出些許悠遠神色。

  ——

  其實,並不是多麼曲折複雜的故事。宇宙高能晶片雖然罕有,但曜日帝國頂級富豪們的家裡,多多少少都有一兩片。

  而同樣被富豪擁有的,還有他這名歌喉最動人、相貌最美麗的觀賞型納米生物。

  他曾在璀璨星雲中引頸高歌,也曾在主人的私宅中,見過這枚光華聖潔的晶片。

  後來,曜日突變,即將墜落。

  後來,許多富豪駕私人飛船逃逸,他也被放置在其中一艘中,跟主人的其他重要財富放在一起。

  穿越星河,跳過光年。飛船也支離破碎,其他人不知所蹤,連隨船的機器人士兵,都因遭受撞擊奄奄一息。唯有他和那些小納米人,幸運地活了下來,於是一起帶著晶片離開。

  他偏愛黑髮黑膚,一直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一百三十七年,封建王朝、民國、新社會;戰爭、飢荒、寧靜……其實他並不適應地球人的生活,但慢慢地,卻也快忘了自己是外星人。

  直至數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成為了一名鄉村教師。每天跟那些貧窮卻純潔的孩子們在一起,被他們需要,被他們深深依賴。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人生,變得有趣起來。並且,充滿了從此不滅的希望。

  然後一幹,就是這麼多年。過幾年,就改變一次樣貌和身份,重新開始,周而復轉。

  ……

  隻言片語,就概括了漫長的半生。

  顧霽生放下茶杯,抬眸看著應寒時:「晶片我可否再留幾天?今天警察雖然抓了很多人,黑龍卻跑了。孩子們始終不安全,我還需要幾天晶片的能量。」

  應寒時點頭:「好,我們也會在這裡多留幾天。」頓了頓又說:「你的戰鬥技巧,實在是太稚嫩了。如果願意,這幾天我來訓練你。今後,你有時間就來江城找我。這樣,將來才能更好的使用晶片的能量。」

  顧霽生微愣,笑了。

  「果然,是永遠正直、心懷憐憫的……偉大星流。」他的語氣卻變得鄭重,朝應寒時深深低下頭。

  應寒時靜默不語。

  「還有一件事。」顧霽生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我的身份已經被你洞悉。但是外面那些人當中,還有一個人,藏著秘密。」

  應寒時的眸色漆黑而沉靜。

  顧霽生微微一笑:「原來星流大人,也發覺了。」

  ——

  「吱呀」一聲,門開了。

  槿知等人同時抬起頭,就見顧霽生一臉淡然地走了出來。而越過他的身後,可以看到應寒時依舊坐在窗前,手裡舉著個茶杯,還在飲茶。

  顧霽生掃一眼眾人,目光在謝槿知身上一停,最後落在聶初鴻身上。白皙的臉龐,露出些許怔然神色。

  聶初鴻也站了起來。

  兩人都靜默著。旁人自然也都察覺這對昔日的好兄弟之間,氣氛不對。連跟莊衝肩並肩坐在一起的蕭穹衍,都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露出高深莫測的表情。

  「初鴻,我……」顧霽生開口,臉居然漲紅了。

  聶初鴻卻突然轉身,走向了院門外。

  顧霽生的心一沉,身體彷彿也僵住了。

  「以後……」卻聽到他低沉的嗓音傳來,「不要再在人前露出那一面。」

  「……好。」

  聶初鴻背對著他,抬起了頭:「我很累,明天所有的課你來上。」

  顧霽生一愣,旋即緩緩地、緩緩地露出笑容。那笑容竟燦爛得有些奪目:「好!當然好。」

  聶初鴻又彎腰,從牆角拿了幾瓶啤酒出來,然後走向了院外的山坡:「喝酒去吧。」

  顧霽生立刻又說了聲「好」,也沒看其他任何一個人,跟著他,走了出去。

  院內重新恢復寧靜,蕭穹衍低下頭,跟莊衝竊竊私語著。槿知看著那兩個人漸行漸遠的身影,露出了微笑。

  她回過頭,卻看到應寒時已經走了出來,站在廊燈之下,負著雙手,面色溫和地望著她。

  槿知也看著他,沒說話。但心跳,可恥地又有些亂了。

  「槿知,我有話對你講。」

  「哦。」

  旁邊的蕭穹衍立刻彈起來:「我也要聽!」莊衝見狀也站起來。

  應寒時看一眼他們,走到槿知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溫言道:「我們去沒人的地方。」

  槿知盯著他:「要不……帶上他們一起?」

  蕭穹衍和莊衝同時面露喜色。

  應寒時沒吭聲。

  忽然間,槿知的腰一緊,整個人也貼進他懷裡,又被他那麼抱住了。臉蹭著他胸口的襯衣,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聽到呼呼的風聲從耳邊吹過。再抬起頭,就見學校的燈光已在數百米之外,而他抱著她,移光幻影般跑進了夜色裡。

  槿知低下頭,靠在他懷裡,聽著他的心跳聲,一動不動。

  ——

  他又帶著她,來到了那條溪水邊。

  月光清透,叢林隱秘,流水潺潺。這裡安靜得彷彿夢中的世界。

  應寒時將她放在了水邊,卻沒有馬上說話,而是抬頭看著星空。

  槿知也沒說話。她站在他身後,低頭看著水中被扯得支離破碎的月影。水下的石頭,棱角圓潤,清晰可見。

  她輕輕地抬起腳,踩了兩下水。心中,無聲紛亂。

  而應寒時聽著她在背後的一舉一動,看著頭頂那清澈的月光,想著的,卻全都是她。

  想起那日在山洞中重逢,她放下手機,對他露出甜美的笑;

  想起兩人第一次趟過這條小溪時,她輕輕牽著他的手,不發一言;

  想起小機器人們被歹徒欺負時,她坐在他的身旁,目光中有隱怒,還有深深的憐惜;

  也想起他低下頭吻她時,唇齒間柔軟濕潤的芬芳,他甚至……碰到了她小小的舌頭,而她在那一剎那,似乎也輕輕舔了他一下;

  以及,醒來後,她依舊……不把這個真正的吻放在心上,而是淡淡地對他說:「想開點。」雖然想起這一點,讓應寒時的胸口微微有些堵。但終究,還是被更多的柔軟情緒覆蓋。

  他低下頭,說道:「槿知,沒有人,可以隨意地獲知別人的秘密。你心中……有什麼願望嗎?」

  前半句話,槿知沒有聽得太懂。但她以為,他應該指的是顧霽生的秘密。於是也沒太在意。

  她低頭看著溪水,想了想,自己還真的沒什麼願望。一抬頭,卻望見他挺拔削瘦的背影。腦海中,忽然想起上次,也是在這條溪水裡,她握住了他的尾巴。而他,羞窘得簡直像要著了火。

  於是她微笑道:「我沒什麼願望。就是想再摸摸你的尾巴。」

  原本,只是調侃之語。她想應寒時一定會再次滿臉通紅,別過臉去,然後悶悶地說:「槿知……別這樣。」

  然而,這一次,他只是沉默著。

  像是做了什麼十分艱難的決定,他忽然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然而,槿知就意外地看到,尾巴和耳朵露了出來。

  他轉過身,看著她,俊臉緋紅。尾巴,在身後緩緩搖擺著。

  槿知也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他抬起一隻修長如玉的手,就握住了自己尾巴的末梢。然後抬眸看著她,緩緩地遞到了她的面前。

  「槿知,如果這是你的願望,我向你承諾:今後你想摸它……」他連耳朵根都紅了,嗓音也有些低啞,「隨時,隨意。我……絕不反抗。」

  槿知一怔。

  卻聽他繼續說道:「這是我對你的誠意。那麼,你是否願意信任我,將你的秘密,告訴我?」

  槿知忽然愣住了。她沒吭聲,也沒動,更沒有伸手去接過他的尾巴。

  而應寒時低頭看著她有些色變的臉龐,腦海中,卻響起剛才在屋子裡,顧霽生說過的話——

  「原本,沒覺得她有什麼異樣。但是,小納米人偽裝成巨人偷襲,她卻無緣無故注意到偷襲的方向,並且多次提醒大家。我想這一點,星流大人肯定也注意到了;

  更讓我確定心中懷疑的,是那朵梅花。您知道,納米人要模仿什麼,幾乎就是原樣複製,不可能有絲毫差異,連莊衝本人都分辨不出來。她卻說,看出梅花有些不一樣,讓莊衝去撬——她在說謊。難道她提前已經知道,梅花是納米人假扮的?

  還有,之前我們去尋找小傑,一路幾乎都是她在帶路,也是她發現​​了歹徒的蹤跡。我對她起了疑心後,核對過地圖,猜猜我發現了什麼——她帶我們走的,竟然是一條直線,讓我們以最快速度找到了小傑。難道小傑綁在哪裡,她也知道?

  星流大人,恕我冒昧,你喜愛的這個地球女人,到底藏著什麼秘密?」

  ……

  應寒時垂下眼眸。

  顧霽生說的這些,他也全都留意到。不止這些,之前黑龍帶人上山時,謝槿知也察覺了,說看到樹林裡似乎有人影。

  但事實上,當時無論以他的目力所見,還是蕭穹衍的監控顯示,黑龍等人都還在幾公里之外。她是不可能看見的。

  ……

  夜色寂靜。

  槿知低下了頭,長久的沉默不語。而應寒時單手負在身後,手握長尾,低頭凝視著她。

  唯有月色映照下的清澈溪流,在兩人腳下,徐徐流淌著。

  ————我是正文結束後插入小劇場的分割線————

  小劇場之我們的基情

  某一天,蕭穹衍忽然跑來,對槿知說:「小知小知,告訴你一件事,千萬不要難過。」

  槿知一怔:「應寒時有事?」

  蕭穹衍切了一聲:「他會有什麼事啦。我是想遺憾而抱歉地通知你,今後,我在地球上最好的朋友,不是你了。但是不要氣餒,你依然排在第二位,這依舊是很重要的位置哦。」

  槿知想了想答:「第一是莊衝?」

  蕭穹衍露出大大的笑容:「賓果!」

  槿知失笑,一拍他的肩膀:「好好對他。」

  結果過了幾天,槿知就發覺莊衝上班時,臉好像特別的黑。於是問:「怎麼了?」

  莊衝沉默片刻:「小John這幾天,纏著我跳貼面舞。」

  槿知:「……」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怎麼辦,要拒絕嗎?」

  莊衝靜默之後,再次搖頭,一字一句地道:「跨越星球的友情,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槿知:「……加油。」

  槿知離開後,莊衝望著窗外,倒是淡淡笑了。

  沒辦法,跟他說好了,要做彼此的小天使。

  ……他、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3 12:25 PM

第49章 她的秘密(上)

      謝槿知抬起頭,看著應寒時。

  比黑夜的顏色更純粹的,是他的眼睛。

  槿知輕聲說:「加上耳朵。」

  應寒時微怔。

  「加上耳朵,隨時、隨意。」她說。

  他安靜了幾秒鐘。

  「……好的,槿知。」

  槿知微微一笑,神色卻變得有些認真。

  她生性謹慎內斂,從懂事開始,就謹守著這個不可思議的秘密。母親亡故前,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她對槿知說:「如果上天賜予了你與眾不同的東西,那就接受它,並且保護它。人生所有的事,從來就沒有什麼真正大不了的。」

  槿知恪守至今。

  現在,要打破禁忌,告訴第二個人。

  她的心中,居然沒有半點不願意。

  「請替我保守秘密。」她抬眸凝視著他,「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應寒時輕輕點頭。

  忽然,他鬆開尾巴,伸手將她抱進懷裡。槿知一愣,他卻已帶著她,再次向高處躍去。

  他竟然連續跳躍數次,徑直往山頂去了。槿知靠在他懷裡,看著山峰與樹林從腳下掠過,只覺得雙腿發軟,默默將他抱得更緊。

  兩人落在了一片草地上。

  準確的說,是最高的懸崖。背後,是朗朗星空;前方,是萬丈深淵。整條暗黑起伏的依嵐山脈,都在腳下。

  應寒時走到一棵粗大的老樹旁,將她放下,然後自己也坐了下來。

  槿知疑惑地問:「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一隻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按在了她腦袋邊的樹幹上。高大削瘦的身軀,擋住了大半月光。他低下頭,側臉對著她,雪白的獸耳緩緩靠近。

  「槿知,可以說了。在這裡,不會有別人聽到。」

  槿知:「……」

  大半夜帶她跳到這麼高的山頂上,認真而鄭重地……傾聽她的秘密。

  此刻,無論是那尖尖的獸耳,還是身後輕輕搖曳的尾巴,都在提醒她,這是個外星人。可是他靠得這樣近。她一抬眸,就能看到他耳後烏黑的短髮,他的脖子,還有因為抱她,而略顯得凌亂的白襯衫。她只要稍稍一動,嘴唇就會碰到他的側臉。

  槿知的心跳,忽然亂了。

  「應寒時,我其實……」

  「嗶——」通訊器突然響起,應寒時和槿知同時低頭。

  「老大。」蕭穹衍嚴肅的聲音傳來,「請務必馬上歸來。」

  「什麼事?」

  蕭穹衍頓了頓,嗓音更加低沉:「他們來了。」

  通訊中斷,應寒時握住她的手腕,站了起來。

  槿知:「他們?」

  應寒時眼睛看著前方,沒有說話。

  他的腦海裡,忽然閃過很多畫面。天空中升起的璀璨炮火,密密麻麻的獵鬥戰機奮不顧身地衝鋒,太空堡壘於星河中跳躍離開。一張張冷漠而決絕的臉,一排排沉默而堅定的年輕人。

  然而曜日已經墜落。

  ——

  學校。

  透過院門的縫隙向外望,那五個不知何時出現的男人,依舊站在空地上。

  蕭穹衍趕緊把腦袋縮了回來,然後輕輕哼了一聲。

  聶初鴻和顧霽生剛才也被他叫了回來,只是兩人渾身都是酒氣,臉也喝紅了。顧霽生倒在一把藤椅裡,手扶著腦袋,一動不動。聶初鴻好些,眼神還是清明的,問:「你剛才跟應寒時說『他們』,他們是什麼人?」

  莊衝也臉色沉冽地聽著。

  蕭穹衍正忙碌著。越野車上的東西,之前都被他搬到了房間裡。現在,他正將一台銀白色的、像是機槍的東西,搬到了院門口,然後蹲下來特別認真地在調試著。

  他答:「是反叛軍。也就類似於你們地球人的反政府武裝。你們看,他們每個人的左邊臉頰上,都有個十字烙印。那是反叛軍永誌不滅的信念象徵,這一點他們很堅持,所以不會錯的。」

  莊沖和聶初鴻都靠近門縫和窗邊,透過夜色,只見那五個男人十分結實高大,全穿著灰色襯衣和黑色長褲,筆直端正的體態,一看就有軍人氣質。其中三個是亞洲人面孔,兩個卻是西方人的臉。但是膚色不像地球西方人那麼白,而是古銅色的。他們的臉上都沒有一絲表情,唯有眼睛,全都盯著院門。而每個人的左臉顴骨上,都有一個黑色的、拇指大小的十字痕跡,透出幾分滄桑氣質。

  莊衝忽然低聲開口:「所以我今天見到八個外星人了?」他露出一點笑意。

  沒人搭理他的話茬,蕭穹衍這時候站起來說:「你們放心,四台光子炮已經調試好,守住各個方向,想進來沒那麼容易。而且我家老大回來前,小John也可以戰鬥。」

  他說的「光子炮」,大家也不懂。但想必是很厲害的外星科技。否則蕭穹衍也不會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這是蕭穹衍也在眾人身旁坐下來,眨了眨眼說:「其實,反叛軍真是個我很難理解的存在。帝國本來好好的,他們卻總說,要自由,要民主,要和平。而且還有不少追隨者。可是呢,小John去過他們統治的那幾顆小行星,我覺得那裡的人生活得併不好,並不自由、民主,也並不幸福。」

  這時顧霽生抬起頭,開口道:「何處有真正的自由和民主?都是為了私利。」

  大家都安靜了一會兒。

  莊衝:「他們想來搶奪晶片?」

  顧霽生的臉色更加冷漠,蕭穹衍點頭:「是的。雖然呢,小生生拿到晶片,戰鬥力達到了S級。可是他蠢蠢噠沒有戰鬥技巧啊!」

  顧霽生斜他一眼。

  蕭穹衍卻沒注意到,繼續說道:「這就相當於一個柔弱的小孩子,守著一塊肥美的肉。誰不來搶呢?而且這五個人,看起來也不弱呢。」

  「那就讓他們試試看!」顧霽生冷聲道。

  蕭穹衍反而瞪他一眼:「納米人!能不那麼衝動嗎?」然後非常胸有成竹地說道:「其實呢,我們家老大早就預料到這一點,所以一直在等他們上門呢。大家安心!」

  莊衝這時又開口:「等?」

  蕭穹衍點頭:「是啊。我們老大很多時候的對敵策略都是這樣的:等人家自己送上門。」微微一笑:「實力足夠強大的男人,都是這樣的啦。顯然,反叛軍並不知道星流在此,否則哪敢就派五個人過來送死?噢,我真替他們感到悲哀。」

  他這麼說,眾人的心更定了。畢竟都見過應寒時一個光刃就擊敗顧霽生的風姿。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我們,想要見顧霽生。」

  那聲音平靜、沉緩,不帶半點溫度。屋內眾人都是一靜。

  顧霽生陡然站起,白皙的面孔上露出冰冷的笑,雙腿已同時分裂成粒子態,迅速向上碎裂旋轉堆積,眼看人形又要再次泯滅其中。

  「說了不要那麼衝動!」蕭穹衍一巴掌拍過去,直接拍在他還殘留著的頭顱上。大約也是被他拍疼了,顧霽生居然又瞬間恢復人形,美眸瞇起瞪著他。蕭穹衍不等他開口,非常嚴肅地說道:「既然他們現在不敢貿然進來,我們就不能輕舉妄動。一切等大人回來定奪!」

  聶初鴻也一拍顧霽生的肩膀:「他說得對。」

  顧霽生這才不說話了。

  莊衝問:「現在怎麼辦?」

  蕭穹衍的眼珠一轉,小聲說:「我有辦法。」然後忽然揚聲說道:「客人們,請等一等,顧霽生他正在洗澡,沒穿衣服!你們先別進來。」

  然後他又立刻從桌上拿起莊衝放著的手機,金屬手指飛快劃了幾下,然後音樂聲就響起了。是范曉萱的《我愛洗澡》。

  顧霽生和聶初鴻都沒說話。

  唯有莊衝微微一笑:「機智。」

  門外的五個人,聽到他的答覆,還有忽然響起的音樂聲,都是一愣。然後彼此交換了個眼神,每個人的袖子裡,都滑出了把銀白色、形態纖長的手槍。慢慢地,向門口逼近。

  ——

  應寒時抱著謝槿知,輕輕落在院子裡。

  蕭穹衍等人,立刻轉身看過來。

  應寒時鬆開她,輕聲說:「待在這裡,我們回頭再說。」

  槿知看著他,點頭。

  顯然,已經對目前的情勢瞭如指掌,應寒時負手走向門口,同時說道:「你們留在這裡,不可以出去。蕭穹衍,保護所有人。四台光子炮,足以讓你應付一個攻擊小隊。」

  「是!」

  槿知等人都看著他的背影,沒說話。唯獨顧霽生再度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去。」

  應寒時停步,側身看著他,眸色溫和而沉靜:「你也留在這裡。」

  顧霽生的酒意約莫還沒醒,俊臉還有些紅,淡笑道:「我好歹也是S級戰鬥力,他們才是需要保護的人。我至少能幫你打倒一個半個。」

  應寒時轉過身來,正視著他:「納米人,這是軍人職責。除非軍人戰死,平民無需承擔。」

  顧霽生神色一凜,應寒時卻已轉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3 01:49 PM

第50章 她的秘密(下)

      門外五人,看到走出這樣一個年輕的男人,都靜默著。

  他們其實也是追隨能量信號找過來的,大約已經查清,當年墜落在這附近的飛船上,是一名納米人。納米人可以隨意改變相貌,所以儘管面前這人樣貌跟之前的調查結果不一樣,其中一人還是開口問道:「你是顧霽生?」

  應寒時站在月光下,站得很直。清俊的臉,透出幾分寂靜。

  「我不是。」

  那五個人一時沒說話。

  這時,卻聽到他平靜的、溫潤的嗓音,再次響起:「帝國歷347年,戰爭第7年,因為反叛軍屠殺平民不計其數,軍事部對其所有成員,下達永不撤回的死刑令。」

  他的手忽然伸進了口袋裡,抽了雙白手套出來。然後微微低下頭,不疾不徐地戴在了雙手上。這才重新負起雙手,抬頭看著他們。

  「帝國雖已滅亡,這個命令,依然有效。」

  五人都是一怔,其中一人斷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而相隔數十米的院中,蕭穹衍露出肅然神色,其他人靜默不語。

  槿知靜靜地望著他。

  為什麼此刻他的一舉一動,都透著少有的平靜和冷酷,她的心中,卻湧起陣陣對莫名的憐惜?

  應寒時忽然拔地而起,高高躍起,身形再次快如雪白光影,向學校下方的開闊田間躍去。

  「過來。」半空中響起他的聲音。

  那五人看到他的速度,眼神都微變。握著槍,也都紛紛躍起,追了上去。只是遠不如應寒時身手罷了。

  「要開始了要開始了!」槿知身旁的蕭穹衍,突然興奮地嘀咕起來,「小知,看老大怎麼痛扁這些混蛋哦!」

  槿知也微微一笑。

  這時,卻忽然看到田間驟然閃現數道激光般的東西,剎那間竟已密如槍林彈雨。但那居然就是子彈!五人圍成一圈,將應寒時困在正中,抬槍全在射擊!

  莊衝低低嘆了聲:「酷……」聶初鴻和顧霽生全都一瞬不瞬地看著,槿知的心卻輕提起來。

  剎那間,只見一團光影,以人眼無法分辨的速度,在槍雨中一閃而過。其中一名反叛軍發出一聲痛呼,而應寒時的身影瞬間定格,槿知只來得及看清他模糊的樣子。他抬著頭,單手握住了那人的脖子,眼神沉冽無比。

  下一秒,那人竟被他生生丟了出去,丟出了幾十米遠,「嘭」一聲撞在樹上,瞬間頭破血流,生死未知。

  其他四人一驚,抬槍瞄準就射。應寒時竟寸步不動,霍然回頭,獸耳與長尾驟現。長臂劃過虛空,卻如同劃過灑滿月光的水面,彎月光刃瞬間綻放,剎那瀰漫整個戰圈,同時照亮整片田野,朝那幾人襲去!

  那幾人簡直如同稻草一般,被高高地甩了出去,最後落在了稻田裡。

  光的餘波泯滅於夜色中。

  應寒時抬起頭,重新將手負在身後,長尾依舊徐徐跟隨,朝他們墜落的方向走去。

  院內,蕭穹衍轉頭看著顧霽生:「上次打你,老大可只用了光刃一成的力道,這次打他們,起碼用了三成。這下非死即傷了。」

  顧霽生微瞇著眼,看著應寒時的方向,嘴角卻也露出笑意。

  被光刃打倒的有四個人,這時,卻見田野間,隱隱只有兩個人影掙扎著爬了起來。

  應寒時腳步不急不緩地逼近著。

  「他是星流!是星流大人!」其中一人驚呼道。

  「星流指揮官……沒有死!」另一人的嗓音也顯得十分驚懼。兩人連滾帶爬,往樹林的方向跑去。而應寒時竟然沒有馬上置他們於死地,而是身影一閃,也跟進了樹林。

  田野上,突然就歸於寂靜。

  等了幾分鐘,依然沒有動靜,也沒見應寒時出來。

  槿知忽然像是自言自語般出聲:「星流……指揮官?這是應寒時的身份?」

  顧霽生瞥她一眼,說:「星流,帝國三大艦隊之一——鳳凰艦隊的最高指揮官,帝國最年輕的元帥。統領太空堡壘17座,戰鬥機3000餘艘,兵力二十萬。被譽為帝國永不墜落的星流。你跟他都那樣了,居然不知道?」

  槿知安靜了好一會兒,才答:「我跟他沒怎麼樣。」

  顧霽生笑笑。

  這時,樹林方向的上空,忽然有一道白色亮光閃過,瞬間消失於夜色裡。蕭穹衍「噢」了一聲說:「那應該是剛才那幾個反叛軍的戰鬥機,藏得挺好嘛。不用想,大人一定是反攻到他們的老巢去了,想把他們一舉殲滅。我們可以去休息了,他打完了自己會回來的啦。」

  他一臉輕鬆,其他人卻還關切著,都沒動。

  就在這時,顧霽生忽然一怔。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跟他看向相同的方向。

  離學校不遠的田間土路上,有人出現了。

  黑龍。竟然是黑龍。

  月光下,他的身影高大,衣衫卻襤褸,面容顯得凶狠而枯槁,遠不似之前那樣意氣風發。大約是這幾日,繼被應寒時打成重傷,又被公安追捕,才落魄成這樣。

  可是,等他又走近了幾步,眾人才看清,他懷裡居然還夾著個小小的人。而他隔著數十米,看著院內的眾人,忽然露出了猙獰的笑。

  「小傑!」顧霽生和聶初鴻同時失聲喊道。槿知等人也都心頭一震。

  「哈哈、哈哈——」黑龍似顛似狂,放聲大笑,他的手裡還握著把匕首,刀鋒正對著小傑的脖子。而小傑雙目緊閉,面色慘白,不知死活。

  「小傑、小傑!」田野間,有人淒厲地哭喊著,追了過來,竟是小傑的奶奶孫大娘。她披頭散髮,身上還有斑斑血跡,腳步踉蹌,像是被人打過。她哭喊著:「把孫子還給我!還給我!」

  「老婆子閉嘴!」黑龍怒吼一聲,然後盯著顧霽生等人,「激光槍、光彈、外星人……哈哈哈,老子剛才又看到了!看到了!你也是外星人是吧?是吧?老子不怕天不怕地,不怕鬼神,也不怕外星人。馬上把那些小機器人給我,否則我現在就宰了你的學生,大家同歸於盡!」

  眾人盡皆色變。聶初鴻一把從牆角抓起放在那裡的土槍,動作乾淨利落地對準黑龍,沉喝道:「別亂來!否則我開槍!」莊衝也面無表情地摸到了褲兜裡的匕首。蕭穹衍瞪大紅眼睛,看著黑龍。

  槿知也盯著黑龍,漆黑的眼珠顯得極其的靜,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因為到了居住區,那些小機器人本來得到顧霽生的命令,全待在了他的房間裡。這時也不知是否聽到了動靜,窸窸窣窣就躥出了一隻、兩隻,看到遠處的黑龍,他們都顯得很害怕,左顧右盼不知所措。最後一溜煙全跑了出來,躲在了顧霽生的身後,不斷抬頭張望著黑龍的方向。

  「不用害怕,有我在。」顧霽生低下頭,看著他們。

  小機器人們紛紛點頭。

  顧霽生的唇角慢慢勾起,抬頭看著黑龍,眼神冰冷:「初鴻,你們留在這裡。看我怎麼收拾這個人渣,他傷不到小傑一星半點。」

  聶初鴻的槍口還對準黑龍,低聲囑咐:「當心。」莊衝和蕭穹衍也同時點頭,因為此時此刻,應寒時不在,大概也只有他能救小傑。

  黑龍看到顧霽生上前一步,臉色微變。但他本就是窮途末路,情緒也顯得失控,抱著放手一搏的心態,兵行險招。於是他冷冷道:「怪物,別過來,過來我就捅死這小子。」

  顧霽生幾乎是譏笑著道:「噢,是嗎?那就看看是你的刀快,還是我快?」

  他正要走出門外,斜刺裡忽然伸出一隻手,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顧霽生回頭,微怔。

  剛才始終沉默著的謝槿知,抬起頭,看著他。

  她向來鎮定自若,溫和中又似乎帶著點小刺。顧霽生甚至還沒問應寒時,是否搞清楚了這個女人深藏不露的秘密。

  可是此刻,她望著他,臉色異常的白,眼睛裡甚至還有一層隱隱水光。

  她……哭了?

  顧霽生愣住了。

  聶初鴻三人也注意到她的舉動,側眸望了過來。莊衝最先湊到她耳邊,小聲問:「知,怎麼了?」

  槿知未答,淚意已飛快地被她壓了下去。漆黑的眼睛,只看著顧霽生。

  「你不能去。」她的聲音冷靜得沒有半點起伏,「剛才應寒時說過,讓我們不要出去,會有危險。莊衝,馬上去打電話報警。蕭穹衍,把你的地圖和裝備都拿過來,我來想其他辦法。」

  顧霽生雖然疑惑她的反應,但還是微蹙眉頭:「你是怎麼了?突然變得這麼猶猶豫豫。呵,對付一個黑龍,我還不至於有危險。」

  說完他揮開她的手,邁步又欲走。

  「你不能出去!」槿知忽然吼了出來,再次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舉動,所有人都愣住了。顧霽生身形一頓,緩緩回頭,看著她。

  「槿知。」他慢慢說道,「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堅持。但是,你看到小傑脖子上的血痕了嗎?他等不來警察,也等不到你想辦法。鬆手!」

  他再次一揮手,他的力氣,槿知如何阻擋得住,竟往後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顧霽生又看一眼遠處面目猙獰的黑龍、奄奄一息的小傑,和旁邊痛苦不已的孫大娘,轉身就快步走向門外。

  槿知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在急急流動著,那壓下去的淚意,險些又衝了出來。她一下子站直了,她的手指輕輕發著抖,她的臉色冰冷得沒有半點柔和之色。

  她平靜的、緩慢的嗓音,一字一句再次響起:「顧霽生,你不能去。因為去了,你就會死​​。」

  顧霽生的腳步驟然剎住。旁人也都驚詫地看著她,蕭穹衍失聲:「小知,你再說什麼……」

  顧霽生轉頭:「你說什麼?」

  槿知直視著他:「去了,你就會死​​。」

  顧霽生的臉色慢慢變了,同樣牢牢地盯著她:「你為什麼會知道?」

  眾人的注視中,槿知安靜了幾秒鐘。她的臉色,已經變得很靜,很靜。

  「因為……我看到了。」她輕聲答,「霽生,我能看到未來。」

  ……

  每個人都有秘密。

  能夠發現圖書館人工智能的秘密,是因為我早早就在恍惚失神中,見到館廳中黑霧瀰漫的一幕。

  我在夢中,見過應寒時會如如英雄般從天而降,來到我所深處的陰暗洞穴中。

  我能找到小傑,是因為我提前看到了他們行走的路;

  我看到了巨人拋過來的龐然大物,看到了納米人偽裝成那朵梅花,看到黑龍帶著人上山。

  我總是能看到零散破碎的未來,卻不能控制和改變,只能悄悄的順勢利用。

  這就是我與生俱來諱莫如深的秘密。

  ……

  我也看到,也許就是幾分鐘後,你躺在前方的那片土地上,白色光劍插穿你的頭顱,撕破你的胸膛。無數納米粒子散落,而你破碎的臉龐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我根本無法想像,你到底遭受了什麼樣的重擊,才會變成那個樣子。

  不要去,顧霽生。

  顛沛了半生的納米人,已經活得像個地球人一樣的納米人,每日陪著那些孩子歡笑的顧霽生老師,請一定不要去。不要去死。

  可是我的眼淚,還是快要掉了下來。

  因為我所預見過的事,從未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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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1、女主不是外星人,不是時光族,不是外星混血兒,不是反叛軍,不是改造人。否則就跟《獨家佔有》的女主的設定重了,那樣我不喜歡,相信你們也不喜歡。

  2、這是科幻,不是玄幻,所以不會無緣無故出現靈異第六感,都市異能。她能看到未來,會有科幻方面的原因,容我慢慢寫下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5 09:46 PM

第51章 殘酷月光

      凌晨兩三點鐘,夜色最濃重的時分。

  應寒時抬起頭,透過機艙,望見深藍色的天空,以及下方連綿起伏的山脈。

  無論何處的山河,永遠沉寂無聲。

  他的腳邊​​,躺著剛才那兩個男人。如他所料,他們往森林裡逃,是想駕駛隱匿其中的小型戰鬥機逃跑。而對地球人來說,這種戰機的飛行,不過是天空中的一道流星或者閃電而已。

  應寒時迅速制服了他們,踏進戰機,設置為自動返航模式。

  從導航地圖看,就快要接近他們的老巢了。

  地貌越來越險峻,也越來越荒蕪。四處是懸崖峭壁,大片大片裸露的紅色山脊。這種地方,也許很多年都不會有一個人來。

  在距離目標五公里的天空上,應寒時偏離航線,將戰機徐徐降落在一處峽谷裡,然後他的身影無聲無息隱入黑暗裡。

  ——

  這是一座非常巍峨的高山。山峰背面,是萬丈懸崖。懸崖下方,是湍急的江水。這是鳥獸都會絕跡的地方,從外望去,整座山漆黑如同巨人,沒有一絲光線,也沒有半點動靜。

  刀削斧劈般的崖壁上,有幾個洞口。像是天然形成,又令人聯想到古人鑿穴懸棺之處。

  如果沿著洞口,再往裡走,你就會發現眼前豁然開朗。首先看到的,是大片平整地、明顯人工修葺過的空地。

  十來架黑色戰鬥機,靜靜停在上面。

  再往裡走,你會驚訝地察覺,這整座山,是否都已經被人挖空?因為岩壁上整齊排列著一扇扇的門。其中有幾扇門開著,裡面都有一兩個年輕人。他們全穿著黑色軍裝,左胸繡著紅色十字徽章。總數,大概三十餘人。

  而洞穴最深處,還有一扇門。

  門開著,一個同樣穿著黑色軍服的男人,站在裡頭。

  他面前的岩壁,早已被挖空。透過外表偽裝成岩石的黑色納米玻璃,他抬頭望著繁星點綴的天空。

  一個年輕人走了進來:「報告!」

  男人轉過身來。

  他不過三十餘歲,黑髮黑眸,輪廓卻像西方人一樣深邃飽滿。短短的黑髮下,是飽滿的額頭,眉眼濃重而俊朗,鼻樑高闊。修長的脖子下,是被軍裝包裹的寬闊肩膀和窄瘦腰身。

  左顴骨上,一枚十字紋。

  他抬起眸,眼神沉靜如水。

  「說。」

  「指揮官,追擊者3號,尚未返回,聯繫中斷。」

  男人低下頭,一邊聽,一邊將雙手的白色手套慢慢地、一點點抽下來。在掌心中握了一會兒,又重新不急不慢地戴上。

  「知道了。」

  他轉身負手,再次望向星空。過了一會兒,唇角微勾,慢慢笑了。

  應寒時在其中一處洞口外,靜靜側立了片刻,縱身跳進了黑暗裡。

  ——

  依嵐山。

  槿知直視著顧霽生。

  就這麼毫無退路地講了出來,她反而鎮定了。再次握住他的胳膊:「你不要去!我們再想辦法。」同時腦子快速運轉著,轉頭就看向莊衝:「你的駑可以射中黑龍嗎?」

  莊衝平時雖然是百發百中,但射人還是第一次。一時竟猶豫了。

  顧霽生原本臉色震驚,望著槿知的一舉一動,他的眸色慢慢變得柔和起來。

  「啊——」門外忽然傳來孩子淒厲的啼哭聲,眾人霍然轉頭,就見小傑不知何時醒了,左腹一團血肉模糊,小臉蒼白痛苦到了極致。他已哭得歇斯底里。而黑龍握著染血的匕首,再次抵著小傑的脖子,露出猙獰的笑。剛才那一刀,顯然是他捅的。

  「別他媽再囉嗦!」他吼道,「馬上把小機器人給我,晚一分鐘,我捅他一刀!你們覺得這小子挨得了幾刀?」

  「我上!」蕭穹衍也火了,倏地從裝備袋中抓了把銀色激光槍出來,眼睛瞪得大大的,「大人有過命令,你們都不可以出去,必須處於光子炮的保護下,就是怕他們有什麼調虎離山的詭計。但是我可以去!」轉頭看著謝槿知:「小知我會不會死?你有沒有看見?」

  對於謝槿知可以預見未來這件事,接受最快的,大概就是他了。明明談及自己的生死,他還眨巴著眼睛,好像很好奇的樣子。

  槿知還沒答,顧霽生冷聲道:「你去?你有他的刀快嗎?」

  蕭穹衍滯了一下。的確他雖然是武裝戰鬥機器人,但長處是在於軍事理論和力量。他可以一掌把黑龍拍成渣,但敏捷性真的不是他的長項。

  顧霽生再次轉頭看著謝槿知。

  槿知也看著他。

  周遭明明安靜下來,她和他卻好像身處兵荒馬亂中。

  「你看到小傑了嗎?」他問。

  槿知搖頭。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中,沒有孩子。

  顧霽生忽然露出微笑:「那就是救到他了。」

  槿知的心一沉,聽他繼續說道:「槿知,你也許看得見未來,卻看不清納米人的心。在我的心中,孩子們的安危,遠比我的生死重要。」

  眾人全都說不出話來,唯有他眼中,再次閃現璀璨溫柔的光澤。他將胳膊從槿知手裡抽了出來,輕聲說:「這也是,老師的職責。老師死之前,不需要你們承擔。」

  槿知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講完這句話,他就轉頭朝外走去。就在這時,始終端槍沉默的聶初鴻,突然丟掉槍跑過來,猛地抓住顧霽生的肩頭往後一甩,就想代替他衝出去。

  可是他的速度怎麼會有納米人快?

  這也許會是槿知今生見過的,最美的納米景象。

  人形迅速泯滅於夜色中,每一顆粒子堅定而執著地旋轉著。他宛如流星,宛如彩虹,先是一頭撞向聶初鴻,撞得他飛出去好幾米。聶初鴻痛呼一聲:「霽生!」

  他卻已掉頭,朝黑龍和小傑的方向,飛速撲去。

  「她的預感不見得準,我也不一定會死。」空中甚至還飄來他略顯輕鬆散漫的嗓音,「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黑龍。」

  眾人全都追了出去,但彼此的速度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上。剎那間,顧霽生已從空中,逼近黑龍的頭頂。

  黑龍露出驚駭又憤然的神色,「啊」地大叫一聲,手中的匕首已抹向小傑的脖子。說時遲那時快,顧霽生幻化成數道銀色鋒利的粒子箭,箭雨如光雨,比黑龍手中的匕首更快,落在他身體各處。

  「啊……」黑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痛苦哀嚎,肩膀、手臂、手腕、腰腹、大腿、雙腳,全部被射穿,瞬間血流如注。他一下子鬆開小傑,匕首也脫手而出,嘭然倒在地上。

  而射過他的粒子箭們,緊貼地面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然後重新組合成顧霽生,站在了地上。他臉色冰冷,一把抱起渾身是血的小傑。而之前受傷被黑龍一腳踹翻在地的孫大娘,見狀再次痛哭出聲,也撲過來,抱住了小傑:「孩子……」

  槿知等人跑出來時,看到的已經是這一幕。見黑龍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而顧霽生完好無恙,大家都鬆了口氣。槿知的臉色卻還凝重著。

  顧霽生抬起頭,望著他們,露出笑容:「我說過,我怎麼可能會死……」

  他的聲音驟然而止。

  一把光劍。

  纖細、鋒利的光劍,透胸而過。

  他的眼睛瞬間怔住了,緩緩低下頭,看向懷裡的……小傑。

  小傑的臉上早無痛苦表情,勾起唇角,朝他冷冷的一笑。納米形態驟然出現,懷中人幻化成高速黑色粒子流,哪裡還是純真無辜的孩子?

  地上原本苟延殘喘的黑龍,忽然像換了個人,拔地而起,同時亦變化成黑色納米粒子流,如法炮製分散成數道粒子箭,射向顧霽生全身。而站在他身後的孫大娘,臉上哪裡還有悲戚神色,右臂破裂粉碎成納米顆粒,迅速重新組合成另一把光劍,「嗤」一聲刺穿了他的頭顱。

  顧霽生的表情彷彿定格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槿知等人如遭雷劈,面色駭然,一時竟發不出半點聲音。

  「不——」蕭穹衍怒吼一聲,抬起激光槍就朝那三個戰鬥型納米人射去。莊衝的眼睛瞬間被逼紅了,也不管是否有效,抬起追月駑就一陣狂射。聶初鴻整張臉已沒有半點血色,眼睛裡好像也完全看不到那三個敵人,拔腿就朝顧霽生跑去。槿知只感覺到陣陣凜冽的、疼痛的寒意,如同刀割般插入心頭,緊跟在他身後跑過去。

  可是哪裡還來得及?

  三個納米人同時拔出武器,已經支離破碎的顧霽生,竟如同輕飄飄的紙片般,緩緩倒地。而一枚瑩白色的、橢圓形的光片,也從他被洞穿的左胸,緩緩飄出。

  「晶片!」蕭穹衍失聲喊道。

  偽裝成小傑的納米人一把抓住晶片,三人交換個眼色,瞬間幻化成粒子流,如同離弦之箭,疾射向樹林方向,瞬間消失不見。

  悲痛已經如同夜色中無邊無際的潮水,吞噬每個人的心。聶初鴻跪在顧霽生面前,想要伸手抱住他,但是根本無法下手。槿知跪坐在他的身旁,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眼淚在往下掉。

  莊衝和蕭穹衍也撲過來,看清顧霽生的樣子,全都驚痛不語。唯獨那些小機器人,全都跑到了他的身旁,個個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然後伸出纖細的胳膊,拼命想拉他,把他拉起來。

  可是他已經動不了。

  月光下,一如槿知所預見。他眼神渙散,頭顱已經被洞穿,身體支離破碎。散落在他們腳邊的粒子,拼命旋轉著、掙扎著,卻再也組合不起來。

  這時,他的眼珠緩緩移動,像是看著他們,又像透過他們看著遠方。然後嘴角竟然慢慢揚起,笑了。

  「槿知,原來你……真的可以……預見未來。」

  槿知抬手摀住嘴,哽咽著。

  他的嗓音,變得更加微弱:「可是我……怎麼突然覺得……好難過……」

  所有人全哭了出來,蕭穹衍撲了上來,大聲說:「你堅持住,不要再講話,保留最後的能量,我幫你修復、修復……我是非常好的軍醫!」

  就在這時,一道光影劃過夜空,竟是一艘戰鬥機,緩緩降落在他們面前的草地上。

  應寒時推開艙門,跳了下來。槿知抬起頭,淚水模糊地望著他。

  看清眼前的一幕,他整個人彷彿也定住了。蕭穹衍哭喊道:「指揮官,對不起!我沒有看好他,他出來了,晶片也被搶走了!」

  下一秒,光影飛掠。

  應寒時已至槿知身邊。他的側臉如同覆了層寒雪,一把將顧霽生從地上抱起,低喝道:「小John,馬上準備修復!」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5 09:54 PM

第52章 不要害怕

  小院裡橘黃色的燈,始終亮著。

  屋門緊閉,蕭穹衍正在裡頭,給顧霽生做修復手術。聶初鴻坐在院子裡,雙手交握扶著額頭,頭深深埋著;莊衝在他身旁,一起守著。

  槿知同樣靜靜地坐了許久,起身走出門外。

  成片成片的稻田,隨夜風輕輕拂動。田間散落著幾隻螢火蟲。她看到應寒時背對著她,坐在一塊大石頭上。那長長的尾巴,也垂了下來,蜿蜒輕貼在石頭表面。

  她走過去,爬上了那塊大石,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明明分開沒有多久,前一刻,這個男人還在她耳邊輕聲低語。可在目睹了那麼慘烈的一幕後,再見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轉頭看著他。

  君子清俊如玉,此刻安靜而坐,卻透著遺世孤立的寂寞。

  「在想什麼?」她輕聲問。

  他看著前方,眼睛顯得格外的黑。

  「我……」他緩緩地說,「沒有保護好他。」

  槿知沒出聲。

  眼前再次浮現顧霽生被三個納米人同時重擊那一幕。她閉上了眼睛。

  好一會兒,才睜開。她也不知哪裡來的衝動,抬起手,輕輕摸了一下應寒時的頭。

  他沒有動。

  槿知的手滑過他的黑髮,落在他始終耷拉著的獸耳上,輕輕地摸了摸。

  「不關你的事。」她說。

  他緩緩抬起頭,看著她。天依舊是暗的,她看不清他的臉色。只覺得他的眼睛裡,好像有隱約流動的光。

  然後他抬起手臂,將她摟進了懷裡。

  他胸口的襯衣,還是涼的。放在她肩頭的手,​​也是溫涼的。槿知整個人像是被屬於他的氣息包裹著,明明他的動作那麼溫柔,她卻一動也不能動。

  她聽見了他的心跳聲,也聽見了自己的。好像他的懷抱裡,就是一個小小的世界。

  槿知趴在了他的膝蓋上,而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背上。槿知能感覺到,他正低頭看著她。

  有一種甜蜜而疼痛的情緒,慢慢糾纏上心頭。槿知伏在他的膝蓋上不動,望著不遠處小院裡的燈光,眼眶濕潤微痛。

  她慢慢抬起了頭,感覺到自己的臉擦過他的胸膛,他的脖子、下巴,然後是他的臉頰。他的呼吸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鼻尖輕貼著鼻尖,她甚至能感覺到他的眼睫毛輕輕掃過她的臉頰。時間在這一刻好像停滯了。

  他吻住了她。

  黑暗中,那是與上次記憶中相似的,微涼、柔軟的氣息。他的唇很薄,覆住她的。舌頭輕輕伸了進來,尋找著她,追逐著她。很溫柔,卻沒有了上一次的小心翼翼,像是堅定了許多。

  槿知明知不應該,不應該跟他接吻。他是外星人,他跟她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就不應該開始。可是,是夜色太寂寥了嗎,還是今夜的她實在也有些難過脆弱?她竟然不想推開他,而是任由他握住了她的雙手,靠得越來越近,吻得越來越深。

  她伸出了舌頭,猶豫的、迷失的、渴望的,與他無聲糾纏著。他卻沒有閉上眼睛,夜空下,他的眼漆黑如同寂靜深潭。而他的臉頰,卻明顯變得好燙,是臉又紅了嗎?

  這麼親了一會兒,他抱住她的腰,將她放在了石頭上,然後與她十指相扣,低頭再次吻下來。槿知是真真切切感覺到了什麼叫做意亂情迷,軟在他的懷抱裡,軟在他溫柔的桎梏中,完完全全不想離開。

  「小知……」他在她耳邊輕喚道,槿知微微喘息著,「唔」了一聲。

  過了好一陣子,他才鬆開她。槿知的臉也已滾燙,迷迷怔怔地望著他。

  他的雙臂撐在她身體兩側,尾巴在身後輕輕搖著。天又亮了些,這次她看清了,那白皙的臉緋紅如血,眼眸卻溫柔雋黑得如同墜落湖水中的星星。

  「小知,我對你……」

  槿知的心突地一跳。

  就在這時,後方不遠處,傳來莊衝的吼叫聲:「知,手術結束了!你們快來!」

  兩人神色都是一凜,應寒時抬起頭,一把抱起她,躍向了小院。

  蕭穹衍站在小屋門口,脫掉白色無菌服、摘下手套,看著大家。紅眼睛微微低垂著。

  「他活下來了。但是……」

  ——

  槿知跟在應寒時身後,走進房間裡。

  燈光柔和,因為臨時徵用為手術室,空氣裡有淡淡消毒水的味道。看到躺在床上的顧霽生的一剎那,槿知怔住了。

  因為他看起來,竟然已完好無缺。白皙的面頰,柔軟的黑髮,修長的身軀。幾個小時前的那些血洞和破損,全部消失了。

  眼睛輕閉著。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不僅她,聶初鴻、莊衝的呼吸聲,也不自覺放得更低。而應寒時負手站在床畔,目光溫和如水。

  像是被外界的動靜驚醒了,顧霽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漂亮的眼睛,猶如兩彎最清澈明亮的水。

  他看著眾人,有些怔然。

  聶初鴻握著他的手,低頭看著他:「還認得我嗎?」

  他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似乎愣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嘴卻輕輕咧開,露出非常燦爛、非常乾淨的笑容。

  眾人心頭都是一震。耳邊,是蕭穹衍嘆息的聲音:「我可以修補好他的身體,但是敵人打穿的,是他的心臟位置——也就是納米機器人放置控制芯片的地方。他的身軀已經一百多年太老舊,芯片無法修復,也兼容不了新的芯片。所以……」他頓了頓:「他現在大概只有地球人兩、三歲幼童的智商。並且,永遠只能這樣了。」

  ——

  天亮了。

  陽光照在田野上,也照亮了小小的學校。

  田間,響起了孩子們的嬉笑聲、歌聲。他們背著書包,正無憂無慮地走向他們最熱愛的學校。

  聶初鴻換上了乾淨的襯衫,一如之前每一天,站在學校門口,迎接著他們。只是眼眶下是深深的黑眼圈,下巴也生出了青色鬍渣。

  槿知和應寒時、莊衝,站在校舍外的山坡上,靜靜地望著。

  「聶老師,顧老師呢?」一個孩子抬頭問道,「他說我上個星期表現好,今天要給我發糖的。」

  其他孩子聽到了,也圍著聶初鴻:「我也要糖!我也要顧老師的糖!」

  聶初鴻半陣沒說話,然後他深吸口氣,蹲了下來,摸著孩子們的頭說:「顧老師他今天……」

  話還沒講完,孩子們卻都喜笑顏開跑向他的身後,大喊著:「顧老師!顧老師來了!糖、糖、糖!」

  聶初鴻微微一僵,轉過身去。槿知等人,也怔怔地看著。

  原來他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雪白的襯衫,整齊的短髮,修長挺拔的身軀,還有安詳而懵懂的臉龐。他剛走到院子裡,就被孩子們團團圍住,然後全都伸手跟他要糖。

  他有些愣愣地看著孩子們,雙臂垂在身側,似乎又有些手足無措。

  聶初鴻遠遠地看著他這樣子,側過臉去。槿知看到他的眼眶紅了。

  有大一點的孩子,察覺了顧老師的異樣,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服:「老師,你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

  顧霽生又愣了一會兒,然後像是明白了什麼,輕輕地搖了搖頭。

  聶初鴻走上前,聲音有些哽咽:「你們都進教室裡,讓顧老師去休息,他生病了。」

  可是他這麼一說,孩子們卻焦急了,都抱著顧霽生的褲腿,吵吵嚷嚷。

  「顧老師,你怎麼啦?生什麼病啦?」

  「是不是感冒啦?」

  「老師,你怎麼不說話啊?」

  顧霽生怔怔地被他們搖著,抱著,忽然低下了頭,看著他們。然後伸手摀住了自己的頭,用力地搖、用力地搖,眼淚竟如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掉了下來。

  看到他哭,孩子們都嚇到了,「哇哇」全哭了起來。一個個全將他抱得更緊,哭著喊「老師老師」。

  槿知的眼眶再次熱潮滾滾,強行忍耐住,跑過去,幫聶初鴻一起安慰這些孩子。可是他們卻跟顧霽生抱在一起,大的小的哭得更兇。

  「都別哭了。」聶初鴻緩緩說道,「你們……如果關心顧老師,就給他唱首歌吧,他一定會笑的。」

  孩子們半信半疑地擦著眼淚,顧霽生也抹著眼淚,表情又有些茫然。

  然後幾個大的孩子起頭,哽咽著斷斷續續唱了起來: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就在這時,一道清亮婉轉得如同天籟般的嗓音,帶領著孩子們的歌聲,響徹整個原野——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所有人,都看著顧霽生。

  他真的沒有哭了,白皙而平凡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他特別專注地看著孩子們,一句又一句認真地唱著。

  孩子們都是一呆。

  然後不知道哪個孩子喊了句:「顧老師好啦!顧老師好啦!他唱歌啦!」

  所有孩子全都破涕為笑,高興地圍著他,幾乎要跳起來。而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像是想要孩子們更加開心,唱了一首又一首,一口氣不停地唱著。

  槿知忽然淚流滿面。

  她走到了一邊,抬手摀住自己的眼睛。聶初鴻站在原地看著他,眼淚流了下來。莊衝忽然「啊」地大叫一聲,飛跑進了山坡下的稻田裡,一頭倒了下去,把臉埋在泥土裡,可是槿知知道,他一定也在流眼淚。

  應寒時獨自一人,矗立在山坡之上,清俊身影如同一棵孤直的松。

  過了一會兒,他轉身,走向了被孩子們包圍著的顧霽生。

  他在顧霽生的面前蹲了下來。

  他的面容無比清冷,眼眸卻溫柔得如同夜色下那永不停歇的溪流。

  他單膝跪地,輕輕握住了顧霽生的手,一字一句地說道:

  「以星流之名。

  你所珍視的,為你守護。你所丟失的,為你尋回。

  你會看到太陽每一天為你升起,

  看到星辰永遠照耀。

  以星流之名,永以為諾。」

  槿知擦乾眼淚,靜靜看著他們。然後抬頭,看著遠方。

  遠方,天空碧藍如洗,雲朵溫柔浮動。原野上草綠花開,這繁美春景,永永遠遠,也望不到盡頭了。

  ——第二卷《怪我太妖嬈》(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5 10:37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5-5 12:34 AM 編輯

第三卷 唯一的槿知

第53章 我沒法從(上)

      陽光正好,蕭穹衍坐在電腦前,腦袋都快湊到屏幕上去了。

  他正非常專心地在天貓掃貨。

  應寒時手裡端著杯熱茶,走到落地窗邊,靜靜地望著湖水。

  蕭穹衍轉頭望著他:「老大,我給孩子們買了很多東西。」

  「嗯,好。」

  蕭穹衍又說道:「還買了不少益智玩具,小孩子可以玩,小生生……也可以玩。」說到這裡,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悶。應寒時也沒出聲。

  過了一會兒,蕭穹衍又嘀咕道:「還有,我已經給小知打過三個電話了,邀請她到家裡來玩。而且她身上預知未來的能力,我們還沒破解出原因啊。可是好奇怪啊,每次沒說幾句,她就要掛電話,說很忙暫時不過來。」他抬頭望著應寒時,小心翼翼而又遲疑地說:「我覺得……小知好像在逃避我。可是,我沒做什麼讓她不開心的事啊。」

  應寒時靜靜站著沒動。

  他抬眸望著湖水,湖面寬闊而平靜,點綴著細碎的陽光,清波徐徐。

  他的腦海裡,卻浮現出那晚,在大石頭上親她的畫面。那些溫柔、迷亂的親密糾葛。

  俊臉,慢慢紅了。

  「是我……對她做了一些事。」他說。

  蕭穹衍瞪大眼。

  「那……你要向她道歉嗎?」

  應寒時沒說話。

  小John不會明白,他想要做和應該做的,不是道歉。

  俊臉,更紅了一層。

  「小John。」他說,「我今天去接她,到家裡來。」

  蕭穹衍歡呼一聲。

  應寒時也露出淺淺的笑容。

  ——

  圖書館。

  午休時間,館廳裡每一個角落,彷彿都瀰漫著寂靜而慵懶的氣息。

  謝槿知趴在桌上,正在做夢。

  那是一個有陽光的房間,窗簾被風輕輕吹動。她坐在桌前,正在寫字。

  「SD、SD……」

  一直在寫這兩個字母,心情彷彿也變得很好。

  可是SD,是什麼?

  ……

  某個瞬間,她睜開眼睛,看著桌面上的陽光,有點恍惚。

  其實,因為眼前時常閃過未來的畫面,這種類似於夢醒時的恍惚感,她經常會有。但也許是經歷得多了,她反而變得更加敏銳清醒。所以上次在人工智能的世界裡,她幾乎立刻就分辨出虛擬與真實。

  莊衝這幾天都沒打遊戲,而是趁著休息時間,複製刻錄了很多學習光盤。他還聯絡了一些遊戲玩家,捐出閒置的舊電腦,一起寄到依嵐山去。

  冉妤靠在椅子裡,正在抹唇彩。見槿知醒了,立刻湊過來:「槿知,我要跟你講一件很嚴肅的事。」

  槿知手托著下巴,微笑望著她:「請說。」

  冉妤把手裡的唇膏往桌上一丟:「昨天我下班,路過樓下公園,看到個邋遢的流浪漢,居然也覺得很帥很有味道,甚至還給了他一塊錢!我覺得我一定是被你那兩個老師的故事感動過了頭,現在我眼睛裡居然會看到窮男人了!我的人生觀難道要崩塌了?」

  槿知莞爾,認真點頭:「恭喜你覓得真愛。」

  「去你的!」

  兩人說笑著,就聽到「叮」一聲輕響,館廳的自動門徐徐打開,有人走了進來。

  ——

  槿知看著他走近。

  她從來不做虧心事,可此刻看著他,竟有些心虛的感覺。

  SD,star-drift。

  星流,她昨天剛百度過的名詞。

  她在夢裡反覆書寫的,居然是這個男人的代號。

  應寒時走到工作台前,朝另外兩人微微頷首,然後看著她。

  「小知。」

  冉妤輕咳一聲。

  槿知當作沒聽到,微笑站起來:「你來了。有什麼事?」

  應寒時雙手負在身後,就這麼站著,眉目溫和。

  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看一眼旁邊的莊衝和冉妤,微微沉吟。

  冉妤多識趣的人啊,她一心就想把槿知嫁給這樣的高帥富,立刻拖著莊衝站起來:「走,我們倆去搬書。」莊衝朝應寒時點點頭,逆來順受地跟著她就走。

  「多謝。」應寒時對他們說。

  聽到他道謝,槿知心裡竟然慌了一下下,朝冉妤連打幾個眼色,但是人家根本不理會。

  室內很快安靜下來。

  他看著她,漆黑清亮的目光。臉慢慢紅了。

  槿知的心頭頓時有些亂,語氣卻鎮定得很:「找我有什麼事嗎?」

  應寒時緩緩答道:「想邀請今天你去我們家。蕭穹衍會對你的身體做一些檢測,看能否找到原因。」

  槿知點頭,這的確也是她想知道的。但是……

  她的臉也有點燒,答道:「好,我一定會去。不過我們休假剛回來,積壓了很多工作,今天會忙到很晚,過幾天等我忙完再去。」

  應寒時沒出聲。

  槿知於是點點頭:「那我先忙工作了。」

  剛要坐下,就聽他輕聲說道:「我願意等你,多晚都沒關係。」

  槿知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她低頭坐了一會兒,就聽到他的腳步聲漸遠,已經走出了館廳。

  冉妤和莊衝很快就回來了。

  冉妤站在槿知身旁的窗邊,挑開窗簾望著樓下。春日的天空飄起了濛濛細雨,應寒時就負手站在他們樓下,十分醒目。來往的職工、讀者,全都對他行注目禮。而他始終姿態沉靜,眉目不動。顯得定力非常的好。

  冉妤放下簾子,朝槿知豎起大拇指:「幹得漂亮!這麼個開保時捷的大帥哥,就被你晾在樓下。謝槿知你到底在猶豫什麼,為什麼還不從了他?從啊!」

  冉妤並不知道外星人的存在。顧霽生的事也只是告訴她被歹徒所傷。

  槿知也看一眼樓下的他,終究還是有些悶悶地答:「沒法從。」

  ——

  夕陽斜沉。

  同事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冉妤和莊衝也走了。

  因為之前告訴應寒時「要忙得很晚」,他現在又在樓下等著。槿知只得又在辦公室裡消磨了一個多小時,這才下樓去。

  陽光照在路面上,也照在他身上。他轉過頭,看著她。白皙的輪廓,沾染微光,眉眼卻更顯清晰。

  他眼中徐徐浮現笑意。

  槿知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走過去:「我今天的事情還沒做完。要做給依嵐山的孩子們的讀書卡片,我打算帶回家做。」

  應寒時安靜了幾秒鐘。

  「沒關係。」他說,「帶去我家,我可以……陪你一起做。」

  槿知到底還是無法再拒絕了。

  「哦……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6 10:52 PM

第54章 我沒法從(下)

      保時捷平穩行駛在車流裡。

  槿知斜瞥他一眼,他又戴上了白手套在開車。蕭穹衍說這是「指揮官職業病」。

  她唇角輕勾,轉頭望著窗外。

  「你為什麼買這個車?」她一直想問。

  「這是地球上最快的車。」他不急不徐地答。

  原來如此。果然是標準的外星人答案。

  從圖書館到他的郊區別墅,需要跨越大半個江城,還要過長江。正值晚高峰,「地球上最快的車」也行駛得如同龜爬。

  兩人都安靜下來。

  應寒時抬眸望著紅綠燈,徐徐轉動方向盤。目光不經意間,就落在身側。她將背包放在了腿上,雙手輕輕抱著。她今天穿的是件薄毛衣,袖口寬鬆,遮住半個手背,只露出纖細白皙的手指頭。

  應寒時放在方向盤上的雙手,微微動了一下。

  過了幾秒鐘,他緩緩放下一隻手,想要握住她的。

  她的眼睛始終看著窗外,像是並沒有注意到。可在兩隻手即將觸碰的那一剎那,她忽然將手移開,放到了背包頂上。

  應寒時的手慢慢放下,然後又搭回方向盤上。

  臉龐,無聲無息地紅了。

  靜默了好一會兒,他開口:「小知,我……」

  「我好睏。」槿知忽然開口打斷他,「我睡一會兒啊,到了叫我。」說完她就側身,背對著他,抱著包閉上了眼睛。

  應寒時望著她的背影,過了一會兒,抬眸看著前方。

  「……好的。」

  這一路,槿知自然是睡不著的,只覺得煎熬又糾結。而身畔的他始終安靜著,車似乎也開得更加平穩。

  好容易到了他家別墅外,槿知適時地「醒」了。兩人下車,應寒時剛打開屋門,就見蕭穹衍繫著粉色小花圍裙,手提鍋鏟,站在玄關,咧嘴笑看著他們。

  有他在,槿知頓覺輕鬆,脫了鞋走過去,挽住他的胳膊:「小John,辛苦你做飯了。」

  蕭穹衍一揮鍋鏟:「哪裡,我最喜歡做家政了。快去看看我做了什麼好吃的!」

  兩人手挽著手走了,應寒時跟在她身後進屋,先將她胡亂踢在玄關的鞋,一隻隻撿起來,整齊收進鞋櫃裡。這才走進來。

  ——

  晚餐非常豐盛。

  應寒時和槿知坐在方形餐桌的對面,蕭穹衍坐在側面。他不能吃,就捧著下巴看他們吃。

  「味道怎麼樣?」槿知每夾一道菜,他就會問。

  槿知微笑點頭:「太好吃了。」

  應寒時臉上也有清淺笑意:「做得不錯。」

  蕭穹衍歡呼了一聲「哦耶!」——這句口頭禪還是跟好基友莊衝學的。

  許是有蕭穹衍在,氣氛也變得輕鬆愉快不少。槿知心中那尷尬慌亂的感覺,也煙消雲散,饒有興致地看著蕭穹衍不斷耍寶。只是不經意間,與應寒時目光相觸,兩人都同時飛快地移開目光。

  飯快吃完時,蕭穹衍說起了正經事。

  「小知,吃飯前我們已經掃描過你的身體和基因,結果顯示沒有任何異樣。」他攤手,「我之前還想,你腦袋裡會不會被人裝了什麼東西呢。」

  這也是槿知最關心的問題,認真地聽著。應寒時也放下筷子。

  蕭穹衍繼續說道:「不過,也不是全無頭緒。既然不是內在的原因,那就是外在的原因了。」

  槿知:「外在?」

  蕭穹衍點頭:「是啊。你想,未來是什麼?就是一段時間後會發生的事咯。你能看到未來,就說明你的身邊,存在時空裂縫。」

  槿知心頭一震。時空……裂縫?

  「簡單的說,就是因為某種原因,你身邊的時間被扭曲了,它有時候是彎的,不是直的,出現了裂縫。所以,你才能看到未來的景象。」蕭穹衍解釋道。

  槿知心頭百轉千迴。

  一直以來困惑她的隱秘難題,在外星人口中,原來是這樣簡單的一個答案。但這也讓她更加困惑。

  「那會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她追問。

  蕭穹衍聳聳肩:「噢,我的小姐,這可能有多種原因。或許,你曾經到過某個時空扭曲得嚴重的地方,對你造成了影響;又或許,你遭受過什麼大的能量輻射,這能量扭曲了你身邊的時空……都有可能。你有印象嗎?」

  謝槿知搖搖頭,一時間她真的想不起來。

  蕭穹衍微笑:「沒關係,慢慢想。當然了,對我們曜日帝國的人來說,利用超光速引擎進行時空跳躍,是常有的事,所有我們經常能夠抵達你們地球人所說的『未來』。不過像你這種,身邊就有時空裂縫的人,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多棒啊小知,你多厲害啊。」

  槿知卻只是笑笑。

  「你看到的未來​​,是什麼樣的?」應寒時問道。

  槿知看他一眼,答:「很零散,出現也沒有規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有時候也是模糊的。不過,我只能看到與我相關的未來。不相關的人和事,我是看不到的。」頓了頓又說:「還有,我發現,只有當某些關鍵條件發生變化,事情已經發展成既定事實、不可逆轉時,我才能看到。」

  譬如,那晚小傑上山之後,大概已註定會與歹徒相遇,她才在夢中,預見了他被俘的過程。只是醒來後,已經來不及。

  譬如那晚在院子裡,「小傑」被黑龍挾持,她身旁的顧霽生必然心意已決、無法阻攔,她才會看到他遇襲倒地的場景。

  ……

  應寒時沉吟片刻,點頭:「因為時空裂縫本就在你身邊,所以你只能看到小範圍的未來。而且,未來本就是瞬息萬變的,所以只有當它確定時,你才能看到。」

  槿知想了想,也點點頭。

  蕭穹衍起身開始收拾餐盤,槿知看一眼牆上的鐘,站起來:「時間不早了,那我先回家了。」她沒看應寒時,而他坐著沒動。

  蕭穹衍卻撇撇嘴:「小知,你最近怎麼變得好不親切好不熱情?才剛吃完飯啊,難道不應該再陪我們看會兒電視、聊聊天嗎?」

  槿知:「我還有事……」

  「小知。」

  槿知只得抬眸看著他。

  他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低頭看著她:「我們還有件說好的事沒做。」

  槿知疑惑:「什麼事?」

  「一起給孩子們做讀書卡片。」

  槿知看著他的眼睛,一時竟說不出拒絕的話,點了點頭。

  ——

  謝槿知被應寒時帶到書房去了。

  她肯留下玩,蕭穹衍非常高興,又跑到廚房,切了盤水果,哼著歌端過去。

  輕敲書房的門,很快應寒時來開門了。蕭穹衍剛要往裡鑽,手裡的果盤忽然被人接走,他也被擋在了門外。

  應寒時眼眸沉靜如水地看著他,只是臉頰,略微有些紅。

  「小John,沒有我的召喚,你今天不可以進入這個房間。這是軍令。」

  蕭穹衍張大嘴。

  然後眼​​睜睜看著門在眼前關上,「哢嚓」一聲輕響,居然還落了鎖。

  啊……

  指揮官大人,你、你、你想對小知做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7 11:1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4-8 11:50 PM 編輯

第55章 溫柔歡愉

      夜色靜悄悄的,窗口的樹枝隨風輕搖。似乎下起了小雨,湖面上有細碎的水聲。

      槿知低著頭,將她選好的書上的小故事,一字一字地寫到卡片上。

      應寒時坐在她身側,拿著把剪刀,將硬紙剪成一張張的小卡。不得不說,他的手比聶初鴻還巧,卡片剪得工工整整,就跟刀裁的一樣。

      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做著事。他的目光偶爾會落在她身上,而她始終低頭不語。

      忽然, ​​鈴聲響起,打破寂靜。

      槿知看一眼號碼,站起來:「我去接個電話。」

      「好。」

      槿知走到陽台,關上推拉門,看著天空的毛毛雨。

      「謝槿行,什麼事?」她微笑道。

      謝教授的嗓音十分溫和:「槿知,今天是阿姨的忌日,我打電話來問候。你在做什麼?」

      槿知沉默瞬間,答:「嗯,謝謝。我在做給希望小學的孩子的卡片。」頓了頓又說:「早上我給她燒過紙錢,也上過香了。」

      謝教授笑了笑,正要再說什麼,忽然一停,然後槿知就聽到那頭一陣響動。

      「媽你幹什麼?」謝教授的聲音。

      隱約傳來個凌厲的中年女聲:「你今天給誰打電話?給那個狐狸精的女兒?」

      「媽你別這麼說!她是我妹妹。」

      槿知低頭看著手機,靜默片刻,又將手機放到耳邊,一字一句地道:「謝槿行,轉告阿姨:我媽媽不是狐狸精。是你的父親、她的老公,騙了我媽媽。如果早知道他有老婆孩子,我媽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說完她就掛了電話,直接關機。

      又站了一會兒,她才轉身走進屋內。

      微微一怔。

      應寒時依舊坐在原處,眉目平靜地剪著紙,燈光下只見他修長白皙的手指微動著。

      她也坐下,悶不作聲地繼續寫。

      大約是這樣的夜晚太靜好,她的心緒也慢慢平靜下來。

      「小知。」應寒時忽然開口。

      槿知抬眸看著他。

      他放下手裡的卡片,清澈的雙眼也望著她:「為什麼會想到,為孩子們做這些事?」

      槿知安靜了幾秒鐘,答:「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一句話:『如果尚有餘力,就去保護美好的東西』。這些,大概是我的餘力。」

      應寒時靜默不語。

      見他不說話,槿知低下頭,趴在桌上,繼續寫卡片。

      應寒時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她。剛才她的電話內容,他無法迴避,一字不漏地聽得清楚,包括電話那頭的咆哮。而此刻,她就坐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在燈下有淡淡的剪影。她低著頭,烏黑的眉頭,乾淨的眼睛,顯得那麼溫柔。她說尚有餘力,就要去保護美好的東西。細細白白的手指握著筆,那是一種與她的性格完全不同的纖柔。

      應寒時忽然又想起了那個吻。想起她清甜柔軟的氣息,那晚那樣的黑。她在他懷裡,任由他扣著十指,小小的舌頭,與他糾纏著。

      他的目光,靜靜滑到了她的唇上。

      槿知原本低頭寫得認真,忽然間眼眸一怔,盯著桌面,半陣眨都沒眨一下。握筆的手指,也慢慢捏緊了。

      應寒時察覺了:「怎麼了?」他很快明白了:「你看到了什麼?」

      槿知卻不回答。

      然後應寒時就看到極少臉紅的她,臉竟然明顯地紅起來,幾乎是滿臉通紅。

      她不看他,霍地站起來,將桌上的卡片往包裡一扔,背起來就要走:「我要回家了。」

      應寒時有些發怔,但還是立刻站起來:「那我送你。」

      槿知一下子轉頭看著他:「不許你送!」

      應寒時:「……」

      轉眼她已打開門,快步走了出去。

      ——

      天空依舊飄著小雨,槿知剛跑出別墅不久,旁邊就恰好駛來輛要出去的出租車。她立刻上了車,坐穩後回頭,就見夜雨飄搖中,應寒時居然追了出來,他站在路邊,看著她上了車。

      出租司機也注意到了,打趣道:「呦,這又是一個跟男朋友吵架的啊。姑娘,你男朋友很帥啊,看著多可憐啊,早點原諒他吧。」

      槿知沒吭聲。

      「去哪兒啊?」司機問,「下雨了,路可不好走,到處堵著呢。」

      槿知靜默片刻,答:「送我去渡輪吧。我坐船過江。」

      「好吶!」

      雨下大了。

      槿知始終望著窗外的霓虹,直至抵達江邊的渡輪入口。

      夜色下的長江,更顯水面寬闊厚重。儘管已有數條長江大橋和過江隧道,渡輪這種古老的方式,依舊保留著。

      小時候,槿知就經常跟著母親坐渡輪過江。

      心煩意亂時,她也會來。

      掏出兩塊錢,在窗口買了張票。她隨著人流,走下長長的甬道,過了閘門,進到了停靠著的渡輪裡。

      下雨天,渡輪上人很多,也很吵。她揀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閉上眼,長長地嘆了口氣。

      應寒時、應寒時。

      StarDrift,他們敬畏地叫他星流。

      可她閉上眼睜開眼,眼前都是他剛才站在路旁,望著她遠離的樣子。

      想回去。

      她竟然很有回去找他的衝動。

      下意識看向閘門,上方的紅燈卻在這時閃了起來,閘門一點點關閉了。

      她忽然一怔,緩緩抬起眸。

      透過閘門,長長的甬道最上方,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那裡。

      白色的燈光照在他頭頂,他的全身都被雨淋濕了,白襯衫緊貼身軀,頭髮也亂了。顯然是一路追過來的。

      隔著百餘米的距離,他望著她,眼眸漆黑動人,似有暗潮湧動。

      槿知的心跳突然變得很快,怔怔地也望著他。

      這時,渡輪徐徐開動。很快,船簷遮住了她的視線,看不到了。

      槿知又望了一會兒,這才轉過身來,默坐了一陣,伸手摀住了自己的臉。

      追什麼追啊,知不知道她在他的書房裡,看到了什麼?

      ……

      就是在那個房間裡,同樣柔和的燈光下。

      不知是未來的哪一天,哪個時刻。

      風吹得桌上的書頁輕輕做響,卡片散了滿桌,卻沒人去管。

      她的座位是空的。

      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而他低下頭,閉著眼睛,抱著她一直親一直親。周圍寂靜無聲,唯有他身後的尾巴,輕輕地溫柔地搖著。

      ……

      幾分鐘後,渡輪就抵達了對岸。槿知有些失神地,隨人流走了出去。

      跨過閘門的瞬間,她忽然一怔。

      某種強烈的直覺突然朝她襲來。

      她緩緩地、抬起了頭。

      應寒時站在幾步遠的地方,負手望著她,眉目間緩緩浮現笑意,溫和,卻堅定。

      周圍人來人往,嘈雜也空曠。

      槿知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加速。她一步步走向他,就好像走向了另一個勇敢而孤險的未來。

      他的襯衫已然濕透,額上也掛著水珠。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襯衫上還染了幾抹黑,不知剛才這幾分鐘,他是怎麼弄上的。

      「你是怎麼過來的?」槿知問。沒有車,又不能被別人看到他的奔跑。

      他抬頭看了眼不遠處的長江大橋,答:「貼著橋墩下面,跑過來的。」

      槿知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

      忽然心疼了一下。

      他低頭看著她:「小知,我……」

      「等一下。」槿知打斷他。兩人這樣矗立著,早引來不少人側目。

      「……換個沒人的地方說。」她說。

      「好。」

      五分鐘後。

      兩人到了江邊一座山頂上,頂上有涼亭。此時夜雨紛飛,涼意浸人。槿知坐在亭內一角。應寒時背對著她,負手看著雨水。不遠處的路燈朦朧漫射,她看見他的側臉依舊是紅的。

      不等他開口,槿知先出聲了:「應寒時,那天晚上……我們倆都有點衝動。」

      那個迷亂而親密的吻。

      應寒時靜默片刻,側頭看著她:「槿知,什麼是衝動?」

      他的眼眸那麼黑那麼靜,槿知輕聲答:「就是……我們都有點情緒化,不太冷靜,還有點……被慾望驅使。」

      應寒時凝視了她幾秒鐘,緩緩轉過臉去,只留個耳朵給她。

      「如果,從遇見你開始,我就一直在衝動。」他說,「是否,這就不叫衝動?」

      槿知一動不動地望著他,耳朵裡,是陣陣淅瀝清晰的雨聲。

      「槿知……是不喜歡我嗎?」他輕聲問。

      槿知完全說不出話來。

      兩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她開口:「你對……跨星球的戀愛,沒有一點心理障礙嗎?」

      他搖頭:「不會。曜日的人,跟其他很多星球的種族通過婚。」

      原來是這樣。

      槿知的雙手放在膝蓋上,盯著地面渾濁的水漬,說道:「應寒時,你看我長這麼大,從來沒談過戀愛。不是因為我要求高,也不是因為沒有人追求。而是從小到大,我的想法,就是要找一個永遠不會離開我的男人。他能理解我所理解的東西,他與我有相同的追求。他心裡沒有別人,一心一意只對我好。我也只對他好。

      這些……你都能辦到。可是,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一個外星人在一起。

      我不知道你從什麼樣的地方來,也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離開。你還是軍人,是指揮官。儘管帝國滅亡,你的職責還在。你要保護晶片,你也許還有很多事要做。有危險,我知道你一定是一個人去,然後留給我一個背影。」

      應寒時靜靜站著不動,聽她緩緩說著。

      她抬頭看著他:「我們都想為顧霽生報仇,想要守護他曾經守護的東西。如果作為夥伴,我願意始終跟你共同進退,只要我能盡綿薄之力。可是如果作為愛人,我不知道有一天,你是否就會離開我。是否我也要……一個人孤獨地度過餘生。我只能思念你,卻不能跟你白頭到老。」

      講完這段話,她就沉默下來。十指捏得很緊很緊。

      應寒時沒說話。她看著他耳朵邊的短髮,看著他依舊微濕的背影,忽然覺得難過。

      她站起來:「我說完了,我先回去了。」

      可大概是走得太急,腳剛踏出亭子,踩在泥地上,就感覺到一陣打滑。她身子一歪,眼看就要摔倒。

      身後伸過來一隻手,將她的腰摟住。他一用力,她就跌進了他懷裡。

      他抱著她,沒動。槿知的臉貼著他胸口濕漉漉的襯衫,也沒有動。

      「槿知。」他輕聲在她耳邊說,「我明白……你的心意。」

      槿知的眼眶忽然有些發酸,沒出聲。

      「我十五歲從軍,征戰七年。母星毀滅後,我以休眠狀態,進行跨光速旅行,漂泊了很長很長的光陰。我也曾想像過,自己將來的女人,會是什麼模樣。」

      他輕輕將她鬆開,低頭看著她:「直至遇見你。想要得到你——這種心情,慢慢在我心中紮根。如果,你不愛我,我也會繼續照顧你一生。如果……你也愛我,我願意每天跟你在一起,陪伴你珍惜你,我們……白頭到老。到了死之後,我們葬在同一個墓穴裡,永遠也不分離。給我一個機會,可以嗎?」

      槿知沒出聲。

      她說不出任何話來。

      ……

      是什麼關鍵條件發生了變化?

      是他的心意變得更堅定,還是她的心意也在改變?

      ……

      她看到不久的未來,他抱著她,坐在月光下的長椅裡,笑意溫柔;

      看到他在廚房認真地做飯,而她懶洋洋地靠在沙發裡看書;

      他將她壓在房間的門上,低頭親吻。而蕭穹衍被關在門外,一臉好奇;

      他們相擁躺在床上,他用尾巴纏繞著她的腰身,低頭吻著她。

      ……

      她分明看到了,更多更多屬於他和她的溫柔歡愉。

      在他剖白心跡這一刻,它們終於變得不可逆轉,來到她眼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8 11:32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4-8 11:59 PM 編輯

第四卷 唯一的槿知

第56章 窮追不捨(上)

      謝槿知和應寒時一前一後跑出去後,蕭穹衍就焦急地在家裡等待著。

      終於,應寒時推開門回來了。

      蕭穹衍瞪大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

      指揮官渾身都是水,還髒兮兮的。要知道地球上能夠打倒指揮官的人,一定還沒有出聲。

      難道……是被槿知小姐揍了一頓?畢竟指揮官是一定不會對女人還手的。

      他憂心忡忡地迎上去:「怎麼樣了?她……原諒你了嗎?」

      應寒時脫了鞋放好,抬眸看著他。

      蕭穹衍:「咦?」

      指揮官……在笑?

      嘴角掛著淺淺的笑,眉梢眼角彷彿都已沾染,眼睛裡綴滿盈盈光澤。

      「大概……算原諒了。」他答。

      蕭穹衍狐疑地盯著他。

      儘管指揮官經常對他笑,但那笑容大多雲淡風輕。笑得像今天這麼開心這麼溫柔,還是極少見的。

      應寒時將雙手負在身後,不急不徐走進客廳。儘管依舊是平時清俊沉靜的姿態,但蕭穹衍總覺得他有哪裡不對勁。

      然後,蕭穹衍就看到他走到沙發旁,低頭看了看,彎腰,將搭在上面的兩件衣服,拿起來仔細疊好,放到一角。

      蕭穹衍:「……」

      要知道,雖然指揮官生性勤勞,但到底位高權重,這些雜務,向來是小John做的啊。

      正想著,又見應寒時走到餐桌旁,伸手整理了一下桌布。然後抬頭,看向廚房水槽裡堆著的碗。

      他眉目一揚,走了過去,挽起衣袖,居然開始洗碗了。

      蕭穹衍飛奔過去:「指揮官!這些小John來做就可以了!」

      應寒時沒答,動作也沒停,依舊低頭認真地洗著。蕭穹衍看著他的動作,對那些碗,簡直不要太溫柔呵護。

      「小John少校。」應寒時忽然微笑側眸看著他,「很久沒有給你升過職了。今天開始,晉為中校吧。」

      蕭穹衍:「……啊啊啊啊!」

      幸福來得太突然,蕭穹衍激動萬分地單膝跪下,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要知道應寒時是個非常嚴謹、一絲不苟的指揮官。現在在地球,小John又不能建設軍功,要晉升可是很難的了,但是呢,根據他的經驗,指揮官畢竟還年輕,偶爾也會一時激動,寵愛他一下下,給他晉職。

      上一次他破格被提升,還是因為指揮官獲得了皇帝陛下頒發的帝國最高勳章,主僕兩人實在太高興了。

      「感謝萬能的皇帝陛下!」蕭穹衍感嘆道,又問,「大人,你到底遇到了什麼高興的大事?」

      應寒時的眉眼間,再次浮現笑意。

      「剛才……我向槿知表達了愛意。」

      蕭穹衍再次陷入震驚中。

      但立刻,巨大的喜悅感朝他襲來!因為他想到,如果槿知成為指揮官夫人,就可以天天跟他們生活在一起了。

      「太棒了!那她答應你了嗎?」

      應寒時依舊溫柔地微笑:「不,她只是沒有拒絕。說……要考慮。」

      蕭穹衍雖然有點失望,但還是點頭:「既然沒有拒絕,那也是可喜可賀的事。」

      見應寒時已經把碗洗完了,他也有點激動起來,一拍胸脯:「大人,明天我為你做高能早餐,充滿能量地開始追求槿知小姐吧。」

      應寒時擦乾雙手,重新負在身後,微微頷首。

      主僕兩人一起面帶微笑往客廳走,蕭穹衍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愣住了。

      「等等!大人,你知道怎麼追求女人嗎?」

      應寒時的腳步也是一頓,靜默片刻,嗓音徐徐:「……不知道。」

      這是蕭穹衍意料中的答案,發愁地想了一會兒,忽然靈機一動:「去問問我的好基友。他可是個真正的地球男人!」

      ——

      接到蕭穹衍的電話,莊衝也有些意外:「你老大,要追求我女神?」

      蕭穹衍美美地答:「怎麼樣,是不是很棒?」

      莊衝微微一笑:「他們的確很配。不過,我老大不太好追。」

      然後他就舉了幾個例子。

      謝槿知雖然不是傾國傾城的大美女,但好歹也是圖書館的館花。之前有好幾個年輕男同事,想要追求她,才剛透露出點意思,就被她直接拍死了。還有來館裡借書的男人,想約她喝茶,她一次都沒去過。

      聽完這些話,蕭穹衍立刻為指揮官的前途擔憂起來。可一轉頭,就見身旁的應寒時眉目不動,面頰卻微微泛紅。

      蕭穹衍:「怎麼了?」

      應寒時緩緩垂眸,唇角微揚:「她拒絕了其他男人。」

      「……」

      受人所託、忠人之事。莊衝非常認真地想了想,腦海中浮現出大學時的畫面。

      那時,他每天打遊戲打得昏天暗地。但是偶爾披著床單走到陽台上,看到那些籃球王子、學生會部長……等等風雲男子,在樓下等女生,他的心中,還是有一丟丟旁人不懂的寂寞。

      「追人很簡單。」他淡淡地道,「明天一早,送早餐先。」

      ——

      清晨,謝槿知睜開眼。

      頭還有點重,昨晚幾乎失眠到天亮。

      她起身去刷牙,滿嘴泡泡時,又想起昨晚應寒時說過的那些話。

      心底頓時軟軟的,熱熱的,就好像被……他的懷抱包裹住。

      她對他說要考慮。

      其實她有時候真的很討厭自己的能力。因為很多事,看到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譬如小時候,知道那天出門會摔一跤,她很小心很小心地走路了,但還是會摔倒;

      知道母親那一天會病故,她卻只能在母親面前忍著不哭,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如今也是一樣。

      她真的不想現在就看到那麼多,讓她臉紅心跳的畫面。

      放下刷牙杯,她一轉身,又怔住了。

      陽光下,她看到未來的某個時刻,應寒時就躺在這張床上,肩膀露在外面,沒穿衣服。而她穿著他的襯衣,露著雙腿,走過去,低頭親了他一下。

      謝槿知紅著臉悶悶地下樓。

      誰知一抬頭,就看到始作俑者,衣冠整齊地站在花圃旁。聽到動靜,他轉身望向她,眼中浮現淡淡笑意。整個人如同清風明月般溫潤乾淨。

      槿知看得心頭一跳,走過去:「你怎麼來了?」

      他將手裡拎著的一袋包子遞給她:「來給你送早餐。」

      槿知接過:「謝謝,但其實不用送的。圖書館食堂有很多早點。」

      他望著她,漆黑的眼眸映著陽光。

      「槿知,這是我追求你的誠意。」

      槿知:「……哦,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9 09:45 PM

第57章 窮追不捨(下)

      兩人一起往圖書館走。槿知以為他把她送到單位門口,就會離開。誰知他一直跟到了辦公樓下方。

      槿知停步:「你……也上去?」

      應寒時點頭:「今天沒有別的事,我上去看書,中午接你吃飯。」

      槿知微微吃驚。

      她怎麼覺得,應寒時好像突然掌握了標準男友的全套流程?居然讓她有點招架不住。

      「我中午要跟冉妤和莊衝一起吃飯。」她​​說。

      應寒時再次點頭:「好的,我會訂大桌。」

      槿知:「……哦。」

      兩人走入館廳,她走向工作台,應寒時走向閱覽區,身影沒入書架後方,倒是半陣也沒有在她眼前出現。

      槿知工作了一會兒,就有點走神,抬頭望著他的方向。

      再一轉頭,卻見身旁的冉妤也在發呆。

      槿知湊過去問:「怎麼,在想你的流浪漢男友?」

      冉妤瞪大眼:「槿知,我看你的嘴是越來越毒了。話說你們家應寒時都守到圖書館來了,趕緊從了吧,我看他都快成望妻石了!」

      「胡說八道,你別管我從不從。」

      兩人又笑鬧了一陣,槿知忽然反應過來。

      這些話,應寒時都會聽見的。

      ——

      陽光照在書架間,細細的灰塵輕輕飛揚著。溫暖而寂靜。

      槿知終究還是忍不住,拿著兩本書,裝作是要整理的樣子,走近閱覽區。

      遠遠的,就看到他坐在桌前,白襯衫染著朦朧陽光,雙手放在桌上,很安靜的樣子。

      臉頰和耳朵,卻微微紅著。

      ……聽到了。望妻石。

      槿知默默地轉身,剛想走,卻眼尖瞥見他手裡的那本書。

      《經典笑話大全集》。

      他正慢慢地翻著頁,看得很用心的樣子。

      還真的是……很愛看笑話啊。

      槿知往回走了兩步,忽然忍不住,低下頭笑了。

      ——

      中午,槿知到底還是把冉妤和莊衝扔在一旁,跟應寒時兩個人去了家小餐館。

      坐下時,她問:「這種地方你吃得慣嗎?」

      「槿知,我對食物並不挑剔。」他答,「我曾經帶兵偷襲一個要塞,吃了兩個月的壓縮能量包。後來的大半年,吃任何東西都像在嚼樹木。」

      「這樣……」

      於是槿知點了一大桌子的菜,對他說:「多吃點。」

      應寒時頷首。

      結果真的吃了很多。槿知望著他從容的面容和依舊平坦的小腹,他怎麼一點都不長肉呢?

      結賬時,她剛要掏錢,應寒時已拿出錢包,先結了帳。

      槿知一直以來就很好奇,問道:「你的錢從哪兒來的?」

      應寒時負手站在她身側,答:「我們離開帝國時,小John的確專門帶了很多帝國幣,數以億計。但是到地球後,都不能用。」

      槿知:「……」這還用說?

      「好在我們倆的計算機水平都不錯,暫時遠超地球人的水平。」他微笑,「後來我們就替人設計程序,一天能完成幾百個,收入頗豐。」

      槿知看著他。

      原來……外星人也要靠自己掙錢。

      踏著午後靜謐的陽光,兩人再次走到圖書館樓下。

      應寒時停步。

      「槿知,我下午有些事要準備。晚上來接你,到我家商量尋找晶片的事。」

      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槿知點頭:「你不用接我了,我跟莊衝一起過來。」

      既然是戀愛軍師陪伴她一起過來,應寒時就沒有再堅持。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

      槿知:「那我先……」

      「可以……給我一個吻嗎?」

      槿知不出聲。

      他低下頭,在她左頰輕輕一吻:「午安,小知。」

      ——

      午休時間。

      應寒時走了,槿知坐在椅子裡,單手托著下巴,手裡的筆在紙上隨意寫著:

      午安,小知。

      午安,應寒時。

      寒時。

      ……

      莊衝不知何時,無聲無息站在她身後,看一眼那紙,淡然問:「他追到你沒?」

      槿知看他一眼,語氣比他更淡定:「還沒。」

      莊衝在她身旁坐下,過了一會兒低聲說:「今晚他會送花給你。看我面子,收了。」

      槿知:「……滾。」

      ——

      夜幕降臨時,槿知和莊衝一起到了應寒時的家。

      蕭穹衍準備了更加豐盛的晚餐,四人輕鬆愉快地吃完後,坐到沙發裡,討論尋找晶片的事。

      幾天前從依嵐山回來時,應寒時把那架反叛軍戰機,留給了聶初鴻,並教了他開飛機的技巧。

      警方在後山某處,找到了被綁架打暈的孫大娘和小傑。但是他們完全記不住最近一段時間的事。所以他們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被納米人替代,已經無從知曉。

      顧霽生現在只教授孩子們音樂課。據說他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而聶初鴻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

      ……

      「反叛軍首領——阿諾德。林。」蕭穹衍將電腦上的照片展示給大家看,「哼,沒想到這個毒瘤也活了下來,並且來到地球。他曾是我們大人的手下敗將,但他非常狠毒,詭計又多,還特別擅長籠絡那些貴族和富豪,所以並不好對付。」

      槿知看著那照片。

      蕭穹衍這麼說,她以為會看到個陰森兇悍的傢伙。結果卻是個三十出頭的俊朗男人。他穿著黑色軍裝,輪廓深邃,表情堅毅。乍一看竟然是個極有英氣的軍人。

      應寒時開口:「小John,兵不厭詐。你不用這麼詆毀林指揮官,我和他只是信仰不同。」

      槿知看著他,微微一笑。

      蕭穹衍悶悶地「哦」了一聲,繼續解釋道:「上次小生生的晶片被搶走後,我和指揮官又潛往他們的巢穴一次。遺憾的是,他們已經全部撤離,晶片也不知所蹤。顯然,林指揮官已經意識到我們的存在。」

      槿知:「那現在怎麼辦?」

      蕭穹衍看向應寒時,於是槿知和莊衝也看向他。

      應寒時坐在沙發裡,身影筆直。雙手交握搭在膝蓋上,神色平和。

      「阻攔他們,得到下一塊晶片。」

      槿知和莊衝同時一怔。

      應寒時徐徐道:「以概率計算,被帶到地球的高能晶片,數量必然稀少。現在林的實力遠勝於我,不管他收集晶片的目的是什麼,我們只要搶先找到其他晶片,就能佔據主動。」

      槿知和莊衝都點頭。

      莊衝:「怎麼找晶片?」

      蕭穹衍咧嘴一笑:「噢,這就是我們今天找你們過來的原因了。以我們現在的設備,已經搜尋不到新的晶片信號,所以,需要去趟海底。我們來時的飛船,藏在一萬米的海洋深處,上面有更精密的設備。要不要一起去啊?」

      ——

      夜風清朗,槿知今晚吃得太飽,推開門,走到陽台上。

      不得不說,應寒時靠寫程序賺的錢,讓他在地球生活得很有品質。陽台外,就是月光下的湖水,寂寂動人。

      她在陽台上趴了一會兒,就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

      應寒時走到她身旁。以及,隨著夜風襲來的花香。

      她轉頭看著他,他也低頭看著她。

      一輪明月靜靜映在兩人身畔的湖面上。

      他的眸光清澈無比,將一大束鮮花,遞到她懷中。

      「槿知,這也是誠意之一,請收下。」

      明明很浪漫的場景,槿知卻有點想笑。一抬眸,卻見他的身後,蕭穹衍和莊衝躲在客廳一角,都只露出半個腦袋,偷偷在往這邊張望。

      槿知忍不住笑了出來,大方地接過花:「謝謝你,我喜歡。」

      應寒時負手而立,眉梢眼角也沾染上清淡笑意。

      兩人並肩望著湖水,誰也沒再說話,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站在一起。

      而他們身後,蕭穹衍和莊衝也安靜地站了一會兒。

      蕭穹衍小聲說:「我覺得他就快追到她了。」語氣中難掩興奮。

      莊衝原本嘴角也掛著微笑,聞言忽然一怔,低頭從口袋裡拿出張計劃紙,看了眼,神色淡然地抬頭:「急什麼?還沒看電影、吃燭光晚餐。」

      蕭穹衍:「哦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9 09:59 PM

第58章 有生之年

      一艘船,靜靜停靠在海岸邊。隨著海浪,輕輕搖動著。

      星辰與月亮照耀著海平面,銀光點點,宛如一幕幽靜的夢。

      槿知靠在船舷上,望著大海。

      腳步聲漸近,她回過頭,卻是微怔。

      應寒時穿了件襯衫和長褲,正走向她。但那襯衫跟平時不同,是鐵灰色的,鈕扣像是某種晶石做的,暗光沉亮,並且一直扣到了脖子上。雙肩有藤蔓花瓣圖案的肩章,右臂也印有徽章。

      他走到槿知身邊,伸手解開脖子上的鈕扣。

      槿知:「這是軍襯衫?」

      應寒時點頭:「到飛船上去,穿軍裝更自在。」

      「哦。」

      蕭穹衍早說過,他有職業病。槿知覺得,這個男人骨子裡,其實「控」一切跟軍事有關的東西。制式襯衫、白手套、最快的車……去他家幾次,每次他都在看地球人的軍事頻道。

      她一抬眸,又看見他穿軍襯衫的模樣。

      於是低下頭,看著水面。

      腦子裡,卻浮現這幾天兩人相處的情形。

      他表現得完全像個標準男友,地球男人追女友會做的事,他真的都有做到。但是又有他的細緻溫柔在裡頭,再俗氣的事——譬如帶她看恐怖電影——他也做得一絲不苟。

      槿知的唇角微勾。想起這個週末出發前,冉妤還驚訝地問:「你要去旅行?老實交代,是不是跟你那個二十四孝男友去?」

      她甚至都沒有否認,而是自自然然地答:「怎麼,不行啊?你也跟你流浪漢男友去啊。」

      「槿知你混蛋!」

      ……

      「小知,想學開戰鬥機嗎?」

      槿知一愣,抬眸望著他:「想。」

      鐵灰色襯衫,襯得他更加清俊挺拔。他溫和地道:「飛船上有幾艘戰機,我們可以在海底開。我教你。」

      槿知頓時期待起來。

      旁邊躺椅上的莊衝,突然掀開蓋在臉上身上的報紙,大聲喊道:「我也要學!」

      駕駛艙裡的蕭穹衍探頭出來:「我教你我教你!」

      ——

      水下。

      這大概是他們的另一艘戰機,銀白色流線造型,有螺旋槳和尾翼。槿知覺得非常漂亮。也不知道平時應寒時他們把它藏在了哪裡。

      四個人搭乘戰機,從岸邊入水。已經往下潛行很長一段時間了。

      機艙裡並不寬敞,蕭穹衍坐在前面駕駛,莊衝湊在他身旁,兩人已玩得不亦樂乎。

      槿知坐在窗邊,看得很入神。

      海底是真真正正的深黑一片,你的感覺就像是進入了無邊無際的墓穴中。唯有戰機前方的照明燈,帶來朦朧的光,照亮了一小片水域。

      萬籟俱靜。

      有色彩鮮豔的不知名的魚,從窗前游過。槿知伸出手,輕輕地戳、戳。

      身旁有人輕輕地坐了下來。

      槿知看他一眼。他單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另一隻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低頭看著她。

      對於靠近她這件事,他倒是越來越嫻熟自如了。

      槿知轉過頭,繼續逗魚。

      約莫是海底極寒,窗戶上很快凝結了層水汽。槿知便伸出手指,一點一點地抹去。

      應寒時的目光,就從她的臉上,落到了她的手指上。

      纖細、白皙而柔軟的手指。

      他微微垂眸。

      玻璃面有點冰,把槿知的手指也弄得冰涼涼的。她抹了一陣,剛想收手,就看到男人白皙而骨節分明的手,也伸了過來。

      三根手指的指尖,被他輕輕握住了。然後放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沒出聲,只側過頭,靜靜地凝視著她。

      槿知也沒出聲。明明手已經被他牽過無數次,可如今一點點指尖被他握在掌心裡,卻更讓人感到酥麻難當。

      「這也是……莊衝教你的?」她輕聲問。

      「不是。」他低下頭,輕輕地跟她的臉貼在一起,「是我自己……想要這樣對你。」

      槿知整張臉都燙了起來,只覺得全身每一寸皮膚,都竄過那細微的、酥麻的感覺。她任由他這麼握著、蹭著,一動不動。應寒時也沒動。兩人就這麼靜靜依偎在機艙一角。周圍那麼靜,槿知的心中,卻好像有波浪在不斷衝擊著、衝擊著。

      「終於到了,我們的星光號。」前方的蕭穹衍感嘆道。

      槿知立刻抬起頭,避開他的觸碰,又將手指抽出來。應寒時的手也緩緩放了下去,抬起頭,看著前方。

      前方水域裡,一艘深灰色的、足足有四五層樓高的金屬龐然大物,靜靜屹立在那裡,沒有半點光亮。

      ——

      靠近,艙門對接。

      手動旋轉閥門,艙門徐徐打開。

      「嘭」一聲低沉而遼闊的響聲,像是從飛船深處傳來。能源裝置啟動了。

      槿知跟在應寒時身後,走進長長的艦橋通道。周圍是銀色金屬壁,映著暗暗的光。這是槿知和莊衝從未見過的景象,兩人都屏住呼吸,四處看著。

      很快,就到了一片開闊的機艙裡。

      「這是中央駕駛室。」蕭穹衍介紹道。

      應寒時負手而立,目光平靜地看著駕駛室中的一切。

      槿知和莊衝卻頗為好奇。

      艙內只開了柔和的暗燈,一切顯得朦朧而寂靜。中間是兩個駕駛座位,看起來結構非常複雜,也很舒適的樣子。前方是面積極大的控制面板,足足有兩張水磨辦公桌那麼大。現在它們全都暗著。

      周圍還有一些座位,也都空著。牆壁全是黑色的,像是塊巨大的幕布,但是每隔幾秒鐘,就有一串串銀白色光波,從牆壁上快速閃過。

      「指揮官。」蕭穹衍說道,「我現在去對飛船做例行檢修,然後去拿我們需要用的檢測儀器。」

      應寒時點頭。

      莊衝跟上去:「我跟你一起。」

      兩人很快走向了設備間,應寒時側眸看向槿知:「想到處看看嗎?」

      「好啊。」

      走廊裡很靜,空氣有點涼。槿知跟在他身後,不緊不慢地走著。核動力艙、儲藏艙、船員休息艙、餐廳……每到一處,他就耐心地給她介紹。槿知發覺,除了那些動力艙設備艙,看起來很高科技。這些外星人生活起居的地方,其實跟地球人差不多。甚至更簡單樸素一些。

      走廊盡頭,是最後一間休息艙,應寒時打開艙門:「這間艙是我的。」

      槿知走進去,應寒時跟在她身後。

      她有些意外。

      原本以為,他身為那麼大一支艦隊的指揮官,休息艙不說豪華,至少也會十分寬敞舒適。但現在一看,竟沒比飛行員休息艙大多少。艙頂同樣很低矮,只放了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一個單門衣櫃。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槿知轉頭看著他:「你就住在這兒?」

      應寒時點頭。

      槿知看著他的眼睛。

      所以從前,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這樣的地方生活著?

      那時的他,比現在還要小幾歲。

      現在,他已經是肩膀寬闊削瘦的青年了。

      槿知忽然走到他面前,踮起腳,抬頭,在他一側臉頰上輕輕一吻。

      「致少年時的星流。」

      她移開唇,就見他眼眸幽黑、一瞬不瞬地望著她。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親他,果然,就看到他的臉,正一點點紅起來。

      槿知微微一笑,從他身邊走了出去。

      他原地站了幾秒鐘,才跟上來。槿知腳步輕快地走著,聽著他不疾不徐地跟著。

      過了一會兒,忽然聽到他低聲說道:「青年時的星流,也想要……得到你的吻。」

      槿知聽得心頭一顫。

      「應寒時你變得不老實了。」她飛快說道,唇角卻忍不住揚起,快步往前走。任由他在身後牢牢跟隨著。

      ——

      兩人走回中央駕駛室,卻發現蕭穹衍站在控制面板前,飛快點擊滑動著,很嚴肅的樣子。莊衝也蹙眉在旁邊看著。     聽到他們走進來,蕭穹衍立刻抬頭:「指揮官,我要報告一個消息。」

      應寒時眉目沉靜。

      蕭穹衍伸手撓了撓自己的金屬腦袋,儘管上面沒有一根毛髮。

      「飛船的各項數據,都基本正常。但有幾項基本數據,數日前發生過一次極微小的波動。目前無法確定波動的原因是什麼,也許是系統故障,也許是周圍水質發生了變化。但也有可能……」他頓了頓:「有人來過飛船上,引起了數據波動。」

      槿知一怔,應寒時走到蕭穹衍身旁,低頭查看數據。

      莊衝:「會不會是反叛軍?」

      蕭穹衍搖頭:「不可能。我們和反叛軍的駕駛系統完全不同,而且多重設密,他們不可能打開。」

      應寒時垂眸道:「先排除前兩個可能。」

      蕭穹衍:「是。」

      槿知原本認真聽他們交談,忽然眸色一怔,靜靜不動。

      然後她緩緩抬起頭,看向了駕駛座前方,開闊的玻璃面。

      飛船前方投射出兩柱非常柔和的燈光,照射著這一片水底。而此刻,那裡還是靜悄悄的。

      應寒時察覺了:「怎麼了?」

      槿知還沒答,蕭穹衍忽然「咦」了一聲,說:「指揮官,我發現了別的信號——是三艘戰機!正在向我們快速接近!」

      ——

      五分鐘後。

      蕭穹衍坐在駕駛位上,嚴陣以待。飛船的所有武器設備已經打開。

      應寒時負手立在玻璃艙前,注視著依舊平靜的水面。槿知站在他身側。

      莊衝站在兩人身後。

      槿知看見蕭穹衍的雷達圖上,三個亮點正緩緩逼近。而機艙前方,隱約已經可以看到亮光了。

      「他們已經進入射程。」蕭穹衍問,「指揮官,是否射擊?」

      應寒時:「繼續等待。」

      看著他沉靜的神色,槿知倒不覺得太緊張。可是,來的人會是誰?

      反叛軍?可他們之前已經銷聲匿跡,為什麼現在又突然出現?

      難道地球上還有別的外星人?他們出現得這麼突然,倒像是有備而來。在這裡等著他們

      終於,三艘銀灰色戰鬥機,緩緩駛到飛船前方,距離百餘米的位置,停下了。

      槿知微愣,那戰機的模樣,竟跟他們剛才搭乘的一模一樣。

      蕭穹衍則輕呼一聲:「指揮官,他們開的,也是獵鬥戰機,不是反叛軍。難道……他們也是帝國艦隊的倖存者?」

      應寒時也注視那些戰機:「小John,向他們發送我們的識別碼。」

      「是。」

      大約半分鐘後,蕭穹衍猛地抬起頭,瞪大了眼睛:「指揮官!我收到了他們的識別碼。他們、他們也是鳳凰艦隊的人,是你的部屬!可是、可是,鳳凰艦隊所有太空堡壘,不是都墜毀了嗎?」

      槿知和莊衝同時看向應寒時。他的眉目變得有些清冷,始終盯著那些戰機,緩緩說道:「太空堡壘雖然墜毀,若有倖存者駕戰機逃逸,也不無可能。」

      「啊、啊!」蕭穹衍一下子跳了起來,「那就太好了!啊,他們要求通訊!」

      應寒時:「接進來。」

      槿知從未想過會在海底遇到別的外星人,甚至還有可能是應寒時的舊部。她看一眼應寒時的側臉,心彷彿也隨之提了起來。

      短暫的電流聲後,通訊接通了。

      隔著玻璃窗和海水,那頭的三艘戰機,依舊靜靜懸浮著。看不清裡頭的人。

      應寒時靜默不語。那頭的人,也安靜了幾秒鐘。

      然後,一個平緩的、不帶絲毫感情的年輕女聲響起了:「曜日已經墜落,銀河再無帝國。」

      應寒時和蕭穹衍聽到這個聲音,同時一怔。

      那女人繼續說道:「我是鳳凰艦隊一級作戰參謀、林婕上校。立刻報上你們的部隊番號與軍銜。」

      蕭穹衍已是一臉震驚,轉頭看著應寒時:「指揮官,是林婕!哈哈,是林婕他們,我的天,她沒死!指揮官,我們還有人活著!」

      應寒時緩緩垂眸,槿知側頭看著他。

      這麼靜靜地站了一會兒,他抬起頭,槿知看到他的眼睛裡,有動容的光澤。

      「林婕,是我。」他只說了四個字。

      那頭的女人,突然沒了聲音。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低聲笑了,但那笑意中,分明又帶了些許自嘲和哽咽。

      「我是不是在做夢,有生之年,還能再次聽到了這個聲音。可是……我們的星流,不是已經死了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9 10:06 PM

第59章 星流槿知(上)

      槿知站在應寒時身後,望著艙門。

      艙門對接的聲音傳來。然後是艙門開啟的聲音、零散的腳步聲。

      他們越走越近了。

      蕭穹衍激動地攥緊了莊衝的衣角。

      應寒時眸色沉靜,負手不語。

      「嗒、嗒、嗒……」軍靴踏在地板上的聲音。

     三個人走了進來。

      在這一瞬間,整個機艙裡好像都沉寂下來。

      為首的,是一個年輕女人,應該就是剛才的「林婕」。她看起來不到三十歲,頭髮是棕色的,非常削瘦。儘管瘦,整個人看起來卻很乾練挺拔。瓜子臉,相貌清秀,但皮膚有些粗糙,臉色冷冷的。從踏進艙門第一刻起,她的目光就停在應寒時身上,一秒也沒有移開。

      另外兩個,一個是金髮碧眼的男人,看起來才二十幾歲,很俊朗的模樣。一看到應寒時,他的眼神就變了:震驚、激動、懷疑……整個人幾乎是呆呆地站在那裡。

      另一個,是亞洲人面孔,皮膚黝黑,個子不高,相貌方方正正,很沉默寡言的樣子。看到應寒時,他的目光中也似有湧動。

      「林婕、丹尼爾、蘇!」蕭穹衍早已按耐不住 ​​,大喊一聲,邁開金屬長腿就朝他們跑去。

      「哢嚓」「哢嚓」「哢嚓」——整齊的槍支上栓的聲音,三支槍口,已經對準了蕭穹衍和應寒時。

      林婕臉色堅毅,抬眸盯著應寒時:「你們,是否納米人假扮,引誘我們前來?可知星流之名……不可褻瀆!」她的嗓音比一般女人沙啞,卻更嚴厲果決。

      「林婕你還是這樣的暴脾氣,我們當然是真的!」蕭穹衍小聲抗議道,但他也怕林婕真的一槍崩了他,不敢再上前。

      應寒時看著她,那目光竟是溫和而平靜的。

      林婕觸及這樣的目光,神色有些怔忪。

      下一秒,光影驟現,應寒時站立的地方已沒有人。

      幾聲措不及防的驚呼,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穿梭在他們之間。

      眨眼間,他已回到原本站的位置。

      手一揚,三支槍「哐當」丟在地上。而林婕三人的手裡已經空了,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應寒時重新將手負在身後,望著他們:「還認不出來嗎?」

      那三個人的臉色瞬間都變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腳步竟變得有些踉蹌,一步步地、緩緩朝應寒時走了過來。槿知看到他們每個人眼裡,都迅速湧起淚水。那林婕更是有些痴痴的樣子,始終盯著應寒時的眼睛。

      「指揮官……」他們走到他的面前,一起低聲喊道。

      應寒時徐徐頷首。

      三人突然單膝跪在地上,竟全都哭了出來。

      金髮碧眼的丹尼爾哭得最兇,一把抱住應寒時的褲腿:「指揮官,你沒死,你真的沒死……」

      看起來最木訥的蘇,只是深深低著頭,抬手擦了下眼淚,靜默不語。

      而林婕也是低頭不語。她的雙手牢牢扣在應寒時腳邊的地面上,沒有一點哭聲,但是眼淚不斷地往下掉著。

      他們哭得如此悲痛,槿知和莊衝都有些發怔。蕭穹衍卻受不了,撲過去,跟他們跪在一起,也嚎啕大哭起來。

      剎那間,機艙裡哭聲一片。

      應寒時站著一動不動,緩緩垂落眼眸,看著他們。

      燈光下,他的側臉顯得白皙而清晰,可槿知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緒。只是他那挺拔削瘦的背影,彷彿也散發著某種悲傷而壓抑的情緒。

      「你們……起來。」他輕聲說。

      沒有人動,只有哽咽聲。

      槿知看了應寒時一會兒,轉頭輕拍莊衝的肩膀,示意他跟自己暫時迴避,將空間留給這些久別重逢的人。

      只是走出艙門時,她回頭,看到應寒時的臉垂得更低了。他抬起手,緩緩放在了他們的肩上,任由他們在他腳邊,放肆地哭著。

      他說,男人永遠不應該掉眼淚。

      不知此刻,他的眼中是否會有淚水?

      ——

      槿知和莊衝坐在一間休息艙裡。

      兩人都安靜了一會兒。

      莊衝開口:「對最近的進展滿意嗎?」

      槿知瞟他一眼,沒搭理。

      他也習慣了被她這樣對待,低下頭想了想,又說:「覺不覺得,那些人的情緒反應太大?」

      槿知微怔。

      莊衝一說,她確實也有這種感覺。正常人久別重逢,就算悲傷,喜悅也應該更多。但那三個人,卻表現得非常悲痛。

      莊衝抬頭看著她,一字一字清晰說道:「而且,顧霽生、反叛軍、這些人,都以為應寒時已經死了。為什麼?」

      槿知靜默不語。

      兩人對視片刻,莊衝再次開口:「說明,應寒時曾經遭受過什麼大難,大家都以為他死了,但是他大難不死。」

      槿知心頭一震。

      在某些時候,莊衝會表現得出人意料的敏銳。

      她忽然想起在依嵐山時,應寒時屹立在顧霽生面前,臉色清冷:「我從未死去。」

      他……經歷過大難嗎?

      艱難到所有人都以為他,必死無疑?

      所以那些下屬,才會這樣痛哭流涕?

      「槿知。」

      她和莊衝同時抬頭,看到應寒時已站在門口。

      他神色清朗,眼中亦有淺淡笑意:「我來請你們過去,認識一下我的同僚們。」

      槿知和莊衝都立刻起身。

      應寒時等槿知走出門,才陪在她身旁,一起往前走。

      槿知轉頭望著他:「你跟他們怎麼介紹我們的?」

      應寒時安靜了幾秒鐘。

      「夥伴,以及我正在追求的女人。」

      他的臉有點紅了,槿知卻沒來由感到很滿意,微微一笑。

      林婕、蘇和丹尼爾在中央駕駛室裡等了一陣,就看到應寒時陪在一個女人身邊,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個沉默的地球男人。

      丹尼爾露出燦爛笑意,低聲說:「從沒想過,指揮官不僅活下來,來到地球,還有了女人。」

      蘇也露出笑容。

      林婕看著他們走近,手一下下扳著槍上的瞄準鏡,靜默不語。

      槿知大大方方地跟著應寒時走向他們,發覺他雖然姿態沉穩,臉卻似乎更紅了些。正想微笑,忽然感覺到有兩道特別凌厲的視線,始終盯著自己。

      她抬眸,撞上了林婕的視線。

      林婕神色平淡地移開目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9 10:24 PM

第60章 星流槿知(下)

      大家都坐了下來。蕭穹衍則非常歡快地走來走去,給大家端茶送水。

      「你們何時來到地球?」應寒時問。

      林婕喝了口水,直視著他:「有五、六年了。你呢?」

      「四年。」

      大家都靜了一會兒,應寒時又問:「過得好嗎?」

      林婕低下頭,笑了:「指揮官,我們是軍人,有星空之處,就可立足,有什麼不好?」

      丹尼爾卻喝了一大口啤酒,說:「指揮官,我們過得不太好。」

      林婕立刻看他一眼,他卻裝作沒看到,繼續說道:「我們沒有錢,除了戰鬥沒有其他技能,還不能暴露身份。這些年,白天就到處打些零工,晚上,林婕上校就帶著我們繼續訓練。」

      蘇端起酒,也喝了一大口,顯然是默認了。林婕也沒說話。

      槿知看著他們三人半舊的軍裝,和略顯滄桑的面容。顯然,這些年他們過得非常不好。

      應寒時靜默片刻,雙手放在膝蓋上,抬眸看著他們:「從今以後,跟我和蕭穹衍一起生活。你們的未來,理應由我承擔。」

      那三人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丹尼爾低聲說:「指揮官,我們做夢都想再次追隨你。」

      應寒時露出微笑。下意識側眸,看一眼身旁的槿知。

      槿知望著他漆黑清亮的眼眸,微微一笑。

      這時蕭穹衍問:「你們是怎麼找到飛船這兒的?」

      林婕答:「兩個月前,我們就發現了這艘飛船。懷疑是其他流亡到地球的同僚,但不敢貿然發出信號,就一直守在這裡。」

      應寒時點頭:「你們知道,反叛軍的存在嗎?」

      「知道。」三人異口同聲地答。

      「還交過幾次手。」蘇說。

      「但是我們三人實力太弱,所有大多數時候只能避開他們。」丹尼爾說,「指揮官,你也跟他們交過手了?」

      應寒時答:「沒有正面交鋒。」

      於是蕭穹衍把依嵐山的事講了一遍,以及應寒時現在搶奪晶片的打算。

      三人聽完,卻安靜下來,互相交換個眼神。林婕開口:「指揮官,我們倒是知道一塊晶片的下落。」

      應寒時眉目凝重地望著她,蕭穹衍也瞪大眼睛。

      「但是,並不好獲得。」林婕說道。

      原來,他們三人雖然實力不能與反叛軍匹敵,但除了到處打工、訓練外,始終不忘帝國軍訓,密切偵查反叛軍動向。有一次,他們秘密埋伏在一小撮反叛軍當時的巢穴外,聽他們說道,林指揮官已經追蹤到一塊能量非常巨大的晶片。但是,卻拿不到。否則,他們反叛軍就可以做更多的事。

      「晶片,被帶到了,與地球平行的,另一個空間裡。」林婕說。

      應寒時靜默不語,蕭穹衍「咦」了一聲。槿知和莊衝同時一愣。

      平行……空間?

      ——

      清晨時分。

      天,應該已經亮了。海面下,依舊漆黑暗沉。

      槿知躺在單人床上,望著窗外偶爾游過的小魚。

      應寒時把他的休息艙,讓給她睡了。可是她躺了好一會兒,還是睡不著。

      剛才蕭穹衍做了解釋,平行空間,就是與他們現在的時空,平行的另一個世界。那個空間裡,也許也有地球,甚至也有中國。因為相互平行的空間,發展趨勢大致是相同的。

      但即使在曜日帝國全盛時,也只有最高軍方掌握了平行空間跳躍技術,並且以和平為宗旨,從不打擾另一個平行空間。

      但是當年曜日墜落,逃逸飛船進行超光速跳躍,如果出現偏差,有人帶著晶片跳入了另一個空間的地球上,也不無可能。

      難怪林指揮官會束手無策。

      應寒時說這件事再做商議。什麼平行空間、超時空跳躍,畢竟離槿知太遠,她也不會去瞎操心。

      只是,躺在床上,腦子裡總是浮現應寒時的樣子。

      剛才屬下們在他面前痛哭流涕那一幕,還有他清俊沉默的背影。

      他到底,還有什麼樣的過去?

      還有那個林婕……

      槿知抬眸,望向緊閉的艙門。

      剛才送她過來時,應寒時說,要跟他們去停機坪,蕭穹衍則一臉興奮神色。

      現在,他是否跟他的下屬們,正開著戰機在海底遨遊,重拾舊日青春時光呢?

      槿知的心情忽然變得有點複雜。既覺得他其實挺可憐的,又覺得有那麼點點落寞。

      他前幾天還說,要每一天陪伴她,永遠不讓她孤單呢。

      現在,大半天都沒怎麼靠近她了。

      槿知又悶悶地想了一會兒,轉頭,睡覺。

      ——

      應寒時跟林婕等人在停機坪查看了所有戰機,的確又開著戰機,在海底轉了一會兒,這才回到飛船上,準備休息。

      一行人都戴著飛行白手套,從走廊裡往休息艙走。

      丹尼爾問:「指揮官,你不回船長艙休息嗎?」

      應寒時微笑搖頭:「槿知今晚住在那裡,我去飛行員艙。」

      丹尼爾忽然笑了:「原來你們還沒有……」

      蘇也笑了,蕭穹衍也咧開嘴,林婕側頭看向另一側,像是對這話題並不關心。

      應寒時的臉頓時紅了,抬頭看向她所在休息艙的方向,心念微動,走了過去。

      「稍等。」他說。

      於是一行人,都看著向來溫和守禮的指揮官,大半夜就這麼紅著臉,當著他們的面,走進了女人的臥室,然後掩上了門。

      艙內。

      應寒時低頭,看著床上的女人。床頭開了盞很暗的燈,她整個身體都埋在被子裡,只露出一張臉,在他的床上,睡得很安詳。

      應寒時又抬眸四處看了看,露出無奈的微笑。

      她才在這個房間裡待了多長時間?床邊歪歪扔著兩隻鞋,書桌上扔著她的外套、紙巾、鑰匙和手機。窗簾也被人動過了,不再整齊。

      這麼快,她就把他的房間弄亂了。

      他安靜地彎下腰,將她的鞋擺放整齊,又將桌上的東西都放好。再走到窗邊,剛要整理窗簾,忽然發覺玻璃上,還有未乾的水汽,依稀的痕跡。

      那是兩個字母。

      S……D?

      看字跡,正是她的。

      應寒時側頭望著她,些許愧疚湧上心頭。

      向她承諾過,要始終陪伴她。今天卻一直沒有太顧得上她。

      她……平時待他冷靜而從容,卻原來會一個人在房間裡,寫他的代號。

      應寒時靜默良久,抬起手指,在SD下方,輕輕寫下「JZ」。

      SD&JZ。

      星流,與槿知。

      寫好後,他負手而立,隔著一室溫暖而寂靜的燈光中,就這麼凝望著她,許久不動。

      ——

      蕭穹衍等人,在門外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應寒時推門出來,再輕輕帶上房門。

      他的臉依舊紅著,神色平靜地朝眾人點頭:「走吧。」然後就一個人朝前走去。

      林婕剛才已經先走了,剩下的丹尼爾和蘇都看得愣愣的,蕭穹衍立刻小聲說道:「你們別大驚小怪啦,我也覺得大人有點變了。他現在經常把槿知關在房間裡,對她做一些不讓我看到的事。你們習慣就好,要繼續愛戴大人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0 10:56 PM

第61章 比我懂他(上)

      這個晚上,林婕睡得併不好。

      她躺在休息艙的上鋪,望著低矮的天花板。睜眼閉眼,卻全是通訊接通那一刻,應寒時的聲音:

      「林婕,是我。」

      那一刻,她的心跳幾乎停止。

      還有眾人跪在他面前時,他低頭看她的樣子。儘管她很清楚,他看她的目光,與看其他下屬,不會有任何不同。但是那雙溫柔而憐惜的眼睛,卻反覆出現在她腦海裡。

      就好像某種塵封許久的東西,再次被打開,勢不可擋地淹沒她的心。

      他從軍七年,她就追隨了他七年。儘管他比她還要小三歲,儘管她從不開口,但是這個男人就如同她生命中唯一的神。

      而今天,神回到了她的生命中。

      輾轉許久,她一骨碌爬起來,跳下床。披了件軍裝,就沿著甬道往前走去。

      飛行員休息艙向來男女混住,幾個艙室之間也是聯通的。只不過現在他們才幾個人,所以幾乎每個人佔了一間艙室。應寒時今晚就宿在最裡頭。

      她只想去看他一眼。

      夜涼如水,大海寂靜。

      林婕走到了那間休息艙的入口,側立在一排排上下舖旁,往裡望去。卻見他應該睡的那張床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空無人影。

      林婕怔住,走了進去。

      「親愛的林婕上校,你是來找指揮官的?」蕭穹衍笑嘻嘻的聲音傳來。

      林婕循聲望去。

      原來,他一直站在窗邊的陰暗角落,無聲無息。

      跟以前一樣,當指揮官入睡時,機器人管家就會站在他的床邊,眺望星空守護著。

      林婕:「他人呢?」

      蕭穹衍舒展了一下筋骨,三步並作兩步跳到她身旁,擠眉弄眼地說:「指揮官早早起床,去接槿知小姐了啦。」

      「……接?」

      蕭穹衍點頭,在旁邊床鋪坐了下來,說:「是啊。他說槿知小姐昨天睡得比較早,現在應該快醒了,他去她的門口等著啦。」

      林婕沉默片刻,扯起嘴角笑笑,也坐下來,從口袋裡摸出根煙,低頭點上。

      蕭穹衍撇撇嘴:「你又抽煙!真是半點沒變,一點女人味都沒有。」

      林婕抬手吸了口煙,看著他笑了:「你不也半點沒變?還是這麼快快樂樂的。」

      蕭穹衍卻搖搖頭,說:「不是的。這些年我也有很多心事。每次想起你們,想起鳳凰號……我就會很難過。然後呢,我就會抬頭看著星空,那樣,就沒那麼難過了。」

      林婕靜默了一會兒,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笨蛋小John。」

      蕭穹衍卻高興極了,又把腦袋往前送了送,幾乎完全湊到她懷裡去:「好喜歡你摸我哦。這些年,都只有槿知小姐這樣溫柔地摸過我的頭。不過呢,她的手太軟了,沒有你這麼粗糙,沒有摩擦感。還是你摸得最舒服。」

      林婕手一頓,然後在他腦袋上一拍:「去你媽的。嫌我手粗?」

      蕭穹衍嘿嘿又笑了,抬起頭,盯著她,認真地說:「林婕上校,跟你講,這些年我和指揮官做程序員賺了不少錢,足夠養你們三個啦。以後你不用再擔心生計,也不用再打工啦。」然後又嘆了口氣說:「我聽丹尼爾說,你們這些年做過快遞員、搬運工、收銀員、餐廳服務員……還因為打架和服務態度不好,總是被人炒魷魚。哎,我們好歹也是外星人啊,服務態度應該更好嘛……不過,今後你們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了。林婕上校,你有什麼想做的事嗎?」

      林婕原本聽得眉目含笑,到了最後,卻只深吸了兩口煙,然後把煙頭丟進垃圾桶,淡道:「我不想做什麼。」

      「哦……」

      過了一會兒,卻聽她淡淡道:「我這一生,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用生命守護他。別的人、別的事,都不重要。」

      ——

      槿知醒來時,看了眼窗外。

      毫無疑問,漆黑混沌。

      她躺著,懶懶地不想動。腦子裡第一個念頭是:應寒時在做什麼?

      睡前那些許焦躁的情緒,忽然有一點點發酵漲大的趨勢。

      這時她注意到,玻璃上寫的字,已經沒有了。

      於是她爬到床尾,又寫了個清晰可見的「SD」。盯著看了幾秒鐘,又抬起手指,在上面畫了個大大的叉。

      頓覺舒坦。

      洗漱完畢,她打開門通風。卻見一個人站在走廊裡,負手望著窗外暗黑的水。

      他轉過頭來。

      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著。

      他凝視著她,片刻後,溫和地笑了:「槿知睡得好嗎?」

      「不太好。」槿知如實答道,「我有點認床。」

      他說:「我們今天就回去。」

      「好。」她看一眼屋內,「那我收拾一下,你進來坐吧。」

      應寒時跟在她身後,走了進來。

      槿知在屋內掃視一圈,咦,她怎麼覺得還挺整潔的。於是就把幾件隨身物品,往背包裡裝。

      「槿知。」他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為什麼我的頭上……會有一個叉?」

      槿知動作一頓,轉頭看了他一眼。他坐在椅子裡,眼睛正盯著窗玻璃。

      槿知此刻的心情,不亞於背後畫小人,卻被人當場抓住。她的臉頓時有點燒,轉過臉去,答道:「隨手畫的,沒什麼含義。」

      話音未落,就感覺到他起身走近。

      然後她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她抬頭看著他。

      「槿知……」他看著她的眼睛,「要拒絕我嗎?」

      槿知一愣,陡然失笑,搖頭:「不是那個意思。其實……其實在我們地球人的網絡語言裡……嗯,╳這個符號,有多種含義。並不光是否定、錯誤的意思,還有正中目標,命中紅心的意思……」

      越扯越遠了。

      應寒時卻聽進去了,他鬆開她的手,眉頭輕凝,仔細思量著槿知的話。

      來地球後,他看得最多的書籍,是笑話集。古詩詞也有粗淺涉獵,讀過《唐詩三百首》和《宋詞兩百首》。但是網絡語言,他的確了解不多。

      他又想起每次與莊衝商議時,莊衝總是把要完成的目標,一項項寫在白板上。每完成一項,莊衝就會比出手槍的手勢,然後朝白板「開一槍」。

      「賓果。」他說,「陪她逛街——完成。」

      應寒時有點「明白」過來:「所以……叉是得分的意思?」

      槿知默了好一會兒,才答:「是啊。」

      應寒時徐徐笑了。

      剎那間顯得容光清俊,眼波溫柔。

      他盯著她,認真地說:「多謝你,小知。但願……我能得到你越來越多的叉。」

      槿知轉過頭去,避開他的目光:「嗯……」

      過了一會兒,忍不住彎唇笑了。

      這個男人,真是讓人連氣都生不起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1 10:50 PM

第62章 比我懂他(下)

      兩人走到餐廳時,其他人已經到了。

      這還是槿知第一次以某人「準女友」的身份,跟人吃飯。她有點不太自在,但還是微笑朝眾人點頭。

      然後就感覺到林婕的視線,再次停在她身上。

      槿知也平靜地看著她。

      這時蕭穹衍端著好幾個盤子,搖搖晃晃走過來:「可以開動啦!」

      這要是換成別的女人,大抵都會跟「準男友」秀秀恩愛,藉機打擊和扼殺潛在競爭對手了。可謝槿知完全沒那個心,她還是跟平時一樣,低頭安靜地吃著。

      反倒是應寒時,由於一大早意外受到了「加分鼓勵」,臉頰始終微紅著。他想再多拿到幾個╳,於是注意力總在她身上。

      因此,大家就看到英勇而強大的指揮官,一會兒端起牛奶壺給槿知倒滿;一會兒抽出兩張紙巾,輕輕放在她手邊,過了一會兒,又輕蹙眉頭,柔聲說:「小知,吃飯的時候不要玩手機。」

      槿知「哦」了一聲,丟開手機,埋頭繼續吃。

      這時,蕭穹衍說道:「等回江城後,你們先跟我和指揮官住在一起。過幾天我們再買套房子,這樣,你們也就可以在地球安居樂業啦。」

      這話是對林婕等人說的,他們都點頭。丹尼爾最興奮:「太好了小John,給我買個帶游泳池的房子!我去年還當過 ​​游泳池清潔工,做夢也想在地球有一套這樣的房子!」

      蕭穹衍咧嘴一笑:「沒問題。」

      林婕用紙巾擦了擦手,扔在桌上:「什麼時候回江城?」

      應寒時抬頭看著她,溫和道:「下午。我們把所有戰機和武器都帶走。戰機可以暫時藏在江城遠郊。另外,槿知和莊衝,一會兒也可以熟悉一下戰機。」

      莊衝微微一笑,槿知也點頭。

      「他們為什麼要熟悉戰機?」林婕直直地看著他。

      槿知輕咬銀勺,也看著應寒時。

      應寒時稍稍一頓,答:「林婕,槿知不僅是我……將來的女人,她和莊衝,現在也是我們的伙伴。」

      「他們憑什麼?」林婕的語氣有點冷。

      若要以同伴相稱,戰士是有資格提出質疑的。所以蘇和丹尼爾都沒作聲。

      槿知放下銀勺,看著林婕,沒說話。應寒時正要耐心解釋,蕭穹衍卻插了進來:「林婕上校,你這個質疑就非常笨笨啦!要知道,槿知很可能是我們中間最厲害的一個哦!嘿嘿,她的技能,很快你就會知道的。至於小衝衝……」他神色肅穆地看著大家:「還需要任何言語解釋嗎?他是我見過的最完美最牛逼的地球男人!」

      林婕三人都愣住了,莊衝淡淡一笑:「不必說太多。」

      槿知低下頭,也笑了。

      應寒時見疑問已經得到解決,於是低頭看著槿知:「做好準備去開戰機了嗎?」

      「嗯。」

      蕭穹衍忽然「咦」了一聲說:「指揮官,我有個非常好的想法!」

      所有人都看著他。

      他得意地笑了,說:「你們看,林婕不是擔心槿知他們的實力嗎?大家都知道,林婕是帝國最好的飛行訓練官之一,可以讓她代替指揮官來教槿知啊!恕我冒犯,一定能教得更好,你們說是不是?」

      蘇低下頭吃飯不說話,丹尼爾用力點頭贊同。

      槿知看著蕭穹衍,有點頭疼。林婕抄手靠在椅子裡,忽然笑了笑。

      她倆還沒說話,應寒時的聲音已經響起:「小John這個提議的確不錯。」側頭看著槿知,親切道:「林婕的確是最好的,她教你更合適。」

      槿知:「……」

      看他一眼,點頭:「行。」

      林婕低頭點了根煙,手搭在膝蓋上,神色淡漠地看著一旁,慢慢抽著。

      ——

      一直以來,謝槿知雖然擁有明確的愛情信仰,但對於愛一個人,到底是什麼感覺和心情,她也是一步步才感受到。

      譬如現在,她就清晰地認識到,原來自己的佔有慾,非常強。

      林婕的性格,本身並不讓她討厭。但如果可能,槿知只希望應寒時身邊,沒有其他任何女人存在。

      這樣她才會比較舒心暢意。

      銀色戰機緩緩駛離甲板,身旁的林婕面無表情地在調試設備,動作利落果斷。槿知轉頭,望著機艙外。

      應寒時穿著軍襯衣和長褲,站在甲板上,雙手負在身後,抬頭望著她。兩人目光遙遙相觸,他露出微笑。

      蘇、丹尼爾、莊衝整齊站在他身後。

      槿知看了他幾秒鐘,然後瞪了他一眼。

      他明顯一怔。

      槿知已轉過頭去,留個後腦勺給他。

      戰機驟然加速,滑出軌道。槿知只感覺到強大的慣性朝自己襲來,整個人都貼在椅背裡。然後就感覺到了水的阻力,前方亮起兩柱燈光,她們已經進入大海裡了。

      「右腳踩下踏板,減速。」林婕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

      槿知照做。

      「第二塊踏板,加速。」

      槿知繼續照做。

      「左轉。」

      「右轉。」

      ……

      前方是開闊的水域,深黑而沒有邊際。她們的戰機,好像進入了一個寒冷寂靜的世界裡。偶爾有小魚,從身旁游過。

      除了下達指令,林婕幾乎就沒跟她說過什麼話。槿知當然也不會找她聊天。只不過,槿知本來就對任何需要動手操作的事情,沒有太多興趣。答應應寒時來開戰機,也是一時好奇。開了一會兒,就覺得無聊起來。

      這時,忽然一道銀光,從機翼旁高速掠過,很快就消失在前方。

      槿知問:「那是什麼?」

      「是指揮官在教莊衝。」林婕也看著前方,「他的速度,永遠快如流星……」她的聲音忽然一頓。

      槿知沒出聲。

      「你繼續開勻速直線。」她 ​​說。

      槿知照做。

      只是,雖然她一板一眼地照林婕說的做,機身總有點震顫,不如林婕開時那麼平穩流暢。

      「你怎麼連最簡單的直線都開不好?」林婕抬眸看著她。

      槿知如實答道:「任何需要『開』的東西,我都做不好。」

      林婕沉默片刻,看著前方,一字一句地說道:「星流在帝國軍校時,就已是全國機械操縱能力第三,折敗無數高手,那時他才十五歲。成年後他在軍隊,雖未再公開展露機械操作,但許多人都認為他必定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你……卻連最簡單的直線航行都做不到?」

      槿知聽得有些失神,但淡淡地答道:「他是他,我是我。」

      哪知這句話,卻徹底惹火了林婕。她突然抓起駕駛儀,一個猛地打彎,戰機就如同陀螺般天旋地轉。槿知的背重重撞上椅子,不僅劇烈的頭暈目眩難受,還嚇出陣陣冷汗。

      她卻又突然一個急停,戰機猛地剎住。

      槿知胃裡一陣翻滾,差點吐出來,林婕憤怒地看著她。她的臉色卻比槿知更冷酷,雙手緊握方向盤,眼神執拗而冰冷。

      「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呵,你真的懂得他是什麼樣的男人嗎?你們地球女人,哪裡配得上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2 10:32 PM

第63章 半生哀榮(上)

      她哪裡配得上星流?

      槿知想了想,她覺得哪裡都挺相配的。只除了他太過害羞,並且有時候不太能正確領會她的一些話。

      她覺得林婕有些不可理喻,並且可悲。

      「配不配得上,不由你斷定。」她​​平靜地說。

      林婕沒出聲。她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太過衝動,但她並不是個容易承認錯誤的人。而且,想起與應寒時共同經歷的那些歲月,再看著眼前這個被他愛上的女人,林婕只感覺到一股滯痛之氣,瀰漫在心頭。

      她放開了駕駛儀,低頭點了根煙,說:「地球女人,你見過真正的偉大嗎?」

      槿知微怔, ​​答:「沒見過。」

      她奚落地笑了笑:「我見過,很多次。」她注視著手裡的香煙:「他的前半生。」

      狹窄的機艙裡,煙霧淡淡縈繞。槿知悶得輕聲咳嗽,林婕卻不管不顧,一口又一口,壓抑地抽著。

      「帝國歷343年,星流加入軍隊。那時,他還是太空堡壘上的一個小小副長。」她眼中露出淡然的笑,「當年,率軍五戰全勝,全國都知道了星流的名字。」

      雖然槿知並不喜歡這個女人,她講的東西,卻讓槿知聽得專注。

      「帝國歷346年,他升任指揮官,首次獨立指揮艦隊。」林婕繼續說道,「那時候很多人排擠他,很多人嫉妒他。但是他從來不放在心上。同年,大批流寇逼近帝國西境,俘虜了自由貿易區數十萬無國別市民。五大要塞指揮官中,有四人不聞不問。唯獨他率艦隊駛出要塞,以弱勝強,擊潰流寇,挽救了那些不相干的人。」

      槿知心想,這正是他。

      會對萍水相逢的她伸出援手,會對顧霽生許下終身守護的承諾。

      堅毅、正直、善良的他。

      儘管眼前還有礙眼的人,槿知的心情,卻慢慢變得柔軟起來。想起飛前瞪他那一眼,忽然有點後悔了。

      然而林婕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真正感覺到震撼了。

      「這些並不算什麼。帝國歷348年,他帶領我們鎮守在五光年外的小行星,卻遭遇了反叛軍主力的偷襲。敵人的兵力是我們的五倍,所有人都認為此戰必敗,連皇帝陛下都下達了可以撤軍的命令。」

      她低頭吸了口煙:「可是,當晚,二十萬市民自發聚集到星流的府邸前,請求他拯救小行星。他們說:『如果帝國還有一人可以拯救這顆星球,唯有星流』。」

      「然後呢?」槿知問。

      「然後?」林婕看著前方,輕輕笑了,「然後他在書房裡站了一個晚上,看著樓下那些苦苦哀求的人。我到現在都記得他那時的背影。天亮後,他告訴我們,他決定留下。於是我們全都自願留下了。」

      「後來呢?」

      「後來……」林婕的神色也變得堅毅,「就是帝國歷史上最偉大的,星空保衛戰。他十多天不眠不休,帶領我們擊退反叛軍的五次強攻,我們的傷亡死傷超過九成。終於成功保衛了小行星,等來了帝國的援軍。」

      槿知靜靜地聽著。

      某種陌生的、溫熱的情緒,在她胸中流淌著。所謂的星空保衛戰,她並不能想像出其端倪。可一旦跟應寒時聯繫在一起,就覺得蕩氣迴腸又心生憐意。

      那個牽她的手就會臉紅的男人,那個一心一意想要得到她的男人。她以前知道他位高權重、能征善戰。卻不知道,他原來承載著那麼多人的期望,他救過那麼多的人。

      她心裡又有些堵。

      他為什麼從來不對她說這些事?反倒是從林婕口裡聽到。他的那一面,她竟然完全不了解。而且那些屬於他和林婕、和其他同伴的時光,她是永遠也不可能參與進去的。她跟過去的他,其實離得很遠很遠。

      「為什麼,你們都以為他死了?」槿知問道。

      林婕抬眸看著她:「這個他也沒告訴你?」

      槿知不說話。

      林婕捏滅煙頭,深吸了口氣,說:「帝國歷350年,對反叛軍的最後決戰。他們佔據了斯利達拉要塞,挾持要塞內二百萬市民,閉關不出。皇帝陛下,最終下達了投放核彈摧毀要塞的命令。」

      槿知怔住。投放核彈?意味著連要塞里的市民全部殺死?那應寒時……

      林婕淡淡笑了,眼中卻竟然升起了淚光:「對,就是你想的那樣。星流指揮官拒絕執行命令,林指揮官成功逃走。帝國對違抗軍令的懲治十分嚴苛,軍事法庭下令撤除星流全部職務,他被判終身監禁。這樣的一個人,居然被判終身監禁!他是星流,卻再也見不到星辰和太陽。後來,就有人傳,他死在獄中了。」

      ……

      戰機徐徐停穩在甲板上。

      林婕解開安全帶,一字一句地說:「他現在喜歡你,他從沒喜歡過別的女人。你今後如果辜負他,如果有半點對不住他,我會殺了你。」

      槿知毫不懷疑她的話是認真的,答道:「那是我和他的事,不勞你費心。」

      林婕看她一眼,跳下飛機。遠遠的,槿知看到甲板上的蕭穹衍正笑著迎接她。槿知又在飛機上坐了一會兒,才慢慢爬下去。林婕已經走遠了。

      蕭穹衍再度迎上來,他的表情有些困惑,又有些小心翼翼:「小知,剛剛我怎麼看到林婕的眼睛紅了?她還對我愛理不理的。你們在飛機上,沒有發生什麼事吧?」

      「沒有,我先回休息艙了。」

      「啊,你不等指揮官了嗎?」

      「不等了,我回去洗澡。」

      走出幾步,槿知腳步一頓,轉頭看著他:「林婕和你們指揮官的感情很深厚嗎?」

      蕭穹衍用力點頭:「當然了!指揮官很信任林婕啊,林婕對他也非常忠誠。她還曾經用自己的戰機,為指揮官擋過砲彈呢,差點就死掉了。不過,跟指揮官感情最深厚的人,當然還是小John啦。」

      槿知轉頭就走了,留下不明所以的蕭穹衍。

      ——

      應寒時與莊衝從戰機下來時,臉上還帶著笑。莊衝更是笑得有點痴了。

      但當應寒時看到只有蕭穹衍一人站在甲板,槿知和林婕搭乘的戰機安靜停在一側。他有些怔然。

      「槿知呢?」他問,「還有林上校。」

      蕭穹衍答:「她們早就回來啦,可是都走了。林上校眼睛紅紅的,不知道怎麼了。小知說沒什麼事,她要回去洗澡。指揮官,你要不要去看看林上校?」

      應寒時點了點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2 11:11 PM

第64章 半生哀榮(下)

      林婕沒有回宿舍,而是靠在一處艦橋上,望著渾濁的水,伸手想要摸煙,卻發現口袋已經空了。

      「林上校不該抽這麼多的煙。」溫軟動聽的嗓音,在她身旁響起。

      林婕手一頓,笑了:「老大,這就不用你管了。」

      應寒時負手站在她身側,眼中也有了笑意。

      兩人靜靜待了一會兒,應寒時問:「小John說從飛機下來時,你哭了。發生了什麼事?需要幫助嗎?」

      林婕沉默了一會兒,說:「沒什麼,開戰機時想起來以前的事,有點難過。」轉頭看著他:「跟你的女人沒有關係。」

      應寒時溫和地笑笑:「我知道。她是不會讓人感到難過的。」

      林婕扯了扯嘴角,心裡卻跟堵了塊巨石一般難受。

      「你還不去找她?」她問。

      「她在洗澡,等她洗完再去。」應寒時的臉微微有點紅了。

      「走了。」林婕轉身。

      應寒時望著她的背影:「林婕。」

      她腳步一頓。

     「帝國已經墜落,不要再為從前傷懷。我會盡我所能,讓你們在這裡過上安定的生活。」

      林婕低下頭:「知道了。」

      知道了,在你心中,我永遠是夥伴,而不是女人。

      那就讓我,永遠可以陪伴在你身邊,注視著你。總比曾經以為失去了你,更好。

      林婕走後,應寒時就估摸著時間,徐徐來到謝槿知的房門前。

      「槿知?」他輕敲門。

      無人回應,裡頭靜悄悄的。

      又敲了一會兒,還是安靜。他輸入密碼,推開了門。

      一室寂靜。

      她的東西照舊隨意丟在床上、桌上,手機也沒帶。換下來的衣服扔在床尾。

      應寒時走進去,將整個屋子都收拾乾淨,又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她還是沒有回來。

      ——

      槿知洗完澡後,對著牆壁發了一會兒呆,就穿好衣服,去了飛行員休息艙。

      所有人都不在,包括應寒時。她在應寒時的床上坐了一會兒,還是沒見他回來。手賤把他疊得跟豆腐塊似的被子,弄得亂七八糟。這才有些漫無目的地朝外走去。

      這艘飛船其實非常大,足有五層。他們的休息艙在第三層。槿知先往上走,逛過了會議廳,又逛作戰訓練室,把上面兩層都逛了個遍,也沒看到應寒時的身影。途中還遇到了丹尼爾和蘇,槿知這人不喜歡向人吐露心事,自然不肯向他們打聽。

      倒是到了頂層觀景平台時,看到蕭穹衍正拎著水壺在那裡澆花。看到謝槿知,他嚷嚷道:「小知,你怎麼沒跟指揮官在一起呢?他剛才也在到處晃,現在下去了,你快去找他玩啊。」

      「哦。」槿知應了聲,扭頭就往下走。

      走著走著,心情卻有些忐忑起來。心也撲通、撲通跳著。臉也自個兒慢慢地燒了起來。路過轉角的鏡子時,她看了一眼,兩頰都緋紅著。抬手用微涼的手指摸了摸,那熱度卻降不下來。

      倒數第二層,是很大的訓練廳,還有餐廳。槿知推開門,就看到林婕一個人穿著運動背心,在裡面打拳。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全都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

      最底層,卻原來是休閒娛樂區,分為幾個小廳。原來外星人的娛樂種類,跟地球人也沒什麼差別。槿知走過棋牌室、舞池、酒吧,四處都是空蕩蕩的,設備顯得陳舊灰暗,顯然許久也無人來過。也許是因為林婕今天的話,她能想像出,昔日這裡燈光明亮、音樂悠揚,到處散坐著意氣風發的飛行員們,會是什麼樣的熱鬧畫面。

      最裡頭的一間,是遊戲廳。槿知走到門口,就看到隱隱有光亮透出來。她抬起頭,看到一個人坐在最前面的遊戲機上。

      整間屋子都暗著,唯獨他那裡亮著燈。那大概是飛行戰鬥遊戲?她看到他只穿著軍襯衫,靠坐在深深的沙發皮椅裡。面前是巨大的屏幕,上面無數戰機砲彈,激烈地飛行戰鬥著,光影交織快速無比,看著就讓她頭暈目眩。

      而他戴著副銀色護目鏡,還掛著副大大的耳機,雙手握著遊戲手柄,十指飛快操作著。難怪沒聽到她走近。

      槿知站在幾步遠的地方,安靜地看著他。

      腦海中,卻再次浮現林婕的那些話。

      五大要塞指揮官不聞不問,唯獨他領兵出征,以弱勝強,拯救了數十萬不相干的人;

      二十萬市民自發聚集在他的門外,請求星流拯救這顆星球: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做到,唯有星流;

      他拒絕執行向平民投放核彈的命令,被判終身監禁。

      ……

      原來對一個人的愛,真的可以在轉身之間,就再難以抗拒。

      她想要愛他。

      不是崇拜,而是憐惜地愛著他。

      光影依舊在他面前閃爍,映在眼鏡上,也映在他的臉上。他只露出鼻子和嘴,下巴的線條卻顯得更加清俊乾淨。槿知緩緩走到他身旁,他似乎察覺了,手上動作一頓。

      槿知的雙手撐在沙發邊緣,低頭吻住他的唇。

      這是個充滿憐惜和溫柔的吻。槿知輕輕地咬著他的嘴唇,輕輕地舔了他的唇兩下,然後舌頭慢慢地往裡探。

      他幾乎是立刻放下遊戲手柄,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嗓音還有些疑惑:「槿知……」

      槿知低頭看著他,他眼睛還戴著護目鏡,這樣他大概看不清她的樣子。這讓她稍稍沒那麼羞赧,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咬他的唇:「別說話,也別動,我現在要親你。」

      話一出口,心跳就加速。

      可他居然不聽話,抬手就摘掉護目鏡和耳機,抬起漆黑的眼眸,深深望著她。下一秒,槿知輕輕低呼一聲,因為她被他抱了起來,放在了沙發裡。然後他扣住了她的雙手,反客為主,低頭吻了下來。

      光線籠罩在兩人身上,宛如黑暗中的一幕迷夢。他將她圍困在自己的懷抱裡,耳朵和尾巴瞬間顯露,吻得比之前每一次都要熱烈。微涼而柔軟的唇,完全覆住她的,吸吮著,索求著。

      「唔……」槿知發出輕微的嚶嚀聲,被他緊扣的十指,也微微蜷起,卻被他握得更緊。

      彼此的氣息交織纏繞,兩個人都有些迷亂,迷亂地衝動著。槿知被他親得全身都有顫慄感席捲而過,就像原本迷失方向的一葉翩舟,被他掌握了方向,一動也不能動。

      他的呼吸也有些亂,這麼吻了好一會兒,他才微微低下頭。槿知看到他的整張臉都已通紅,他垂著眸,她看不清他的眼睛。

      然後他緩緩地、緩緩地再次貼近,側過頭,開始親她的耳朵。槿知全身一顫,從耳朵到脖子到全身都麻了,伸手想推他。可剛觸及他的胸口,就感覺到腰上一緊,居然被他的尾巴纏住了,再也無法推開他。而他連脖子根都紅了,沿著她的耳朵,一點點地往下親,臉埋進她的衣領裡,親著她的脖子。

      槿知全身都軟了,低下頭,用臉頰輕輕蹭了蹭他的頭髮,任由他一點點的佔據。

      「小知。」他微啞著嗓音,輕聲說,「今天起就是我的女人了。」

      「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3 10:51 PM

第65章 星夜小別(上)

      良久,兩人的唇才分開。周圍光線昏暗閃爍,唯有彼此的眼睛,亮若星辰。

      他的雙手撐在沙發上,跟她額頭抵著額頭。她笑了,他也笑了。

      又低頭淺淺啄了一下她的唇,他說:「槿知,給我承諾。」

      「什麼承諾?」

      他的臉還有點紅,也在沙發裡坐了下來,尾巴在兩人身後輕輕搖著,他伸手將她攬進懷中,低頭看著她:「我已經對你許下過一生一世的承諾。現在我們既然如此,星流也想要得到你的承諾。」

      槿知微怔。

      他說的,是表白那天對她的承諾。

      儘管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愛情觀是她堅持的,但現在才剛點頭答應跟他在一起,就要開口對他說:我會一生一世愛你。她還真有點彆扭。

      但她現在知道,星流重諾。他自己一諾千金,所以才會這麼看重她的承諾。

      於是她眨了眨眼,答:「我們才剛剛在一起,你至少也要讓我考察一段時間,才能對你許諾。」

      應寒時靜默片刻,那烏黑的眼眸近在咫尺地望著她。

      「好。槿知,一旦向星流許諾……永以為諾,不可收回。」

      槿知「哦」了一聲,垂下頭。

      他低頭又尋到她的唇,吻了上來。

      這樣熱切而無聲地廝磨了好一會兒,槿知靠在他懷裡說:「你繼續打遊戲啊,我陪你。」

      「你會不會無聊?」

      「不會。」

      他打遊戲的模樣,實在帥氣又動人。

      應寒時聽話地戴上眼鏡和耳塞,拿起遊戲手柄。只不過這一次,將她圈在雙臂之間。

      迷離的光線,再次映在他的臉上。槿知望著他被覆蓋住的眼睛,望著他的鼻樑和薄唇,還有下巴的線條。就這麼看著,居然真的一點也不無聊。

      不過,這個男人做什麼,真的都很認真。明明她人還在他懷裡,這麼親密的姿勢,他卻抬起頭,握著手柄,按照她的要求,非常專注地打起遊戲來。槿知看著屏幕上不斷爆出最高記錄,看著他的手指飛快跳動,慢慢將頭靠在他胸口,聽他的心跳。

      不知不覺,就這麼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應寒時摘下護目鏡,放下手柄,看著懷裡安睡的女人。她的身子壓在他的一隻手臂上,一點也不能動。他只能單手調暗了屏幕亮度,關掉了聲音,然後低頭,看著她。

      這麼看了一陣,應寒時伸手,將整個遊戲廳的所有屏幕全部打開,它們自動連接成一個巨大的屏幕。他將它們調整為自動映射星空模式。這樣,透過飛船頂層的射電望遠鏡,此時海平面上方的星空,都栩栩如生地投射到了屏幕上。

      暗藍色的天空如同溫柔鵝絨,繁星璀璨奪目。夢境般的美麗,360度將他們兩個人包裹在正中。

      應寒時就這樣坐著,許久紋絲不動。不願驚擾,她的美夢。

      ——

      江城。

      次日一早,恰逢週一。路上到處是擁堵車輛,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倒跟他們剛剛返回的海底,像是兩個世界。

      一輛越野車停在圖書館門口。

      槿知和莊衝下了車,其他人則留在車裡。

      應寒時也推門下來。

      「今天回去後,我要跟他們準備跳躍的事。」他說,「大概沒有時間來接你了。」

      「嗯,沒事。」槿知答。莊衝站在一旁等著。

      圖書館門口是排楊樹,陽光斑駁地投射下來。兩人相對站著,安靜了一會兒。

      莊衝:「還有兩分鐘上班遲到,有話快說。」

      槿知瞥他一眼,他立刻低下頭去。

      「胳膊還疼嗎?」她問。

      應寒時眼中露出些許笑意:「不礙事。」

      槿知想起在遊戲廳中的那些旖旎,心口一甜,說:「疼就讓蕭穹衍給你揉揉。」

      應寒時負起雙手,微微垂眸。

      「想讓你揉。」

      一旁的莊衝:「臥槽!」轉身走了。

      槿知噗嗤笑了,抬眸再次看著應寒時。

      他也低頭凝視著她。

      槿知的心突地一跳,臉也有點燒,上前一步,抬頭想要吻他。哪知他也同時側頭,想要吻她的臉。兩人的鼻尖在空中撞了個正著 ​​,臉貼著臉都沒動。

      然後同時笑了。

      他低頭,她抬頭。兩人都閉上眼,唇輕輕一碰。

      「我走了。」她說。

      「嗯。」

      槿知雖然有些不捨,但也不是拖泥帶水的人。於是轉身後,就沒有回頭,徑直往館中走去。

      應寒時站在原地,直至她的背影消失在大樓內,才上了車。

      車內所有人,將兩人剛才的相處,都看得一清二楚。丹尼爾和蘇只是笑,蕭穹衍裹著風衣坐在後座裡,「烏拉拉拉」唱起了歌。

      林婕始終轉頭望著窗外,直至車開出好一段了,才問前排的應寒時:「你的胳膊怎麼了?」

      「沒事。」

      ——

      槿知以為,這趟一回到圖書館,就會面臨冉妤的「嚴刑拷問」。她也做好了全盤托出的準備。

      誰知進了館廳,卻發現冉妤趴在桌上,有氣無力的樣子。看到她和莊衝,也只是問:「回來了?有沒有帶特產?」

      莊衝丟了幾包海邊零食給她,槿知不動聲色地在她身旁坐下:「怎麼了?」

      冉妤悶悶地趴了一會兒,說:「槿知,糟糕,我被流浪漢逆襲了。」

      槿知驚訝地看著她。

      於是意想不到的是,今天變成了冉妤向她吐露心聲。

      原來這妮子自從上次見了公園流浪漢,嘴上不說,始終對人家的皮相覬覦著。於是三番兩次路過公園,給人吃的,結果那流浪漢大概也是看她心軟總給東西,居然後來跟到她家樓下,天天等著。

      「他居然還問我,今天的麵包呢?」冉妤憤憤道,「臥槽,難道我是他保姆啊。」

      一來二去,冉妤終於發飆了,在某天早上怒吼他說:「你怎麼總是想白吃我的東西?吃軟飯啊你!」

      槿知:「然後呢?」

      「然後……」冉妤眼睛一亮,「他瞪我一眼,從口袋裡掏出條鍊子就甩過來。」

      「鍊子?」

      「是的!」冉妤明顯激動了,「槿知,你一定想不到,居然是條鑲滿鑽石的項鍊!鑽石啊!他說他現在落魄,這個是他以前戴在手上玩的,用來抵飯錢。我拿去珠寶店驗過了,是真的鑽石項鍊!值十多萬,我現在藏家裡好好供著呢。」

      槿知:「……」

      冉妤又嘆了口氣:「槿知,我終於遇到高帥富了,終於被高帥富丟過來的東西砸暈了。可卻是個家道中落、落魄街頭的高帥富,怎麼辦?他會不會東山再起,電視裡不都這麼演的麼?我要不要賭一把?」

      她靠進槿知懷裡,槿知摸了摸她的頭,也給不出建議。誰能想到冉妤的遭遇竟如同愛情狗血劇。雖說她現在還在糾結「要不要賭一把」,但從她談及那人的神情,槿知感覺得出來,她已動心。

      「順其自然吧。」槿知安慰道,「如果是星辰注定,你們終究會在一起。」是否很多人都會愛上意想不到的人?她終於還是跟外星人在一起,而冉妤卻跟她以前最瞧不上的人,碰撞出了火花。

      冉妤沉默片刻,「嗯」了一聲,又看著她:「話說你跟望妻石這個週末,有沒有突破性進展啊?」

      槿知笑了笑,心念一動,問:「你說假如兩個人剛在一起,男人就要女人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怎麼辦?」

      冉妤想了想,答:「不理他!這男人的佔有慾也太強了吧。」

      槿知:「他倒也不是佔有慾強,是比較注重承諾。」

      冉妤怪異地看著她:「槿知你腦子秀逗了吧?重視承諾,重視這樣的承諾,不是佔有慾是什麼?」

      槿知居然答不出來。

      應寒時那樣清風明月般的人,對她……也有佔有慾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3 11:00 PM

第66章 星夜小別(下)

      「兩個平行空間之間,總會有一些地帶,屏障相對薄弱。這也是某些地球人,聲稱見到鬼啊、幻影的原因了。他們也許只是看到了另一個空間的某個人,恰好從那裡走過。」

      蕭穹衍站在投影屏前,微笑可掬地看著大家。屏幕上滿滿的全是他做的測算數據和圖形,除了同樣擅長計算機的應寒時,沒人看得懂。

      「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尋找到這樣的薄弱地帶,才有可能跳躍到另一個空間?」林婕問。

      蕭穹衍點頭:「賓果!不過,通過模擬測算,地點我們已經找到了五個。接下來的,是要去這幾個地點,實地勘探一番,才能確定最適合跳躍的地點。」

      眾人都點頭。到底這種事,誰也沒經歷過,所以都沉默消化著,無人發問。

      應寒時以前是高級軍事領袖,或多或少接觸過一些平行空間的資料。於是他說:「小John,把平行空間的概況,向大家說明一下。」

      「好的。平行空間的概念,來自於量子的不確定性。當然,這個你們也不必去追根究底地弄懂。平行空間的理論,很早就提出了,連地球人都形成了非常詳細完善的理論體系,並且跟真實情況大致差不多。不得不說,地球人還是挺聰明的。

      不過,與地球上一些影視片有差異,平行空間並非意味著,另一個空間跟這個空間完全一模一樣,一模一樣的地球,一模一樣的我和你,那是誤導和謬論。

      世上沒有完全相同的兩片樹葉,更何況是兩個空間。因為它們是平行的,所以大致發展趨勢、環境,一定是相同的。但任何一點微小差異,都可能造成他們在某些方面大相徑庭。

      譬如,那裡也許會有太陽系,但是因為早期物質形成的差異,他們的太陽系也許只有八顆行星,也許是十顆。人類居住的星球,也許也叫地球,也許因為科學家思維一跑偏,不叫地球,叫水球呢。

      我想那裡肯定也有黃種人聚居的國家,有白種人聚集的大洲。這種大的政治地理趨勢應該相同。但是那裡的『中國』的發展,也許與這裡相同,也許不同。落後幾十年,先進幾十年,都有可能。

      所以,我們到底會去到一個什麼樣的環境,暫時無從知曉。」

      說到這裡,蕭穹衍又咧嘴一笑:「不過,平行空間理論都認為,兩個空間的發展不會有翻天覆地的差異。鑑於我們曜日人的軍事科技水平,領先地球人幾千年,所以我想,去到另一個空間,拿走晶片,應該是很Easy的Case啦!」

      林婕三人都點頭,蕭穹衍的話說得簡單直白,大家對於那個空間的情況,心裡大致也有了個譜。

      丹尼爾發問:「噢,John,那麼那個空間,會不會有另一個相同的我存在呢?」

      蕭穹衍聳聳肩:「我說了啊,這個要看發展差異啊。如果影響你這個人存在的因素,都沒有發生過致命偏差,你就可能存在;與你相關的任何事件,如果有了偏差,可能連你的祖父都不會存在。」他又伸手撓撓頭說:「不過,鑑於我們只是跳躍到其中某個地點,去尋找晶片。那麼大一顆星球,即使有另一個你存在,我認為你遇到他的概率也是微乎其微的,你還不如去買地球彩票呢。所以這個問題,我們完全不用考慮。」

      ——

      是夜。

      槿知坐在窗前,翻了一會兒書,又放下。從桌上抽出張空白的讀書卡片,想了想,開始往上寫。

      一、跟其他任何女人都保持距離,不許有肢體接觸。

      二、盡量避免往危險的地方去。

      三呢?不許再用尾巴纏她?嗯,加上。

      ……

      正寫得入神,忽然聽到窗戶外有輕微響動。她住的是五樓,怎麼會有聲音呢?

      老鼠?麻雀?

      漸漸的,那聲音越來越明顯,倒像是有人正沿著牆面爬上來。槿知心頭一凜,站起來往後退了兩步。

      有人冒出頭來,動作輕柔地,從外面打開了她的窗戶。

      槿知看著他。

      他人在窗外,也望著她。

      槿知:「你幹嘛爬窗戶?」

      應寒時臉頰微紅,雙手一撐,跳進來落地。

      「你剛才發過短信說晚安,我想你應該睡了。」他答,然後走近她。

      槿知抬頭望著他:「那你就爬窗進來?」

      「本想……過來看一眼你就走。」

      槿知低頭笑了:「以後不許這樣了,要敲門。」

      「是。」

      明明早上才分開,此刻相見,卻好像已隔了很久。昨晚跟他的擁吻親暱,更像是做夢一樣的事。屋內只開了盞柔和的橘光,他身形高瘦,輪廓卻顯得朦朧。唯有那雙眼,清亮依舊。

      兩人面對面站了一會兒,他說:「我要離開幾天,去搜尋平行空間的入口。」

      槿知點頭:「等找到了,我陪你一起去。說不定也能幫上忙。」

      「好。」

      「坐下,我給你倒水喝。」槿知轉身走向飲水機。

      他依言在她的小沙發裡坐了下來。

      上次他來,槿知昏迷著。所以嚴格算起來,這還是槿知第一次在家裡招待男人。已近午夜,屋子內外都靜悄悄的。

      槿知慢吞吞地泡了杯茶,端過去遞給他。

      他坐得筆直,目光卻注視著房間內各處,然後抬頭望著她:「需要我幫你收拾嗎?讓你居住得……更舒適一點。」

      槿知看一眼亂糟糟的房間,搖頭:「不用。」

      他便低下頭,慢慢地喝著那杯茶。

      過了一會兒,放下茶杯,伸手將她拉到懷裡。單人沙發本就狹窄,槿知只能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整顆心也亂晃起來。他低頭看著她,白玉般的臉頰居然又紅了,然後吻了下來。

      槿知整個人都軟在他懷裡,這陌生而刺激的感覺,讓她又渴望,又有些緊張。他一直親一直親。明明才第二次親熱,在把她的唇吻得發燙後,他就熟門熟路地繼續往下探索。

      槿知的脖子被他親得又癢又麻,整個人都有些迷糊了。可這個男人,親熱時都有股專注堅定的勁兒在。他始終把頭埋在她肩窩裡,槿知只看到通紅的獸耳,和他寬闊削瘦的背。

      「腰疼……」她輕聲抗議,沙發太狹窄了,硌得她的腰很不舒服。

      話音剛落,就被他騰空抱起,放在了床上。這個地點太曖昧,槿知有點慌了,可他已如影隨行地壓了上來。

      鼻翼間全是他身上清淡好聞的氣息,手也被他捉住。槿知的臉也紅了,不發出半點聲音,只與他擁抱親吻著。

      好在他並沒有任何過分的舉動,只是依然吻她的臉、她的脖子和手。過了一會兒,槿知小聲說:「應寒時,你要早點回來啊。」

      「嗯。」他答,「我很快就回來。」

      忍不住,又用尾巴將她纏住,跟自己纏在一起。

      「應寒時。」槿知小聲抗議,「難道以後我們每次……這樣,你都要露出耳朵和尾巴的獸態嗎?」

      「抱歉槿知……我實在無法控制。」

      ……

      某個瞬間,應寒時微微一怔。

      許是兩人的親暱太過靠近,她衣服上的釦子,不知何時被弄開了。露出一小片晶瑩白膩的起伏,在燈光下猶如雪一般的顏色。而她眼眸微闔,很乖很乖地躺在他的臂彎裡,並未察覺。

      應寒時的臉燙得都快低下血來,看了兩眼後,側過頭去,避開這不該看的景色。

      可過了一會兒,又慢慢回過頭來,垂眸凝視著。

      槿知原本還沒在意,但是怎麼覺得胸口有點涼颼颼地,還有點莫名的麻麻的。低頭一看,再抬頭看到應寒時眸色沉沉,不知看了多久。頓時臉一燙,伸手就要扣釦子:「把頭轉過去!不許看。」

      誰知手剛一動,手腕就被他握緊,動彈不得。

      而應寒時的臉已紅得不像樣子,手卻很穩很有力,兩人就這麼凝望著彼此。

      此刻他整個人是壓在她身上的,槿知忽然感覺到了不對勁,臉頓時更紅了,一下子偏頭看著一側:「你下去。」

      他低下頭,鬆開了她 ​​,下了床。

      槿知立刻坐起來,整理好衣服。

      「槿知我……」

      她看他一眼。

      他轉過臉去。

      兩人都沒說話。

      「我走了,確定跳躍地點了便與你匯合。」

      「嗯。」

      他的脖子耳朵都還紅著,尾巴也沒收回去,自己像是也沒意識到,打開窗戶,縱身一躍就跳了下去。

      槿知走過去關窗時,下面已經沒人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滾燙的臉,在窗前坐下,又拿起剛才寫的那張紙條。過了一會兒,臉埋進雙臂中,笑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4 11:37 PM

第67章 如隔三秋

      謝槿知在傍晚六點趕到了飯店。這裡環境優雅,人不算太多。她就揀了個僻靜位置,等了一會兒,就見謝槿行拎著公文包,走了進來。

      「這裡。」槿知朝他招手。

      謝教授微笑走到她對面坐下。儘管穿著嚴謹老氣,卻掩不住他風流英俊的皮相。過來點菜的服務員對著他,嗓音都要柔和幾分。

      這是間港式茶餐廳。謝教授直接翻到套餐那一頁,問服務員:「請問哪個飯分量最大?我比較餓。」

      「先生,褒仔飯。」

      「那就褒仔飯,謝謝。」

      服務員嘴角帶笑走了。大概是覺得這麼個帥哥,行事卻有些憨。

      槿知問:「今天怎麼有時間來找我了?你最近不是說很忙嗎?」

      謝教授摘下眼鏡,雙手交握放在桌上:「我有事要問你。你最近,跟什麼人在一起?」

      槿知愣住。

      「不就是莊衝冉妤他們。」她答。

      兄妹倆對視著。

      槿知心想:他知道了什麼?他是怎麼知道的?

      「上次你拜託我查圖書館的事,我查過了。」他再度開口,「你說的情形,現在應該沒有一個國家能做到。那麼,是誰做的?」

      槿知不吭聲。

      他微蹙眉頭,又說:「上個月你告訴我,去依嵐山看那些孩子。但是……就在你去的那幾天,我的同事,檢測到G省地區磁場發生劇烈波動,而波動的圓心,恰恰是依嵐山。槿知,你在依嵐山,有沒有看到什麼?遇到什麼人?」

      槿知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原來他們這些地球人的科技水平,有這麼發達了?

      沉默了一會兒,她直視著他:「謝槿行,你為什麼要查這些事?」

      謝教授怔了一下,答:「探索真相,是科學家的天職。」

      還好。不是基於軍工或者任務目的。

      這時服務員將褒仔飯送上來了,兩人就都住了嘴。槿知拿起小勺,在咖啡杯裡劃了兩圈。等服務員走了,她柔聲說:「哥,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別查了,算是為我好。如果到了合適的時機……」她看著謝教授的眼睛:「我帶那個人來見你。」

      這回,換謝教授愣住了。

      他慢慢端起茶杯,低頭喝了一口:「槿知,這是你第一次叫我哥。你……要求什麼,哥哥都答應你。」

      槿知這才意識到,剛才一時情急,把心裡對他的稱呼,叫出了口。但他的話如此窩心,槿知安靜片刻,低聲說:「其實,在心中叫過不少次了。」

      吃完飯,謝教授開車將她送回家。望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他有些怔忪。

      從小,如天之驕子般長大,卻又生性內向的他,一直渴望能有個可愛溫柔的妹妹。後來沒想到,真的多出了個妹妹,她卻是這樣的身份。

      他一直覺得,謝家人愧對於她。現在她孤零零一個,也沒有了家,十分可憐。

      但她卻成長得非常好。安靜、聰明、獨立、理智。並且,她對於他,對於謝家人,其實已經算包容了。儘管從不來看父親,但幾乎沒聽她怨埋過任何人。

      謝教授低下頭,看著副駕上的一個封好的公文袋。他拿起來拆開,裡面是兩張照片。

      圖書館樓下,穿著白襯衣的男人,負手而立,清俊過人。

      以及,依嵐山小學下的田畔裡,同樣一個男人,跟槿知站在一起。

      謝教授將照片拿了出來,放進車上的儲物格裡,再將文件袋重新封上。他的眼中露出溫和的笑意。

      那就等她,帶著那個男人,來見哥哥吧。

      ——

      槿知到家以後,直接倒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翻出手機。

      沒有他發來的新短信。

      在忙嗎?

      應寒時離開,已經有三天了。明明是很短的時間,她卻嚐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

      用冉妤的話說:「廢話啊,之前你的二十四孝男友,恨不得24小時黏著你。現在突然出差了,君寵不再,你當然皮癢心也癢啊。」

      ……

      冉妤的話雖然糙,但她真的心癢。

      兩人獨處時那些細節,都如同羽毛似的,無時無刻不撩撥著她的心。讓人臉紅心跳,卻又渴望得到更多。她一向自詡處變不驚、淡定過人。現在,應寒時成了她唯一的不淡定。

      她翻了個身,不想忍耐壓抑了,給他發短信:

      「你在做什麼?」

      ——  

      Q省地處西北,遠離城市,是大片大片灰黃的沙漠。

      帳篷扎在一座沙丘下方,頭頂是熾烈的夕陽。蕭穹衍光著金屬雙腳,在沙礫中走來走去,又抬頭觀察著天空。蘇和丹尼爾在其中一頂敞篷裡,清點武器裝備。

      「嗚呼……」一聲悠長而快活的呼喊,戰鬥機劃出個漂亮的弧度,從眾人頭頂掠過。蕭穹衍抬起頭,露出會心的笑容。

      飛機上的人,正是他的好基友莊衝。聽說要到沙漠裡尋找跳躍平行空間的地點,這傢伙直接曠工跟了過來。

      不過,讓人驚訝的是,莊衝居然是個飛行天才。那天在海底首飛,就得到了應寒時的高度讚揚。現在幾天過去,他的飛行技術,已經能趕上標準飛行員了。這等於他們的隊伍,又多了個生力軍。

      「我說過,我從來都是技術流。」莊衝如是說。

      另一頂帳篷裡,應寒時坐在電腦前,正在專注地測算各項數據。

      「叮」一聲,手機響了。

      他的十指立刻停住。

      這個星球上,只有一個人,會給他發短信。

      他拿起手機,眼中露出笑意。

      回覆:「在工作。槿知呢?」

      過了幾秒鐘,她才回覆:「我想你。」

      應寒時緩緩垂眸。然後伸手將電腦合上,再放任耳朵和尾巴露了出來。他撥出她的號碼放到耳朵邊,另一隻手握住尾巴,輕輕把玩著。

      那一頭的槿知,沒想到他立刻打了過來,心頭一跳,佯裝淡定地接起:「喂。」

      「小知,我也想你。」

      槿知低頭微笑:「嗯。」

      她 ​​又問:「你……這幾天有沒有乖乖的?」

      身為高級指揮官,還從來沒人這麼對他說過話。應寒時有些無奈:「小知,別這樣對男人說話。我以後……會是你的丈夫,也是一家之主。」

      槿知「哦」了一聲:「那到底有沒有乖乖的?」

      「……有。」

      槿知滿意了。

      「進展怎麼樣?」她問。

      應寒時緩緩地、一下下捋著尾巴上的絨毛,答:「很順利。基本確定就在這裡跳躍。再做一些數據測算,就可以動身了。小知,你什麼時候……可以過來?」

      槿知抬頭看了眼日曆,明天還是星期四。

      管他的。反正館長是個沒脾氣的人。

      她答:「隨時啊。」

      電話那頭,安靜了幾秒鐘。

      「我走不開。馬上派人過來接你。」他說。

      「好。」她頓了頓,「寒時,我有話要對你說。」

      「好,請說。」

      「……要見面說。」

      哪知他反應竟極快:「小知……是要對我許下承諾嗎?」

      槿知心頭顫了一下,沒吭聲。

      「我等你。」他輕聲說,如同在她耳邊低喃。

      掛了電話,槿知立刻從床上爬起來,開始收拾行李。如今再要與他見面,心境竟完全不同。耐著性子在鏡前打扮了半天,才覺得滿意。

      又拿了幾塊巧克力。他若餓了,可以餵給他吃。

      最後,攏了攏耳邊髮絲,站在鏡前,望著裡面的女孩。過了一會兒,她低下頭,從裙子口袋裡,摸出張卡片。

      那是她昨晚寫就的。之前所有種種要求,全都沒寫上去。

      上面只有一句話:

      「槿知願與寒時白頭到老。」

      他對她有佔有欲,她難道不是?在確定關係前,她就希望,他的心裡只有她一個,永遠不離不棄。若是承諾能讓彼此對這份愛更有信心,她為什麼不能勇敢地賭上自己?

      而且,如果今後真的不能白頭,她的生命中,難道還會有第二個應寒時出現?

      不,不會有了。她其實比他更害怕失去,害怕終究是一場空。

      她想要跟他永遠這樣下去。這相愛年月剛剛開始,就叫人捨不得結束。

      ——

      掛了電話,應寒時繼續在電腦前工作。

      有人掀開敞篷,走了進來,將個飯盒放在他手邊:「指揮官,你的晚飯。」

      「謝謝。」應寒時沒有動,「我等一會兒再吃。」

      林婕望著他的側臉,在看他不斷躍動的十指,忽然一陣心疼。他還是老樣子,一工作就忘了吃飯,忘了時間。

      「你都在電腦前待多久了?眼睛會受不了的,出去走走吧。」她勸道。

      應寒時還是紋絲不動,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去吧。」

      林婕靜默片刻,伸手替他打開桌上的檯燈,這樣帳篷裡的亮度更好。又拿了瓶水,擰開放在他手邊。站在背後靜靜注視了一會兒,才走出帳篷。

      望著滿目黃沙,她點了根煙。

      她想她很明白,對這個男人深入骨血的愛,永遠也沒機會說出口了。

      沙漠的天空,漸漸暗下來。銀色彎月,慢慢爬上天空。

      應寒時終於將數據測算做完,傳遞給蕭穹衍。剩下的,就是跳躍準備工作了。他拿起冷掉的盒飯,很快吃完。然後閉上眼,靠在椅子裡小憩。

      不知過了多久。

      帳篷被人掀開,又有人走了進來。

      應寒時閉著眼睛,輕聲問:「林婕,幾點了?」

      謝槿知背著包,站在帳篷口。蘇剛將她送到這裡,就立刻轉身走了。她望著男人背靠椅子,閉目休息的樣子。原本滿懷心疼和愛意,瞬間冒出一股惡氣。

      誰知他緩緩睜開眼,眸色十分溫柔。他站起來,像是自言自語般說:「我的槿知……應該就要到了。」

      他轉過身來。

      槿知望著他怔忪的眼睛,心裡的惡氣,倒是消減大半。再掃一眼桌邊吃剩的飯盒,憐意又盛了一分。只輕輕「哼」了一聲,沒動。

      而應寒時眼中,卻是從未有過的驚艷顏色。

      她的打扮向來素淨,每每在他面前,也不過是T卹或襯衫,搭配長褲和運動鞋。但那樣在他看來,已是極好。

      今天她卻將長髮梳成了辮子,垂在肩頭,一隻手還輕輕捏著髮辮,乖巧無比的模樣。白色襯衣下,是條淺藍色的長裙,露出白皙晶瑩的小腿,腳下是雙帆布鞋。

      他望著她,眼中浮現淺淺盈盈的笑意。

      槿知見他看得目不轉睛,有點不自在,問:「你笑什麼?」

      他負著雙手,緩緩答:「我的女人……她太美麗。」

      槿知居然被他說得臉上發燙,心想到底是軍人,儘管平時溫文爾雅,現在張口閉口就是「我女人」。

      「那你剛才幹嘛把我認成林婕?」

      他走向她,柔聲答:「對不起,睡得有些迷糊,沒有聽出你的腳步聲。」

      於是槿知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他低下頭,伸手將她抱進懷裡,槿知也緊緊摟住他的腰。兩人剛要親吻,卻聽帳篷一響,被人 ​​挑開,蕭穹衍的金屬腦袋鑽了進來:「指揮官,跳躍已經準備好了,我們隨時可以出發。另外,我聽說小知來啦?」

      應寒時是背對著帳篷門的,所以他懷裡的槿知暫時看不到蕭穹衍。她有些尷尬,剛要掙脫。卻感覺到腰被摟得更緊。

      「小John。」他開口。

      「嗯?」蕭穹衍狐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應寒時垂眸:「迴避。」

      槿知把臉埋進他懷裡。

      蕭穹衍突然恍然大悟:「啊,我明白我明白!」立刻縮了出去,同時還替他們拉上帳篷門的拉鍊,然後高聲道:「指揮官,請繼續。不過……時間可不可以不要太久?大家都等著出發呢。」

      應寒時沒有回答,他將懷裡女人的臉扳出來,低頭親下去。槿知忍不住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親了又親。最後兩個人抱得緊緊的,都笑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5 10:22 PM

第68章 平行以後(上)

      應寒時鬆開謝槿知,但還是握住她一隻手,注視著她。

      槿知也望著他,眼睛裡難得有些調皮顏色,就是不說話。手卻輕輕握緊裙子口袋裡的紙片。

      「好了沒有啊?」帳篷外傳來蕭穹衍小心翼翼催促的聲音。

      槿知笑了,應寒時眼中也浮現笑意。

      「要對我說的話,到那邊再聽?」

      槿知點頭:「嗯。」心想這樣也好。如果現在把卡片給了他,他紅著臉拖著條尾巴跳躍到另一個空間去,終歸不太好。

      應寒時牽著她的手,走出帳篷,果然見到蕭穹衍身後,另一頂帳篷裡,已堆滿了儀器設備,大家都站在那裡,已經準備好了。

      ——

      「這五台,是從五架戰機上拆下來的超光速引擎。」蕭穹衍指著機艙駕駛儀旁一堆「黑箱子」說道。

      槿知和莊衝等人,看著那五台引擎,都以復雜的數據線,連在一起,並且跟旁邊的三台筆記本電腦相連。

      蕭穹衍又說:「我們把從圖書館得到了那塊晶片,也放置在了其中一台引擎中,促使它的能量場,與平行空間那塊晶片的能量場,形成互相干涉,牽引我們跳躍到晶片附近的位置。」

      槿知了然,這樣就方便多了。否則整個空間去找晶片,猶如大海撈針。

      蕭穹衍卻又看向她,說:「一會兒你們搭乘戰機跳躍的時候,可能會有頭暈目眩的感覺哦。尤其是小知,你身邊本就有輕微時空裂縫,你的暈眩感也許會比別人更強烈。」

      槿知一怔,身旁的應寒時開口:「她會不會有危險?」

      蕭穹衍咧嘴一笑:「不會的,指揮官請放心。因為她身邊的裂縫很小啦。如果裂縫足夠大,她自己就能瞬時移動、穿越時空了。」

      ——

      這次跳躍,過去的是五個人:應寒時、謝槿知、林婕、莊衝和蘇。蕭穹衍外形是機器人,不便過去。丹尼爾留在這裡,幫助他操作設備,以便取得晶片後,協助應寒時等人跳躍回來。

      五人在戰機上坐好。由蘇來駕駛,林婕負責啟動超光速引擎。低沉的轟鳴聲後,戰機發出一聲尖嘯,劃出一道漂亮的銀光,就衝進了雲層中。

      槿知緊緊握住應寒時的手。而他看著她緊張的樣子,居然有了一點笑意。

      槿知掐了他的手背一下:「不許笑。」

      「嗯。」

      「10、9、8……4、3、2、1,跳躍!」林婕冰冷的口令聲傳來。此時戰機以升上雲團瀰漫的高空,在她話音落下那一刻,機身周圍驟現銀白色光芒,瞬間將他們完全包裹住。槿知立刻什麼也看不清了,看不見天空和戰機,甚至連身旁的應寒時也泯滅在柔和的銀光中。

      她的眼前,只有柔和的銀白色光芒。

      然後暈眩感,如同潮水般襲來。她的意識頓時有些渙散,緩緩閉上眼睛。

      但就在時間和空間彷彿靜止的一瞬間,她的眼前,又出現幻影了。

      畫面非常模糊,她睜眼想要把這段未來看得更清楚,可暈眩感實在太強烈,她眼前一黑,陷入昏迷。

      ——

      「槿知、槿知……」熟悉而溫軟的嗓音,在她耳邊。槿知緩緩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機艙前方靜止的大樹。然後,就是身旁的應寒時。

      「……到了?」她問。

      「是的。」應寒時漆黑的眼睛注視著她,「有沒有不舒服?」

      「還好。」

      這時,蘇、林婕和莊衝也從座椅上抬起頭,顯然也都甦醒過來。大家全望著窗外,顯然,他們身處一片樹林中。天色將明未明,正是清晨。

      幾個人跳下戰機,放眼望去,叢林茂密,山脈起伏。

      莊衝忽然開口:「眼熟。」

      大家都是一怔,槿知也覺得,這幾座山眼熟。這時,她注意到應寒時抬眸,望著對面山上。她也循著他的視線望去,愣住了。那不是……

      綠意盎然的山峰上,靜靜矗立著一座寺廟。暗黃色寺門,古舊而幽靜。

      「寶安禪寺?」莊衝的聲音有點不可思議。

      「我們跳躍回江城了?」一向沉默寡言的蘇,也說話了。林婕眉頭緊蹙。

      「不。」

      「不。」

      槿知和應寒時的聲音同時響起。兩人對視一眼,應寒時沉靜不語,槿知解釋道:「你們看,寺廟的樣子是一樣的,但是寺門口的路,是不一樣的。」

      眾人抬眸望去,身為江城人的莊衝,最先明白過來。

      江城的寶安禪寺,門口是自元代傳下來的石板路。雖然後來歷經修繕,卻依舊保留著古貌。雖然不太好走,但卻古韻十足,是江城人所喜歡的。

      可眼前這間「寶安禪寺」,門口卻是金光閃閃的鍍銅台階,現代製造感十足,從寺門一直蜿蜒到山腳下。儘管很新很亮,看起來卻與古香古色的寺廟,非常不搭調。

      「俗。」莊衝低聲說。

      「看那邊。」應寒時說。

      大家都循著他眺望的方向望去,只見遠山背後,大江環繞。一座高樓大廈林立的都市,矗立在江邊上。看起來竟與江城十分相似,但那些樓宇分佈形狀,似乎又有不同。

      「我們也許……」應寒時沉吟道,「來到了這個空間裡的江城。他們的發展,很可能與我們高度趨同。」

      眾人都是一靜。

      這種感覺有點難以形容。你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它酷似你生活的地方,卻又完全是個嶄新的、真實的世界。你更加不知道接下來還會遇見什麼,經歷什麼。

      大家暫作休息,就動身往「江城」出發。蘇留在原地,保護戰機和設備,同時也進行一些技術工作,並且可以在必要時,駕駛戰機策應他們。

      應寒時、槿知、莊衝和林婕四個人,穿過森林,又往江城的方向走了一段。一路上,看到了更多的不同。譬如這邊的幾座山峰上,都林立著大片灰色石柱,看起來有成百上千根,非常恢宏而滄桑;又譬如天空亮起來後,並非清澈的蔚藍色,而是夾雜著昏暗的紅色。

      對於這個異象,蘇做完一些基本數據檢測後,向他們報告:「這個空間的宇宙背景基本輻射值,有些不穩定。即:他們的空間狀態不如我們穩定。這是造成天空背景呈現紅色的原因。」

      ——

      太陽升得很高,街頭熙熙攘攘,車水馬龍。

      槿知走在應寒時身側,林婕和莊衝跟在後頭。她的感覺,真的就像是回到了江城。街道兩旁,是高高低低的房屋。路上跑著公交車、轎車和自行車。年輕人拿著麵包,急急忙忙擠上公交。甚至連路牌上,印的都是中文。但是會有一些字,槿知不認識。

      想必,這就是「發展高度趨同」吧。

      經過一間銀行,莊衝停步:「我去換錢。」應寒時點頭:「林婕,你陪他一起去。」

      「是。」

      於是莊衝緊緊抓著背包,跟林婕一起走進去。

      槿知和應寒時站在街頭等著。

      這次過來,蕭穹衍深刻吸取了上次攜帶上億曜日幣,卻害得應寒時一窮二白的經驗。他沒有給他們帶人民幣和美金,而是讓莊衝背了整整一袋子金條過來。

      「從今往後,小John居家旅行只認准黃金硬通貨!」他這麼說。

      這次,倒真的被他料準了。

      「你說,這個世界裡,我家和你家的房子,還在麼?」槿知問。

      應寒時負手看著她:「也許。如果你想知道,有時間可以去看看。」

      「好。」

      這時,莊衝和林婕從銀行走了出來。莊衝的背包更鼓囊囊的了,他先從口袋裡拿出幾疊鈔票,分給大家。槿知拿起張錢一看,跟人民幣很類似,但圖案完全不同。她決定回頭要帶幾張回去,做紀念。

      既然,戰機跳躍到江城附近,說明晶片也在附近。但晶片如此寶貴,尋找它並非一日之功。所以他們打算先在江城找酒店住下,然後由蘇在郊外操作設備,對整個江城進行能量掃描。這與應寒時和蕭穹衍在依嵐山所做的事是一樣的,看能否確定外星人和晶片的位置。

      莊衝從路邊買了張地圖,看了一會兒說:「這裡離他們的『省圖書館』不遠,去看看?」他的眼睛明顯亮了,槿知也很心動。林婕點了根煙,看著一側,不發表意見。應寒時看著槿知,眼睛裡露出笑意:「好。」

      四個人沿著街頭走著,槿知發覺,這裡的每條街道,其實跟江城都不同,街上的店鋪建築更是不同。但城市的大體結構,又是相同的。而在圖書館附近走了這麼久,她也沒看到一個認識或者眼熟的人。

      這時,前方拐角出現了一家早點鋪,門口蒸著熱騰騰的包子。槿知和莊衝對視一眼——他們的世界裡,圖書館附近這個位置,也有家十分相似的早點鋪。

      忙碌了整晚,大家都有些餓了。槿知說:「要不,就在這裡吃早飯?」

      大家沒有異議。

      四人在門口的一張小方桌旁坐了下來,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吃什麼?」

      槿知和莊衝同時望著他。

      哦,還是跟那邊不一樣。那邊的早點鋪老闆,是個瘦瘦的戴眼鏡的男人,這邊卻是個面目和善的胖老闆。

      四籠包子端了上來,槿知拿起筷子正要吃,卻見身旁的應寒時,眼中有清淡溫和的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5 10:32 PM

第69章 平行以後(下)

      「怎麼了?」槿知小聲問。

      對於他們的私語,莊衝素來習慣當隱形人。林婕低頭吃包子,臉色平淡。

      「給你送的那些早點……」他說,「是在那邊的這家店買的。」

      槿知心頭微動,原來如此,他也想到了那邊的這間店。難怪當時她吃那些包子,感覺口味很熟悉。

      此時陽光暖融融的,透過樹枝照在他們身上。應寒時照舊穿著最簡單的白襯衣黑色長褲,衣袖挽起,坐在她身側。

      儘管物是人非。在那個世界裡,他每天到這家店,買好早點送給她;如今到了這個世界,他和她依舊坐在這家店裡,吃一頓溫暖的早餐。

      所謂歲月靜好,但與君同,大抵如此。

      槿知低下頭,一口口吃著包子。冷不丁放在桌下的手,被他輕輕握在了掌心。兩人誰也沒說話,也沒動,一起安靜地吃著。

      ——

      吃完早飯,大家繼續往圖書館方向走。但是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槿知心頭越奇怪,莊衝的臉色也變得疑惑。

      那邊的省圖書館,是非常高大的樓群,遠遠就能看到。可先在,他們都快走到地圖上的位置,周圍都還是些低矮的老房子。

      應寒時陪在她身側,說道:「所有的相似,或者不同,都是隨機概率造成的。我們順其自然。」

      槿知點頭。

      終於,拐過了幾條小巷,又穿過幾條馬路,終於看到了「省圖書館」的牌子。

      槿知和莊衝都有些愣愣的看著。

      這落差,也太大了吧?

      他們面前,是個略顯老舊的四合院,牆漆都有些掉落,瓦片也有殘缺。院門口立著塊黑色木牌「H省圖書館」,還有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蹲在那裡下棋。

      透過院門往裡望,是座兩層小樓,看起來也是上了年月的老建築,裡頭種了些花草,十分幽靜冷清。

      四人緩緩走進院內,打量了一圈,槿知率先走進旁邊開著門的一間辦公室。門上掛著「閱覽室」的牌子,一個年輕姑娘坐在工作台後,生面孔。

      槿知:「你好。」

      年輕姑娘看一下子走進來好幾個人,有些疑惑:「你們有什麼事嗎?」

      槿知答:「沒有,我們就是來參觀一下。」

      年輕姑娘「哦」了一聲,低下頭繼續看書:「你們隨便看吧,但是圖書外借要辦借書證。」

      「好的。」

      林婕照舊沒什麼興趣,靠在門口抽煙等他們。槿知三人在閱覽室裡轉了一圈,最後在一面牆壁上,發現了職員照片欄。

      這圖書館當真是又小又破,職員一共才十來人,都不認識。當然,也不會有另一個「謝槿知」和「莊衝」。

      走出閱覽室時,槿知和莊衝的心情都變得有些複雜。一方面,看到了另一個空間裡的圖書館,他們的感覺很新奇,但對方發展得這麼……落魄,又令他們有唏噓之感。

      四人走出院門,到路邊去等公交車,準備再在市裡逛逛。

      這時,卻聽到門口下棋的兩個老人中,有個人嘆了口氣說:「老朱,怎麼又輸給你了。行,一會兒就給你去買酒。」

      那老朱笑道:「棋臭癮大,願賭服輸,你倒是個好牌友。」

      兩人一起哈哈笑了。槿知循聲回頭,看向老朱。她記得剛才的職員欄上,館長就是姓朱。此刻看來,這老朱面容削瘦、精神矍鑠,倒跟照片上的人,十分相似。

      「館長。」她對莊衝低聲說。

      由於那邊的館長一直以來對他倆確實很好,最近還總是毫無原則理由地給他們批帶薪假,所以他倆對於「館長」這個角色,還是懷有慕儒親近之情的。

      兩人對視一眼,好奇地走過去。應寒時自然耐心地跟在他們身後。林婕靠在一棵大樹上,百無聊賴地看著。

      兩個老人也察覺到他們走近,抬頭看了一眼,居然都處變不驚,繼續下棋。

      「你是朱館長?」槿知問。

      老朱笑而不答,抬手落子。莊衝輕輕「靠」了一聲,對槿知耳語:「比我們那位有氣質多了。」

      槿知莞爾。的確,那邊的館長,是中年微胖的男人,福態十足。儘管總是做出威嚴領導的樣子,但相處久了,誰都知道,館長心很軟,什麼事兒到他那兒,挨不住別人求兩句,他自己就幫你想辦法了,典型的男兒身大媽心。

      可眼前這位,儘管單位破敗,穿的也是尋常料子的灰襯衣和長褲,舉手投足間,卻有清雅書卷氣質。

      這時,他對面的老人笑道:「你們幾個年輕人,難道也是慕名而來,找老朱看風水的?他最近收山啦,你們走吧。」

      槿知還沒說話,莊衝吃驚道:「你還會看風水?我們館長什麼也不會……」槿知扯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閉嘴。

      那老人又替朱館長回答道:「當然了,老朱可是我們市的風水大師,輝宇集團董事長的新家宅,都是找他看過的。」

      老朱抬頭笑看他一眼,既不謙虛也不焦躁的樣子:「過譽了。」然後抬頭,看著槿知一行人。他的目光清亮無比,從眾人身上掃過,又在氣質最為清俊溫雅的應寒時身上一停,點了點頭:「都是不錯的年輕人。回去吧,我現在不給人看風水了。」

      這時,林婕揚聲道:「車來了!」

      槿知和應寒時便向兩位老人點頭致意,轉身離去。莊衝目露傾慕地看了眼這個館長,也走了。

      在公交車上時,槿知低聲問應寒時:「這麼看來,這個空間裡,應該不會有我們認識的人了?」

      圖書館職員列表裡,沒有她和莊衝的存在;早點鋪老闆也換了人;館長變成了另一個兼職風水大師的世外高人。

      應寒時答:「從目前來看,應該是。儘管政治、地理和經濟發展趨同,但正如小John所說,在相同地點出現相同一個人,必須兩個空間裡與他有關的各種概率完全重合,這個機率微乎其微。」

      ——

      在平行空間的第一天,他們算是過得充實而新鮮。這一天,幾乎把整個江城都轉了一遍,同時也對這裡了解更多。

      那邊江城有的長江、輪渡、政府機關、商業區和住宅區,這邊基本都有。但是又都不盡相同。譬如這邊當地最大的商業集團,就是之前老人提到的「輝宇集團」,甚至是全國行業龍頭,影響著整個江城的經濟發展。這在那邊,又是沒有的;又譬如,他們還去槿知租房的位置看了看,結果那裡的舊房早已推平,建起了商場。

      到了傍晚,莊衝找了間看起來還算不錯的青年旅館,大家住了下來。雖然沒有身份證,但無論哪個空間,錢都是個好用的東西。莊衝在前台多押了幾百塊錢,倒也通融了。

      四個人,開了四個單間。因為還要等蘇傳來的掃描結果,所以大家一時也沒什麼事。莊衝把背包往房間一丟,就出了門:「我再出去轉轉覓食。」

      林婕走進房間,就關上了門:「我補覺。」

      樓道裡,就剩下槿知和應寒時兩個。

      青年旅館雖然裝修簡單,但是風格極為樸素乾淨。腳下的木板一格一格,質地溫潤;牆壁上掛著風乾的花串。

      應寒時低頭看著她,面容在夕陽中越發清雋寧靜。

      「槿知現在,想做什麼?想出去走走嗎?」

      槿知有些無奈地答:「可能是跳躍的原因,頭還有點暈。我想回房間睡會兒。」

      「好的。」他目光溫和地望著她,「如果不舒服就叫我,我會聽到。等晚一點,我們再出去吃飯。」

      「好。」踮起腳,在他臉頰輕輕一吻,這才開門走進房間裡。

      天色一點點暗下來,黯淡中,卻又呈現與那個世界不同的昏紅色。許是奔波了一天一夜,她的頭沉得厲害,匆匆洗了個澡,倒在床上,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

      半夢半醒間,她的眼前,亦或是腦海裡,再次出現了一些畫面。正是在跳躍時,她沒看清的那段未來。

      這一次,畫面幾乎是完全清晰的,呈現在她面前。

      ——

      應寒時在房間裡看了會兒電視,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鐘,已經九點了。

      槿知還沒有叫他,那個房間裡也一直安安靜靜。

      他關掉電視,微微低下頭,聽她那邊的動靜。

      忽然一怔,抬眸看著兩個房間之間的那堵白牆。然後起身,推開門,走到她的房門前。

      輕輕敲門:「槿知?」

      沒有聲音。但是她凌亂的呼吸聲還在。

      應寒時本就還拿了張她房間的門卡,在門口靜默片刻,掏出門卡,輕輕推開了門,走進去,再悄無聲息地闔上。

      室內沒有開燈,唯有天空中隱約的暗紅的光,從窗戶透進來。她整個人都蜷在被子裡,還穿著白天那套裙子。辮子解開了,長髮鋪散在雪白的被褥上。

      應寒時靜靜凝視她一會兒,走到床畔,面朝她單膝跪下,看著她的臉龐。

      她還在熟睡,烏黑眉頭輕蹙著,眼眸緊閉。但是臉上,已淌滿淚水,打濕了半邊枕頭。她在睡夢中輕聲啜泣著,整個人像是已經哽咽,無法自抑。

      應寒時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臟部位,也無聲無息掠過驚痛。

      她絕少哭。即使在圖書館遭遇人工智能圍攻,即使被黑龍一夥圍攻在山洞裡差點沒命,她也沒哭。

      唯一一次見她哭,是她看見了顧霽生瀕死的未來。

      可是……槿知,這一次,你在夢中又預見了什麼?

      為什麼哭得這麼哀痛?看起來比上一次,更難過。

      是否……

      我們身邊,又有人即將死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6 10:11 PM

第70章 當我離開(上)

      朦朧的淚意裡,槿知感覺到有人在親吻自己的臉。輕輕地、吻去她的淚水。

      她睜開眼。室內只有昏紅而淺淡的光,她看到他模糊的身形輪廓,跪在床邊。

      槿知有些呆呆地望著他。

      「槿知。」他輕聲地、緩緩地問,「你看到了什麼?告訴我。」

      槿知不說話。

      「是否……我們身邊,有人要遭遇不測?」他握住她的手,用盡量溫柔的語氣詢問著。

      室內很靜,沒有半點聲音。青年旅館外也很靜,落日昏紅,整個城市在這一刻彷彿都在他們身後安靜著。

      黯淡的光線裡,槿知分辨出他的眼睛。如同兩汪深潭般的眼睛。

      她聽到自己輕聲答道:「沒有,我沒有看到什麼。」

      他似乎有些怔忪:「那為什麼哭了?」

      槿知安靜了幾秒鐘,低頭避開他的視線:「我……夢見了母親死去的那一天,所以非常難過。」

      她對母親的情感,應寒時是懂得的。他握著她的手,沉默了一會兒,起身坐在床邊,伸手將她摟進懷裡。

      他的懷抱如此溫熱,有她熟悉的清淡氣息,槿知慢慢把頭靠在他胸口,閉上眼睛。

      兩個人這麼靜靜待了一會兒,他低下頭,輕輕地親她的臉。被他這麼親了一會兒,槿知忽然側過頭,避開了。

      「寒時,我的頭還有點暈。要不,你先回去。我想再睡會兒。」

      這還是兩人在一起後,她第一次避開他的吻。應寒時凝視著她,答:「好的。」他起身,又在昏暗的光線中彎下腰,替她將掉到地上的被角攏好,然後低頭在她額上一吻,這才轉身走向門口。

      望著他的背影,槿知忽然悲從中來,跳下床,伸手又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影頓住了,然後緩緩側過頭來:「槿知,你到底……怎麼了?」

      槿知慢慢吸了口氣,說:「沒事,就是想起母親,好難過。」頓了頓,像是有些恍惚地說:「想起她曾經那麼愛一個人,卻最終孤獨終老。白頭偕老,原本就是很難的事。」

      應寒時轉過身來,從她雙手中掙脫,握住她的一隻手,同時捧起她的臉:「別難過槿知,我們跟她不同。過來之前,你想對我說什麼話?我已經……等很久了。」

      槿知抬眸看著他。

      看著他清澈如同明月般的容顏。

      她緩緩地、緩緩地答道:「我今天真的很累,改天再說吧。」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好。」他答。

      槿知看著他轉身走出房間,看著他乾淨的白襯衣,看著他安靜的側臉,伸手關上了房門。

      她走到桌旁,到了一大杯涼水,灌了下去。然後有些盲目地走到了窗前。

      墨藍色的天空中,星光點綴。卻總有暗紅色的光芒,如同黑色水面上生出的暗紋,隱隱蔓延。她就這麼望著,安靜地望著,矗立了很久很久。

      ——

      莊衝哼著歌,走上樓梯,卻瞥見旅館二樓的露台上,坐著個人。

      他眼神一凜,走過去:「在幹什麼?」

      露台上放著幾張桌子,屋簷上掛著盞柔和的燈。謝槿知就坐在其中一張桌旁,抬起頭,望著遠方。

      她看他一眼:「沒幹什麼。」

      莊衝拉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沉默了一會兒,問:「那為什麼眼睛哭腫了?」

      槿知沒出聲。

      他想了想,忽然臉色變了:「他霸王硬上弓了?」

      槿知:「……想到哪裡去了。他敢嗎?」

      莊衝點頭:「也是。」正要繼續追問,卻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兩人一起轉頭,看到林婕夾著根煙,從樓梯走下來:「蘇把掃描結果傳過來了,指揮官說都到他的房間去。」

      莊衝立刻起身。槿知慢慢站起來,跟在他倆身後。

      應寒時的房門敞開著,越過莊衝和林婕,槿知輕易就看到他坐在桌前,手裡拿著個平板電腦,正在翻看。聽到動靜,他抬起頭來,那雙眼顯得格外幽黑安靜。

      槿知轉過頭,避開他的視線。

      「指揮官,可以說了。」林婕說道。

      「嗯。」槿知聽到他溫軟的嗓音響起,「都坐吧。蘇傳來的結果,有兩個發現。」

      槿知在莊衝身旁坐下,微微低下頭,安靜地聽著。

      「一,蘇設置了能量輻射場,但是並沒有發現外星人的蹤跡。二,晶片的位置已經鎖定,就在城市東郊某個坐標,周圍五公里內。而那個位置,我剛才查過,是輝宇集團董事長沈遠謙的私家豪宅所在地。」

      大家都怔住了。

      「沒有發現那個人的蹤跡?」林婕若有所思地說,「難道,是個厲害角色?」

      應寒時雙手搭在膝蓋上,點頭道:「能量輻射場掃描不到他,有兩個可能:一是他的確已經離開江城,但是晶片留下了;二,是他的戰鬥力足夠強,完全不會受能量輻射場的影響。」說到這裡,他抬頭看著槿知和莊衝,解釋道:「顧霽生戰鬥力雖強,但是不會控制,所以他和他的納米機器人,會被我們察覺。」

      莊衝點頭表示聽懂。她卻依然低著頭,沒有看他。

      應寒時緩緩垂眸,手指輕輕扣在膝蓋上。

      莊衝:「難道沈遠謙就是擁有晶片的強大外星人?」

      「不排除這個可能。」應寒時答。

      「草,牛逼。」

      槿知心想也是。如果沈遠謙就是,還成了這個星球的著名企業家,那真的是混得最好的外星人了。

      這時林婕又問:「這個人不太好接近,我們從哪兒查起?需不需要我潛進他家裡,先探探?」

      她和莊衝都望著應寒時,槿知也抬起頭,望著他沉靜的臉龐。他稍稍斟酌後,答道:「不妥。我們並非為了掠奪而來,貿然闖入,會招致對方敵意。」似乎察覺到她的視線,他立刻抬眸看過來。兩人目光在空中一觸,她只覺得心亂如麻,又低頭避開了。

      「我有辦法。」莊衝忽然說道。

      大家都看向他,他淡淡一笑:「從他的兒子——沈嘉明下手。」

      原來,剛才他在樓下燒烤攤吃宵夜,大概是沈家在江城太有影響力,一頓飯的功夫,他就聽到了旁邊食客們說的很多八卦。

      沈遠謙自不用說,年輕時白手起家,既有經濟頭腦,又重視誠信經營。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涉足房地產、高新科技、農業多個領域。被人稱之為「儒商」。他也有商人的通病,很重視「風水」一說。正如白天圖書館的老人所說,他的這座佔地極廣的豪宅,專門請朱館長去看過。據說還大動干戈,從郊外挖了很多那種石柱回來,裝點在家裡。

      而兒子沈嘉明,則是典型的富二代紈絝子弟。沒什麼經營管理頭腦,整天吃喝玩樂,流連於酒吧會所。不過,據說他為人十分豪爽,廣交朋友仗義疏財,所以在江城的名聲也不錯。

      沈嘉明還有個讓人啼笑皆非的愛好,那就是他非常熱衷於超能力,經常搜羅一些奇人異事。但他搜羅到的,到底是真的超能力,還是江湖騙子,就不得而知了。

      ……

      「超能力?」林婕挑了挑眉,看著應寒時,「這會不會是他們父子倆,尋找同類的藉口?」

      應寒時微微一笑:「有可能。」

      槿知其實也想到了這一點,但是並未開口。

      莊衝眼睛一亮,說:「聽說沈嘉明最常去一家叫『荷色』的酒吧。現在時間剛好,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好。」應寒時答道。

      莊衝起身:「那我去叫輛出租車。」

      應寒時點頭。

      槿知起身也想走,卻聽到他的聲音再次響起:「林婕,你先下去。我和槿知有話要說。」

      槿知腳步一頓。林婕已經站起來,從她身旁走過,出了房門。

      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

      槿知的呼吸忽然變得有些遲滯。她背對著他,聽著他從椅子裡起身,然後緩緩走到她身後。

      「小知,你到底……怎麼了?」他輕聲問。

      槿知的心頭,彷彿被刀無聲割過。腦海裡,卻再次浮現夢中所見那一幕。

      她慢慢地說:「寒時,我沒什麼。我只是……暫時,還不想對你許下承諾。」她轉身,直視著他。只是漆黑的眼珠,總有些怔然神色。

      「我想,我們發展得也許太快了。這段時間我也有點衝動,我想冷靜一下,再說。」

      話一說完,就感覺到胸口彷彿壓了一塊大石。

      然後,她就看到應寒時愣住了。

      整個人都愣住了。

      槿知只感覺到一陣劇烈的心疼,轉身要走,手卻一下子被他抓住了。

      「槿知……你在說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6 10:27 PM

第71章 當我離開(下)

      此時已是深夜時分,槿知抬起頭,便見天空中懸著幾顆星,門外枝頭如枯藤蜿蜒。清冷的風沿著門洞吹進來,吹得她的心也空落落的。明明應寒時還在她身後,她卻恍恍惚惚,神游到不知何處。

      她低下頭。

      「我說,我們倆先站在原地,誰都不要動。」

      應寒時一怔,就感覺到她將手臂輕輕抽走,身影一閃,就出了房間。

      槿知一路快跑著,就像身後有人追著。很快就到了樓下,莊衝和林婕正在路邊等著。看到她的模樣,兩人都有些驚訝。槿知也不出聲,站在一側,心不在焉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就聽到樓梯上響起腳步聲。應寒時走了下來。

      槿知不願看他,卻只看到一道長長的影子,映在地面上。也不知是否是她心緒使然,只覺得那影子格外寂靜與沈默。

      這時,一輛出租駛到他們面前。莊衝拉開門,槿知心裡亂得很,頭一個上車,並且是坐進了副駕裡,將後排座位留給三個。

      路燈映在車窗上,她聽到林婕問:「指揮官,上車吧。」

      他略顯清淡的聲音響起:「你們坐車,我走過去。」

      眾人都是一怔,莊衝小聲說:「還挺遠的……」他忽然停住。槿知若有所覺地轉頭,卻只見那片地上空空如也,應寒時不知何時已走了。

      車穿過大半個城市,五彩霓虹,如同破碎的水,映在川流不息的車輛上。槿知始終望著窗外,心想原來這個城市,跟江城真的沒有任何分別。那一晚,應寒時告白,她也是這樣奪路而逃,將自己淹沒在望不到盡頭的車流中。

      不知不覺,便已到了「荷色」門外。這酒吧果然華貴氣派,門口大幕鑲滿水晶射燈,猶如將星河從夜色中偷出,放入這紙醉金迷裡。四處停滿了車,三三兩兩站著人。

      三人下了車,走向門口,便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已立在那裡。他依舊是負手而立的姿態,身材清瘦,眉目分明。惹得門口迎賓小姐屢屢偷看。他卻似乎恍然未覺,只是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寒時。」林婕最先走過去。在外面,她便不再叫他軍職,而是以名字相稱。

      應寒時轉過頭來,目光首先便越過旁人,落在槿知身上。槿知此刻的目光已變得非常平靜,就這樣與他對視著。

      「進去吧。」他說,卻站在原地不動。林婕和莊衝自然而然走在前頭,讓他和槿知一起走。

      槿知緩緩走過去,眼睛看著前方,不再看他。餘光卻瞥見他十分安靜地跟了上來,走在她的身側。

      就這樣走吧。她想,她無法離他更近,卻也不捨得離他太遠。

      酒吧中卻是音樂搖滾,燈光閃爍,四處都是人。莊衝雖然從未到過酒吧,卻將夜店小王子的駕駛學了個十足。不僅解開了襯衫的兩顆鈕扣,還打了個響指,招來服務生:「給我們找個安靜的卡座。」塞了小費後,又問:「我是沈少的朋友,他來了沒有?」

      服務生忙不迭地答:「來了來了,沈少就在10號卡座呢。」

      莊衝心頭一喜,面上卻不露分毫,說:「我給他個驚喜。你給我們安排離他近一點的卡座吧。」

      他和服務員說著話,其他三人就站在原地。林婕點了根煙,眼神冷冽地四處打量著。槿知卻是哪裡也沒看,杵在原地,猶如一根木頭。站在她身旁兩不遠的應寒時,亦是一動不動,像是另一根寂靜的木頭。

      服務員領著他們,繞過舞池,到了一個空的靠牆卡座前。四人坐了下來,應寒時依舊在她身旁。但是卡座很大,他們沒有挨著坐,而是隔著兩個人的距離。

      林婕看一眼他倆,沒說話。莊衝拿著酒水單,低頭點了一堆,遞給服務員。一抬頭望見他們之間的距離,忽然一怔:「你們倆今天……」

      槿知看了他一眼,他乖覺的閉嘴。

      林婕抬手指了下不遠處:「是那個嗎?」

      大家都抬頭望去,只見相聚大概四五個卡座,坐著一群人,男男女女都有。還隱隱聽到有人喊「沈少」「沈少」。被喊的男人穿一身休閒襯衣,二十七八歲年紀,倒是生得十分英俊,正懶懶地勾著身旁女孩的肩,在跟人說話。

      這時,服務生將莊衝點的酒,也送了上來,花花綠綠一大堆。莊衝開了瓶啤酒,仰頭喝了一大口。林婕也拿了一瓶,慢慢喝著。唯獨槿知和應寒時,坐著都沒動。

      莊衝忽然開口:「林婕,我們倆靠近一點,聽聽他們在聊什麼。」

      林婕看著他,慢慢將手裡的酒喝完,終究還是站起來,跟他走了出去。又回頭看一眼應寒時:「有事吩咐我。」

      應寒時答:「好,去吧。」

      謝槿知一抬頭,就看到舞池地面上,映著的凌亂跳躍的光。就像一段柔軟的絲綢,被人扯得七零八碎,散落在地,她想如果沒有看到那一幕,她此刻是否會跟應寒時擁抱著,也在舞池裡輕輕起舞,而他滿臉通紅。他們曾經度過的每一秒鐘,都是快樂而自在的。

      正想得入神,就感覺到他起身,坐了過來,就在她身邊。

      她抬頭,看向了他。出乎她的意料,他竟然十分溫和的望著她。他再度握起她的手,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槿知,你……不願意跟我在一起了,是不是因為,我哪裡做得不夠好?我們……可以慢慢來,只要……」他頓了頓:「只要你不改變心意。」

      槿知呆呆地望著他。腦海中,卻浮光掠影般閃現許多兩人相處的情形。雨夜的高架橋下,他被她抱住,硬生生轉過臉去,露出耳朵和尾巴;他忽然出現在山洞口,放下手機,望著她笑了;他牽著她的手,走過清涼的小溪;他將她扣在星夜下的石頭上,放肆地吻她……

      她想,她怎麼會不願意跟他在一起呢?

      「槿知願與寒時白頭到老」的誓言卡片,還躺在她的口袋裡。

      可若是,命運不可逆轉呢?

      還好他們都還陷得不深,對不對?

      她低下頭,終於還是避開了他的目光。她甚至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難過。

      她輕聲說:「寒時,我的心意已經決定。我們暫時回到朋友關係,我不想要再更進一步。等……我和你一起回到原來的空間,再告訴你,我的決定。」

      說到最後兩句,她差點掉下眼淚來,忍住了。而他安安靜靜,始終沒有再說話。槿知又說:「沒有人能預料,將來能發生什麼。我們順其自然,才能避免遭受更大的痛苦。」這幾句話幾乎剖白了她的心,說完後她就站起,走出了卡座。而他坐在原地,她知道他會就這麼靜靜地坐著,一動也不會動。

      槿知三兩步走出去,旁邊就是一堵牆,隔住應寒時的視線。可她也不知道走到哪裡去,只想大口大口透氣。哪知剛走兩步,就撞上一個人。

      莊衝的臉色有點沉,低頭看著她:「我回來拿酒,聽到了你們說話。」

      槿知只說:「讓開。」

      他卻不讓,眉頭緊蹙:「謝槿知你幹嘛這樣?」

      槿知知道在這裡說話,應寒時會聽得一清二楚。她繞過他,快步往前走。莊衝不依不饒跟了上來,兩人一直走到酒吧外的空地上,她才停步,站在原地,抬頭望著星空,不發一言。

      莊衝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說:「你預見什麼了?」

      槿知不吭聲,唯有眼眶微紅。可莊衝在有些時候,當真是敏銳至極。他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問:「你看到誰死了?」

      槿知不說話,垂在身側的雙手,卻不自覺地握緊。莊衝注意到了她的這個小動作,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

      「是我們當中的誰死了。」他的語氣已經變得肯定,臉色卻更糟糕,「是應寒時?所以你要跟他分手?」

      槿知低著頭,看著地上,朦朧而清亮的月光,它們像輕紗一樣,覆蓋在她的腳上。她輕聲答:「不,他不會死。」

      莊衝眼神一凜:「是不是……林婕?而後應寒時發現她才是他的真愛,悲痛欲絕,所以你要跟他分手?」

      槿知幾乎立刻答道:「不是!跟林婕沒關係。」

      莊衝整個人都愣住了。他的腦子裡有片刻的空白,眼前的景物好像也變得離他很遠很遠。

      「是我……對嗎?」他僵僵地問,嗓音有點啞,「原來是我……那你,也不用跟應寒時說分手……」

      「不是你。」槿知打斷了他。

      莊衝一呆,臉上露出喜悅和困惑交織的複雜神色:「不是我?可是我們就這幾個人,死的人不是在我們中間嗎?」

      槿知抬頭看著他:「我們……不是有四個人嗎?」

      莊衝心頭猛地一震,就聽到她澀澀的聲音響起:「莊衝,會死的那個人,是我。」

      音樂聲依舊從酒吧中傳來,落在兩人耳中,卻像隔了千山萬水那麼遠。有人從身旁走過,有車從馬路上駛過。橘黃的路燈懸掛在它們頭頂,猶如另一個溫柔的月亮,安靜照耀。莊衝已失去了聲音,槿知也只是靜如雕像般的矗立著。

      她看到了那一幕。

      看到某個混沌的、黑暗的地方,穿著白襯衫的清瘦男人,背對著她,跪在那裡。他的頭低垂著,渾身上下散發著無聲的哀痛。

      而他的懷中,是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她。

      就穿著跟現在一模一樣的裙子,綁著一模一樣的辮子,裙子上全都是血,手臂無力垂落。她的臉異常蒼白,眼睛死死地睜著,眼球卻像是已經爆裂了,全是血絲。她一動不動,沒有半點生氣,像是已經死了很長時間了。

      然後,槿知看到一滴眼淚掉落,落在了女人的臉上。

      他哭了。

      若說看到自己死去,槿知的心情震驚而哀痛。可當她看到他的這滴眼淚,才覺得是真正的痛徹心腑。

      ……

      幸好。她想,還沒有對他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

      因為星流必定會永遠恪守承諾。

      幸好,她還沒有開口。

      如果這一次未來依然不可逆轉,我不可能陪你再走下去。我又怎麼忍心讓你掏出一顆真心,然後在這個寂寞如夢的宇宙裡,孤獨終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7 10:51 PM

第72章 我心皓月

      子夜時分的酒吧門前,當真是車如流水馬如龍。槿知望著那些閃爍的車燈,將手插進裙子口袋裡:「我們進去吧。」

      莊衝已經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劈頭蓋臉地問道:「不對,你不是跟冉妤說過,看到今後跟應寒時同居嗎?」

      槿知低頭答:「我也不知道,以前從沒出現過矛盾的未來。我想,是否是因為我們到了另一個空間,未來改變了?」

      莊衝也答不出來。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他問。

      她默了一會兒說:「我不會就這麼認命,我不甘心。我會努力去查線索,改變命運。」

      她嗓音平淡,但莊衝知道她一旦打定主意的事,那是極堅決的,牢不可摧。於是他也有些激動起來,說:「好,我們一起改變你的命運!但是你為什麼不告訴應寒時?」

      過了好一陣子,她才答道:「他原本要我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現在我怎麼許?你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他多好的人。如果知道我會死,最後又救不了我,他會有多愧疚?我真怕他會就此孤獨終老。沒必要的莊衝,我現在疏遠他一點,如果真的有死的那一天,他痛則痛矣,但至少不會把自己也賠進去。」

      莊衝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鄭重點頭:「你說得對,這才是真正的愛情。我會幫你。」

      ——

      偌大的卡座裡,應寒時一直安靜地坐著。他容貌清俊、氣質不凡,引來許多人側目。他卻絲毫不覺,雙手搭在膝蓋上,臉微垂著,映著閃爍燈光,整個人顯得清冷極了。

      林婕走回卡座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他。她走到他身旁,但還是隔了個座位,坐下問:「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應寒時慢慢地答:「林婕,讓我靜一下。」

      林婕就不出聲了。可她的心裡,也堵起來,抽出根煙,一下下地抽著,時不時看向他的臉。可她和蕭穹衍都清楚,當他情緒低落時,從不會發火或者失態,只是會變得更加安靜。

      過了一會兒,就看到謝槿知和莊衝走了回來。謝槿知的臉色很平靜,莊衝卻在觸及應寒時的目光時,立刻移開。

      應寒時不發一言地註視著他們。

      槿知在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了下來,莊衝馬上坐在她身旁。四個人一時都沉默著。

      周圍的音樂聲還在吵,莊衝心中突然湧起悲壯之情,伸手拖了瓶酒過來,問謝槿知:「要不要喝酒?」

      槿知心裡也相當壓抑煩悶,看著應寒時靜坐不動的樣子,更覺心疼。一股衝動湧上心頭,可是她的手剛摸上酒瓶,就聽到那溫軟低緩的嗓音響起:「槿知,不要喝酒。」

      槿知的手頓住,慢慢又放了下來。

      莊衝兀自長長地呼了口氣,他喝酒是沒人管的,開了瓶威士忌,給自己倒了杯,一口灌下。

      「沈嘉明那邊,又來了個人,看起來跟他很熟。」林婕終於把話題岔開了。大家都抬頭望去。只見那個卡座裡,沈嘉明正站起來,笑著迎接一個年輕男人。那男人約莫三十來歲,身材高瘦,穿件簡單的白襯衫,戴副細框眼鏡,斯斯文文的,挺有書卷氣。沈嘉明拉著他,在向眾人做介紹。

      「傅琮思,他的好朋友,是一位科學家,天才,深受他父親重用。」應寒時低聲說道。於是大家明白,他是聽到了沈嘉明說的話。

      這時,沈嘉明沒有拉那傅琮思入座,而是兩人一起上了二樓,進了間包廂。應寒時抬頭注視了片刻,站起來:「我去聽一下。」

      他走過槿知身旁時,她低著頭。卻在他走出幾步後,抬頭輕聲說:「你小心點。」他腳步一頓,沒回頭,同樣輕聲回答:「我知道。」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樓梯拐角,卡座裡再次沉寂下來。

      林婕也給自己倒了杯酒,忽然對槿知說:「你何必折磨他?」

      槿知還沒說話,莊衝開口:「林婕,你根本不懂。」林婕神色冷淡地抬頭看向另一側。莊衝看向槿知:「真的不喝酒?一醉解千愁,我陪你。」

      槿知盯著杯中金黃蕩漾的酒液,想起之前應寒時問她: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夠好?我們可以慢慢來。她又有些後悔自己的話說得太重,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又辣又嗆,一點也不好喝。可是她很快把一整杯都喝光了。莊衝又立刻給她倒滿一杯。兩人就這麼你來我往地喝著,最後林婕居然也加入進來,拿起啤酒開始喝。

      ——

      應寒時負手站在走廊一角,將一牆之隔的對話,聽得清楚分明。

      沈嘉明笑著說:「傅哥,最近研究進展怎麼樣?老爺子可是對你贊不絕口。」

      那傅琮思不卑不亢答道:「沈少,一切進展得都很順利。沈董誇獎那是抬愛了,沈少就別打趣我了。」

      沈嘉明發出爽朗的笑聲,又說:「我知道你單身一個在江城,父母都在老家。有什麼需要,隨時跟我說。需不需要派個人過去 ​​,照顧伯父伯母?我爸把你當親兒子一樣,我們就是一家人,千萬別跟我客氣。」

      「沈少太費心了,不過我爸媽都是農村人,自由自在慣了,不需要派人過去。做好沈董交代的工作,是我的本分,沈少你別太過抬舉我,我心中會不安的。」

      沈嘉明哈哈大笑:「你這個人就是老實。上次跟你說的事,考慮得怎麼樣?」

      傅琮思的語氣這才變得有些遲疑:「那件事,實在是難以……」

      大概是見他要婉拒,沈嘉明立刻打斷了他:「琮思,你看,這件事其實很容易想清楚的。我爸年紀大了,他就我一個兒子,他的東西,將來總歸是我的。那塊晶片,他一直攥在手裡,想讓你研究發明能源裝置,將晶片的能量利用起來。還是為了他的公司,為了經濟利益。他想做成全國第一,甚至全球第一的企業。

      可是我不同。我覺得比經濟利益更重要的,是人。這也是我在公司經營理念上,一直跟爸合不來的原因。你如果想辦法幫我把晶片偷出來,再研究研究,讓我可以自由使用晶片的能量。這樣,我就可以去幫助更多的人。誰有困難,誰有不幸,我就幫助誰。這不是比搞經濟開發更有意義嗎?」

      大概是見傅琮思始終不說話,他又勸到:「琮思啊,以前我就聽說,你在中科院時,就是首屈一指的天才、專家,而且人非常正直、有追求、有原則,從來不看重經濟利益。現在怎麼就著了我爸的道,一心一意幫他搞科研呢?」

      那傅琮思立刻說道:「沈少,你別這麼說。我只是對晶片這個項目非常感興趣,因為它聞所未聞,太罕見了。而沈董給了我這個機會……」

      兩人又說了一陣話,大抵就是沈嘉明軟硬兼施,不停地勸。而傅琮思百般推脫,聽得出他夾在父子當中十分為難,但卻也很堅定地不肯去偷晶片。

      應寒時聽得分明,心中大概也有了計較。抬起頭,一眼卻瞥見人群中的她。

      他在樓上,她在樓下。隔著五光十色的舞池,和紛亂的人群,他看到她獨坐一隅,沒有聽他的話,手裡捧著個酒杯,慢慢喝著。光線映在她的臉上,她的表情有些冷淡疏離。喝了兩口,她抬起頭,望向他的方向。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隔著嘈雜的人群,誰也沒有移開。

      許是因為喝了酒,她的臉頰有些紅,眼睛卻更清亮,像是映著盈盈的水波。然後應寒時就看著她,朝自己笑了。很溫暖也很平靜的笑容,像是已下定了某種決心,所以她才能笑得這麼從容。

      應寒時雙手握著欄杆,用同樣溫和的目光望著她。

      兩人就這麼靜靜凝視了許久。直至沈嘉明和傅琮思從包廂走出來,下了樓。應寒時也轉身走了下去。

      他回到卡座裡,這才發現他們三人的臉都喝紅了。林婕酒量很好,依舊十分清醒地問:「有發現嗎?」

      應寒時將剛才聽到的,簡單複述一遍。大家一聽都笑了,槿知也微笑著。

      「太好了!」莊衝打了個酒嗝說,「那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應寒時卻緩緩搖頭:「我說過,我們並非為了掠奪而來。今天先回去,明天再從長計議。我希望能與晶片擁有者,坦誠溝通。」

      大家都點了點頭。槿知望著杯中殘餘的酒液,心想:他就是這樣,純直良善,堅定不移。

      莊衝和林婕都站了起來,槿知也起身,只是頭暈沉沉的,腳下也有些不穩。莊衝低聲說:「我扶你。」他剛要伸手,應寒時的動作卻比他更快,握住了槿知的手腕。

      「我來。」他說。

      槿知沒吭聲,莊衝也自覺閃到一邊去。走了幾步,他的手輕輕往下一滑,牽住了她的。槿知的手指好像失去了力氣,一動不動由他握著。

      一行人走出了酒吧,莊衝腳步踉蹌地走到街邊,打了輛車。槿知剛想把手抽出來,卻聽到他說:「你們走吧,我帶她回去。」

      她的酒意已經有些上頭,抬起沉重的眼皮,只見他站在面前,眼眸溫和地望著她。而出租車「嗖」一聲就開走了。

      「我頭很暈。」她輕聲說,「走不動了,你應該讓我坐車的。」

      「那我背你。」

      槿知「嗯」了一聲,迷迷糊糊間,就感覺人到了他背上。夜間清涼的風吹來,周圍有燈光,還有車輛的聲音。他的背其實並不讓人覺得舒服,雖然寬大,但太削瘦,他的骨頭總是硌著她。她便將頭埋在他肩上,輕輕摸著他的肩胛骨,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醒來時,只感覺耳邊有呼呼的風,吹得人的臉微微發疼。她睜開眼,發現他正以極快的速度,穿梭在山林間。樹木、雜草,一溜煙地從兩人腳下掠過。

      他要帶她去哪裡?

      她不出聲,呼吸平穩,繼續裝睡著了。

      很快,他停步了。

      槿知低頭一瞥,就瞧見了金光閃閃的台階,一級一級,延伸到山嶺高處。

      這個世界的……寶安禪寺?

      他不再跑了,而是背著她,低著頭,一步步往上走。槿知感覺到他背部微濕的汗意,還有沉穩有力的心跳聲。她依舊屏氣凝神,開始隨著他的步子,數寺廟的台階。

      一、二、三、四、五……

      周圍黯黑得如同被紗帳籠罩,茫茫不見邊際。階梯旁的草叢裡,有蟲子啼叫的聲音。他走得很慢,也很安靜。槿知一直數到1299,兩人面前,才出現了寺門。

      深夜裡,寺廟更顯巍峨肅穆,彷彿正俯首,望著他們。槿知不知道他帶自己來這裡幹什麼,但她清楚知道,另一個世界的同一個地點,是他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放了下來,槿知閉上眼睛。

      然後就感覺他抱著她,坐了下來。

      他將她放在了大腿上,輕輕摟進懷裡,讓她的頭靠在他的肩上。然後就這樣坐在寺廟門口,不動了。

      槿知的心頭,忽然非常難過。過了一會兒,她在暗黑的夜色裡睜開眼睛,看著他的下巴,靜默良久。最後移開目光,悄無聲息地陪著他,一起眺望璀璨星空。

      後來,慢慢就在他懷裡,徹底睡著了。

      等她再次醒來,已是次日清晨。她一個人躺在青年旅館的床上,鞋和外套都被人脫掉了。溫暖的陽光,照在身畔潔白的床褥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8 10:22 PM

第73章 埃土之光(上)

      青年旅館的一樓,有個小餐廳。槿知走進去時,裡面已經坐滿了人。應寒時三人在最裡面一桌,他身旁的座位空著。

      槿知走過去,旁邊卻走來個陌生女孩,T卹短褲,露著漂亮的長腿。女孩笑著問應寒時:「這裡有人嗎?」

      應寒時抬頭對她說:「對不起,我的女朋友還沒到。」女孩「哦」了一聲,轉身走了。

      槿知走過去坐下。應寒時看了看她,然後轉頭繼續吃東西。

      桌上擺了一大堆吃的,莊衝舀了碗白粥給她,林婕埋頭吃著並沒有搭理她。槿知剛喝了幾口粥,就見應寒時放下筷子,伸手拿了個白煮蛋,開始剝殼。

      槿知就一直盯著他的手指看。

      他的手指向來靈巧,白皙乾淨,骨節均勻。很快就把雞蛋剝好,輕輕放在她面前的空盤子裡。

      槿知小聲說:「謝謝。」

      他的嗓音很柔和:「不必。頭疼不疼?」

      「不疼。」

      「昨天喝了酒,一會兒多喝點水。」

      「好。」

      兩人便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餐廳裡人散了不少,他們也吃得差不多了。林婕低聲說:「今天繼續跟著沈?」

      應寒時點頭。

      莊衝說:「那我去租個車。」

      這時槿知開口:「我今天不去了,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莊衝和林婕都沒說話,應寒時卻答「好」。

      於是吃完早飯,槿知一個人上樓。誰知剛在房間裡坐了一會兒,莊衝就來敲門。他一進門,就一臉警覺地衝進廁所,打開水龍頭。在「嘩啦啦」的水聲中,才壓低聲音對她說:「我和林婕馬上走,來給你報個信兒。」

      「什麼信兒?」

      「應寒時肯定猜到什麼了。」他說,「剛才你一走,他就說讓我和林婕去,他要留在旅館。林婕問他為什麼,他忽然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點說不出的深邃,好像知道我知道什麼。然後他說:辛苦我們了,他現在24小時都要待在你身邊。」

      槿知心頭一震,莊衝卻溫和的笑了笑說:「這樣也好。有他在,你怎麼會出事?我先走了。」

      莊衝走後,槿知慢慢坐下來。腦海裡卻再次浮現,昨晚應寒時抱著她,坐在寺廟門口台階上的樣子。她抬頭看著面前白色的牆,他原來這樣不動聲色,待在一牆之隔的地方守著她。

      槿知起身,背靠著牆重新坐下,頭也輕輕貼上去。然後閉上眼睛,開始回想。她今天不跟他們出去,就是想整理一下思路。

      她回想著那一幕。首先想到的,是白襯衣和淺藍色長裙。這身衣服她今早就換了下來,現在正堆在床頭。她立刻站起來,將它們統統丟進垃圾桶。然後重新坐下,繼續回想。

      那個地方,她看得併不清楚。只記得很黑,很空曠,沒有一點聲音。

      是了,當真是一點聲音也沒有。人的耳朵就像被棉花堵死了,連細微的呼吸聲、風聲都聽不到。

      ——那是個完全靜止的地方。

      可是什麼地方,是完全靜止的?

      她又努力去想周圍還有什麼,以及那個男人的模樣。可她看到的,只是個模糊的背影輪廓,白色襯衫削瘦身材,並沒有看到他的正臉。

      ——

      到了中午,有人來敲門。槿知開門一看,應寒時立在屋簷下,那眉眼平和得如同陽春白雪般,身後是湛藍的天空。

      「去吃飯吧。」他說。

      「好。」槿知帶上門,跟著他下了樓。

      街上車水馬龍,好不熱鬧,兩人的步伐卻都寂靜。到了一間飯店前,應寒時停步,轉頭望著她:「旅館的人說,這家餃子店口味不錯,你這幾天吃得都很少,我們去嚐嚐吧。」

      槿知當然還是說好。

      中午店裡人很多,吵吵嚷嚷的。應寒時揀了個靠窗的位置,又跟服務員要了壺熱水,把兩人的碗筷都涮了一遍。槿知安靜地看著他的動作,恍惚間只覺得他真的只是尋常的地球男子,而不是會丟出光刃的外星人。

      點好了菜,兩人便靜坐等候。隔壁桌都吵,就顯得他倆格外的靜。槿知並不喜歡這凝滯的氛圍蔓延太久,就尋了個話題問道:「我第一次在寶安寺遇見你,你說你在看佛的相貌跟我們有什麼不同。為什麼?」

      他的眼中有了清淡笑意,答:「我在你們地球人的一些書上讀到過,他們懷疑所謂的『佛』和『神』,其實都是遠古時期來到地球的外星人。是他們創造了最初的地球文明。古埃及的壁畫和傳說中都提到這樣的話——『神答應過,會從群星中回來』。」

      槿知聽得很是新奇,望著他清俊的面孔,笑問:「所以你站在那裡看那麼久,就是想看看是否是你的同類?那你有發現嗎?」

      應寒時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微微垂眸答:「沒看出什麼端倪。」

      槿知笑了笑,想起他們此行的任務,又問:「你昨天說,能量輻射場掃描不到的外星人,也許戰鬥力很高。那這次,你覺得他會是什麼品種?」她這樣說,完全因在依嵐山受蕭穹衍影響,那時他說,一條魚和一株植物都有可能是外星人。

      應寒時卻有些無奈地說:「槿知,不要用『品種』形容我們。其實宇宙之大,我見過的異星人,也只是一部分。宇宙中,也必然存在比曜日更高等的文明。曾聽軍中老將領說過,他們曾經見過如同虛影般的人類。那個種族已經進化到可以以量子態生存,隨意穿梭時空,不老不死;也有人講過,在一顆小行星上,見過矽人。也就是說他們全身都是矽構成的,看起來如同石人,呼吸二氧化硫……諸如此類,所以,我們並不能對這次會遇到什麼對手,妄下論斷。」

      槿知聽得入神,點了點頭,又柔聲說:「那你要格外注意安全。」

      他看著她答:「是。」被他溫雅烏黑的眼睛這麼盯著,槿知又有些不自在,低下頭,看著碗碟。

      這時,服務員端了兩碗餃子上來。槿知不愛吃乾巴巴的餃子,要了湯餃。應寒時隨他,也是湯餃。

      到底是有些心不在焉,槿知拿起調羹,舀起一個就放進嘴裡,一口咬下去,這剛出鍋的灌湯水餃,只燙得她舌頭又疼又麻。她「撲通」一聲將調羹丟進湯裡,低頭吐了出來,然後摀住自己的嘴,難受極了。

      應寒時還在用調羹劃動湯汁,聽到動靜抬起眸,然後立刻握住她的手腕:「燙著了?」

      槿知點點頭,端起旁邊的涼水喝了一口。可涼意過去,更覺銳痛無比。

      「我看看。」應寒時摁住她的手,槿知卻沒鬆開給他看自己的大舌頭。

      旁邊的年輕服務員卻笑了:「哎呦我說姑娘,你吃的也太急了。這灌湯水餃得慢慢吃。燙著了吧,我再給您去倒杯涼水。要不,讓你男朋友給你吹吹?」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服務員的本意,是說讓應寒時幫她吹吹熱湯和餃子。可話一說完,就見應寒時的耳朵微微發紅,槿知也有些局促地低下頭:「不用你幫我吹。」

      服務員頓時明白過來,這兩個人想怎麼「吹」。他失笑,趕緊走了。

      槿知到底還是沒肯讓他看被燙傷的舌頭,餃子吃不了了,換了碗涼麵,慢慢地吃完。而他沒再說什麼,只低頭一個個吃著餃子。

      兩人走出飯店時,陽光最為熾烈,照得整條街都明晃晃的。行人也不多,路旁的大樹上,傳來蟬的叫聲。更顯得這夏日的午後,慵懶而寂靜。

      他負手走在前頭,白襯衫在陽光下染著淡淡的光澤。連那修長雙手的指尖似乎都染著光。槿知看著他耳後烏黑的短髮,只覺得此刻他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寂和沈默。

      忽然,他轉過身來,抬起一隻手,握住了她的臉。槿知感覺到他微涼的手指有些用力地握住她的下巴,她一抬頭,就撞見了那寂靜而溫和的眼睛,卻也帶著不容人拒絕的篤定。

      他就這麼突然地,低頭吻了她。雖然只是飛快的一吻,他的舌頭卻駕輕就熟地滑入她的口中,輕輕一舔,然後退了出來。

      槿知心中如同疾風驟雨突然降臨,心臟狂跳,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卻已鬆開她的臉,轉過頭去,只用後背對著她。

      「走吧。」他說。

      槿知「嗯」了一聲,跟了上去。

      到了傍晚,莊衝傳來消息,說晚上可以伺機動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9 09:31 PM

第74章 埃土之光(下)

      沈嘉明在城郊有套獨棟別墅,平時是他和狐朋狗友們的聚集地。沒什麼事兒的時候,也住在那邊。

      這晚,他一人駕車,駛進別墅區。想著等會兒叫哪個模特過來玩玩,一抬頭,卻見自家別墅的車道上,站著幾個人。

      這個別墅區保安非常嚴格,外人是不能隨便進的。但這四個人,他從來沒見過。路燈明亮柔和,為首的是個年輕男人,穿著普通的襯衫長褲,負手站在那裡,長相極為出色,竟有幾分古代貴公子的氣質。他身後是兩女一男。以沈嘉明的習慣,首先注意到的是有個女孩長得清秀可人,很有幾分獨特味道。另外兩個看起來就普通些。

      沈嘉明將車停下,走下來,也不慌,淡淡地問:「你們什麼人?在這兒幹什麼?」

      應寒時眉目沉靜地望著他,回答道:「你好,我們為和平而來。」

      沈嘉明愣了一下。

      應寒時當真是恪守以誠相待的原則,看一眼身後的林婕,說:「我和她,來自三千光年外曜日星系。另外兩人,跟你一樣是普通人。我們知道你和你的父親,擁有一塊高能晶片。我們不會搶奪屬於你的東西,但現在另有一股勢力,在搶奪晶片以謀取私利。若落入他們手中,只怕後患無窮。所以我們趕來,是為了保護晶片。」

      他不急不緩地道明原委,沈嘉明聽得怔住。過了好一會兒,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你是說,你們是外星人?」

      應寒時徐徐頷首。

      沈嘉明倒也沉得住氣,打量了他們一圈,然後點了根煙,抽了兩口說:「都知道我沈嘉明喜歡獵奇,為朋友散財無數。其實這兩年我這兒都來了二十多個,自稱外星人的哥們兒了。我不知道你說的晶片是什麼,但你說你是外星人,怎麼證明?」

      他倆說著話,槿知聽得很平靜。心想沈嘉明馬上就會因這句質疑,被驚嚇了。果不其然,就聽到應寒時沉聲說:「冒犯了。」

      沈嘉明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他瞬間移動,快如幽靈。明明還在十多米外的人,眨眼間就到了他面前。沈嘉明「啊」了一聲,人已經被應寒時提了起來。剎那間只覺得耳邊呼呼作響,風馳電掣。竟被他提著在小區裡轉了一整圈,然後又回到了原地。

      沈嘉明全身都軟了,應寒時輕輕放下他,垂眸道:「多有冒犯,現在……可以相信我們的來意了嗎?」

      林婕和莊衝都笑了,槿知也微微一笑。

      沈嘉明靠在車門上,緩了好一會兒,才點頭:「信!我信,你們真的是。」然後露出笑容:「等了這麼久,終於等來了。」

      應寒時沉吟未語。槿知看著他的表情,他笑得很爽朗暢快,那份喜悅,倒不像是假的。難道他們父子倆,同樣也是?

      「沈嘉明。」他朝應寒時伸手。

      「應寒時。」兩人的手輕輕一握,應寒時又將他們三人的姓名說了一遍。氣氛似乎也輕鬆了不少。

      沈嘉明說:「剛才你說,有人要來搶晶片?」他倒不再掩飾晶片就在他們手裡的事實。

      應寒時點頭。

      沈嘉明抬頭看了眼周圍:「介不介意先到我家,再詳細談?」

      ——

      從別墅的內部裝潢看,沈嘉明的確是個對宇宙和超自然現象,十分痴迷的男人。

      牆壁上到處懸掛著星空照片,絢爛而輝煌。客廳裡擺了不少飛船模型和仿真槍支,看得人目不暇接。

      應寒時四人在沙發坐下,沈嘉明親自泡了茶,在他們對面坐下。

      「你說你來自三千光年外,曜日……」

      「曜日星系。」

      沈嘉明點了點頭,神色變得肅然:「我和我的父親,來自一萬光年外,埃土行星。也就是地球人觀測到的麥哲倫星系中的第二行星。」

      眾人都是一靜。雖說早已有過猜測,但是他如此直截了當說明身份,還是讓人感到意外。

      應寒時卻添了幾分凝重神色,說道:「失敬。曾經聽聞過埃土行星上亦有人類文明,但相聚太遠又有黑洞阻隔,難以到訪。你們是怎麼抵達地球的?」

      他這麼一說,槿知等人又多信了幾分。畢竟如果不是當事人,又怎會聽說過,連應寒時都了解不多的「埃土行星」?而且因為完全不了解,所以曜日人的能量輻射裝置,掃描不到他們父子,也說得過去。

      沈嘉明端起茶喝了口,苦笑說:「還不是搭乘飛船逃逸過來的。只不過我和我父親都是普通人類,沒有你這樣的戰鬥力。」說完他眼睛一亮,很感興趣的樣子:「我一直希望能見到其他流亡的同類。你還有什麼樣的本領?」

      應寒時只是微微一笑:「只不過速度比常人略快,談不上本領。」

      他如此自謙,也不多說。槿知三人自然也沉默著。

      沈嘉明也不再追問這個話題,而是問道:「你剛才說,有人來搶奪晶片?你們又是怎麼找到我和我父親的?」

      應寒時便將其中梗概,大致說了一遍。包括他們是從平行空間跳躍而來,而反叛軍已從別人手中奪走了一塊晶片,必然不會就此停手。

      沈嘉明聽得大為驚奇,連手中的茶都始終端著,忘了喝。最後他沉思片刻,說:「所以,你們是利用晶片能量互相干涉,跳躍到我們的江城的?你們手裡有一塊晶片。反叛軍手裡,也有一塊晶片。一比一的狀況,現在我父親手裡的晶片也很危險了。」

      應寒時點頭。

      沈嘉明又靜默片刻,說:「這事兒太大了。我明天要請示父親,再看怎麼應對。不過……」他再度露出笑容:「他一定會非常歡迎你們。大家目的一致,一切都好商量。」

      應寒時也笑了:「多謝。那我們就不再打擾,先告辭,明天等你的消息,再去拜訪令尊。」

      槿知三人聞言也起身,沈嘉明卻伸手一攔:「噯,那你們就見外了。雖然我們屬於不同星球,卻是同樣流亡到了地球,就是夥伴。我家的狀況你們想必也清楚,現在怎麼能還讓你們住在外面?我爸明知道,一定會責備我禮數不周的。」

      應寒時還要推辭,沈嘉明態度卻很堅定:「現在已經很晚了,你們如果回去,估計都天亮了,一來一回,明天早上見我父親還要耽擱。而且我這裡比旅館也更安全,反叛軍來了,也不容易找到你們。就這麼定了,你們都住二樓,全是空房間,定期有人打掃很乾淨,也常備著一次性用品。應先生,請不要再推辭了。」

      槿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應寒時負著雙手,倒也爽快地點了點頭:「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

      是夜。

      槿知躺在陌生的床上,雖然房間十分雅緻舒適,卻還是睡不著。

      與沈氏父子建立了聯繫,尋找晶片的旅程彷彿柳暗花明。但未知的致命威脅,依舊在某處等著她。而她能感覺到,一切正不可逆轉地向前駛去。

      死的那個人,一定會是她嗎?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樓道裡有響動。就起身走過去,將房門打開一條縫。

      卻看到應寒時,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台前。而林婕打開房門,朝他走去。

      槿知心裡頓時百般不舒服,但也只能忍了。

      林婕問:「怎麼還沒睡?」

      應寒時依舊望著窗外,頭也不回地答:「想一些事情。」

      林婕靠在他身後的牆邊上,注視著他,點了根煙說:「今天出乎意料的順利。外星人找到了,晶片馬上也能看到。」

      應寒時嗓音徐徐地答:「靜觀其變吧。」

      「是。」

      應寒時側頭看向她,溫和說:「林上校先回去休息吧,我再站一會兒。」

      「好,但是你也早點睡。」林婕轉身回了房間。

      樓道裡再次安靜下來,只有月光透過窗,朦朧如雪,照在地上。槿知在門邊站了一會兒,剛要關上,卻聽到腳步聲漸近。再抬起頭,他已經站在門口了。

      四目凝視,都沒有聲音。

      原來他支開林婕,是要過來跟她說話。

      然後槿知就看到了,他臉上那大雪初霽般的笑容。

      「早點睡。」他輕聲說,「我會一直在。」

      槿知心頭彷彿有股甜而痛的暖流淌過,千言萬語,卻也只是點了點頭:「好。」

      她緩緩關上房門,走回床邊躺下,想著他剛才的模樣,還有白天極其罕見地強吻她的那一下,只覺萬般柔情,湧上心頭。而要將那死亡一幕查得清清楚楚,絕不就此相信並認命的念頭,更加強烈地紮根在她心中。

      她關上門後,應寒時原地站了一會兒,剛要轉身走回對面的房間,卻又頓住。靜默良久,到底是被從未有過的紛擾情緒纏繞著,他在她的屋門口坐下,背靠著她的門,手搭在膝蓋上,頭也緩緩靠上去,聽著她漸漸變得均勻悠長的呼吸聲,就這麼也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

      黯淡的月光中,他仔細聆聽。聽著從這幢房屋的深處,某個角落裡,傳來的那個喜悅而壓抑的聲音:「爸,我們終於等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0 10:4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5-10 03:17 PM 編輯

第75章 羽翼之下(上)

      湖水如同一面透亮的鏡子,環繞著別墅群。其間草木繁密,鮮花盛開,十分幽靜雅緻。

  加長轎車沿著別墅間的綠道,緩緩行駛著。沈嘉明抬頭看著眾人,笑了:「我家環境還行,不過我不愛住這兒。估計我爸肯定會留你們住下。」

      應寒時只是露出一點笑容,並不搭話。沈嘉明見他氣質雋雅、從容不迫,像是見慣了這樣奢華富貴的地方,不由得有些暗暗驚訝。

      謝槿知坐在應寒時身旁,只是轉頭望著窗外。他溫涼的氣息就在身畔,那麼安靜,彷彿縈繞著她。到哪裡她都是安心的。

      林婕和莊衝也沉默著。

      沈嘉明見這四人話都不多,也不在意,一路只跟他們說著風土人情,十分爽朗健談。很快,就到了位置最深的一幢樓前。

      門前,豎立著一排石柱,嶙峋而滄桑,似曾相識。槿知想起這裡的風水,是請朱館長算過的,石柱也是從山上挖的。

      有錢的確任性。

      一行人走進客廳,就看到一個青年男人,背對他們站在窗前。聽到動靜,他轉過身。眉目分明,高挑削瘦。正是那晚跟沈嘉明一起在酒吧的男人。

      沈嘉明走過去,笑著拍了拍他的肩,然後說道:「這是我的好哥們,也是我爸的得力助手——傅琮思。他是個科學家,整個中國最年輕有為的科學家。是我叫他過來的,他可以信賴。」

      傅琮思微微一笑:「沈少抬舉了。你們好,我是傅琮思。」

      大家都跟他打了招呼,應寒時也頷首致意。兩人目光相觸,俱是平靜而清澈的。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從二樓下來,沈嘉明看著他問:「陳叔,我爸呢?」

      那陳叔看一眼眾人,帶著歉意笑道:「嘉明,你這麼早就把客人們領來了?剛才還想跟你打電話呢。真不巧,本來董事長一直等著這些客人。早上,新區政府那邊來了電話,董事長得去趟北京。他過兩天就回來,叮囑說這幾位客人非常重要,一定要留他們住下,好好招待,等他回來再當面詳談。」

      沈嘉明露出失望神色,轉頭看著眾人:「真對不住,沒想到會突然出這樣的事。要不……先住下,我爸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槿知以為應寒時肯定會婉拒,哪知卻聽他答道:「客隨主便,我們聽你安排。」

      沈嘉明笑了,說道:「那就太好了。你們也聽到了,這也是我爸的意思。否則我又得軟磨硬泡讓你們留下,才能完成他留下的任務。這兩天我和琮思也可以跟你們多聊聊,先做些商議。」

      應寒時點頭:「好。」

      ——

      沈嘉明給他們安排的,是湖邊的一幢別墅。槿知挑了個二樓的房間,推開窗就能看到湖,倒也寧靜幽美。她剛在房間安頓好,就聽到有人敲門。

      應寒時負手站在門口,眉目清雅地看著她:「傅琮思跟我提議說到周圍走一走,你跟我一起去吧。」

      槿知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一個人,點了點頭。不過先將他的胳膊一拉,兩人都進到房間裡,抬頭到他耳邊說:「為什麼答應留下?」

      他側眸看著她:「以不變,應萬變。」

      在依嵐山時,槿知就知道,他人雖然溫和善良,做事卻極有心計,冷靜果斷。顧霽生自導自演那麼一場近乎完美的戲,他卻始終不動聲色,一步步引顧霽生露出馬腳。現在他既然這麼說,槿知也不多問,點點頭,跟他出了門。

      林婕和莊衝都留在別墅裡,並不跟隨。槿知和應寒時剛走到門口,就看到傅琮思一個人站在那裡。

      「沈嘉明呢?」槿知問。

      傅琮思微笑道:「沈少公司還有點事要處理,中午再來找我們吃飯。」

      三人便沿著別墅群間的綠道,慢慢在陽光下踱著步。傅琮思雖不像沈嘉明那麼健談,但他十分博學多才,講話簡明清晰,一路給他們介紹這裡的建築風格和奇花異草,倒也不會乏味。

      槿知也注意到,那來自山峰上的石柱,真是點綴得四處都是。每一幢別墅前都有,花園裡、草地上,也多有矗立,整個沈宅倒因此添了不少古意和磅礡。

      傅琮思也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這是省圖書館朱館長給出的建議。我是不贊同的,山上原本的風景被破壞,而且風水一說,不過迷信罷了。」

      因這番話,槿知對他多了一分好感,點頭表示同意。而應寒時只是看著那些石柱,沉靜未語。

      三人走到一間涼亭坐下,面前是大片荷塘盛開。傅琮思又說道:「聽沈少說,你們是從另一個空間過來的?」

      槿知趴在涼亭邊緣,看著水裡的荷花。聽應寒時不急不緩答道:「是的。」卻又轉頭看著她,低聲緩緩說道:「槿知,不要趴在石欄上,太涼。」

      槿知「哦」了一聲,坐回他身畔,心頭又暖又澀。其實她漸漸發現,在很多小事上,他很喜歡管著她。不許她喝酒,不許她趴在太涼的石頭上。

      傅琮思微笑望著他倆,又問道:「你們的空間,跟這邊差別大嗎?」

      應寒時答:「幾乎一致。」

      傅琮思點頭道:「那就是高度重合的平行空間了。沒想到平行空間真的存在,得知這個事實,我此生也算是無憾了。」

      跟科學家對話,就是這麼省力。槿知感覺這個人表現得挺質樸的,渾身上下透著科研工作者的書卷氣和明睿感。

      傅琮思抬起頭:「你們的天空,也有這樣暗紅色的紋路嗎?」

      應寒時和槿知同時抬頭,望著蔚藍天空上,那些隱隱的紅紋。感覺就像幾滴血,落入了平靜的水面,然後淡淡暈開。

      「沒有。」應寒時答。

      傅琮思點頭:「那你們的空間很穩定。其實我們這邊,短期看也是穩定的。星宇宙背景輻射值、物質密度……甚至星球氣候、地質等等。但是長期看,波動就比較大了。光是江城歷史上,就出現過兩次毀滅性的洪水。有史料記載的,一次是四百年前,一次是八百年前。」

      他講完這番話,靜默片刻。槿知看著他筆直而坐的身影,白襯衫在陽光下染著微光,倒有幾分清寂味道。

      應寒時只是沉默著。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0 10:51 PM

第76章 羽翼之下(下)

      「聽說你們也有一塊晶片,我很好奇,你們是怎麼得到的?」傅琮思又問道。

      槿知看著應寒時,他簡潔答道:「一個意外。」

      傅琮思並未追問,而是笑笑說:「沈家父子也是。」他頓了頓,說:「恕我冒昧,還有個問題,想要問你們。」

      應寒時:「請講。」

      傅琮思直視​​著他:「你們花了這麼大的氣力,跳躍時空而來,只是為了幫助我們保護晶片,卻不是為了奪走?說實話,我是不信的。難道你們完全不計任何回報?」

      槿知沒出聲。應寒時安靜了一會兒,同樣抬眸直視著他,答道:「傅先生心中,一定也有願意為之付出、不求任何回報的事。於我而言,便是如此。我最不願意見到的,是任何一個無辜的人,受到傷害。」

      他這話說完,亭子裡靜了下來。槿知望著他清雋安靜的側臉,心頭動容。再倏地想起這幾日對他的冷落,心裡百般不是滋味。

      傅琮思眼中明顯也閃過動容,但最終只是點了點頭:「謝謝你的回答。」

      三人又坐了一會兒,剛要起身離開,傅琮思手機卻響了。他走到一邊去接,就剩槿知和應寒時站在涼亭裡。

      過了一會兒,他回來了,臉上帶著歉意:「抱歉,研究所那邊還有點事,我要先走了。晚點再過來。」

      應寒時和槿知都表示沒事。等他的身影走遠了,槿知轉頭看著應寒時。應寒時低聲說:「的確是研究所的電話。」

      「哦。」

      此時臨近中午,艷陽高照,湖面上水波徐徐,偌大的莊園裡,十分寂靜。槿知低頭,看著亭畔的荷花。有幾支已經伸進亭子裡來,莖綠荷白,顏色動人。

      她卻探身過去,摘了個蓮蓬下來,放在掌心裡,轉頭對他說:「吃過嗎?」

      應寒時低頭看了看,答:「沒吃過。」眉宇間倒是染上幾分笑意:「曾經遇到有人在賣,但是小John說這個長得像機器人的頭,請求我不要買回來,更不能吃。」

      槿知看著掌中的蓮蓬,別說,還真有點像。她莞爾一笑,信手就剝了幾顆出來,遞給他:「別理他,很清甜的,你試試。」

      應寒時凝視她一眼,從她掌心拿起一顆,放進嘴裡。槿知便看著他,問:「甜嗎?」

      他輕聲答:「甜,微苦。」

      槿知「呀」了一聲:「忘了要去蓮心了,蓮心是苦的。」她伸手想把其他蓮子剝開,把心去掉,手指卻忽然被他抓住。

      「不用去了,這樣就可以。」

      槿知抬眸看著他,想起蕭穹衍說過,指揮官討厭吃一切甜的東西。於是「哦」了一聲。兩人重新坐下,槿知低頭將蓮子都剝了出來,正愁手裡拿不住了,他已極有默契地將手伸過來,槿知便將蓮子都放入他白皙柔軟的掌心裡。

      「槿知。」他忽然開口,「你的心,是不是就像這蓮子一樣?」

      槿知一怔,沉默了一陣,才答:「你是不是覺得,我那天對你太冷漠了?應寒時,真的對不起。」

      「槿知……不必道歉。」他低頭看著她,「我心中並未責怪你。」頓了頓他說:「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亭子裡靜靜的,槿知低著頭,只有微風輕輕在耳邊吹著。

      然後就聽到他溫和沈靜的嗓音響起:「槿知,我一直被人依賴。多少年來,我和我身邊的人,都已習慣。但是你,從你我相遇第一天起,你就未曾想過要依賴我,也不想依賴任何人。我這幾天,也在仔細的想。是否是因為,你總是看到未來,卻無力改變,也不能有任何人幫助你。所以你已經習慣,獨自面對和承受所有事?」

      槿知不出聲,卻只覺得心頭陣陣溫涼之意滑過,說不清是感動還是難過。

      他卻繼續說道:「槿知,我從不願談及太多自己的過去,也不願對你炫耀自己的能力。我認為那是怯懦者才會做的事。」他的唇畔露出些許無奈笑意:「但是我現在,居然有些後悔,或許應該對你展露得更多一點。這樣,遇到劫難時,你才會放心地把自己交給我來守護。」

      槿知抬頭看著他:「不,我知道,我知道你很好很強大。我只是……」

      手卻忽然被他握住,那漆黑澄澈得如同湖水般的眼睛,靜靜地望著她:「那你可知道,星流想要守護的人,從來都會在他的羽翼之下,安然無恙?」

      他從未說過如此自傲的話語,槿知怔怔地望著他,心頭卻極為震動。

      「眼見不一定為實,而你卻一直在我的視線中。槿知,以前你信的若是你的雙眼,以後,信我,好不好?」

      槿知伸手抱住了他。

      他回抱住她,將她放到了大腿上。槿知的臉貼著他胸口的襯衣,聞著那熟悉的氣息,難受了好幾天的心,彷彿也終於落回實處。儘管那裡也許依舊是荊棘滿地,也許最終會讓他們倆都滿身傷痕。她卻再也無法去管,無法去躲了。

      過了一會兒,她輕聲問:「寒時,什麼地方,是一點聲音也沒有的?」

      「太空、深海以及其他真空地帶中。」

      ——

      中午的時候,沈嘉明果然來找他們吃飯。傅琮思也從研究所回來了。席間,自然是滿桌豐盛美食,沈嘉明殷勤備至。不過,除了莊衝埋頭苦吃、大快朵頤,其他三人都是淡淡的。

      談及上午傅琮思陪他們在周圍轉了一圈,沈嘉明就問:「那有沒有帶他們去晶片研究室看看?」

      傅琮思答:「還沒有。」

      沈嘉明笑道:「晚上就帶他們去看看吧。」側頭看著應寒時,嗓音壓低:「研究室就在湖邊,是我們做的一些,開髮晶片能量的設備。不過都不太成功。正好你們來了,可否幫我們指導一下?」

      應寒時答:「客氣了,如果能幫上忙,一定盡力。」

      「太好了。」

      一旁的傅琮思卻有些遲疑:「沈少,進晶片研究室需要董事長的同意。」

      沈嘉明卻笑笑答:「我剛才已經給他打過電話,他同意了。」

      傅琮思看一眼應寒時等人,就沒再說什麼。

      槿知望著桌上的盤盤碟碟,黑眸怔然片刻,低下頭去。在桌下輕輕握了一下應寒時的手。他將她的手反握住,示意她無事。

      ——

      步出餐廳,應寒時這幾個人回別墅休息,約好晚上由傅琮思作陪,帶他們去相距不遠的研究室看看。

      槿知剛在自己房間坐下,應寒時就跟了進來。謹慎起見,她依舊是低聲在他耳朵旁說道:「我看見了,今晚我們會有些小麻煩。」

      應寒時卻輕輕點頭,答:「我知道。昨晚聽到沈家父子打電話了。」

      見他如此篤定平靜,槿知便不再多說,微微一笑:「依舊以逸待勞?」

      他眉宇間也染上些許笑意:「是。」

      槿知想了想,有些疑惑地說:「我還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誰?」

      她搖頭:「不知道。從身材看是個女人,她的臉用黑紗遮住了,只露出眼睛。感覺有點奇怪。她今晚也會出現在研究所裡,不知道是不是沈家父子的人。」

      她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剛才看到的那一幕。

      畫面有點模糊,只能看見一面黯淡的牆壁前,一個全身穿著黑衣服的纖瘦女人,站在那裡。她連臉上都遮著黑布,只露出眼睛。

      但是槿知對那雙眼睛,十分印象深刻。

      是那麼清澈、冷寂地看著他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1 10:19 PM

第77章 入甕便是

      夜色清涼,湖邊幾幢別墅,燈火稀疏。這個夜晚,令人感覺寧靜無比。

      謝槿知與應寒時並肩走著,身後是林婕和莊衝。四人俱是臉色平和,狀若無事。剛走出他們住的別墅門口,就見傅琮思一人站在那裡,似有些出神。見到他們,才露出微笑。

      「研究室就在湖邊,一幢房子的地下。」他解釋道,「走路過去也就幾分鐘。」

      大家都點頭。這樣重要的研究室,修在地下實屬正常。

      一路上,花香陣陣,靜謐安詳。

      槿知忽然開口問道:「傅教授,你為什麼會離開中科院,到沈氏集團來?」

      傅琮思走在她和應寒時身側,聞言只微微一笑:「這裡有我的理想。」

      「哦。」槿知淡笑道,「那你覺得沈家父子怎麼樣?」

      他眸色平靜地看她一眼,答:「他們是很好的雇主。」路燈朦朧,照在他削瘦挺拔的身影上。他伸手扶了扶眼鏡,對她溫和地一笑。

      槿知覺得這個男人氣質跟謝槿行很相似,但又比迂腐嚴肅的謝槿行,通透沉斂許多。

      這個男人,有點讓人看不透。

      這時傅琮思停步:「到了。」

      大家都抬頭,看到湖邊一幢平層的房屋,裝修風格與別墅類似。門口也有一排石柱,牆壁上也多有鑲嵌。但窗戶一格一格的,看起來更像辦公室。

      「樓上是儲物間,平時很少有人來。」他說,「請吧。」

      槿知伸手,輕輕將應寒時的手指握了一下,示意他要小心。畢竟身涉險地,所有人都要依賴他。

      他側頭對她微微一笑,篤定而從容。

      一樓果然如傅琮思所說,是用來堆放雜物的。他打開燈,帶著眾人往裡走。到了房子正中,往一面牆後拐了個彎,卻出現了極為隱蔽的一扇門。

      傅琮思將手指摁上去,指紋驗證後,門自動打開了。他們面前,是一段暗黑的往下延伸的樓梯。

      「下去吧。」他頓了一下,「沈家父子想讓你們看的東西,就在下面。」

      「好。」應寒時答道,牽起槿知的手,走在他身後。林婕示意莊衝走前面,她殿後。

      牆壁上的燈光幽暗,腳下的樓梯也顯得飄忽。槿知握著應寒時微涼的手掌,因為預見了幾分鐘後即將發生的事,所以她也不慌不忙。

      五個人很快走下樓梯,眼前是一片開闊明亮的空間。約莫有普通倉庫那麼大,天花板上的銀白色燈光整齊排列,照得這裡宛如白晝。下方是數十張實驗桌,每張桌子上都擺放著一些槿知不認識的儀器。

      傅琮思環顧一周,然後說道:「我來介紹吧。也請應先生多多指導。要知道,這晶片的能量開發,是董事長和沈少放在心尖上的事。若能有半點進展,那都是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換的。」

      槿知和林婕同時看了傅琮思一眼,應寒時眉目不動,溫和答:「客氣了。」莊衝則四處看著那些設備。

      傅琮思便領著他們,一台台儀器看過去,並且簡單介紹。他說的話太專業,槿知和莊衝都不太懂,林婕顯得也沒什麼耐心聽。唯獨應寒時仔細聽著,並且時不時還跟他討論幾句。兩人倒真是討論起來。

      很快,就到了最裡頭那張實驗桌前,前面是幾張工作台,連接著許多台電腦,已經沒有路了。這時傅琮思手機響了,他說:「稍等,我接個電話。」就轉身走向另一側。

      「喂沈董……」他加快步伐,走向剛才下來的樓梯口,「稍等,我在地下,信號不太好,出去接一下。」轉頭遞給應寒時等人一個歉意的眼神,身影就消失在樓梯背後。

      地下實驗室裡徹底安靜下來。

      應寒時四人都站在最後這張實驗桌旁,林婕神色冷淡,莊衝目光中隱隱透出激動。

      槿知乾脆輕聲數道:「一、二、三……」

      應寒時負手而立,抬眸看她一眼,有些無奈地低聲道:「槿知……不可太張狂。」

      槿知笑笑。她剛數完,就聽「哐當」一聲巨響,從眾人頭頂砸下來。

      金屬籠子。

      居然是個龐大無比的金屬籠子,之前大概是暗藏在天花板的機關中,現在突然降落,將他們四個都嚴嚴實實罩了進去。每一根金屬欄杆,大概有小臂粗細,絕非人力可以撼動。

      莊衝非常應景地「臥槽」了一聲,以示緊張。林婕臉色卻更冷。

      儘管早就預知了這一幕,可是親眼見到牢籠降下,槿知心頭還是升起一絲怒意。這是把他們當成動物,還是研究對象關起來了嗎?她的腦海裡迅速閃過沈嘉明看似爽朗隨性的笑容、傅琮思溫文爾雅的樣子,以及那個還未見過的、擁有另一塊晶片的董事長沈遠謙。

      「槿知。」應寒時低喚一聲,槿知便被他拉入了懷中。他抱著她,兩人同時抬頭,就看到天花板各處,都噴出了紅色煙霧,氣味相當刺鼻。

      煙霧漸漸瀰漫,室內的一切變得模糊。應寒時將槿知拉到實驗桌背後坐下,避開上方的攝像頭,然後低頭,吻住了她。感覺她的氣息漸漸恢復,他將她抱進懷裡,讓她的臉靠在他的襯衫上,盡量少的呼吸毒氣。他抬起頭,目光中漸漸有了一絲冷意。

      而另一邊,林婕一把將莊衝也拖到實驗桌後,拔出靴中匕首,飛快在手腕上一劃,然後將流血的傷口對准他的嘴。灌進去兩口後,林婕一腳把他踢開。過了一會兒,就見莊衝爬了起來,揉揉頭,左右看了看,然後乖覺地靠著實驗桌,坐著不動。

      實驗室裡煙霧密佈,一片寂靜。

      而此時,相距不遠的某幢別墅的某個密室中。

      沈家父子靠在沙發上,手裡抽著巴西進口雪茄,看著面前監控牆上的畫面。

      雖然煙霧遮住了鏡頭,看不清端倪,但是那四個人,的確是沒有一點動靜了。

      沈嘉明笑了笑,端起茶几上的紅酒杯,喝了一口說:「爸,這次琮思出的主意不錯,高強度合金牢籠、高強度毒氣,雙重保險,不怕抓不到這幾個外星人。」

      沈遠謙約莫五十上下,保養得極好,渾身上下的確有一種儒雅清矍的氣質。他淡笑道:「的確,看不出琮思到了必要關頭,也能心狠手辣。」

      沈嘉明笑笑說:「現在就等毒氣把他們徹底迷透了,再把毒氣散了,把他們四個全控制住,再逼問他們的晶片下落。不過我瞧他們嘴應該很硬,可能會花費些力氣。」

      沈遠謙卻盯著畫面,淡道:「不用那麼麻煩。那個外星人,不是很寶貝那個地球女孩嗎?告訴琮思,等他們醒了,就對這個女孩下手,不怕外星人不招。」

      沈嘉明點頭:「好。」又抬頭看看牆上的鐘,說:「琮思說要等兩三個小時,毒氣才能散去,我們才能下去。要不爸你先去休息?等問出晶片下落了,再通知你?」

      沈遠謙卻看他一眼,道:「不,再看看,務求穩妥。他們自稱是『曜日人』?不知道有多大本領。千萬不要像上一個埃土星人,把實驗室鬧了個天翻地覆,差點就逃了出去。」

      提到上一個,沈嘉明倒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看他們應該沒有穆岩厲害。穆岩徒手可以掰斷金屬籠,這應寒時只是速度快一點,似乎沒有其他本領。你看現在,他們四個不是已經中招了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2 11:32 PM

第78章 瞬移的人

      耳邊靜悄悄的,那煙霧的刺鼻氣味,也漸漸散去。

      槿知在應寒時懷中抬起頭,輕聲道:「現在動手嗎?」

      他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再等。等他們把招數出盡。」

      槿知看著他的眼睛。

      她發覺他其實相當的「黑」,而且是那種坦坦蕩蕩的「黑」。

      難怪能成為手握重兵的統帥。

      一旁的林婕和莊衝也閉目不動,佯裝暈倒。

      頭頂的數盞燈管,忽然暗了下來。只留幾盞壁燈,整個地下頓時光線變得晦澀不明。

      槿知也平神靜氣地等著,她相信對方很快就會出招了。

      就在這時,她忽然一怔。然後緩緩地、緩緩地轉過頭去。

      他們的側面 ​​,是一面黯淡的牆壁。

      那裡不知何時,站了個女人。

      應寒時等人也察覺了,循著她的視線望去,俱是一驚。

      那女人從頭到腳都披著黑色長袍,甚至連頭髮都蓋住,打扮得像個阿拉伯女人。臉上覆著層黑紗,只露出一雙眼 ​​睛,冷寂而清澈的眼,望著他們。

      儘管已經預知過這一幕,槿知心頭還是暗暗一驚。因為她雖然看到了這個女人會出現,卻並沒有看完全。不知道她是怎麼出現的,也不知道她與沈家父子的關係。

      可剛剛,周圍一點動靜也沒有,沒有腳步聲,也沒有任何響動。而且以應寒時的耳力,這女人如果從樓梯甚至其他入口進來,他都會聽到。

      但是此刻,他望著她,目光也是怔然而沉靜的。

      這個女人,是怎麼出現的?竟像是憑空冒出來的。

      他們四個都看著她,而她卻不發一言,掃視他們一圈後,便朝牢籠走來。

      「你是什麼人?」應寒時低聲問道。

      她不吭聲,走到牢籠前方,低下頭,四處打量了一下,然後伸手去按牢籠旁的一些按鈕。

      槿知忽然明白過來,莫非……她是想救他們出去?

      「鑰匙應該在他們身上。」槿知試探道。

      她果然手一頓,抬頭看了槿知一眼。然後收回手,重新插回袍子裡。

      就在這時,樓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那女人回頭看了一眼,轉身就走。但是她往哪裡走呢?樓梯上已經來人了,前方是工作台,工作台後就是牆壁,根本看不到其他出口。

      這時,樓梯上那人已經跑了下來,正是傅琮思。他快速掃一眼醒來的槿知等人,鏡片後的眼眸,有些複雜難辨。然後他的目光迅速落在那女人身上,三兩步跑過來,壓低聲音喊道:「是你?你怎麼來了……」

      那女人就跟沒聽到似的,沒有回頭,也沒理他,竟直直地朝牆壁跑去。槿知等人看得又是一驚,正要出聲示警,卻只見一道銀光閃過,女人的身影瞬間由實變虛,竟泯滅於那銀光中。

      消失了。

      槿知看著那抹逝去的銀光,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許多念頭,突然間心頭巨震。她抬頭看向應寒時,他也盯著女人消失的方向,眸色幽黑寂靜。然後他低下頭,凝視著她,兩人都沒說話。

      傅琮思站在原地,也望著那堵牆。這幾天槿知只見他沉穩平和,此刻眼中卻似乎有許多情緒一閃而過。但他迅速恢復鎮定自如的神色,轉頭看著他們,然後快步走到牢籠前,從口袋裡掏出鑰匙。

      「跟我走。我會沿湖邊小路把你們送出去,那邊公路上停著一輛車。你們上車後,馬上離開江城。絕不可再落入沈家父子手中。」

      他說得又低又快,轉眼間已經把牢籠的門打開,眸色清亮坦蕩。

      四人走了出來,應寒時問:「為什麼幫我們?」

      傅琮思平靜地回答道:「我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才來幫沈家父子。但我並不想與他們同流合污。」他又抬頭看了看樓梯上方,說:「監控錄像我已經切斷了,他們暫時看到的是靜止畫面。現在地面上應該有一隊保鏢巡邏,過幾分鐘我們再上去。」

      「他們的晶片在哪裡?」林婕問。

      傅琮思答:「在沈遠謙手裡。只知道他平時都鎖在加密保險櫃裡,只有他的指紋才能打開。很難拿到。」

      應寒時忽然問道:「你說過,他們拿到晶片,是一個意外?」

      傅琮思頓了一下,抬眸看著他們:「是的。這個屋子裡,已經被他們殺死過一個外星人了。我沒能救下他,但決不會看到你們重蹈他的覆轍。」

      眾人都是一怔。

      應寒時:「埃土星人?」

      傅琮思答:「是。」

      「所以他們父子倆根本不是外星人,也不是埃土星人?而是殺了埃土星人,奪了他的晶片,然後再自稱外星人,想要搶我們的晶片?」莊衝突然珠連彈發般開口。

      「……是。」

      槿知忽然明白了。所以能量輻射場掃描不到外星人的存在,因為在他們到來之前,那個人已經被兩個地球人殺死了。

      「他們怎麼會知道埃土星人的身份,知道他有晶片?」槿知問道。

      傅琮思一怔,答:「我來到沈家,認識穆岩的時候,他已經是沈嘉明的朋友了。他相信了他們父子倆,以為他們藉晶片研發能量,是想要幫助當地經濟發展,所以才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他們。而穆岩,是個非常善良純直的人。」

      大家都靜了下來。今日種種,沈家父子的狠辣陰險與貪婪展露無疑。然而那穆岩若是非常單純的外星人,來到地球後被他們欺騙,最終被他們背叛。他們甚至可以想像出他遭遇過怎樣的不幸。

      「就是在這個地方。」傅琮思低頭,看著那雪亮的金屬牢籠,「那天我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穆岩被殺,身體已經被解剖開。據說那天他本來撕開了金屬籠,但是後來被沈嘉明帶人亂槍射成重傷,最後還是沒有逃脫。後來沈家就重修擴建了這裡的房子,這個牢籠……」他露出譏諷的笑:「也變得更牢固。你們的出現,簡直就是天上又砸了個大餡餅。」

      大家都靜默不語。槿知心頭陣陣寒意浸過,抬頭再看這潔淨肅穆的實驗室,想著外頭奢華富貴的莊園,卻只覺得刺眼無比。

      她抬起頭,看著應寒時。而他面目白皙,神色極靜,一時竟看不出喜怒。槿知想起蕭穹衍說過的話,明白向來溫和的應寒時,此刻只怕是真的動了怒。

      「穆岩的屍體,現在還冷凍保存在別墅中的某個地方。」傅琮思抬眸看著他們,「該走了。如果你們不想變成跟他一樣的乾屍。」

      「等一下。」應寒時直視著他,「剛才的女人,是什麼人?」

      傅琮思一怔,答:「我不知道。」

      「你認識她。」槿知肯定地說。

      傅琮思靜默了一會兒,搖頭:「不,我並不認識。我只是……見過她幾次。」

      「幾次?」槿知看一眼應寒時,追問道。

      傅琮思眸光坦然地看著他們:「是的,我在沈家,見過這個女人幾次。她每一次都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就跟今天一樣。」

      直覺告訴槿知,傅琮思還隱瞞了一些事。但現在顯然不是追問的時機。

      應寒時與傅琮思對視著,靜靜開口:「她能瞬時移動、穿越空間?」

      傅琮思:「……我想是這樣。但我追查不出其中的原因,因為根本就追不到她。」

      槿知靜默不語。起初內心的震撼已漸漸平息。

      這時應寒時忽然抬頭,往向樓梯的方向。

      腳步聲隱約傳來,傅琮思臉色一變,他腦海中迅速閃過許多念頭,最後壓低聲音對他們道:「一定是他們來了,你們馬上回籠子裡。信我,我一定會想辦法再救你們。」

      卻不料那四個人都沒動。始終沉默聆聽的林婕,臉色變得更加冷酷。她彎腰從靴子裡拔了把槍出來。傅琮思見那槍纖細無比,呈純粹的銀白色,難怪之前都沒人注意到她藏在靴子裡。

      林婕淡淡看他一眼說:「謝了,剩下的就是我們的事了。」

      莊衝一拍傅琮思的肩膀:「我們站遠一點。」

      槿知也轉頭溫和地望他一眼:「別擔心,很快就能解決。」

      傅琮思雖有疑慮,卻最終沉默下來。

      應寒時站在眾人之前,雙手緩緩負在身後,抬起了頭。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漸近,且沉重密集。沈嘉明帶著七八個保鏢模樣的男人,持槍走了下來。

      他臉上再無半點和善笑意,掃一眼眾人,目光落在傅琮思身上:「傅琮思,你好得很啊。差點就被你騙了,現在我倒想知道,你一直混在我們沈家,是什麼目的?」

      傅琮思臉色清冷如鐵,沒有說話。

      沈嘉明又看向應寒時:「既然上一個外星人的遭遇,傅琮思已經跟你們兜了底。那就識相點,交出晶片。否則我們就開槍了。我知道你身手快,可是你再快,能快得過子彈?」

      他話音剛落,數名保鏢的槍口都對準了應寒時。

      「你就是這樣射死埃土星人的?」平緩沉靜的嗓音響起。

      沈嘉明抬起頭,與應寒時目光一觸,心頭竟有些發抖。然後就見應寒時徐徐點了點頭,說:「那你再試一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3 10:16 PM

第79章 我的形狀(上)

      燈光已全部亮起,所有人都靜立不動。唯有應寒時負著雙手,緩緩朝沈嘉明等人走來。

      沈嘉明望著他,腦海中卻忽然想起了另一個男人。

      穆岩。

      明明兩人氣質長相完全不同,穆岩不若應寒時長相這般出色,也沒有他這樣隱隱壓迫人的氣場。可是兩人的眼睛,卻像是一樣的,同樣清澈而安靜。

      沈嘉明忽然響起穆岩說過的話。

      他說,我與你們地球人,雖非同族。但若我的晶片能讓更多人得到幸福,那就拜託你了。

      他還說,嘉明……嘉明,埃土星人真正的靈魂,是殺不死的。不要……鑄下大錯……

      沈嘉明正恍惚著,忽然間眼前已沒了人影。

      緊接著,就聽到身旁此起彼伏的「啊啊」的痛呼聲,以及槍支盡數落地的清脆聲響。他心頭一緊,就看到白色光影閃到他的跟前。朦朧的幻影裡,他再次看到了那雙眼睛,寂靜而冷酷的眼睛。

      沈嘉明「啊」了一聲,整個人已經被應寒時揪了起來,他嚇得全身發軟,天旋地轉間,又被重重扔在地上,只撞得頭破血流,全身劇痛。

      他掙扎著,抬起頭,看著應寒時再次向他逼近。可他連逃跑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眼睜睜看著應寒時走到他身旁,低下頭說道:「他跨越數千光年的漫長旅程而來,一片赤誠相待,卻被你們這樣的宵小謀殺。我和他雖非同族,卻也饒不了你們。」

      沈嘉明見數支槍都沒傷得了他,手下們更是個個重傷在地,又悔又怕,一把抱住應寒時的雙腿,哭求道:「我錯了,我知道錯了!饒了我吧!其實殺了穆岩,我也很後悔的,我一直很愧疚,我們對不起他……但是人死不能復生,晶片……晶片馬上給你們,我帶你們去拿,馬上去拿……」

      應寒時矗立未動。他的身後,林婕臉色淡漠地瞥著地上的沈嘉明,右手握著自己的槍,一下下飛快地轉動著,像是隨時都打算一槍結果了他。莊衝始終沉默著,只是眼中浮現鄙夷之色。

      謝槿知的目光淡淡掃過沈嘉明,然後落在應寒時身上。燈光之下,只見他的容顏清冷如雪,身形削瘦而料峭。

      ——

      沈遠謙盯著監控器裡,兒子狼狽被抓的畫面,心知大事不妙。他立刻按下桌上的通訊器。

      一個黑衣保鏢走了進來:「老闆。」

      「莊園裡還有多少人可用?」

      「剛才小老闆帶走了八個人,我們還有三十多個人。」

      沈遠謙臉色陰霾:「你馬上帶二十個人,去湖邊研究室救小老闆。其他人跟我走,馬上準備車,我要離開莊園。」

      「是。」

      保鏢剛要離去,沈遠謙又叫住了他:「等等!挾持嘉明的人身手很好,讓你的人不要靠近,全部遠距離射擊,明白嗎?」

      「明白!」

      保鏢退了出去,密室的門重新關上。沈遠謙立刻站了起來。這間密室修築在他的書房裡,牆上除了監視器,掛滿了珍貴的名家書畫。此外還有一整排的保險箱。

      每個有錢人都需要一個藏匿財富、秘密和齷齪的地方。他也不例外。

      金銀珠寶他都沒有拿,因為知道外星人不會對這些感興趣。他在其中一個保險箱前蹲下,先輸入密碼,而後驗證指紋,再將眼睛貼過去掃描瞳仁。最後將手閥複雜地轉動了幾圈,保險箱門「噔」一聲輕響打開。

      他把一個黑色的檀木盒子拿了出來,小心翼翼打開看了看。

      一片近乎透明的、螢光四射的晶片,安然躺在其中。

      他彎起唇角笑了笑,迅速拿著盒子站起來。剛一轉身,全身卻猛地被驚出冷汗。

      一個人站在他身後。

      沈遠謙活了大一把年紀,此刻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密室的門是關好的,沒有他的啟動,任何人不可能從外面進來。而且剛才他也沒聽到任何聲音。

      可是,此時此刻,這個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他,或者應該稱之為她,從頭到腳披著黑袍,身形纖瘦。臉上也覆著一層黑紗,只露出眼睛。那是一雙女人的眼睛。

      沈遠謙驚駭之餘,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那女人突然上前一步,沈遠謙看到她的黑袍底下露出雙白皙纖細的手,一把就將他懷裡的木盒奪了過去。

      沈遠謙一下子回過神來,女人轉身就要跑,他哪裡肯放,管她是人是鬼,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扳了過來。女人力氣並不大,而沈遠謙正值壯年,她竟未能掙脫,但依然緊抱盒子,兩人就這樣無聲地纏鬥起來。

      沈遠謙能混到今時今日,凡事下手自然都是極狠的。見女人死死將盒子扣在懷中,就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然後另一隻手舉起拳頭,朝著她的肚子猛地就揍下去。女人吃痛地悶哼兩聲,卻似乎更堅韌,猛地往前一掙,竟然叫她掙脫了。

      沈遠謙伸手還要再抓,卻見那女人忽然轉頭,雙目似極憤恨地望他一眼。眼看沈遠謙的手就要再次觸碰到她的衣袂,陡然間眼前銀光大盛,一時間竟什麼也看不清了。再一定神,銀光迅速收斂消失,如同鑽進了道看不見的裂縫裡。

      剎那間,他的眼前空空如也,那女人竟帶著晶片,就像空氣般消失掉了。

      沈遠謙呆立良久,終是又驚又怒,頹然坐倒在沙發上。

      ——

      沈嘉明被林婕綁了個結結實實,再次丟到應寒時的腳邊。

      「指揮官,怎麼處置他?」林婕問。

      「地球人的法律,懲治不了他的謀殺罪。我會將他扔到一個廢棄的空間站,終身流放。」

      槿知等人都點頭,認為這個懲罰很合理。沈嘉明卻聽得心驚膽戰,連聲求饒。但是根本沒人搭理他。

      傅琮思始終站在眾人身後,見沈嘉明落到如此田地,也只是眸色清冷地看著,並不出聲。這時,林婕忽然走到他面前,二話不說,一把扣住他的胳膊,將他也反綁起來。

      「你幹什麼?」傅琮思臉色一變,想要掙脫,但完全不是林婕對手。林婕一腳踢在他的膝關節,他吃痛倒地,也被綁牢了。

      「等你把自己的事解釋清楚,我們自然放你。」林婕冷冷地說。

      應寒時靜立在原地,看著她的舉動,眸色平靜,並不出聲制止。槿知和莊衝也看著傅琮思,也沒說話。

      傅琮思反倒鎮靜了,勉強從地上站起來,點頭道:「好。我會給你們解釋。現在關鍵是拿到晶片,沈遠謙一定會馬上帶著晶片逃跑。」

      「我們上去。」應寒時說。

      於是他帶著謝槿知走在最前,林婕揪住沈嘉明,莊衝看著傅琮思,跟在後面。一行人沿狹長暗黑的樓梯,往上走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3 10:23 PM

第80章 我的形狀(下)

      周圍光線晦澀不明,槿知一步步踩在樓梯上。忽然一怔,眼睛盯著黑暗的空氣,人也停住了。

      走在她前面的應寒時,立刻察覺了,轉身望著她。

      她抬起頭:「我看到那個女人了。她在這個城市裡連續跳躍了幾次,從這裡離開了。每次跳躍的地方,都會有銀光。」  

      應寒時點頭:「等這邊處理完,我們就去找她。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他倆說話聲音雖壓得低,但樓道狹窄,其他人也聽到了。傅琮思的聲音忽然響起:「她來無影去無蹤,你們打算怎麼找?」

      應寒時和謝槿知對視了一眼。

      那個女人能夠在空間中跳躍,而槿知卻能看到跳躍的時間。她的腦海中,浮現出剛才看到的那一幕幕。林立的高樓,深夜寂靜的路口,黑衣女人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閃即逝,只留下一道無人注意的銀光。

      這城市雖大,但總是有跡可尋。只要槿知再次看到她即將出現的位置,也許就能找到她。

      但儘管如此,槿知心頭依舊如同壓著一塊巨石。哪怕此刻已與應寒時說開,兩人齊心並肩,但她心頭的陰霾,仍未散去。她只是不再去觸碰,更加不讓那陰霾,沾染到她眼前這個男人。

      正有些失神,卻聽到他溫和的嗓音響起:「槿知,手給我。」

      她抬眸,見他依舊朝上走著,那修長白皙的手,卻朝她伸過來。

      槿知將手放到他掌中,被他輕輕握住。

      像是能洞悉她此刻的心思,他沒有回頭,說道:「任何艱難險阻,我們不鬆手……便不會分開。」

      此時兩人已經率先走出樓梯,一樓的燈光明亮透徹。槿知望著他眉目分明的側臉,笑了,答:「嗯,一會兒乾脆再找根繩子,把我的手纏在你手上,好不好?」

      其他人還沒走上來,周圍寂靜無聲。應寒時微微垂眸,突然手上一用力,槿知就被他拉進懷裡。

      他低頭,手也無聲無息環上她的腰。

      「槿知……不要這樣,笑話我的心意。」

      槿知抿嘴笑了。這時腳步聲漸近,他鬆開了她 ​​,回頭望去。而她只是凝視著他的樣子,清晰察覺到心中越來越濃的貪戀。

      林婕幾個也走了上來,大家舉目四顧,周圍似乎並無異樣。到底算是撥雲見日,莊衝忽然開口道:「打完小Boss,再去打大Boss,拿到晶片,我們就可以收工了。」頓了頓,臉上透出一絲難得的柔和:「小John他們在另一邊,應該等急了。」

      林婕也淡淡一笑,低頭瞥見身旁的沈嘉明,一副賊眉鼠目左顧右盼的樣子,抬腿就踹了他一腳,只踹得他鬼哭狼嚎,不敢再亂動。

      槿知卻看到應寒時耳朵輕輕翕動,臉色清淡。他低聲道:「林婕。」

      林婕的臉色頓時變得沉肅,循著應寒時的目光,持槍緩緩走到窗邊,挑起窗簾一角望出去,卻只見房屋之外,相距幾十米的地方,站了一圈黑衣保鏢。他們的臉隱藏在夜色裡看不清晰,但個個手裡都端著槍,似是已靜候埋伏許久了。

      林婕低聲報告:「屋前十人,左側六人,右側四人。以卵擊石,不自量力。」她放下簾子,輕哼一聲:「以卵擊石。」

      「都到我身後來。」應寒時說,「林婕,你居後策應。」

      「是。」

      槿知和莊衝扶著傅琮思,走到應寒時身後,沈嘉明則被丟在角落裡,臉色變了又變,卻暫時沒人搭理他了。

      這時槿知腰間一緊,卻是被應寒時抱了起來。他的手托著她的身子,於是她的視線略高於他,低頭看著他。

      「閉上眼睛。」他說,「會有些刺眼。」

      槿知看見他的掌心裡,已經有光刃若隱若現,銀白如同月牙。她雙手搭在他肩上,低聲說:「沒關係,並不刺眼。我喜歡看你的光刃。」

      這是她的心裡話,只是從未對他提過。應寒時微怔, ​​眼眸輕垂:「好。」耳朵和尾巴同時跳出,只看得傅琮思和沈嘉明目瞪口呆。

      他掌心地光刃如同水紋般,徐徐擴大。槿知目不轉睛地看著。林婕看了他一眼,轉過臉去。

      如果此刻蕭穹衍在,定會一語道破關竅——被心上人表揚的指揮官大人,這是準備要發大招了!

      雖然對付區區二十個普通人類,根本用不上大招。

      就在這時。

      震動。隱隱而來的震動,突然從他們腳下,從牆壁和天花板傳來。應寒時掌心的光刃驟然一收,抱緊槿知,抬頭望去。

      這突如其來的震動,竟越來越劇烈,整個房屋像是被人劇烈搖晃著,就像要馬上散架。與此同時,窗外傳來凌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地震了!是地震了!快跑!」

      地震?

      槿知趴在應寒時懷中,也抬頭四顧。江城地處內陸,大陸板塊腹地,不管是這個空間還是那個空間,從無地震史,現在哪裡來的地震?

      其他人顯然也驚訝而疑惑。但是沒時間細想了,房屋已經有崩塌跡象,他們前方掉落了根樑木。應寒時將槿知探出的腦袋往懷裡一摁,飛身就躍出了這幢樓的大門。其他人反應也很敏捷,不用多說,傅琮思跟著莊衝就跑了出去。林婕則拎起地上嚇得腿軟的沈嘉明,三兩下也跳了出去。

      六個人剛安然地跑到這幢樓門口的草地上,震動卻已明顯減弱不少。此時已是凌晨時分,漆黑的夜幕如同倒扣的巨碗,罩在大地之上,星光清晰而繁密。然而寂靜的天空之下,沈家莊園裡,卻是一片兵荒馬亂。

      不僅是他們身後的實驗樓在震動,其他別墅也都在夜色中晃動著、不斷墜落著。每一幢別墅前,原本排列整齊、寂靜矗立的那種石柱,盡數倒塌;鑲在牆壁、圓柱裡的那些,更是紛紛崩脫墜落。

      許多人在跑,嘴裡還大喊著「地震了快跑!」有黑衣保鏢,也有普通傭人。一時間也沒人再注意到他們這邊。

      「我們也跑啊!趕緊的!」沈嘉明急道。

      林婕和傅琮思都抬頭看著應寒時,卻發現他注視著不遠處的湖面。

      「震動的,不是地面。」應寒時的嗓音沉靜如水,「是這些房屋本身。」

      大家都循著他的視線望去,俱是一愣,明白他在說什麼。

      如果是地震,此刻廣闊的湖面,為何平靜得沒有一絲起伏?而他們腳下的草地,此刻也是平靜的。

      始終將臉埋在應寒時懷裡的槿知,這時忽然抬起了頭,她的臉色變得異常冷冽。

      「寒時,我們馬上離開這裡。」她說,「即將發生非常可怕的事。」

      眾人都是一驚,應寒時凝視著她。槿知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說道:「那個外星人,穆岩,他並沒有真的死去。他一直在這裡等待著,復仇。」

      話音剛落,沈嘉明尖利的聲音響起:「你說什麼?怎麼可能?他已經斷了氣,人都被冷凍在地下,他怎麼可能還活著要來報仇?不可能的。」

      沒人說話。

      始終沉默著的莊衝,忽然低下頭,盯著眾人腳下,空空如也的草坪。那裡還有幾個淺淺的坑。

      「你們沒發現,這裡少了什麼東西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4 09:44 PM

第81章 我即穆岩(上)

      房屋的震動,完全停止了。夜色中,唯有涼風輕輕吹過草地。

      沈嘉明死死盯著腳下的地面,他覺得有哪裡很不對勁,卻一時想不起來。他嗓音沙啞地問:「什麼不見了?」

      「石柱。」三個聲音同時回答他。

      應寒時、謝槿知和林婕,都注意到了莊衝所指的這一點。

      沈嘉明看著那幾個淺淺的坑,不正是門前原本豎立石柱的地方?可是現在,它們去了哪裡?

      謝槿知也看著那裡。要知道每根石柱足有一人多高,粗實堅硬,人力根本無法搬動,何況是那麼多根。她又抬起頭,再仔細一看,發現其他地方的草皮上,也有不少這樣的淺坑。幾幢別墅門口均已空空如也,甚至原本鑲嵌在牆壁裡的石柱,有些也已不知去向。

      難道它們長了腿,自己會走嗎?

      ——

      沈遠謙坐在一輛轎車裡,司機飛快地駕駛著,往莊園門口駛去。

      「老闆,好像地、地震了!」司機望著車外倉皇奔跑著的那些人,也有些心驚膽戰。

      「別管,繼續開。」沈遠謙冷聲道。

      於是轎車依舊一頭往前扎去。

      就在這時,沈遠謙忽然一怔。

      他看到車子前方,有一個人影跑過。白色襯衫、黑色長褲。背影清瘦,側臉輪廓清楚乾淨。

      他的心頭突然升起陣陣寒意。不,這不可能。那個人明明已經死了。

      身為縱橫商場多年的人,沈遠謙的心狠手辣、冷靜城府自不必說。但他的心裡,也會深深埋藏著某些讓他不願意回顧的人和事。

      譬如那個男人。

      穆岩,那個單純良善的外星人。他臨死時的那雙眼睛,太過清澈、悲憫和平靜,像是有某種穿透人心的力量,令人無法直視。

      沈遠謙正失神,忽然就聽到前排司機倒吸一口涼氣,同時車子猛地一個急煞,他重重撞在前排座椅上,抬起頭剛要斥責,卻陡然一驚。

      那裡站著一排人。

      同樣的白衫黑褲,同樣的清瘦高大。甚至連那整齊乾淨的短髮、臉龐的輪廓,都一模一樣。

      他們抬起了頭。

      那是完全相同的一張臉,跟沈遠謙記憶中的那個男人,徹底重合。

      剎那間,沈遠謙全身已冷汗淋漓。

      不,並不完全一樣。

      他的記憶中,穆岩那個年輕人,始終溫和含笑,臉上有柔和的光澤。但眼前這十多個人,雖然頂著相同的臉,表情卻是木訥僵硬的。他們的臉,呈現黯淡的灰白色。他們站得筆直,頭顱平齊,雙臂整齊垂落。

      像一群殭屍。

      「撞、撞鬼了……」司機顫抖的聲音響起,「老闆,他們長得、長得都一樣!」

      沈遠謙勉強鎮定下來,低吼道:「撞過去!」可惜這一次,他失策了。司機已嚇得魂飛魄散,竟一把推開車門,丟下他跑了。

      誰知司機剛跑出去幾步,面前就走來個同樣的人。那人臉色冰冷,一把抓起司機,就扔了出去。司機重重撞在樹上,跌落在地,頭破血流,不知死活。

      沈遠謙看得心頭駭然,立刻起身朝駕駛座爬去。但是來不及了,一個人伸手進來,揪住了他。他一聲驚呼,就被拖了出去,丟在了地上。

      他們圍了過來。

      沈遠謙想要爬起來逃跑,可是當他抬頭,無論看向哪個方向,都是同一個人,同一張臉。他們將他圍得嚴嚴實實,越逼越近。

      沈遠謙終於受不了了,大吼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他們停下了腳步,那麼多雙眼睛,全都注視著他。

      「我們是穆岩。」他們齊聲答道。

      沈遠謙舉目四顧,又怒又怕:「你們怎麼可能是穆岩?他、他已經……」

      他們的眼中,全都露出悲傷而痛苦的神色。那麼整齊,就像是同一個人。

      「我們即穆岩,穆岩即我們。我們潛伏於此三年,我們聽到了,是你們殺了他。我們聽到了。」

      沈遠謙簡直要崩潰了。然而他們再次邁步,朝他圍攏過來。沈遠謙只看到他們越走越近,人頭攢動,遮住了他頭頂的光線。

      然後,密集的拳打腳踢聲響起,伴隨著沈遠謙淒慘的哀嚎。

      漸漸的,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最終聽不到了。

      ——

      槿知等人循著聲音趕來,遠遠只看到一群人圍在那裡。而他們也清晰看到,那些人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樣貌。

      大家心頭都是一驚,沈嘉明更是嚇得面無人色:「那是我爸的車,他們、他們……」他說不出任何話來。

      傅琮思亦死死瞪大眼睛,盯著那些人。

      「穆岩。」他顫聲道,「那是穆岩……」

      莊衝忽然開口道:「所以現在的狀況是:上百根石柱不翼而飛,然後突然出現了一群跟穆岩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謝槿知心中有同樣匪夷所思的猜測。但她聽應寒時提起過「石人」,所以更加篤定一些。轉頭看著應寒時:「他們,是石人嗎?」

      應寒時眸光輕斂。

      剛才還離得遠時,他就聽到了那些人與沈遠謙的對話,再聽沈遠謙的呼吸,也知道他必然活不了了。

      穆岩即我們——他們如是說。

      「石人並不罕見。」他答道,「但是,像他們這樣,數人一面,如同一人……我從未見過,亦未曾聽聞過。」

      連應寒時都不知道?槿知心頭一凜。

      這時,大家卻注意到,草坪上還有些保鏢、傭人在往莊園外逃跑。然而立刻就有幾個「穆岩」追上了他們,或是一拳擊暈,或是抓起直接撞在樹上。然後,穆岩們將暈倒的人都拖過去,整齊排列在草地上,竟像是要盡數俘虜了一般。

      槿知見被他們拖過去的人當中,還有五十餘歲頭髮花白、全無反抗之力的老傭人,心頭生出強烈的不安感。

      而應寒時的眉頭已輕輕蹙起,他的雙手負在身後,朗聲道:「住手。」

      他的聲音極為清潤宏亮,一時間所有「穆岩」的動作,同時一頓。然後他們都轉過頭,朝應寒時等人看了過來。

      這當真是非常詭異的一幕。深夜,清朗的星空下。一百多個長得完全相同的人,黑壓壓站在草地上,全都看著你。

      然後他們突然一起轉身,一起邁步,走向同一個方向。

      他們朝應寒時走來。

      他們越聚越攏,一百多人猶如大大的方陣。而這邊卻只有寥寥六人。

      應寒時立在最前,將槿知護在身後,矗立不動。

      在相聚十餘米的地方,他們停下了腳步。雙方對峙著。

      片刻後,他們中間走出了一個人,看起來與其他人沒有任何分別。

      那人看著應寒時,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但是起初的僵硬木訥已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常人般的沉靜。

      「曜日人?」他問道。

      應寒時徐徐頷首:「是。」

      那人忽然微微一笑。槿知看著他的笑容,卻怔住了。

      「我們。」他說道,「來自比你更高等的埃土文明。當曜日人的第一艘宇宙飛船升上太空時,我們的種族,已經探索完成銀河系的所有奧秘,進化成不老不死的生命體。」他停了停,神色變得冷肅:「曜日人,不要阻止我們的復仇,這與你們沒有關係。」

      應寒時靜默了一會兒,清亮的目光,停在那些臉龐上。

      「你們,是何種族?」

      那人看著他答道:「我們,是分子人。」

      槿知等人俱是一怔。分子……人?

      這時,他們中間走出了另一個人。他的臉上,同樣有清淡而平靜的笑容。

      「猶如繁茂樹木上的每一片樹葉,猶如銀河系中的每一顆星辰。我們每個人,可視同於構成這生命體的一粒分子,我們是同一個人。我們的壽命,如同岩石與星辰一樣漫長。」他說,「穆岩,就是我們的頭顱。他存活時,我們遵循他的指令,沉眠於山嶺之上。當他死後,我們失去主宰,我們不得不醒來,來到此地。分子人,只為複仇而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4 09:52 PM

第82章 我即穆岩(下)

      槿知忽然覺出不對勁了。

      之前,無論是她在預感中所見,還是剛遇見這些分子人時,他們的臉部和肢體語言都很僵硬。真的就讓人感覺是石頭變的。

      可現在,才過了幾分鐘時間,他們看起來就靈活生動了許多。有了更多表情和思維,語言也更豐富。

      難道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們就「進化」了?槿知腦海裡閃過這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應寒時的嗓音再度響起:「沈氏父子是罪魁禍首,可以交給你們處置。但其他人是無辜的,放了他們。」

      槿知看著那名領頭的分子人,果然就見他搖了搖頭,答道:「不行。穆岩死於地球人之手。地球人已是我族仇敵。除非我們全部戰死,否則復仇不會停止。」

      莊衝、林婕等人俱是心頭一凜。槿知卻忽然出聲:「難道你們認為這是穆岩願意看到的?」

      子夜之中,她的嗓音柔和清脆,一下子吸引了所有分子人的注意。他們同時整齊轉頭,看向了她。

      槿知眉目沉靜地看著他們。應寒時並不出聲,唯有目光溫和滑過她的臉龐。

      「不,穆岩看不到了。」一名分子人答道。

      「是的,他看不到了。」其他人同時說道。

      那名分子人又看向應寒時:「曜日人,讓開,不要阻擋我們復仇的路。我們曾經俯瞰你們的文明,現在也是一樣。你的確戰鬥力卓越,可以輕易阻止我們中的每一個,但是無法阻止我們所有人。進化的力量,不可抗衡。」

      草坪上靜靜的,一百多名分子人如雕塑般矗立著。

      槿知、莊衝等人的心也徹底提了起來,全都看向了應寒時。

      畢竟他們只是來找晶片的,也義務幫穆岩報了仇。哪裡想到會遇到這麼大一群外星人,而且來自更高等的文明。情況變得如此棘手,他們,能跟分子人抗衡嗎?

      這時,就見應寒時抬起頭,清俊的臉龐上,神色平靜。

      「曜日人……」他一字一字清晰說道,「恕難從命。」

      莊衝低低嘆了聲「臥槽」。

      林婕望著應寒時,露出傲然神色。傅琮思和沈嘉明自是睜大雙眼看著,沒有出聲。

      槿知早料到他會如此回答,有些擔憂,但也只能輕聲說道:「當心。」

      「嗯。」

      那些分子人互相看了看,什麼話也沒說,卻像是有天生的默契,自發往應寒時的兩翼開始包抄。

      「你們退開。」應寒時頭也不回地說。

      分子人的移動速度,雖然遠不如應寒時變幻莫測,卻也比普通人敏捷有力許多。最前頭的兩名分子人,舉拳就朝應寒時揮去。應寒時足尖在地面輕輕一點,整個人平地拔起數米高,尾巴高高揚起,抬起右手,光刃乍現。

      這是一場沉默而激烈的戰鬥。

      分子人每一個都面無表情,動作狠厲決絕,不顧安危,也絕不會退後。應寒時被他們包圍在正中,只見他的白色身影在夜色中輕盈起落,光刃亦如同月影般浮動其中。偶爾瞥見他的側臉,清冷似鐵。

      光刃過處,分子人雖遭受重創,難以匹敵。但他們勝在人數實在太多,配合也極有默契,一時也未見明顯頹勢。而應寒時明顯不想傷他們性命,手上的分寸拿捏得極為精準,光刃也遠不如之前對付反叛軍時磅礡可怕,一時間,雙方竟也每分出勝負。

      不過,倒下無法再站起的分子人,越來越多了。

      旁觀的這些人,也都看出了勝負已定,倒都不是很擔心了。

      林婕注視著應寒時游斗其中的身影,忽然像是自言自語般開口道:「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指揮官親自出手了。呵…上一次還是在要塞義務營救無國別市民,登陸戰時,他一人擊敗了十名S級流寇變異人。」

      她​​甚至還低頭點了根煙,一邊抽一邊看。

      眾人都聽得一怔,槿知輕聲說道:「他最近倒是經常出手。」

      莊衝微微一笑:「嗯,幫我們打低等智能,打黑龍,還有反叛軍納米人。」

      林婕抽了口煙,冷冷道:「雄獅因為你們,要去對付些小蒼蠅。」

      莊衝和槿知對視一眼,都沒答話。過了一會兒,莊衝倒是低聲在槿知耳邊道:「對了,你們和好了?」

      「嗯。」槿知頓了頓答,「只是暫時不去想了。」

      「那就好。」莊衝微微一笑。

      這時,一片潔白而寬廣的光刃閃過,將剩下的分子人全都籠罩住。槿知等人一時什麼也看不清了。

      再一定神,卻見光波泯滅於夜色裡,偌大的草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分子人,有的醒著卻不能動,有的徹底昏迷過去。而應寒時雙手負在身後,徐徐從半空中落地,抬頭望了過來。

      許是因為戰鬥的原因,他的臉染上些許潮紅。眼眸卻漆黑冷靜無比,透著凜冽之意。

      槿知凝視著他。

      喜歡一個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心情。明明他力挫分子人,佔盡上風。可是當她看到他戰鬥之後,孤立在那裡,她卻會覺得心疼。

      她朝他露出微笑。

      應寒時亦是一怔。

      原本只是一場不算艱難的戰鬥,他的心境,亦如同每次戰鬥時,平靜得如同一潭深水,而冷冽而冷酷的波紋,只在水面之下,暗聲湧動。

      卻未料一抬頭,就看到了她的笑靨。

      她溫柔而憐惜的目光。

      ……

      憐惜?

      槿知,憐惜他?

      應寒時眉目微垂,頃刻間已掠至她的面前,抬眸看一眼眾人:「你們留在這裡等候。」然後就一把抱起槿知,躍上了屋頂,朝一個方向跑去。

      槿知原本抱住他的脖子,很快又被他甩到了背上。儘管他跑得很快,她還是熟練地在他背上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好,然後問道:「去哪裡?」

      「山上。」他答道。

      槿知疑惑:「為什麼?」

      「山上還有成千上萬根石柱。」

      槿知陡然一怔,寒意就如同這夜色般,瀰漫上心頭。是了,被挖到沈家裝點風水的,只是九牛一毛。山上,還有數不清的石柱。

      數不清的穆岩,數不清的分子人。

      她抬起頭,望著對面暗黑的山嶺。距離剛才那些分子人甦醒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多分鐘。山上的分子人,也醒了嗎?

      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只覺得那如同巨獸蟄伏般的山脈上,似乎有無數的影子,在快速移動著。

      但現在,擔心猜測也來不及了,只能過去,一看究竟。

      轉眼間,他們離山嶺更近了。應寒時飛快掠過雜草和叢林,快得槿知看不清周圍的景物。

      「槿知。」他忽然低聲喊她。

      「嗯?」她把頭靠近他的臉頰旁。

      「親我一下。」他輕聲說。

      槿知一愣,望著他雪白的獸耳,過了一會兒,低下頭,在他的耳朵上輕輕一吻。

      ——

      他們的擔憂成為現實。

      還沒到山腳下,就看到數道極其相似的身影,從山林中快速跑了下來。而當他們抬起頭,看到山峰上,還有更多更多,這樣的身影,源源不絕。

      甚至,在不遠處的公路上,也能看到這樣的身影,越跑越遠,不知道已經離開了多少。而公路的前方,直接會通往江城。

      應寒時將槿知放下來,站在山腳的草地上,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又有十多個分子人,從他們身邊跑過。

      槿知覺得自己之前的預感,是準確的。因為這些剛跑下來的分子人,完全沒有僵硬木訥的表情,他們臉上,全都是那種淡淡的沉著的笑容。而且他們看到應寒時,全都避開,像是不願再與他為敵。

      沉眠了許多年的分子人,穆岩的每一個分身,甦醒之後,難道真的在不斷進化?一個個變得更像獨立的人,卻又如同一人?

      只是這麼多座山,他們數量之巨,應寒時的戰鬥力再強,也無法阻止了。

      這時,一名分子人跑下山,正好跟應寒時和謝槿知正面對上。應寒時眸色輕斂看著他,他卻不慌不忙,微微一笑說:「曜日人,我說過,你阻止不了我們所有人。」

      應寒時和槿知都沉默著,他卻已繞過他們,身影混入同伴們的隊伍中。

      夜色撲朔迷離,他倆靜靜站立著,分子人源源不斷從他們身邊經過,跑向城市的方向,跑向他們的複仇之旅。

      槿知不難想像,如果這些分子人進入城市,會造成什麼樣的恐慌和災難。他們是否會殺死、俘虜更多的地球人?而最終,他們是否也會死於地球人的攻擊中?

      可是,現在誰還能阻止他們?

      「怎麼辦?」她問。

      應寒時的眼眸在夜色裡深得有些看不清。

      「我們去找一個人。」

      槿知心頭一震,腦海中電光火石般劃過零散線索,抬眸望著他,點了點頭:「對,去找他。」頓了頓說:「幫助分子人,抵達沈家的那個人。」

      或許,還能有轉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4 10:24 PM

第83章 時空裂縫(一)

      天還沒有亮,寂靜的山間小道上,出現一個身影。

      那人不快不慢地跑著,步伐沉穩、呼吸有力。隔近了看,卻原來是一名精神矍鑠、眉目清雋的老人。

      他一直跑到山頂上,才停下。

      此時夜色還未完全散去,如同黯藍的紗帳,籠罩沉睡的山嶺和遠方的城市。老人在一塊開闊的山崖旁站定,擰開水壺喝了幾大口,然後擦著頭上的汗,望著山腳下的湖水和莊園。

      他微微一怔。

      平常這個時分,莊園裡都是黑燈瞎火,絕大多數人都還在睡覺。可今天,那裡燈火通明,光線繚亂,似乎並不寧靜。

      老人伸出手,搭在身旁的一根石柱上。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這一天,終於來了嗎?」

      他靜默良久,這才轉身下山。

      然而他很快發現了情況不對。

      下山路上,只見沿途石林,已消失大半。並且不斷有分子人,從他身邊跑過。他抓住其中一人的胳膊,問:「你們去哪裡?」

      「朱先生,我們去報仇。」

      「報仇何需去這麼多人?」

      那分子人卻只是一笑,並不回答,朝他一鞠躬,很快跑下山了。

      待老朱追到山腳下的小鎮時,心中那份不安的猜疑,果然得到證實。天已經亮了,靜悄悄的街道上,躺了好幾個人,全都是普通人裝扮。有幾個額頭上還有傷,雙目禁閉呼吸微弱,顯然是被人打暈了。

      老朱的心狠狠一沉。再抬頭望去,恰好看到旁邊的巷道裡,一名分子人正從背後襲擊另一名晨練老人。老人猝不及防,哼都沒哼一聲,就倒在地上。分子人沉默地低下頭,將老人拖到旁邊的地上,與其他人放在一起。

      而這名分子人身後,還有更加廣闊的民居。隱隱能聽到許多腳步聲跑動其中,不知又有多少無辜的人即將遭受攻擊呢?

      老朱震驚不已,衝過去,一把抓住那分子人的肩頭:「你們不能這樣!穆岩,你不能這樣!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那名分子人轉頭望著他,眉眼溫和地笑了笑,更像他記憶中的穆岩了。

      「朱先生,我沒有辦法。」他答,然後轉身就朝巷外走去。

      老朱追上去:「不行,你們必須馬上停下!」

      然而分子人動作異常敏捷,他哪裡追得上?眼看分子人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巷口,忽然間,老朱看到一團白色光影,快如閃電,頃刻間便從對面街角,掠至巷口。分子人突然拔腿往另一邊跑,像是要避開那團光影。可那光影竟比他更快,「嘭」一聲,他整人都被扣在了牆上。許是撞擊得太猛,他頭破血流,暈死過去。

      老朱驚疑不定地看著光影消失。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站在原地看著他。

      他見過他們。

      「你們……」

      謝槿知開口:「朱館長,讓分子人進攻整個城市,最後兩敗俱傷,是你的初衷嗎?」

      「不,當然不是。」老朱立刻答道,目光銳利地盯著他們,「你們是什麼人?」

      槿知看向應寒時,他眼眸清澈地註視著老朱:「我來自與穆岩不同的星球。」

      老朱神色一怔。但他也注意到應寒時背後還有根尾巴,況且剛才看到他匪夷所思的身手,心中已信了大半。

      「但我同樣守衛和平。」應寒時道。

      老朱點了點頭。

      初次在圖書館門口相遇,他就注意到這個年輕人氣質清雅不凡。他一生閱人無數,很清楚心思齷齪的人,或許可以偽裝得單純良善。但這樣清澈乾淨直達眼底的眼睛,是無論如何裝不出來的。

      曾經的穆岩,也是一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老朱問道,「殺死穆岩的人,果然是沈氏父子嗎?」

      應寒時頷首,將昨晚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遍。然後道:「我們成了沈氏父子的第二個目標。不過,沈遠謙已死,沈嘉明也被我們俘虜。只是,分子人全部甦醒,並且意在向所有江城人復仇。」

      「天馬上就要亮了。」槿知說道,「你也看到了,一旦分子人全部進入城市,後果不堪設想。館長,時間很緊迫了,我們要馬上找到阻止他們的方法。你和穆岩、和分子人,到底是什麼關係?你有沒有辦法?」

      不知為何,槿知這個女孩,讓老朱感到莫名的親切。他眉頭輕蹙,靜了一會兒,答道:

      「穆岩,是我的忘年之交。我利用風水之說,使得一百多名分子人進入沈家,的確是想查明他的死因,為他報仇。」

      ——

      有關穆岩的故事,要從五年前說起。

      那時老朱每天,依舊在圖書館門口下棋。一個偶然的機會,遇見了穆岩。那個眼神同樣清澈,溫文爾雅的青年。看起來那麼年輕,甚至還有些靦腆,棋藝卻十分精湛。老朱自詡江城第一高手,竟與他連下十盤,都艱難落敗。

      棋品如人品。老朱觀他棋路,光明磊落、大氣浩然。甚至對對手還留有餘力,不忍趕盡殺絕。

      從那之後,老朱便將他視為平生莫逆之交。而穆岩亦對他極為尊重傾慕,每日都過來,陪老人下棋,或者探望。

      有一次,老朱對他說:「你心胸開闊、為人寬厚。唯獨一條,心腸太軟,太易信人。雖不知道你過去經歷,但今後對人一定要留防備之心。」

      他卻答:「我只知道,倘若我不先拿出真心,以誠相待,旁人又怎麼會信我?」

      老朱注視著他清澈的眼眸半晌,最終喟然長嘆,笑道:「算了,善有善報,穆岩就繼續做穆岩吧。」

      發現穆岩的秘密,是一個意外。老朱還清晰記得,那是個清高氣爽的日子,兩人相約去爬山。他年輕人腳程快,老朱便讓他不必等候,先走到前頭去。而老朱沿途欣賞風光,再去追趕他的步伐,倒也各得其樂。

      誰知,卻出了意外。

      前幾日剛下過雨,老朱走到一處懸崖前,極目遠眺時,腳下竟忽然打滑,岩石鬆脫。剎那間他的心直直墜落,人也朝山崖下滾去,心想今天竟然要死在這裡了。

      電光火石間,他的手臂被人牢牢握住,堪堪懸掛在了岩壁上。他心如鼓擂地抬起頭,背著光,看到穆岩安靜堅毅的臉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5 11:18 PM

第84章 時空裂縫(二)

      老朱陡然狂喜而笑,一把回抓住穆岩的手,兩人共同使力,很快他就被救了上去。

      他氣喘吁籲地坐在草地上,眼前是連綿矗立的石柱林。他笑了:「穆岩,你救了我這個老傢伙一命哪。」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此刻的穆岩顯得格外沉默,似乎也有些局促。他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話。

      老朱也沒多在意,休息了一會兒,待心跳平復下來,起身道:「我們走吧。」

      「是。」

      到底是在生死線上走了一遭,老朱也有些心神恍惚,往前走了一段,忽然回頭,卻發現穆岩並沒有跟上來,已不見蹤跡。

      他心下奇怪,上山只有這一條路,剛要折返去找,卻聽到前方傳來腳步聲。

      他抬起頭,看到穆岩神色焦急地從上方石階跑了下來。看到老朱,他明顯一怔,然後緩緩露出溫和的笑容。

      「救你的,是我的分身。」他說。

      ……

      後來,老朱便對這位來自異星的年輕人,了解更多。

      知道每一根石柱,都是組成他的一部分。宛如髮梢,宛如指尖。他單個人的力量或許並不可怕,但若有朝一日他以整體示人,那必然是龐大而不可戰勝的。

      「我不打算讓他們醒來。」穆岩說,「否則必然在江城引起動盪,地球人恐怕也接受不了我這樣的生命體。」

      「那就讓他們一直沉睡下去?」老朱問。

      「是的。」他答,「我們的生命,如同岩石一樣漫長。即使地球人滅絕,我們或許都還在。就不要打擾地球人短暫而寧靜的生活了。」

      「如果他們醒來,會怎樣?」老朱活了大半輩子,什麼風浪沒見過,但到底對這些外星人,存了好奇之心。

      穆岩卻靜默許久,嘆息了一聲,答道:「或許這就是進化的悲哀。如若他們全部甦醒,我的全盛狀態。他們每個人,都會在極短的時間內,進化成與我擁有相同智力、戰鬥力、情感、思維的人。我們所有人的感覺是互通的,我想要做的任何事,他們其中任何一個做到,即是我做到。我大概可以做到無所不能。但是,我們的文明,也正是因此毀滅的。」

      他沒有再多談,但老朱聽完後,卻長嘆一聲,抬頭仰望星空,不勝唏噓。

      ……

      得知穆岩與沈嘉明在交往後,老朱勸過他:「我看那沈少,眼神不正,並非良善純樸的人。他們那些富家子弟,跟你不是一路人。」

      穆岩卻微笑道:「沒關係,嘉明不是壞人。」

      原來早在穆岩和老朱結識之前,他就已認識了沈嘉明。

      穆岩雖已抵達地球許多年,但始終和分子人們一起沉眠於山上,數百艘戰機,也被他藏於深海之下。那時,他剛從休眠中醒來,獨身下山不久,身無分文,又無身份證明,並不適應地球人的生活。只能到處打些零工,活得十分清苦,經常上頓不接下頓。

      有一次餓得不行,他站在飯店外駐足觀望。卻有人一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哥們兒,餓了?走,跟我進去吃。」

      那人就是沈嘉明。

      沈嘉明不是笨人,跟他交往幾次,就感覺這個人不同尋常,所以待他更好。而穆岩也發覺,沈嘉明對一些超能力、超自然現象,充滿興趣。所以經常掏錢款待一些自稱「能人異士」的人,即是被騙了錢,也只是笑笑了之。頗有中國古人的豪義之風。

      有一次穆岩問他:「你為什麼想擁有超能力?」

      他笑著答:「那樣就可以拯救更多的人。」

      也許那個時候,沈嘉明真的是懷有英雄夢想的——或許現在也是。只是穆岩不明白,他想成為英雄,只是因為自己,不是為了別人。而當穆岩所擁有晶片的能力,超出他的預期許多倍時,在父親的勸說下,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下,沈嘉明雖有掙扎,但還是選擇了徹底背棄這個朋友。

      ……

      然而某一次,穆岩從沈家回來時,卻明顯有些失神。

      老朱問他:「怎麼了?是不是與他們共同研發晶片的事,有什麼不妥?」

      穆岩抬起頭。他的眼中,居然有略顯局促的溫柔。

      「不是。我……在沈家遇到了一個女人。」

      老朱一聽就笑了:「噢?說來聽聽。」

      「她……很神秘。總是在深夜,出現在沈家。沒人知道她的存在,但我卻總是遇見她。」他的臉上也浮現笑意,「每次她出現之後,第二天沈家就會丟東西。珠寶、裝飾品、香煙……」

      老朱很意外:「她是小偷?」

      「不,她不是。」穆岩幾乎立刻說道,頓了頓又說,「有一次,我白天也遇見了她。看到她把一串珠寶,丟給了一對可憐的正在乞討的母子。」

      老朱微愣之後,笑了:「那是劫富濟貧了?」

      穆岩微笑:「也許吧。但是我告訴過她了,不要再這樣。」

      「那她怎麼說?」

      「……咳,她沒理我,轉身就走了。」

      後來,就聽穆岩說起了更多的「她」。

      她會在很遠的地方看他,在他起身去尋時,卻瞬間消失;

      在他站在研究室裡,低頭看那些儀器時,她會突然出現,站在他身邊問:「這些是做什麼用的?」他耐心地一項項跟她解釋,抬起頭,卻撞見她清亮好奇的目光。

      某一天的深夜,他從沈家離開,沒有任何人看見,她跟他並肩走在一起。他們說了一個晚上的話。

      同在沈家的青年科學家傅琮思,似乎也察覺了她的蹤跡,問過他:「你這幾天晚上在實驗室,有沒有看到一個女人?」

      穆岩想起她的囑咐,平生第一次撒了謊,說:「沒有,我沒見過。」

      ……

      「老朱,我想,我愛上她了。我想要,跟這個擁有時空裂縫的孤獨的地球女人,在一起。」

      「我想要跟她一起生活,不想讓她再孤獨一人。每當我看到她遮住容貌,避開所有人,在空間中穿梭,我的心中都非常難過。」

      「等沈家晶片研究結束後,我就同她表白。我想,她一定會答應我。」

      「我跟她,會永遠在一起。我會陪伴她終老,然後在她死後,永遠化為岩石守護。」

      「她是我畢生所愛。」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5 11:28 PM

第85章 時空裂縫(三)

      「穆岩,說過那個女人的樣貌和名字嗎?你是否知道更多她的消息?」槿知緩緩地問。

      應寒時的目光停在她的臉上,溫柔而寂靜。

      老朱嘆了口氣,搖頭:「沒有。似乎那個女孩戒備心很強,穆岩答應她不對任何人提及她的訊息。大概也是怕有人得知她的秘密,進而傷害她吧。不過,他說過那個女孩總是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大概也只有穆岩一個人知道,這個能穿梭空間的女孩是誰吧。」

      「後來呢?」槿知問。

      老朱抬眸看著已經明亮的天色,答道:「後來,穆岩就失蹤了。沒人知道原因,山上的分子人也不知道。他們說,穆岩平時是通過腦電波與他們聯繫,在那個晚上,突然中斷了。但是他們能感覺到,穆岩已死。

      我懷疑這件事與沈家有關,正好沈家馬上要重修莊園,我就利用這個機會,幫助那些分子人,進入潛伏了。」

      「為什麼他們會在今天晚上,突然發難?」槿知問。

      應寒時代替老朱回答道:「他們聽見了,我們與沈嘉明的對話,他承認殺了穆岩。」

      槿知大致明白了。沈家父子城府極深,只怕幾年來也絕不會對人談及殺死穆岩的事。且晶片又被他們藏得很好,分子人們沒了主宰者,一時想要查明真相也不容易,於是選擇繼續潛伏等候。而且三年的光陰,對他們來說,大概只是彈指一揮間吧。

      直至今天,一切水落石出,他們驟然甦醒。

      「但是我沒想到,他們的反應會如此過激。」老朱嘆息道,「我以為他們找到真兇報了仇,就會罷手。沒想到……可是穆岩生性純良,那些分子人甦醒之初,雖然懵懂木訥,但也應該是隨他的性子,並且甦醒時間越長,就越來越像他。為什麼,他們的態度,會這麼激烈呢?」

      「也許,是因為那個女人。」槿知輕聲說道,「她今晚出現在沈家了,想要救我們卻不能夠。然後她帶走了晶片,她應該還受了重傷。也許,那些穆岩們都聽到了。」

      三人都安靜下來。

      應寒時抬眸看著老朱:「現在,有辦法阻止他們嗎?」

      老朱沉思片刻,答:「能阻止這些穆岩的,只有那一個穆岩。」

      應寒時和謝槿知都靜默著。

      「穆岩說過,他是通過腦電波與他們聯繫。因為分子人的結構,即使他本人死去,意識也不會真正死去。但是現在,我們並不知道穆岩的意識在什麼地方。穆岩們跟他也斷了聯繫。」

      「他的軀體,被冷凍在別墅地下某處了。」應寒時緩緩說道。

      「所以他的意識,很可能也被困在那裡?」槿知看著他,他徐徐點了點頭。

      老朱:「快帶我去那裡!」

      ——

      「穆岩的意識,也許還活著?」傅琮思不可思議地望著他們,但眼中已隱有動容。

      「是的。」槿知點頭,「你知道他的軀體被冷凍在哪裡了嗎?」

      傅琮思立刻轉身,腳步明顯因為焦急有些不穩:「跟我來!」

      天已經亮了,太陽還未升起。一行人跟著傅琮思,重新進入湖邊的那座研究樓。到了地下一層,再繼續往下。原來掀開角落的一塊地板,還有樓梯通下去。

      大概走到地下三、四層的深處,暗窄的樓梯到了盡頭,出現了一扇門。傅琮思站在門前,低聲道:「穆岩的屍體,就在裡頭。當時他被沈氏父子帶來的醫生解剖了,只剩一副殘軀。他們就讓我把他冷凍起來,說以後或許還有用。」

      莊衝低低罵了聲「草」,林婕掏出手槍,直接對著門上的鎖「砰砰砰」幾槍打爛。而老朱已然老淚縱橫,面如青鐵。

      傅琮思第一個走進去時,林婕忽然冷冷道:「你最好有個足夠充足的理由,解釋你的為虎作倀、忍辱負重!」她的語氣不無諷刺,傅琮思腳步一頓,答:「我有苦衷。」

      鐵門被推開,迎面只感覺到陣陣寒氣撲來,裡面一片白色的陰冷。

      槿知想起剛才老朱說過的話。穆岩說,想要陪伴那個女人到老,等結束晶片的事,就對她表白。

      她忽然感覺到難過。

      抬眸,看著身旁應寒時清俊的側臉。是因為他,還是……因為那個她,自己才會對他們的悲傷,感動身受?

      應寒時察覺到她的目光,側眸看著她。漆黑的眼睛猶如黑夜中最純淨的顏色。他靜默不語,只是握住了她的手,牽著她走了進去。

      這個凍庫裡,沒有太多東西。除了旁邊的幾個櫃子,就是房間正中,一個極大的方方正正的冷凍櫃,看起來正好躺下一個人。

      傅琮思凝視著那冷凍櫃,嗓音略有些啞:「就在那裡。」

      眾人都站在冷凍櫃前,老朱的眼淚掉了下來,落在櫃面上,輕聲道:「穆岩啊,可算是找到你了。」他伸手想要推開冷凍櫃的滑蓋,但大約是凍住了,紋絲不動。莊衝和林婕立刻上前,幫他一起推開。

      「吱……吱……」滑蓋緩緩被推開,一股股的寒氣冒了出來。那個人的身形輪廓露了出來。

      他的身體表面,覆蓋著一層白布,所以看不清軀體被損傷的情況。只有頭露在外頭。那是一張跟分子人們,一模一樣的臉。看起來不過二十五、六歲,容貌清秀,眉眼乾淨。只是被凍住的他,臉色呈現死人的青白色。頭髮、眉毛、眼睫毛上都沾滿了雪霧。嘴唇毫無血色。

      大家都靜默著,老朱抬手摀住了自己的臉,指縫中流下淚水。

      「穆岩,安息。」槿知輕聲說。

      應寒時的眉宇間,一片寂靜的溫和之色。傅琮思望著穆岩,似也有些失神,沉寂不語。

      過了一會兒,應寒時開口:「傅琮思,嘗試過連接他的腦電波嗎?」

      傅琮思搖了搖頭:「沒有。」忽然露出驚訝神色:「難道你想用電腦,對接他的腦部神經元?」

      應寒時徐徐頷首。

      「把我需要的設備拿下來。」他說。

      傅琮思立刻點了點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6 10:43 PM

第86章 時空裂縫(四)

      時間一分一秒緊張流逝著。應寒時和傅琮思坐在桌前,兩人不斷低頭討論,調試電腦儀器,並通過數個傳感器,與穆岩的腦部相連。

      曾經在圖書館發生低等智能事件時,應寒時就提過,電腦只要找對頻率,就能與人的大腦灰質相連,解讀其語言,而且他也成功進入了電腦的虛擬世界,「殺死」了它。所以槿知很有把握,只要穆岩的意識沒有真正死去,應寒時就一定能與他「對話」。

      凍庫裡燈光通明,莊衝找來了幾件大衣給大家披上,氣氛陷入緊張的寂靜中。槿知站在應寒時的身旁,望著他專注的側臉,只是靜靜等待著。

      終於,他抬起頭:「捕捉到了。」

      大家全圍了上來。卻只見一台電腦屏幕上,監控圖上顯示微弱的電流起伏。暫時什麼也看不出來。而冷櫃中的穆岩,依舊紋絲不動,彷如沉眠。

      「如何與他對話?」傅琮思問。

      應寒時側眸,看向穆岩:「我想,他的意識能聽到我們講話。」

      所有人都是一怔,最後,目光都落在老朱身上。

      老朱緩緩點了點頭,雙手扶著冷櫃邊緣,凝視著他的臉龐,輕聲說:「穆岩啊,是我,老朱。」

      穆岩依然紋絲不動,電腦屏幕上的微弱電流,也沒有任何異樣起伏。老朱轉頭看了眼應寒時,應寒時用目光示意他繼續。

      「沈氏父子,都已落入分子人手中,你的仇已經報了,可以安心了。」他慢慢說道。

      幾秒鐘後,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電腦屏幕上,以很慢很慢的速度,自動跳出了一行字:

      「不要再讓沈氏傷害其他人。」

      槿知等人心中俱是一震。他真的回應了!

      老朱又喜又悲,幾乎是立刻答道:「不會!他們不能再害人了!穆岩,可是現在,局面失控了。分子人們情緒非常激動,要向地球人報仇,不死不休。你能不能阻止他們?這樣下去,一定是非常不好的結局……」

      這一回,等了很久,電腦屏幕上依然沒有回應。

      「穆岩?穆岩?」老朱輕聲喚道。

      終於,屏幕上緩緩跳出了一行字:

      「我本來可以幸福地在地球生活下去。」

      老朱的眼淚再度冒了出來,而看到這句話,其他人都變得愈發沉默。

      槿知的眼眶,忽然有些紅了。原來幸福,真的是那麼艱難的事嗎?

      突然間,她整個人都怔住了。

      然後緩緩地、緩緩地回頭。

      那個女人,來了。

      她站在他們身後,吐著寒氣的牆壁旁。依舊是一身黑衣,依舊蒙住臉,只露出似曾相識的清亮雙眼。

      她沒有看他們任何人,只看著冷櫃裡死去的人。她的眼中,全是淚水。

      應寒時等人也察覺了,霍然轉頭,望著她,一時間誰也沒說話。

      老朱失聲道:「是……是你?!」他猛地轉頭看著穆岩:「穆岩,她……來了!」

      穆岩沒有任何回應。

      槿知紅著眼眶,看著她。而她抬手摀住了自己的眼睛,卻已淚流滿面:「穆岩,我終於找到你了。」

      沒有人說話。

      屏幕上像是近乎艱難地跳出五個字:

      「清知,對不起。」

      那個叫「清知」的女人,低下了頭。她的嗓音極度哽咽:「穆岩,讓他們收手吧,不要再攻擊人類。不要……讓他們也遭遇不幸。」

      穆岩沉寂了許久。

      屏幕上再度出現一行字:

      「答應我,你會幸福地生活下去。」

      清知再度哽咽無聲,幾乎是顫聲答道:「好,我答應你,我會非常幸福地生活下去。我會讓自己擁有很好很完美的生活。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樣……一切都會變得很好很好,很好的。」

      槿知側過頭去,不看他們,而是望著冷硬結霜的牆壁。倏地手被握住,應寒時的手與她同樣冰冷,每一根都與她交纏著。

      林婕和莊衝都沉默無聲,傅琮思卻始終一瞬不瞬地盯著清知,眼眶也紅了。

      「他們會停下。」屏幕上終於出現了這樣一行字。

      但是,沒人為這個危機就這樣解決,而感到高興。

      「清知,離開吧。」最後一行字。

      「好。」清知輕聲答道,「再見,穆岩。再見……穆岩……」最後的聲音,已經泣不成聲。與此同時,她的周身都浮現銀色光芒。

      應寒時眸色驟然一斂,伸手就朝她肩膀抓起。然後她消失的速度實在太快,頃刻間已泯滅於空氣中。應寒時沒有絲毫停留,單手抱起謝槿知,猶如一團凌厲的光電,穿過樓梯,追了出去。

      而他們身後,凍庫中的電腦屏幕上,所有電流陡然消失,徹底消失,再也沒有任何起伏和信號了。

      然而當應寒時抱著謝槿知衝出地面,兩人就同時愣住了。

      黑壓壓的人,無數的分子人。

      從研究樓門口,站滿整個莊園,然後延伸到湖邊。密密麻麻,足有數千人之巨。

      一模一樣的臉。穆岩的臉。大概所有分子人,都在這一刻趕到了。

      就在這時,湖的另一邊,銀光閃過。那是她跳躍離開的蹤跡。但是有成千上萬分子人的阻隔,應寒時卻無法再追上去了。

      應寒時緊緊抱著槿知,一起抬頭看著她消失的蹤跡。

      所有分子人,也抬起頭,仰望著那如月光般清澈的銀光。一道道的銀光,越跳越遠,最終消失在遠方。所有人的眼中,忽然都噙滿了淚水。

      大地寂靜無聲,槿知靠在應寒時肩頭,看著太陽已經從山嶺背後升起,淡金色的陽光,是那麼溫柔而燦爛的照耀在湖面上。分子人們沉默無聲地四散離去,很快,他們的面前已空無一人了。而當他們眺望遠方,這個城市依舊安靜而繁榮,高樓大廈林立在陽光中,彷彿什麼也未曾發生過。

      ……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每當我看到擁有時空裂縫的你,

      孤獨地穿梭在時空中。

      都覺得非常難過。

      我想跟你過一輩子。

      再也不讓你孤獨,不讓你恐懼,不讓你寂寞。

      我跨越了多少個光年,才有幸與你相逢。

      我想跟你在一起,只跟你在一起。

      永遠永遠,也不要分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6 11:05 PM

第87章 無法言說

      早上七八點鐘,是普通人一天開始的時間。

      但對於夏清知來說,這一生,彷彿已經結束。

      寂靜而佈滿灰塵的樓道裡,銀光浮現。她低著頭,站在其中,垂在身側的雙手,微微顫抖著。想要推門回家,竟半天也使不出力氣。

      「吱呀」對面的門打開了,鄰居走了出來。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看到夏清知,只是一撇嘴,就罵罵咧咧起來:「我說我們小區,都住著些什麼人啊?晚上出門,白天回家。一個女孩子不幹點正經職業,小區素質真是越來越差了……」

      她身後傳來丈夫的聲音:「你就少說兩句……」

      「你閉嘴!」婦女罵道,看一眼夏清知,又說,「都擱這兒住十幾年了,人家爸爸是賭棍,老媽跟人跑了。誰不知道?還整天擺個臉色,給誰看啊?我說就是三代不脫種,早點搬走早點乾淨!」

      夏清知猛地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這一眼,冰冷忿恨,只看得婦女一愣,心中竟冒出寒意。

      然後,就看到她慢慢地笑了。

      「啊!鬼啊!」樓梯間裡響起婦女驚恐的叫聲,哆哆嗦嗦跌回家裡,望著夏清知家空蕩蕩的屋門,整個人嚇得魂飛魄散。因為剛才,她親眼看到夏清知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

      門外,女人的啼哭聲和吵鬧聲不絕於耳。夏清知癱軟無力地靠在沙發裡,舉目四顧。

      家具老舊,牆壁斑駁。但是櫃子上卻堆滿各種東西。

      精緻的首飾盒,裡面堆滿鑽石項鍊、翡翠玉鐲;造型奇特的燈具、擺件、花瓶;各種雪茄煙的盒子;漂亮的海螺和貝殼;幾疊大額鈔票……琳瑯滿目,像是主人特意從各地搜羅的,但又不是很愛惜,所以胡亂扔在那裡。

      沙發旁的桌子上,還放著個檀木方盒,晶片的光芒透過縫隙,隱隱漏出來。盒子邊上,放著件女式白色襯衣,一條淺藍色的裙子。

      夏清知的目光,停在那盒子上。靜默良久,抬頭望向桌上的一個相框。

      那是在某一天的夜裡,她偷偷用手機拍下的。

      穆岩一個人站在湖邊,側臉清秀,神色溫和。那時他還不認識她,並未察覺她的跟隨。

      夏清知看著這照片,無知無覺,淚流滿面。

      ——

      天終於黑了下來。

      剛剛入夜,街頭都是人。夏清知照舊一身黑衣,只是沒有戴面紗,而是戴了頂大帽子,遮住了大半臉頰。

      她走在人群中,如同每一個夜歸的人。很快,就走到了青年旅館的樓下。

      她抬起頭,望著旅館顏色素淨的外牆。二樓的那扇窗開著,樹枝在窗口輕輕隨風晃動。

      她站在原地,長久地凝視著,一動不動。

      ——

      謝槿知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窗外的月亮。

      銀白皎潔,照耀著繁華空曠的城市。

      他們回旅館後,聽說分子人的出現,的確引起一些騷亂。但現在都已平息下來,那些分子人,也都回到了山上。沒有市民發現,石柱林曾經改變過。

      他們,大概會繼續守護「清知」吧?  

      槿知出了一會兒神,轉頭望著沙發上的應寒時。

      回來後,他就一直呆在她的房間裡。雖然他並不多言,但槿知明白他執意寸步不離。

      他還在睡。那麼高個人,躺在又窄又短的沙發上。襯衫被壓得皺皺巴巴的,一隻手枕在腦後,另一隻手卻沒處放,勉強搭在沙發邊沿上,修長白皙的手指,幾乎都要挨到地面了。

      槿知輕手輕腳下了床,走到他面前,蹲了下來。

      靜靜地望著他。

      看著他清雅如畫的眉目,挺拔削瘦的肩膀,她有些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沿著他的眉毛、鼻樑、嘴唇,一點點地往下觸碰。

      他的臉,他的脖子,他的肩膀與肋骨……

      何其有幸遇見你,我多希望今後每一天都能這樣擁有你。

      過了一會兒,不經意間抬頭,卻看到他的臉和耳朵,都紅了。

      槿知:「你還要裝睡多久?」小聲道:「越來越壞了。」

      話音剛落,手指就被他輕輕抓住,他睜開眼,滿臉通紅嗓音微啞:「你在觸碰我,不想讓你停止。」

      槿知的臉也有些燙,抬眸凝視著他。他的膚色淨白如玉,身上有清淡好聞的氣息,那雙眼卻如同黑暗蒼穹,純淨深邃地望著她。

      低下頭,在他唇上輕輕一啄。卻被他順勢扣在了胸口,他看著她,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槿知,已經有很多天,你不曾讓我……徹底親近。」

      槿知胸口的一顆心也滾燙滾燙的,她想起兩人疏離那幾天,他壓抑又強勢地對她的那個親吻;也想起在沈家涼亭裡,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兩人只是依偎著廝磨親暱。

      「來……」她輕聲召喚。

      他抱著她站起來,走到床邊,將她放倒。槿知整張臉也潮紅著,看著他低下頭,整個人也覆蓋上來。身後的尾巴像是不受控制地掙脫出來,搖了幾下,就忽然垂下,將她的一隻手腕纏住,扣在了床上。

      室內的每一縷空氣,彷彿都沾染著曖昧燥熱的味道。他如同之前每一次,吻過她每一寸裸露的皮膚,低低在她耳邊喚著「小知……」

      槿知的身體和心都徹底軟掉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說:「應寒時,我真想永遠跟你在一起。」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他答。

      槿知看著他的眼睛,不說話。

      他明白的,明白她在擔心什麼。未來懸而未決,那一幕終將到來。

      應寒時也凝望著身體下方的她。她依舊如同初遇時那般纖細柔弱,小臉卻微微抬起,像是渴望得到他的呵護,卻又透著固執的倔強。看得他胸中的情緒,陣陣起伏著。

      曾經,他從未品嚐過愛情。

      如今才明了,當男人心中有了女人,她的安靜恬美,固然讓人心動。

      她的哀愁迷茫,卻同樣令人心甘情願的為她所困。

      他看著她,緩緩說道:「槿知,穆岩的話,讓我明白了一件事。」

      槿知微怔。

      「我……也可以像他一樣,永遠保護陪伴心上的人。」他的嗓音溫軟無比,「曜日人的平均壽命,是150到180年。我的壽命,或許比180年更長一些。你活著的時候,我每天陪伴你。你死之後,我就每天守在你的墳前,注視著你。」

      他露出一點清風明月般的笑意:「這樣,就是你要的……永遠在一起。」

      槿知伸手就抱住了他,輕聲說:「笨啊你,不許這樣,絕對不許這樣。」

      他卻只是不說話。

      槿知的眼眶紅了,兩人就這麼靜靜地抱著。過了一會兒,她閉上眼,小聲說:「應寒時,我想把什麼都給你。」

      她說得很輕也很快,同時就感覺到他的肩膀明顯一僵。

      槿知心跳得極快,抬起頭,看向了他。

      卻是一愣。

      他低著頭,沒有看她,整張臉和耳朵卻已通紅無比,紅得就要滴下血來。連襯衫領口裡的脖子根都紅了。原本扣在她身體兩側的雙手,似乎都有些發紅。還有他的眼睛,儘管沒有直視她,眼眶卻都似乎因她這句話,被逼得有些紅了,甚至連身後的尾巴,都不再肆意地舒展,而是勾住了一側床沿,緊緊地勾住,像是也緊繃著。

      槿知說這句話也是一時衝動,看他反應這麼大,立刻後悔了退縮了。

      馬上改口:「別緊張,我開玩笑的。」推開他想要起身。

      推不動……

      他對她向來柔和,此刻雙臂卻變得如鐵鉗般牢固。

      他抬起了臉,潮紅無比的臉。眼眸卻異常清亮漆黑,直視著她。

      「槿知……對星流說過的話,不可以反悔。」

      槿知忽然感到羞窘,避開他的目光:「你這是耍無賴。」

      「明明是你。」

      槿知不出聲。哪知過了一會兒,忽然感覺到什麼毛茸茸的東西,沿著自己的腰,正在往上爬。她低下頭,看見了他的尾巴。而他只是看著她。

      他纏過她許多次,卻從未像今天這樣,一圈一圈,一點一點,從她的腰,纏上她的背,然後,是胸……絨毛擦過處,只令她每一寸皮膚都激起戰慄,呼吸都顫抖起來。

      她抬眸望著他,而他的臉依舊緋紅,尾巴卻堅定無比。

      一寸一寸纏繞,挑逗著她。

      他竟然……這樣的壞。

      屋內這麼靜,空氣卻好像下一秒就會被點爆。槿知的衣衫都被他纏得有些凌亂了,他卻緩緩俯身,抱住了她,再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兩人的呼吸,都略微急促著。

      「我不會在這裡,對你……」

      「嗯……」

      過了一會兒,響起「篤篤篤」的敲門聲。兩人立刻鬆開,從床上坐起來。槿知抬頭看到鏡中的自己,簡直媚眼如絲,衣衫凌亂,脖子上還有吻痕,衣服上甚至還掉了幾根他的絨毛。

      「你去開門。」她​​說。

      應寒時坐得筆直,聞言不僅不起身,反而側過臉去,只留豎立通紅的獸耳給她。

      「去啊。」她催促。

      他的雙手輕扣在膝蓋上:「我……不太方便。」

      槿知一怔,忽然明白過來。臉也燒了起來,「哦」了一聲,走向門口。

      眼角餘光,只瞥見應寒時如同雕塑般,靜坐在原地不動。她忍不住笑了,心情卻柔軟得像一根根青草。

      他真是……

      這樣的好。無法言說的好。

      她定了定神,打開門,莊衝神色沉肅地站在門外:「傅琮思說他準備好了,可以向我們做出解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7 10:23 PM

第88章 諾亞方舟

      夜色清涼,城市寂靜。

      謝槿知跟著莊衝和應寒時,走進另一個房間。

      從莊園離開時,傅琮思也被帶了回來。門打開,就見他雙手插褲兜站在窗前,背影清瘦料峭。

      他回頭望著他們,露出微笑。而他的身後,牆上黏貼著許多報紙、影印件和照片,幾台電腦也同時開著。大概這就是他需要的「準備。」

      應寒時的目光掠過那些圖片資料,開口:「請說吧,你的苦衷。」

      傅琮思的神色變得凝重:「你們的天空,沒有這樣的裂紋,對不對?」

      大家都是一怔,抬眸望著窗外的天。從跳躍到這個空間的第一天,他們就知道這個空間不太穩定,所以天空始終會有暗紅色的隱約紋路。此時,天色盡黑,那些紅紋就像遙遠的火光,暈染其中。

      「寒時,槿知,我對你們提過。六百年前、三百年前,江城分別發生過毀滅性的大洪水。我很羨慕你們的空間,那麼穩定那麼好。」傅琮思徐徐說道,「所有人都以為,這兩次大洪水不過是普通自然災害。可是一次偶然的機會,我讀到一些史料,再結合我的檢測結果,發覺事實可能並沒有那麼簡單。」

      他抬眸看著他們:「而你們的出現,更加讓我證實心中猜測。」

      槿知三人都聽得非常專注。

      有些模糊的感覺,從槿知心中一閃而過,卻又不甚分明,只能等他更詳細的解釋。而應寒時坐在她身旁,安靜如松,眉目清平,卻不知他又想到了多少。

      傅琮思那鏡片後的眼睛,變得銳利。神色也透出幾分清傲篤定。

      「史料記載,三百年前,中國歷史上最後一個封建王朝,江城時稱『江州』,七月間,突發洪水。『洪荒之水天上來,其色若碧,其味如鹽。』『淹沒江州十三郡,人畜盡亡,屍橫遍野。』」

      槿知和應寒時都聽得一怔,莊衝也愣愣的。

      「六百年前,我國最鼎盛的封建王朝。那時江州為九省通衢,富饒安寧,居民夜不閉戶。可是史書同樣記載:『七月流火,天裂地動。靛青之水,苦鹹不得飲,如海波濤。江州盡毀,三十年不得復甦……』」

      他的神色已變得沈毅無比:「這兩點,是被記錄在正史裡的。但因為得不到合理解釋,所以現在的科學家,更多推斷史料不準,或者是古人誇張的形容,抑或是自然光折射造成的現像等等等等……可是,我又讀了當時的許多野史、文人隨筆、縣誌等,發覺那兩次大洪水發生時,各種自然跡象,都與現在的江城十分類似。譬如天空紅紋的色澤深度、密度;星空分佈;大氣濃度等等,都幾乎是一樣的。」

      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然後望著他們,暫時沉默下來。

      莊衝整個人彷彿都僵住了,定定地望著他,最先給出回應:

      「草……一句沒聽懂。」

      謝槿知和應寒時卻都沒說話,顯得若有所思。

      傅琮思深吸口氣,說道:「我要說的是,江城地處內陸,即使長江發洪水,又怎麼可能淹沒整個城市,達到毀滅的程度,三十年無法恢復?為什麼所有記載洪水都是從天上來的?而且還是藍色、鹹味的?」

      莊衝怔怔:「藍色?鹹味?那不是海水嗎?」

      「是啊。內陸的天空,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大量海水?」傅琮思幾乎是字字千鈞的說道,「因為我們身處邊界不穩定的空間,因為你們的出現證明了平行空間的確存在。所以我現在可以斷定:海水,是從另一個空間過來的。他們的發展,不一定與我們高度平行。並且那裡的這個地點,正好是海洋。所以,當空間邊界週期性不穩定時,就會產生裂縫,海水大量湧了過來,鋪天蓋地,造成毀滅性的災難!」

      屋內徹底沉寂下來。

      莊衝嘴唇微動,卻沒有發出聲音。因為連他都覺得,傅琮思這個推斷儘管匪夷所思,卻又十分合理。

      槿知望著傅琮思清竣坦然的容顏,復又轉頭,望向窗外的天空,一時震撼無聲。應寒時的神色卻沉靜無比,抬眸看著傅琮思:「你是否有更詳盡的證據,證明你的結論?」

      傅琮思點了點頭,打開電腦,調出許多數據,展示給應寒時。宇宙背景輻射值、物質密度、普朗克常量變化週期……槿知和莊衝並不懂這些,但他倆卻交談得十分專注。

      過了一會兒,傅琮思抬起頭,說道:「我接近沈家,是為了得到他們的資金支持,繼續研究這件事,並且試圖阻止災難發生。穆岩和晶片的出現,讓我看到了一絲曙光。但我原本打算晶片的研究進展到一定程度,再對穆岩和盤托出。卻沒想到……殺他的事沈氏父子並未提前對我說,我來不及救他……

      從那之後,我就下定決心,一方面利用沈家的資金,繼續研究;另一方面,想辦法獲得晶片,也許那會是阻止洪水的契機。我想穆岩在天有靈,看到晶片這樣使用,也一定會欣慰。」

      莊衝問道:「你為什麼不對外公佈,尋求國家支持?何必與沈家為伍?」

      傅琮思卻苦笑搖頭:「我想要公佈,但是根本沒有科學雜誌願意刊登。科學研究院也禁止我繼續研究,認為危言聳聽,會造成社會動盪。畢竟平行空間這種事,本身就是存在爭議的。曾經的洪水不是洪水,而是另一個空間的海水?這個推斷更加沒人相信。他們更希望的,是我去從事那些『國家重點科研項目』,上級撥款更多,更容易獲獎、獲得社會關注。」

      大家都沒說話,傅琮思頓了頓,抬頭望著窗外的天空。

      「我是個科研工作者。畢生追求的,應當是真理,而不是名利和可笑的職稱。也許追求真理的人,總是不會被他的時代所接受。但是我一心一意,只想造出能夠挽救江城的諾亞方舟。」

      槿知看向傅琮思的目光,已經發生變化,變得欽佩,感動。莊衝更是肅然起敬。這時卻聽到應寒時開口了:「傅先生,我敬佩你的堅持,並且願意不遺餘力地幫助你阻止這次災難。」

      傅琮思目光動容,點了點頭:「多謝。」

      槿知望著應寒時清俊如玉的側臉,心頭柔軟寧靜。

      「不過,你的推測應當準確,但是用錯了方式。」應寒時緩緩說道。

      傅琮思微怔, ​​槿知和莊衝也感到不解。

      應寒時坐得筆直,雙手放在膝蓋上,不急不緩地道:「晶片,雖然擁有巨大能量,但並非萬能。它更多被用來戰鬥,或者作為能源開發。海洋之水天上來,鋪天蓋地,你即使擁有巨大能量,又要如何抗衡?即使是我的光刃,可以擊落戰艦,卻無法劈開海水,阻止它們淹沒這個城市。」

      傅琮思靜默不語。他對來自外星的晶片,了解畢竟不多。之前只期翼著如何將晶片的能量引導出來,抵抗洪水。現在聽應寒時所說,卻真是找錯了方向。

      「那……應該如何應對?」他問道,「海水如果真的到來,量會非常大,並且非常突然。江城面積如此之廣人口太多,又無法說服政府疏散,可以想的其他辦法,我都想了,根本沒有辦法抗衡……」

      他臉色灰冷,陷入沉思,槿知和莊衝也不約而同望向應寒時。

      應寒時站了起來,雙手負到身後,走到窗口,抬頭仰望天空。他的神色沉靜無比,眼眸湛黑。槿知看到他的手指,在身後輕輕地一下下敲著,知道他在想辦法。於是只是安靜地望著他。

      過了一會兒,他臉上浮現清淡的微笑,轉身望著他們:「並非完全沒有辦法。我想治水,如同用兵。既然無法正面抗衡,那就避其鋒芒,將它們先引導到無害的地方,再殺之。」

      他們三人都是一愣,傅琮思眼睛一亮,激動道:「你的意思難道是……」槿知也大約猜到他想的辦法,心怦怦地跳著。

      應寒時目光清亮,徐徐點頭:「我們的戰機上都裝配有超光速引擎,可以進行平行空間跳躍。它們既然從空間裂縫中來,我們就想辦法再打開一條裂縫,把它們引到別的地方去,繞開江城。」

      大家心頭都太過震撼,說不出話來。傅琮思的嘴唇動了又動,難掩狂喜之色,最後連聲問道:「那我們要怎麼做?應該怎麼做?」

      應寒時沉吟片刻道:「我說的方法,從理論上一定是可行的。具體怎麼做,還需要做更詳細的數據測算和模擬。」

      傅琮思點了點頭,但這個突破已經讓他喜不自勝,在桌前坐了下來,嘆息了一聲,又笑了。

      槿知和莊衝也笑了。

      莊衝心頭熱血沸騰,走過去,頗為好奇地翻看傅琮思收集的那些資料。應寒時重新在槿知身旁坐下。槿知望著他依舊雲淡風輕的樣子,笑了。

      早知道他心思沉斂,卻原來可以這樣運籌帷幄、足智多謀。他說治水如同用兵,那麼曾經他帶領艦隊征戰時,是否也是這樣溫潤睿智的模樣?

      正想著,卻見他緩緩轉頭,望著她。

      面頰微微發紅。  

      「槿知,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麼?」

      到底剛剛經歷了床上的事,兩人心中都有些不太平靜。槿知轉頭看向一側:「沒什麼,隨便看看。」

      這時,響起了「篤篤」的敲門聲。莊沖走過去開門,林婕走了進來,臉上有微笑。

      從剛才就沒看到她,現在見她回來,大家並不意外。

      不料她走進來後,身後又竄出一個人。那人站在門口,高大無比,全身裹緊黑色風衣,連一根手指都沒露出來,簡直就要跟身後的夜色融為一體。

      莊衝眸色一怔,露出驚喜的笑。槿知也睜大眼睛,應寒時則露出微笑。

      果然就見那人反手「嘭」一聲關上門,然後一把掀開風衣帽子,露出凌厲的金屬面孔,望著他們,卻把嘴咧得大大地笑了:「親愛的們!小John來給你們助陣了哦!想死我了,麼麼麼麼麼噠!」

      「撲通」一聲,一臉震驚的傅琮思從椅子上掉了下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7 11:33 PM

第89章 一地月光

      蕭穹衍非常傲嬌地看了一眼這個受驚過度的地球人,然後一轉頭,先跟莊衝大大擁抱了一下:「小衝衝!」

      莊衝張開雙臂,任由他的金屬腦袋在自己懷裡蹭了蹭。然後他扭頭走向應寒時,當然是不敢蹭的,右手按住胸口,深深一鞠躬:「指揮官,我來支援了。」

      應寒時溫和一笑:「嗯。」

      蕭穹衍又咧開嘴,看向他身邊的謝槿知,張開雙臂:「小知知!」

      槿知的笑容格外溫柔,也朝他伸出雙手,想要抱個滿懷……

      旁邊適時地伸過來一隻修長的手,將她往身後輕輕一擋。

      槿知抬眸看著應寒時。他靜坐不動,側臉平和。手臂卻不容置疑地將她的兩隻手都攔了下來,然後握在掌心。眸色沉靜地看著蕭穹衍,沒說話。

      蕭穹衍好像這才突然反應過來,「啊」了一聲,訕訕地放下手。然後又偷偷抬頭看了眼應寒時,低聲飛快說道:「我忘了,指揮官下過命令的,只有他一個人可以抱小知。我忘了我忘了對不起。」

      槿知:「 ……」

      莊衝露出微笑,林婕靜默不語,似是漠不關心。傅琮思頗有興味地看著他們。

      應寒時的臉頰浮現淺淡紅暈,嗓音卻沉穩篤定:「傅先生,請把情況對蕭穹衍再解釋一遍吧。」

      「好的。」

      屋內響起兩人交談的聲音,莊衝和林婕也轉頭過去聽。

      槿知這才感覺應寒時緩緩將她的手鬆開,約莫沒想到會在眾人面前被蕭穹衍道破,那白皙的臉還紅著。

      槿知小聲說:「你居然還對他下過這樣的命令。」  

      他的睫毛微微垂下:「嗯。」

      居然答得這麼坦然,槿知慢慢說道:「就這麼有佔有慾啊。」

      她的聲音很小,就跟根羽毛似的,輕輕撩撥著他的耳朵裡。應寒時的耳朵立刻也紅了,側眸看著她,靜默片刻,緩緩答道:「你明白就好。」

      槿知萬沒料到會被他反將一軍,在他清亮的目光注視下,心中彷彿有陣陣甜意慢慢發酵。她低下頭,臉也有些發燙。

      很快,傅琮思就把情況跟蕭穹衍講述清楚了。蕭穹衍雙手叉腰站在屋子當中,想了一會兒,一拍腦袋說:「沒問題啊!指揮官想的辦法簡直不能更棒,放心,有指揮官和小John聯手天下無敵,一定能把裂縫造出來!」

      ——

      後半夜,槿知坐在旅館二樓的露台上,喝著杯熱咖啡,有些出神。

      因為據傅琮思的話,洪水隨時都可能發生。所以應寒時正帶著他和蕭穹衍,開始了模擬測算工作。

      尋找「清知」的事,也沒有放鬆。根據槿知記憶中看到的,清知跳躍離開的幾個地點特徵,莊衝和林婕外出搜尋了。希望盡快會有線索。

      槿知默坐了一會兒,聽到身後響起腳步聲,夾雜著「吱呀吱呀」的金屬聲。

      槿知抬頭笑望著他:「你怎麼出來了?」

      蕭穹衍在她身旁坐下,答得理所當然:「勞逸結合啊,我出來透透氣。等明天天亮了,我可就要一直憋在房間裡,不見天日了呢。」

      槿知笑笑,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蕭穹衍很享受地在她手心蹭了蹭,然後抬頭看著她:「小知,我發現你瘦了呢。還有指揮官也清減了呢。是這段日子,發生了什麼不開心的事嗎?可以不可以對蕭穹衍講?」

      槿知安靜地看著他。

      她所預知的未來,並沒有對他提起。可是現在,也不想對小John提起。不想讓他也擔心傷心。

      靜默良久,她開口:「小John,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好啊好啊。」

      她的語氣溫和無比:「將來如果某一天,我死去了。人都是會有那一天的。你答應我,好好照顧應寒時,不要讓他一個人生活下去。要讓他開始新的生活。」

      蕭穹衍緩緩睜大了紅眼睛。

      明明小知說的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明明她的語氣溫柔平淡無比,為什麼他的心中,卻忽然感覺到難過呢?

      他怔怔地望著她,卻見她抬起頭,仰望星空,唇畔掛著恬靜的笑,像是在對他傾訴,卻又像是自言自語。

      「我曾經以為,兩個人只有白頭到老,只有相伴一生,才是圓滿的愛情。我也以為,只有走過經年累月,水到渠成,才談得上刻骨銘心的愛。可是現在遇到他,那麼好的他,我才明白,真正的愛情,哪怕只有一年一月、一分一秒,這輩子,都忘不了了。」

      與此同時,相隔數米的另一個房間裡。

      傅琮思將幾台電腦的數據線連接好,一抬頭,卻見應寒時坐在電腦前,雙手停在鍵盤上方,卻遲遲沒有落下。眼眸如深潭凝滯,許久紋絲不動。

      「應寒時、應寒時?」傅琮思輕聲喚他,「怎麼了?」

      他彷彿這才驚覺,雙手放了下來,眼眸微垂,靜默不語。

      ——

      應寒時再次回到槿知的房間,夜色已經很深很深了。

      天還是黑的,月亮掛在樹梢之上,房間裡寂靜無聲。她躺在床上,呼吸輕勻,手放在被子外面,一動不動。

      應寒時負手走過去,在床邊凝視她片刻,然後在旁邊的椅子裡,坐了下來。

      月光清淡得如同一層薄紗,落在地面上,也落在她的臉上。白皙而寧靜的臉龐,像是最柔軟的美玉,寸寸清透。

      應寒時的一隻手放在膝蓋上,另一隻手抬起,想要觸碰她的臉,卻又怕驚擾了她,緩緩又放了下來。

      夜色靜深,他坐在她的床畔,卻像是坐在同樣寂靜的機艙裡。腦海中,瞬間想起許多事。

      想起十五六歲的年紀,他離家從軍。那時便住在擁擠的飛行員機艙裡,熱鬧、忙碌、勤勉、艱苦。但卻有最赤誠良善的同伴,雖然後來,他們有的戰死,有的退役,有的跟他一樣,長留軍中,輾轉征戰。

      也想起後來種種,每一次戰役,每一次受到嘉獎。堅硬如鐵的太空堡壘,銀河系邊緣無聲升起的砲火。他身邊的人來了又去,職位越升越高,及至擔任鳳凰艦隊最高指揮官,萬千榮譽集於一身,人人說他是帝國當之無愧的少年英雄。

      然後,便是他被剝奪軍權,被囚禁。如果不是突然爆發的毀滅性災害,如果不是曜日墜落,他大概會永生被囚禁於地下。再也見不到日月星辰,也不會遇見她,就這樣結束一生。

      他又抬眸,望向她。腦海中亦想起與她相識以來,那一幕一幕。

      她站在寶安寺裡,很冷淡地瞧著他,斥責他是騙子;

      在大雨的高架橋下,他想要走,她卻死死抱住他,幾乎掛在他身上,要看清他的面目;

      依嵐山的山洞裡、小溪中、麥田裡,他牽著她的手,一步步走過;

      在這個空間的寶安寺外,他抱著她坐在那裡,她明明醒了,卻不肯睜眼,安靜地靠在他懷裡。

      還有剛剛,她對蕭穹衍說,曾經我以為,經年累月水到渠成,才談得上刻骨銘心。現在我知道了,只要與他相愛過一分一秒,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

      應寒時將頭緩緩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

      他來自一個已經毀滅的文明,便如同時空中遺漏的細沙,曾經再多榮譽輝煌,終將在這個浩瀚的宇宙裡,了無痕跡。如同從未存在過。

      然而遇見了她才知道,半生戎馬,鐵血冤屈,人的渺小生命中再濃厚沉重的顏色,原來都比不過,她的床前,這一地溫柔的月光。

      ——

      次日傍晚,眾人齊聚。

      槿知並不知道應寒時曾經回過房間,望著他那淡淡的黑眼圈,暗暗有些心疼。而他察覺她的注視,目光清澈,若有所思。

      「槿知。」他輕聲喚道,「我們或許需要你的幫助。」

      槿知微怔, ​​就聽蕭穹衍朗聲說道:「小知知,是這樣的。經過測算,我們已經建立了打開時空裂縫的模型。但是呢,我們原先是打算只用戰機上的超光速引擎製造裂縫。可是你知道的,戰機能製造出的裂縫,是用於跳躍的,只是一瞬間。然而洪水滔滔不絕,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所以,我們需要一條持久存在的時空裂縫。」

      槿知望著他們,神色沉凝。

      持久存在的……時空裂縫?

      ……

      「小知,你能看到未來,很簡單,說明你的身邊存在時空裂縫啊。」

      這是蕭穹衍曾經說過的話。

      槿知沉思片刻,點頭:「需要我怎麼做?」

      傅琮思答道:「我對前兩次洪水的資料,做過推測估計,理論上來說,只要這一次洪水的量,跟上一次相當,就不會有危險。我們會建立一個模型,捕捉你身邊的時空裂縫,然後利用數台戰機的超光速引擎,一起工作,就能打開足夠大的、持續的空間裂縫,將洪水引走。」

      「好。」槿知十分乾脆地答道,「我會盡我所能。」

      傅琮思說理論上來說,不會有危險。但即使有一定危險,她也肯定會去做。想到這裡,她側頭看著應寒時。他也望著她,然後握住了她的手。

      兩個人之間,已什麼都不必多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8 09:42 PM

第90章 唯一的我(上)

      兩天後。

      天空飄著小雨,如同絲絲點點的細絨。樹葉被洗得翠綠,空氣濕潤清新。

      幾頂帳篷,坐落其中。

      謝槿知站在一間帳篷裡,透過布格小窗,望著外面的雨。

      莊衝站在她身後。

      「他們就快準備好了。」他說。

      「哦。」

      他停頓了一會兒。

      「會有危險。」

      「我知道。」

      她轉頭望著這位最親密的伙伴,臉上有清淡的笑:「不到最後一步,誰也不知道結局是什麼。其實何止是我,每個人的命運,不都是注定的?難道就因為我能遇見未來,就放棄走好每一步?莊衝,我要控制自己的人生。」

      莊衝沉默良久,只吐出一個字:「酷。」

      槿知微微一笑。

      「你出去吧,我換個衣服就去見應寒時。我跟他約好了,去溪邊走走。」

      「好。」他轉身挑開帳篷簾子,走了出去。

      槿知走到水盆前,洗了把臉,閉上了眼睛。

      ——

      雨聲淅瀝,打濕了應寒時頭頂的樹葉,也淋濕了他的襯衣。

      但他並不在意,負手站在流淌的溪水旁。腳邊是柔軟的青草,看落葉隨流水而去。

      雨聲模糊了他的耳朵,但是並不妨礙他聽到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他轉過頭,看到謝槿知微微低著頭,長髮垂在肩頭,雙手提著裙擺,走向了他。

      他的目光變得柔和:「好幾天沒有看到你穿這條裙子了。」

      她輕輕「嗯」了一聲,走到他身旁。

      小雨在她的白襯衣上,留下點點斑跡,很快浸透進去。應寒時手邊還搭了件薄外套,專門就是為她備著的,展開搭在她的肩頭。

      「謝謝。」她抬眸看他一眼,白皙纖細的手指,扣在外套上。

      應寒時眉目清雋地笑了,負手走在她的前面。

      「你說想到溪邊走走,踩踩水。但是不許踩太久,會涼。」

      「好的。」

      她彎腰脫下鞋襪,提在手裡,跟在他身後。應寒時聽著身後窸窣的踩水聲,眉目清和,步履徐徐地陪伴著。

      「今天的事,縱然有危險……」他抬頭望著遠方,「我不會讓你受到半點傷害。」

      身後的她,似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好,我信你。我一直是信你的。」

      不知不覺,兩人已走出離營地一段距離了。遠處的那幾個帳篷,也被樹林擋住看不見了。

      她忽然開口:「寒時,來樹林裡準備幾天了,我也好幾天沒洗澡了。這裡水很好,我想稍微洗洗,你去外面幫我守著,好不好?」

      應寒時微怔, ​​轉頭看著她。

      她提著裙子站在溪水中,目光清亮坦然,似乎還有些許調皮撒嬌的笑意。

      「不許偷看。」她低聲說。

      兩人對視片刻,應寒時轉過臉去:「好。」他邁步走上山坡。

      留在原地的她,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樹叢背後,確定看不見了。這才緩緩低下頭,同時放下了手裡的裙子,任由溪水肆意衝濕了它。

      ——

      槿知閉著眼睛站了一會兒,睜開眼,低頭看了看手錶,跟應寒時約定的時間就要到了。

      轉身剛想換下睡覺時穿的衣物,就聽到帳篷外響起蕭穹衍的聲音:「小知,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

      他挑開簾子,探了個腦袋進來,笑容可掬:「沒什麼,就是來給你說一聲:半個小時後,我們就行動。」

      「這麼快?」

      「嗯。」他用力點頭,「因為這個空間的邊界已經不太穩定了啊。我們剛剛測定過,半小時後是最合適的時間。儀器已經調整好了,這個時間一定不能錯過。」

      「好。」

      他又探頭四處看了看:「指揮官呢,沒跟你在一起?」

      槿知答:「我和他約好去溪邊走走,他應該在那裡。」

      蕭穹衍咧嘴一笑:「好的,那我就不打擾了。祝你們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走走也好,可以排解壓力呢。一切一定都會順利的。」

      槿知也微笑點頭。

      他轉頭剛要離開,忽然又像是想起什麼,回頭看著她:「對了,小知,你猜我們的裂縫,最終會把洪水引到哪裡?」

      「哪裡?」

      「噹噹噹噹!因為數據一直在波動,所以剛剛我們才測定確認了位置,是幾光年以外的太空啦!這是個非常完美的地點。如果引入大海裡,可能會造成水平面上漲甚至海嘯;如果引入大氣層,顯然也是不行的。太空中就不同了,這些洪水頂多會變成一團星雲狀的水霧,永遠浮動在那裡啦。」

      他講完這番話,就興致沖沖地走了。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謝槿知臉色一變,然後慢慢地坐了下來。

      太空。

      蕭穹衍說,洪水將被引向太空。

      她沒去過太空中,但是可以想像出那裡的模樣。

      遼闊、陰暗、寂靜。

      並且是完全的沒有一點聲音。

      她有些恍惚地想,必須馬上告訴應寒時。結果是剛剛測定的,他應該還不知道。

      再想應對的方法。

      心突突地跳著,她飛快拿起放在單人床畔的衣服,脫下身上的T恤和睡褲,換上。

      換完後,心神不寧地站起來,剛要走向帳篷口,突然一怔。

      她的眼前,閃過了一個新的畫面。

      一個從未見過的畫面。

      那是一扇緊閉的窗戶。黑色的窗簾半掩著,她正從裡頭向外望。

      外頭,有一隻鳥無聲飛過。然後,是一座陌生的高樓。高樓上有面鐘,時針指向9點32分。

      她閉上眼靜默片刻,卻看不到更多。於是她走到床畔,拿起背包,翻出根筆,卻沒有找到紙,只翻出曾經想要交給應寒時的那張卡片。

      卡片的邊沿已經有些磨損,字跡卻依舊清晰深刻:

      槿知願與寒時白頭偕老。

      她心頭一暖,將紙片翻過來,在背面寫下「9:32」這個時間。

      她將紙片和筆暫時放在床頭,起身剛打算離開,不經意間瞥見床頭矮凳上,放著的那面小鏡子。她的身體陡然頓住,後背竄起一陣強烈的寒意。

      她的衣服……她正穿著的這套衣服……

      她緩慢地低下頭,看著身上的白色襯衣,以及下身的淺藍色長裙。

      整個世界彷彿都寂靜下來,耳邊只有帳篷外稀疏的水聲,像是隔了一個世紀那麼遠。

      她的雙手都浸出了冷汗,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回憶著。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8 09:52 PM

第91章 唯一的我(下)

      剛才得知裂縫會通往太空,她有些心神恍惚,拿起床邊的衣服,看都沒看,下意識就換上了。

      但她清楚記得,放在床邊的,明明是件長袖T恤和深灰色長裙。誰把它們換走了?

      而且……這身象徵不幸的裙子,不是早在青年旅館時,就被她扔掉了嗎?

      全身徹骨發寒,抬手剛要脫掉,卻已來不及了。

      狹窄的帳篷裡,她清晰感覺到另一個人的氣息,另一個人的存在。

      她抬起頭,看著就這麼出現,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

      同樣的長發,同樣的長裙。而她的那張臉,槿知這一生已看了無數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那是跟槿知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眼神冷寂無比。

      唯一的區別,大概是她沒有穿鞋,赤足站在那裡。裙子下擺,已經濕了一大片。

      兩人沉默凝視了一瞬間。

      「來……」槿知幾乎是立刻做出反應,但是呼救聲依舊沒來得及發出。

      她嗓子裡剛冒出這一個字,剎那間銀光已至她的面前。夏清知冷著臉,握住她的胳膊,銀光如同盛開的繁花,在兩人身邊綻開。槿知的眼前,已是物轉人移。帳篷、森林、天空、城市……如同流瀉的光影,從她倆身邊掠過。

      彷彿任何東西,都再也停不住。

      ——

      在夏清知的時空裂縫中,槿知只暈眩了很短的時間。

      當她再次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個陌生的房間裡。

      她被繩索牢牢綁在了椅子上。而夏清知坐在離她一米外的床上,雙手按在床沿,目光清冷。

      這大概是夏清知的臥室。佈置得很簡陋的房間,桌上櫃上卻堆滿了各種東西:珠寶首飾、漂亮的衣物、裝飾品……

      槿知的雙手暗暗掙了掙,發現掙不脫。她抬眸看著清知:「你想做什麼?」

      儘管之前,她對清知和穆岩的愛情,是同情的,甚至會感同身受。她也大致猜到,同樣擁有時空裂縫的清知,會不會就是這個時空中的自己?

      但是她萬沒料到,清知會突然出現,將她擄走,並且還換上了跟她一樣的衣服。

      槿知心中,浮現某個可怕的猜測。

      難道她是想……

      「知道嗎?」清知也抬頭看著她,兩人甚至連神態語氣,都是十分相似的,溫婉中帶著疏離,「我第一次看到你,你穿的就是這身衣服,站在那個外星人的身邊。當時我想,這條裙子,你穿著真漂亮。」

      「你想做什麼?」槿知冷聲說。

      清知低下頭,赤著白皙纖細的雙足,一下下踢著床邊垂落的被子。

      「謝槿知,夏清知。我曾經聽穆岩講過平行空間的存在,據說我們倆這樣的存在,是千萬分之一。」她​​的雙手輕輕攥住床單,「可是我們兩個這樣相似,為什麼命運差這麼多呢?」

      槿知靜默片刻,答:「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即使我們相似,也是不同的人,沒必要相比。」

      「是嗎?」清知笑了笑,說,「我從小……那時候不太能控制裂縫,所以經常走著走著,就走丟了,到了我自己都不認識的地方,嚇得大哭。我的爸爸媽媽,因此搬了很多次家,可我還是被人視為異類、怪物,連我爸媽看我的目光,都很古怪。」

      「當然了。」她淡淡地道,「他們的婚姻,所謂的家,也沒有維持多長時間。我就一個人生活了。」

      「我很少出門,我也沒有興趣交朋友。可是看得出來,你生活得很好,你的身邊,都是為你好的朋友。

      我們擁有同樣的裂縫,你活在陽光下,我卻生活在黑暗中。

      直至遇見了穆岩,我以為這一次,上天終於厚愛,我終於會擁有幸福。可是連他,也死在黑暗中了。」

      她講這些話時,語氣是非常平靜的,目光也顯得清亮安靜。

      「我答應過穆岩的,要開始新的生活。完美的,幸福的生活。」她看著槿知,「你既然能洞見未來,那你是否看到,我打算對你做什麼?」

      槿知的心頭,有陣陣冷意淌過。

      清知的意圖,不需遇見。她不相信眼前清秀冷靜的女子,會做出這樣的事。但是她的目的,已經十分明顯。

      「你想……成為我?」

      「嗯。」她輕聲答道,然後抬手摀住了自己的臉,「對不起,謝槿知。對不起,我想過自殺,但是我承諾過穆岩的,怎麼辦呢?我愛他已經愛到骨子裡了,我不能死。我要開始新生活。我再也不想,不想在這個黑暗的空間裡,多待一秒鐘。我想成為你,我好想成為你。身邊有朋友,也許還會有親人對不對?你的外星愛人,不曾死去。他會永遠陪伴你,他也會永遠陪伴我。剛才我代替你,去溪邊見過他了,他並沒有認出我和你的差別。他現在還聽我的話,在那裡等著,我會馬上去他身邊。只要你留在這裡,只要我跟著他去了那一個空間,清知就會成為槿知。」

      槿知只感覺到全身的血脈,彷彿都在慢慢凝結。她緩緩地、一字字說道:「你冷靜下來,應寒時不是穆岩,你愛的不是他。」

      她抬起頭,平靜地註視著槿知:「我知道,我永遠也不會愛上他。我很冷靜,我要的只是那一份命運。我要這輩子,還可以推倒重來,跟他白頭到老。」

      「他會認出來的。」槿知打斷了她,「應寒時會認出來的。你不要做傻事。」

      清知卻只是搖了搖頭,不再多說,起身,走到了旁邊的廚房裡。槿知看到她擰開了燃氣閥門,然後拔掉了管子。

      空氣裡瞬間瀰漫著刺鼻的煤氣味。槿知這才注意到,每一扇窗戶,都是緊閉著的。她心頭一震,清知竟然……

      「對不起。」清知低聲說,「我要做唯一的槿知。」

      銀光乍現,她的裙擺泯滅於空氣中。屋內變得空蕩蕩的,只餘槿知一人,動彈不得,聞著煤氣味道,越來越濃。而當她抬起頭,看到黑色窗簾外,飛鳥無聲掠過。高樓上的時鐘,剛好指向9點32分。

      ——

      夏清知瞬移到了溪水旁。

      周圍依舊是安靜的,她離開不過幾分鐘時間。

      她彎腰,用水打濕了臉龐和頭髮,然後提起鞋襪,走上了山坡。

      遠遠的,就看到一個男人背對著她站在樹下,似乎依舊等待著。

      「我們走吧,寒時。」她說。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8 10:36 PM

第92章 予我永恆(上)

      空氣的味道很刺鼻,讓人感到窒息。謝槿知想要移動,卻發覺連椅子也被牢牢綁在床腳上,她動不了。

      意識漸漸有些恍惚,心跳也急促得厲害。今天引導洪水之後,他們就打算回原來的空間。應寒時難道會帶那個女人回去?

      還有煤氣。如果在封閉的空間裡煤氣中毒,或者煤氣爆炸之後,人的耳朵裡,也是聽不到聲音的吧?

      她看到的那一幕,到底是誰抱著誰?

      會是應寒時抱著因煤氣死亡的她,還是被洪水沖到太空中的清知?

      正迷迷糊糊想著,抬眸又看到了窗外的鐘。

      9:32。是她預見的那個時間。

      寫有這個時間的紙片,被她留在帳篷裡了。會被人看到嗎?抑或看到也連想不到被替代的她?

      夏清知,夏清知。她怎麼可能對她做了這樣的事?

      又用力掙扎一遍,還是徒勞。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閉上眼,想要看到更多未來,想要看到逃生的辦法。

      周圍變得很靜很靜。只有廚房裡,煤氣「滋滋」輕響著。還有從今晨起就連綿不斷的小雨,打在玻璃上的聲音。

      「嘩啦——」崩裂的巨響傳來,像是玻璃大面積被撞碎的聲音。

      槿知倏地睜開眼睛。

      通往陽台的玻璃門已全被撞碎,一個人影站在那裡。滿地都是破碎的玻璃和門框,他全身都被雨淋得濕透了,抬起頭看著她。獸耳尖尖立起,尾巴在身後揚起。濕漉漉的短髮,緊貼額頭,眉眼輪廓更加生動分明。

      他用那寂靜得彷彿深淵般的雙眼望著她。

      槿知的眼眶一下子濕了,緊咬下唇,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他只在窗口停頓了一剎那,立刻就如同一陣風一般,掠到她面前,抬手就扯斷她身上的繩索。槿知立刻跳起來,他一把就將她扣進懷裡。

      ——

      郊外,叢林中。

      夏清知走向那個背對她站立的男人:「寒時,我們走吧。」

      男人轉過頭來。

      夏清知一愣。

      莊衝奇怪地看著她:「連我和應寒時的背影都認不出來了?」頓了頓,微微一笑:「還是說我的背影跟他一樣帥?」

      夏清知靜默不語。

      莊衝邁步走在前面:「快走吧,找你們半天了,應寒時呢?裂縫打開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蕭穹衍說呼叫他的通訊器,沒有反應。」

      「哦,我也沒看到他。」夏清知答道。

      ——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槿知仰頭看著他。

      清新的空氣大股大股湧進來,她已不再感覺難受了。

      應寒時單手摟著她的腰,從襯衫口袋裡,掏出了那張卡片。「槿知願與寒時白頭偕老」幾個字,赫然在她眼前。而他凝視著她,翻過面,就是她留下的「9:32」這個時間。

      「我找到了那面鐘。」他答。

      原來,在溪邊時,應寒時就發覺了「她」的不對勁。再回頭,發現原地已沒有人影。他當機立斷就跑到槿知的帳篷裡,卻發現已空空如也,只有落在床上的這張卡片。

      槿知提過,上次在沈家莊園他也目睹過,清知的空間跳躍並非是萬能的。她每次只能跳躍既定距離,留下銀光痕跡,然後反覆跳躍以去往目的地。

      清知的瞬移,和他的步力誰更快,他並不清楚。但是他立刻躍上高空,開始了追趕。

      他看到的第一道銀光,已在幾公里外的天空中。

      然後開始全力飛奔。

      以從未有過的接近戰鬥力臨界點的速度,在江城高空連續跳躍,追逐那轉瞬即逝的銀光。此時如果地面有人抬頭,會看到雪白的宛如流星飛逝般的光芒。他甚至能感覺到臉和耳朵被風割得微微刺痛,手中的光刃甚至都控制不住時時都有可能甩出。

      終於,在一道模糊得近乎看不出的銀光之後,他看到了對面高樓上的那面大鐘,於是立刻從高空躍下,再反覆彈起,一幢幢樓,一扇扇窗,尋找起來。

      終於,在這扇掛著黑色窗簾的玻璃門背後,看到她模糊的剪影。他再無遲疑,心幾乎是狂跳著,撞了進去。

      然後就看到了她,驟然被點亮的雙眼,悲喜交加的臉龐。

      ……

      抱著她柔軟的嬌軀,應寒時心中憐意更盛,低下頭,臉與她輕輕貼在一起。

      槿知將他的窄腰抱得緊緊的,但還是不解:「那你是怎麼認出,她不是我的?」畢竟連她看到,都覺得兩人的身形、動作、語氣都很相似。到底是應寒時敏銳過人,還是她哪裡露出了馬腳?

      應寒時低眸看著她。

      「槿知,你若仔細看就會明白。她看著我,卻像在看另一個人。她永遠不會用你這樣的眼神看我。」

      槿知心頭一震。

      她以為會是非常驚險僥倖的原因,卻沒想到答案這樣簡單。

      她的眼神嗎?

      她平時是用什麼樣的眼神看著應寒時?連她自己都未察覺,他卻看得那麼分明,看進了心裡。

      「應寒時……」她將臉埋進他懷裡。

      再也再也不要鬆手了,再也不要與他分開了。

      應寒時任由她抱了一會兒,才鬆開手:「站在這裡別動。」

      槿知點頭,看他走向廚房,關閉了煤氣閥門。將煤氣罐拎起時,他微怔了一下。

      「怎麼了?」她問。

      他走回她身旁,說:「煤氣罐已經空了,裡面沒有多少煤氣。」

      槿知也怔住。

      清知籌謀已久,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

      她並不想置自己於死地。

      「到我背上來。」應寒時說,抬起清亮眼眸,望著遠方的天空,「空間裂縫是按照你的身體數據測算的。她身邊的裂縫比你更大,很可能會出問題。」

      「嗯。」槿知躍上他的背,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我們去阻攔她,她很可能會死。」

      他背著她,躍過一座座樓頂。地面有人發現了大聲驚呼,但是他們也已顧不上了。槿知的臉輕貼在他的脖子上,抬起頭,看到天空的雨越落越大,烏雲也如同一團團化不開的墨,籠罩在頭頂。像是預兆著洪水即將到來。

      很快兩人就被淋得全身濕透,槿知臉上全是水,伸手抹乾,又替他擦了把臉。卻聽到他溫軟的嗓音傳來:「小知,怕嗎?」

      「不怕。」她答,「生死對我,本來就不是那麼重要的事。」

      他沒回答,她卻看到他的側臉線條變化,似乎是笑了。

      槿知將他的脖子摟得更緊,也慢慢笑了。原本她恐懼著這一天的到來,可現在真的到了,跟他在一起,心中竟是灑脫而了無牽掛的。

      而他原來也是如此。

      「應寒時,你真好。」她輕聲說。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那片熟悉的樹林。遠遠望去,就見空地上站著幾個人,正是蕭穹衍、莊衝、林婕和始終駐守在郊外營地的蘇。

      看到他倆,大夥兒都是一驚。蕭穹衍大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小知?!你不是跟傅琮思駕駛戰機去天上了嗎?還有指揮官,你終於回來了!」

      林婕和蘇神色都是一震,看了看應寒時,應寒時點了點頭,他倆反應過來,復又抬頭望著天空。

      唯有莊衝,靜靜凝視槿知片刻,上前一步,冷冷逼視:「納米人?」

      槿知:「莊衝你給我滾。」

      他頓時一僵:「啊……」

      應寒時開口:「那一個是清知,同樣擁有時空裂縫,能夠瞬移的女人。蕭穹衍,情況如何?」

      儘管震驚不已,蕭穹衍還是立刻鎮定下來,哭喪著臉答:「指揮官,情況很不好。空間裂縫已經打開了,洪水也已開始引導。但是洪水的量,竟然遠比我們預料的大,而且小知……不,清知的裂縫,竟然不太穩定。哦, ​​我早該想到的,她的參數跟小知不一樣。我們正想著怎麼上去援助,清知和傅琮思,肯定就快扛不住了!洪水的量再大,裂縫再波動,他們倆一定會被沖進太空中去的!」

      「我去。」應寒時迅速說道,「給我一架戰機。」

      林婕和蘇同時上前一步:「指揮官……」

      「你們去了也於事無補。」應寒時打斷他們,「你們不懂計算機,戰鬥力難道能與洪水抗衡嗎?」

      他倆瞬間噤聲。槿知望著應寒時,他的嗓音依舊不急不緩,沉穩篤定。可清俊的臉上,全是果毅而不容人質疑的神色。那烏黑的眼睛裡,淡色浮動,如此溫潤,卻又光華迫人。

      槿知抓住他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他低頭看著她。

      她也固執地望著他:「也許替換成我,就能穩定下來。而且我說不定能看見關鍵的未來。咱們不能分開。」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拉著她跳上了蘇剛剛開過來的戰機。

      ——

      天空烏雲密佈,電閃雷鳴。放眼望去,到處都是混沌一片,白晝卻宛如黃昏。下面的江城,也被陰暗覆蓋。

      應寒時駕駛戰機,一個近乎垂直的上衝,就到了雲層之中。想起來,這原來是槿知第一次看到他開飛機的模樣。他坐得筆直,後背緊貼駕駛椅,修長雙手搭在駕駛儀上,白色襯衫還往下滴著水,那麼清瘦的身影,卻令人感到無比沉穩可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9 10:26 PM

第93章 予我永恆(中)

      窗外,雲層如同海浪般滾動著,應寒時穿梭的速度極快,槿知只看到一團團雲朝機艙撞過來,又瞬間消散。那感覺簡直與坐過山車沒有差別。不,更加兇險。

      她不得不閉上眼睛。

      「怕嗎?」他輕聲問。

      「嗯。」

      忽然聽到腰間的安全帶輕輕一響,彈開了。她睜開眼,卻被他握住了胳膊,拉了過去,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他重新繫好安全帶,將兩個人綁在一起,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

      槿知靠在他懷裡,聞著他襯衫上潮濕的水汽,哪裡還有恐懼。抬起頭,看見他依舊專注地望著前方,唇角卻有溫和安撫的微笑。

      「還怕不怕?」

      「不怕了,你好好開。」

      她把頭靠在他的胸口,跟他一起看著前方。

      雲海中,出現了一道持續的銀光。比她之前見過的每一次,都要狹長明亮,幾乎要刺痛人的眼睛。就像一道彎月,懸掛在那裡。

      應寒時駕駛戰機,毫不猶豫地衝進了銀光中。

      ——

      海水。

      四處都是碧藍澄澈的海水,鋪天蓋地的海水。他們明明在天空中,卻像是在汪洋大海裡。海浪陣陣翻滾,來勢兇猛,戰機瞬間被打偏了方向。槿知感覺到應寒時的手肘猛一使力,才將機頭移回原來的方向。

      「他們在那裡。」應寒時低喝道。槿知抬起頭,果然看到滾滾波浪中,另一艘戰機隱隱冒出頭,但又立刻被海水淹沒。眼看就要被沖走了。

      應寒時的戰機瞬間一個加速,同時帶來凌厲的翻滾,躲過了迎頭而來的巨浪。槿知瞬間頭暈目眩,緊抓著他的襯衫,再定神一看,他們竟已跳出水面,筆直地朝那一艘戰機漂流的方向追過去。

      海水無邊無際。槿知知道,現在他們正身處時空裂縫中,所以空間的概念已經不能用常理來衡量。也許在地面的江城人看來,這裡不過是天空的一團烏雲,一道閃電而已。焉知裡面已經天翻地覆。

      很快就追上了,遠遠就望見,那艘戰機竟然已破損不堪,機翼折斷了一半,機艙的門也半掛著,眼看就會掉落。一個人抓著駕駛椅,隨著戰機摔來撞去,眼看也要掉出艙門,掉進海洋裡。不正是傅琮思是誰?

      「傅琮思!」應寒時飛快通訊器,同時將機頭朝他靠近,「我開啟艙門,你想辦法爬過來。」

      勉強支撐著的傅琮思,應該是聽到了機艙裡傳來的聲音,霍然轉頭望見了他們,臉上露出蒼白而喜悅的笑。

      「不,快去救……清知!」他看著他們,像是已洞悉了所有,「她被海浪捲走了!」

      應寒時和槿知臉色都變了,槿知大聲喊道:「發生了什麼事?」

      傅琮思用盡全力抓住座椅,咬牙答道:「海水的量,太大了!而且越來越大,我發現了她是清知,已經根據她的數據,調整過裂縫了。但是……裂縫打開得太大,我們的戰機被海浪撞毀,她身上有裂縫,像是被空間的能量吸走,衝進了海浪裡……」說到最後,他居然哽咽著吼道:「先不用管我,救她!應寒時,這是我的選擇!」

      槿知看向應寒時,他的臉色清冷無比,只答了一個字:「好。」驟然調轉機頭,丟下了傅琮思,駛向茫茫海浪。

      果然如同傅琮思所說,海水越來越澎湃。無數高牆般的大浪捲起,朝他們的戰機迎頭砸下來。應寒時的戰機卻像是鬼魅幽靈,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在其中穿梭翻轉,堪堪躲過了每一次滅頂之災。

      「在那裡!」槿知驚呼,順著她指的方向,只見層層海浪中,一道虛弱的銀光一閃而逝。夏清知蒼白而堅毅的面孔露出水面,像是正拼盡全力掙扎著,想要瞬移出水面,卻又被洪水徹底打落下去。

      明明之前她還在加害於槿知,可看到她此刻的模樣,槿知卻只覺得肺腑裡陣陣哀痛的寒氣在翻滾。

      救她!

      這個念頭強烈地衝進腦海裡。

      然而更大的危機已朝他們襲來。迎面只見一道巨浪平地拔起,寬廣得望不見邊際,擋在他們和夏清知中間。而他們避無可避,巨浪已迎頭砸了下來,如同藍色透明的猙獰巨獸,撲向自己的獵物。

      「哐當——」槿知聽到了機身崩裂的聲音,海水已經從四面八方灌了進來。與此同時,腰間一緊。應寒時抱著她,從座椅上一躍而起,剎那間一道雪白而磅礡的光刃,如同更明亮的月亮升起。劈開他們面前的機艙,也劈開了海面。他們一下子衝出水面,躍上了高空。

      槿知全身都緊繃著,只能抱緊他的腰身,聽著耳邊澎湃的海浪聲和呼呼風聲。應寒時單手抱著她,白皙濕透的臉龐,浮現冷酷神色。抬手就往後丟出一個光刃,砸在水面上。海浪被擊起,撞在他的後背上,他竟然如此機敏,藉力就往夏清知的方向躍去。

      「撲通」一聲,兩人掉進海水裡。但他的手如同鐵鉗般箍在槿知的腰間,海浪分毫也不能將他倆分開。槿知喝了好幾口苦鹹的海水,眼睛也漲紅了。隨波逐流間,就看到夏清知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

      應寒時單手划水,帶著槿知,一點點朝清知艱難靠近。

      夏清知也看到了他們,目光怔然,臉色越發蒼白。

      「把手給我。」應寒時喊道。

      槿知直視著她:「我們帶你出去!」

      眼看周圍的浪更大了,她一咬唇,伸出手。應寒時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同時手中光刃猶如一把彎刀,劃開水面。他藉機拉著兩個女人,高高躍出水面,終於逃離了海水的桎梏。

      儘管周圍環境還很險惡,槿知的心卻稍稍定下來。因為憑應寒時的能力,她相信他能把他們兩個帶出去。

      應寒時顯然也抱著這個念頭,牽著她們兩人,多次連續跳躍,朝頭頂上方那道銀色的裂縫出口奔去。而身旁的夏清知,卻似有些恍惚,沉默著,臉色越發蒼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9 10:59 PM

第94章 予我永恆(下)

      就在這時。

      清知忽然用力一掙,應寒時措不及防,她竟從他手裡掙脫了。應寒時和槿知同時驚詫回頭,卻只見銀光浮現,清知跳躍離開了。

      緊接著一股大浪襲來,應寒時無暇多顧,抱緊槿知,用自己的後背迎向了巨浪。聽到浪花打在他身上發出的巨響,看著他清毅的容顏在自己臉頰上方,槿知心頭劇痛,漫天覆地的海水間,只能將他抱得更緊。

      好容易水波暫時平息,她在他懷裡抬頭望去,卻驚訝地看到,一道銀光就在不遠處。

      不,清知沒有離開。她是要……

      只見水波中,一個人影若隱若現,不是傅琮思是誰?他已經被沖進海水裡了,而夏清知的身影驟然浮現在他上方的銀光中,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她是想要救他。

      可她縱然有瞬移的能力,剛才也是勉強從海浪中脫身。如何還能負擔另一個人?她想做什麼?

      ——

      地面上。

      蕭穹衍等人抬頭,望著天空的那片烏雲雷電。

      林婕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轉身就走向戰機:「我去支援他們。」莊衝轉身跟著她就走。

      「站住。」一向沉默的蘇冷聲喝道。

      蕭穹衍都快要哭出來了,搖頭道:「不,你們不能去,我檢測過了,洪水即將達到最後的峰值,裂縫也會變得極不穩定。你們進去也是送死,現在只能看指揮官,能不能把他們救出來了!」

      大家都沒說話,林婕的臉色灰白一片。就在這時,莊衝「咦」了一聲,指著天空:「那是什麼?」

      眾人回頭,竟然看到灰暗的蒼穹之上,數艘他們從未見過的戰機,如同離弦之箭,劃出一排排銀色的流光,升上了天空。

      蕭穹衍一把抓起胸口的望遠鏡,看清那些機艙裡的人後,驚呆了:「是穆岩,是穆岩們!」

      每一艘上,都坐著同一個面孔。他們表情堅毅,義無反顧,朝裂縫衝去,瞬間就泯滅進了銀光裡。

      ——

      海水更加洶湧了,彷彿震怒的巨獸,發出翻天覆地的吼叫。這個空間,似乎也變得混沌一片,搖晃不定。

      槿知和應寒時陷進了一片巨大的漩渦中。儘管他不斷劈開水波,卻又不斷被更劇烈的水浪纏上來。然而他自始至終都抱緊了她,沒有鬆手。槿知緊咬牙關,在他的懷抱裡浮浮沉沉,恍惚間卻看到無數道流光出現,看到那些戰機乘風破浪而來,看到一張張穆岩的面孔閃過。

      那些戰機中的許多艘,瞬間被海浪打得粉碎。許多穆岩掉落,瞬間淹入大海中,不見蹤跡。餘下的倖存者,艱難地往前穿梭,往前奔赴。

      有兩艘掉頭往下,撞開了包裹應寒時和槿知的漩渦,然後瞬間就被海浪捲走。應寒時抱著槿知,往上高高躍起,光刃變得無比凌厲狠辣,撞開迎面而來的一道道巨浪,帶她往出口衝去。

      槿知趴在他的肩頭,模糊搖晃的視線裡,卻一眼看到了夏清知的銀光所在的位置。海平面之上,突然響起傅琮思痛苦的呼喊:「不——」

      一道前所未有的銀光驟然浮現,他竟然被夏清知從海裡拉了出來,然後丟進了那道堪堪打開的時空裂縫中。傅琮思的身影瞬間消失不見,夏清知卻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被滾滾海水帶往了更遠的地方。她的身後,最後幾架已被海浪打得破損不堪的戰機,瘋狂地不顧一切地追逐著。

      然後一架架隕落。

      陡然間,一道巨大的裂縫打開,刺眼的銀光幾乎覆蓋整個海面。夏清知的身影只在那銀光中一閃,就跌落進去。幾個穆岩跳出機艙,飛身朝她撲去,卻只有一個人,抓住了她的衣袂,也追進了裂縫中。其他幾個,都淹沒在海浪裡。

      更多的海浪,覆蓋灌進了裂縫,清知和穆岩的身影,消失不見。

      ——

      應寒時帶著槿知,一點點艱難地靠近裂縫出口。

      海浪已經變得如同滔天一般,從各個方向兇猛地朝他們吞噬過來,彷彿一片沸騰的藍色火海。槿知的頭死死抵在應寒時的胸膛,看著他的光刃一次次劈開巨浪,但是那些巨浪又立刻合攏,朝他們追逐過來。

      他說過的,他說過的,即使是他的光刃,也是劈不開磅礡海水的。

      可現在,他一次次發動攻勢,宛如急風驟雨與海嘯的對抗,護得她身旁短暫的安全。

      她一次次聽著,巨浪打在他背部的聲音。因為頭被他牢牢按在胸口,看不見他的臉,卻聽到幾聲骨頭斷裂的脆響,聽到他微不可聞的悶哼聲。

      「你別管我了!」她突然哭喊道,「你自己逃吧。」

      「不行。」他只答了兩個字。

      槿知哭了出來,然後就聽到又一陣大浪打來,狠狠撞上他的背。然後她就聞到鹹濕的血腥味,在他們身邊蔓延開,很快,就有鮮血從他臉上滴落,掉在她的臉上。

      恍恍惚惚間,槿知聽到他在耳邊說道:「對不起,救不了……他們。」

      槿知心如刀割。

      清知,清知,那個同樣擁有時空裂縫中的女人,這個空間裡的另一個她。

      早在發現煤氣瓶是空的時,她就有了猜疑。

      清知的裂縫遠強於她,她能穿越空間,焉知她不能同時預見未來?

      清知今日突然出現,到底是真的想要替代她,還是想要……

      由自己迎來死亡那一幕?

      槿知,再也無從知曉她心中的答案了。

      ——

      深黑的天空,猶如永遠望不見盡頭的禁淵。

      群星閃耀,光芒清澈而冷冽。

      大片大片淡藍色的水霧,浮動在空曠中。

      夏清知也在其中。

      在掉進太空後的幾秒鐘,她就失去了知覺。眼球爆裂,心臟停止。淺藍色長裙上染滿血跡。

      最後一個穆岩跌落過來時,看到的已是這樣的她。

      他的眼球也在幾秒鐘後爆裂了,所有毛細血管全部擴張裂開。但在那之前,他漂浮過去,將她抱進了懷裡。

      然後低下頭,跪在了萬籟俱靜的虛空中,一滴淚掉落下來。

      他們會永恆地這樣漂浮下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30 11:00 PM

第95章 各自珍重

      山谷間,水流潺潺。因為落過大雨,到處都是濕的,樹葉上,泥土裡,岩石表面……蕭穹衍一行人,往密林深處穿行著。

      「你看清楚了嗎?是不是在這邊?」蕭穹衍嗔怪地問。蘇言簡意賅:「是。指揮官抱著個人,就是往這個方向跳離裂縫。」

      這時走在最前的林婕忽然腳步一頓,失聲道:「在那裡!」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片寂寂流動的水潭前,應寒時仰面躺在塊巨石上,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眼眸緊閉,臉色蒼白,尾巴和耳朵也沒有顯露出來。謝槿知被他單手摟著,趴在他的胸口,也是一動不動。

      大家連忙跑過去,蕭穹衍探了探兩人鼻息,鬆了口氣:「謝天謝地,他們還活著。」

      一個小時後,他們與傅琮思在一片樹林中道別。

      傅琮思被夏清知丟進裂縫後,轉眼間就跌落在地面。雖然精疲力竭,身上也有多處撞傷,但是沒有什麼大礙。

      此刻,他臉色灰白,眼眶通紅地望著蕭穹衍等人。

      蕭穹衍說:「傅教授,我們要回那個空間去了。指揮官和小知還沒醒來,他們需要得到救治。另外,根據夏清知在帳篷裡留下的地址信息,我們在她家找到了晶片,一併帶走了。」

      傅琮思點了點頭,似乎有千言萬語,但最終只是說:「謝謝你們為這個空間所做的一切事。保重。」

      眾人齊聲答道:「保重。」

      傅琮思看著他們轉身,走向停在空地上的戰機。很快,戰機如同一道璀亮的流星,劃過雨後碧藍的天空,消失不見。

      傅琮思的周圍靜悄悄的,他低下頭,看到沾著水珠的青草,隨風微微擺動著。頭頂,有鳥兒清脆的叫聲。他轉身,步履蹣跚地走下了山。

      正是下午光景,城市的街道車水馬龍,很是熱鬧。只是他的衣衫早被洪水侵蝕得破損不堪,又加上他神色恍惚,許多人看到他,都繞開了走。

      他看到人們的反應,只是淡淡地笑笑。走過一家電器行時,他停下腳步,聽到電視裡正在播報新聞:

      「今天下午2點30分,有網友爆料在西郊看到數艘UFO,並提供給我台模糊不清的畫面。我們來看一看……」

      「真的有UFO存在嗎?這個話題在科學界一直沒有定論。不過經過調查,大部分所謂UFO的照片和錄像,都是偽造的,或者是目擊者誤把飛機、甚至風箏,當成了UFO……」

      「為此,我台專門諮詢了中科院著名天體物理專家。專家表示,UFO的存在是可能的。不過今天下午多名網友目擊的所謂的『UFO』,很可能是雷電天氣,雲層折射光造成的一些虛影。原來真相,就是這麼簡單。在此,我們鄭重提醒廣大市民,雷雨天氣,請注意安全出行……」

      「原來真相,就是這麼簡單……」傅琮思在嘴裡默念這句話,慢慢搖頭失笑。

      等走到分岔路口,他卻停步了。

      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這幾年,他都是住在沈家。如今沈家父子已死,莊園已毀,成為了當地警方的一宗懸案。沈家,是不能也不願去了。

      應寒時他們,也已經走了。暫時落腳的青年旅舍,也是人去樓空。

      而清知……他的眼中泛起淚水,他連這個可憐又可敬的女人,住在哪裡,她的家是什麼模樣,都不清楚。

      最後,他懵懵懂懂,居然走到了昔日就職的研究所門外。

      這是國內最好的一家研究所。高大氣派的樓群,嚴肅整潔的建築。門口還有大棵大棵的梧桐樹,繁盛依舊。

      他在一棵樹下,席地坐了下來。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回到這裡。

      曾經,他也是一名受所有人尊重的、體面的科研工作者。曾經,抵禦洪水製造諾亞方舟,是他堅韌固執的夢想。

      今天,這個夢想終於實現了。所以他回到這裡,他可以無愧地對自己說,他做到了。

      正安靜地坐著,就看到幾個人從研究所大門走了出來。他們大多沒有看到他,或者看到了也沒認出。只有一個跟他曾經相熟的同事,遲疑地看著他,然後落後幾步,走了過來:「傅琮思?」

      他竟然也不想起身了,抬頭看著他,微笑:「我是。」

      那同事非常吃驚,將他上下打量一番,問道:「你怎麼變成這樣……現在在做什麼?」

      他平靜地答:「沒做什麼了。」

      同事嘆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說:「琮思,如果外面混得不開心,就回所裡吧。你是我們那一批中,資質最好的。院領導也經常念起你,你如果回來,肯定也有位置。你看,你以前總說今年的夏天,會發生毀滅性的洪水,還說什麼平行空間,扯那些科幻的玩意兒。你看,現在夏天都要過完了,不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嗎?也不會有人因為災害死去。聽我的勸,回來吧。」

      誰知傅琮思聽完他的話,卻笑了,跌跌撞撞地站起來,眼中卻湧起淚水。

      「對,什麼都沒有發生……也不會有人死去。」他重複同事的話,又哭又笑,甩開同事的手,轉身就朝長長的、綠樹成蔭的街道走去。

      同事望著他孤單的身影,靜默良久,低聲罵道:「神經病!」

      傅琮思沿著街道一直走一直走,沿途車流穿梭,陽光燦爛。有相擁的情侶從他身邊走過,他們臉上的笑容是那麼幸福;也有老人一臉溺愛看著孩童,嬉笑奔跑在藍天之下。這個世界,依舊喧囂而寧靜。

      傅琮思看著看著,忽然就笑了,滿足地笑了。

      數月後,傅琮思成為了一名普通的中學教師,教授物理和數學。終其一生,默默無聞。卻培養出無數優秀的學生,更有數人成為國內著名天體物理學家。

      這是後話。

      ——

      「小知。」

      「知。」

      「快醒醒,重傷的指揮官還等著你去呵護疼愛呢。」

      「知,你什麼時候才會醒?」

      ……

      朦朦朧朧中,謝槿知聽到有人在喊自己。那是兩個人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喋喋不休,吵個不停。

      她的頭陣陣發疼,想要關掉耳朵,不再聽他們的聲音。

      等等……

      指揮官?應寒時?

      ……

      她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素淨的、似曾相識的天花板。陽光從旁邊照射過來,她看到了窗外平靜的湖水。

      這是……應寒時的家?

      床畔,蕭穹衍高大精壯的金屬身軀,正背對著她忙碌著。聽到床上的輕微響動,他的身軀陡然一僵,轉頭望向她,露出驚喜交加的笑容:「小知!你終於醒了!」

      槿知淺淺笑了笑,撐著床勉力坐起來:「我們回來了?」

      蕭穹衍馬上跑過來扶住她:「是的,我們回來了。你躺了整整兩天兩夜,動作要慢一點,不然會摔倒的。」

      槿知抓住他的胳膊,抬頭望著他:「應寒時呢?」

      蕭穹衍的眼睛垂了下來:「還在昏迷中。小知你一會兒看到不許難過,他受的傷比你重多了。」

      槿知一下子跳下床:「帶我去見他。」

      ——

      推開房間的門,首先看到一室寂靜的陽光。莊衝、蘇、丹尼爾等人得知她醒來,都過來了。但是他們跟蕭穹衍一起站在應寒時的門外,沒有跟進去打擾。

      槿知一個人走進房間裡。

      他就躺在潔白的大床上,蓋著薄薄的被子。槿知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上身沒有穿衣服,露出精瘦結實的肩膀,上面纏滿了繃帶。黑髮垂落額頭,遮住了他的眉。那雙眼輕闔著,呼吸緩慢而均勻。

      槿知在他床畔坐了下來,目光分毫不移地盯著他。想要觸碰他,卻又怕讓他不適。

      「放心,指揮官只斷了十二根骨頭。」蕭穹衍在門口小聲說道,「而且他的身體恢復速度很快,再過幾天就能長好。」

      斷了……十二根嗎?

      她盯著他過分蒼白的臉。同樣的遭遇,她在他懷裡,卻一根骨頭都沒有斷。甚至只是受了點皮肉傷。

      他用身體替她擋住了所有洪水啊。

      「他為什麼還不醒?」她問道。

      「這個……洪水的撞擊力量確實太大了,到底是血肉之軀,大腦會受不了的。他可能還會昏迷幾天。」

      槿知輕輕「哦」了一聲,抬眸望去,卻見半張殘破的紙片,放在他的枕頭邊上。上面依稀幾個字「願與寒時白頭偕老。」她記得這張卡片是被他放在襯衫口袋裡的,大概是被蕭穹衍他們拿了出來。

      「小知,你親他一下。」站在蕭穹衍背後的莊衝忽然開口,「親一下,說不定就醒了。」

      丹尼爾和蘇都是微微一笑,蕭穹衍眼睛一亮:「真的嗎真的嗎?我要看我要看……」卻被莊衝一把拉開,然後莊衝朝槿知鄭重地點了點頭,關上了門,替她擋住了所有打擾的視線。

      室內變得安靜無比。

      槿知望著他清澈的容顏,靜默片刻,低下頭,在他唇上輕輕一吻。

      他一動不動,依舊安睡著。傳說中公主用吻喚醒王子的畫面,並未出現。

      槿知脫了鞋,爬上了床,也躺了下來。然後輕輕握住他的一隻手,整個人都蜷在他的身旁,慢慢閉上了眼睛。

      「應寒時,你快點醒,我要跟你在一起。你要的一切,都給你。」

      ——第三卷《唯一的槿知》(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30 11:16 PM

第96章 番外此生已忘言(上)

      夏清知很小的時候,就感覺爸爸媽媽,並不喜歡自己。

      好幾次她睜開眼,就看到他們用很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她伸手想要抱抱,想要親近,他們倆卻都不理。

      那個時候,她就會覺得很難受,也又是懵懂茫然的。

      後來懂事了才知道,父母那時的眼光,叫做驚恐。因為小小的她,總是不由自主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這個孩子……小知她……莫不是撞邪了……」媽媽壓抑哭泣的聲音傳來。

      「她是鬼嗎……」爸爸低聲嘀咕。

      「知知不是鬼!不是!」才幾歲的她,聽到父母的竊竊私語,急得不行,衝進半掩的房門。母親到底還是哭著抱住了她,父親卻推開了幾步。

      「爸爸媽媽,不要不理知知,別不要知知!」她在母親懷中哭道。

      「嗯……乖孩子……」母親柔聲哄道,「爸爸媽媽會永遠愛知知的,會跟知知在一起。」

      後來,夏清知漸漸知道,所謂的承諾,都有失效的那一天。無論親情,還是愛情。

      父親一直就是個賭徒,在她十歲那年輸光一切,跑了。她和母親開始艱苦的生活。母親每天要做好幾份工,甚至賣掉了家裡的大房子,搬進了個老舊的小區,才勉強還上賭債。而她自小就沉默寡言,要學會自己做飯,洗衣服,做一切家務。每天上學放學,不會有人接送,即使下大雨,也要在老師無奈地註視下,一個人淋著走回來。

      到十二歲時,她終於可以控制瞬移能力了。這是只有她和媽媽知道的秘密。當天晚上,她就進入了一家富人的別墅裡,偷了疊錢回來,遞給媽媽,然後淡淡地說:「媽,你以後不用這麼辛苦了。」

      媽媽迎頭就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這錢哪兒來的?偷來的?」

      她不出聲。

      生活已經將曾經溫柔的媽媽,磨礪得粗糙暴躁。她揪住夏清知的頭髮,狠狠說道:「清知,我們是窮,但是永遠不能做違背良心的事。再也不許你偷,再窮也不准偷!」

      「知道了知道了——」她疼得哭了,掙脫媽媽的手,跑出門外。再回頭時,卻見媽媽頹然倒在地上,望著她。臉色顯得後悔,但又執拗。

      後來夏清知再也沒偷過,直至母親也離開她的那一天。

      那年她十五歲。

      母親也許能夠經受磨難,堅持讓她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但是母親無法抗拒愛情。孤身無依的她,終於愛上了另一個男人。那個出租車司機也願意跟她在一起,但條件是不能帶孩子。

      那是一個細雨朦朧的早晨,夏清知躺在床上,聽著母親輕手輕腳收拾行李。最後,似乎在她房間門口站了很久,然後走了進來。

      夏清知閉上眼睛,感覺媽媽在自己額頭輕輕一吻,然後有淚水掉了下來。

      夏清知忍著,沒有掉眼淚。

      「去吧。」她想,「開始你新的生活,媽媽。我一個人也可以生活下去。反正生活本身,也沒有太大差別。」

      母親離開後,夏清知真正開始了屬於她的生活。

      家裡開始變得亂糟糟的,她一點也不喜歡收拾,凌亂讓她感到擁擠,擁擠讓人覺得空間是滿的,莫名就有種安全感。

      母親留下的錢只夠她支付學費,她開始肆意穿梭在夜色間,在她能夠抵達的任何地方,拿自己喜歡的、需要的東西。並且由一開始的生澀蹩腳,逐漸變得熟練縝密,不留下任何痕跡,不被任何人發現。

      但是她只到那些富得流油的人家裡拿東西。並且留下自己需要的部分後,多半都丟給流浪漢,或者孤兒院。

      她漸漸開始喜歡這樣的生活,自由、自我、掌控一切。她漸漸開始討厭白天,只喜歡夜晚的穿梭。有的時候,她會花上幾天時間,累得精疲力竭,跳躍到很遠很遠的大海邊。望著天空的璀璨星空,她想,自己到底是什麼物種呢?會不會是外星人呢?會不會有一天,外星人駕駛飛船來接她,逃離這個寂靜又無聊的地球呢?

      沈家是全城首富,他們的莊園,自然也是清知去得最勤的地方。她從那裡拿了鈔票、首飾、燈具……甚至從花園裡挖過幾株品種奇異的花,但是沒幾天就被她養死了。有一次看到沈嘉明買了台70寸超薄液晶電視回來,那幾天她正好想看世界杯,於是花了很大力氣,累死累活也搬回了自己的小窩裡。

      至於沈家時常流傳的鬧鬼傳聞?她才不管。

      第一次見到穆岩,也是在一個寂靜的深夜。

      對於沈家的人口,她早已摸得門兒清。除了幾十個傭人,一堆傻啦叭嘰的保鏢,沈氏父子,就還有個書呆子科學家,也頗為無聊。

      所以看到立在湖邊的清瘦青年,她頗為好奇地藏在樹叢裡窺探著。

      他個子很高,穿著白襯衫和深灰色長褲,正是清知最喜歡的身材。頭髮剪得很短,整個人透出種工整乾淨的味道。側臉並沒有帥得很過分,但是眉目是難得的清朗分明,氣質很好。

      他站在湖邊,要幹什麼?

      清知很有耐心地等待著。

      直至他微微低下頭,柔聲問道:「在沈家扮鬼嚇人的,就是你吧?」

      他側頭看著她的方向。於是清知看清了他的眼睛,那雙乾淨得好像無限平靜的湖水的雙眼,彷彿能穿透夜色,穿過面紗,看清她的所有。

      清知應該走的。在這種情況下,她應該轉身就走,避免洩露自己的秘密。

      可那天,她竟然鬼使神差般,緩緩站了起來,沒有逃。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她冷淡地答道。

      他在看清她的那一剎那,卻是一怔:「原來你……」

      清知心頭一跳。

      「原來你擁有時空裂縫。」他溫和而平靜地說。

      周圍那麼靜,月色明亮照在他們身上,清知卻像置身在驚濤駭浪中。她完全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麼一語就道破了她諱莫如深的秘密。

      後來,過了很久,她才知道,這個來自超高等文明的男人,一雙眼可以看清很多東西,包括星辰的運轉、太陽的衰亡速度、她身邊的裂縫……

      只是,太過良善的他,卻看不透人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5-1 11:4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5-2 10:17 PM 編輯

第97章 番外 此生已忘言(中)

      但這時,清知平生頭一回,不知所措地慌亂了。

      他卻靜默良久,眼中卻有了些許憐意:「別再偷東西了。」

      清知的臉突然紅了,狠狠瞪他一眼,瞪得他怔住,而她轉身跑進了銀光中。

      這對清知而言,是從未有過的感覺。當她穿梭於城市燈火闌珊的上空,腦海裡中反覆浮現的,是他的那張臉。

      明明也不是很帥。

      她決定跟蹤並且了解這個男人,因為這是她第一次遇到,比自己還要奇怪的人。

      第二天,同樣夜色清寂的時分。

      穆岩坐在沈家的實驗室裡,翻看一些資料。頭頂一盞柔和的燈,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某個瞬間,他抬起頭,看到了站在角落裡,望著他的女人。

      跟昨天一樣,她依然戴著面紗,只露出眼睛。

      以前穆岩從不知道,原來女人的眼,可以包含這麼多神色:清亮、好奇、羞怒、故作鎮定……

      也許是夜色太靜,她的身影又太瘦弱,穆岩望著那雙眼睛,莫名感到心頭髮軟,並且,有一絲歉疚。他不確定,自己昨晚的話,是否太重了。

      但他並不擅長安慰女人,於是只是朝她笑了笑,然後溫和地問:「要喝茶嗎?」

      清知想,這人為什麼要對我笑呢?他果然古怪得很。

      但開口卻是淡淡答道:「隨便。」

      於是穆岩真的起身泡了杯茶,遞給她。她掃他一眼:「沒下毒吧?」

      他怔了一下,低頭就喝了一小口,目光清澈坦蕩無比地再次遞給她。

      清知這才接過,想喝,又有點嫌棄:他喝過了啊。最後還是端起,小口小口抿了起來。同時想,他不會是故意的吧,難道連間接接吻都不知道?看那直愣愣的樣子,好像真不知道。

      關於能穿越空間這件事,她也翻過不少書,所以上次他提到「時空裂縫」,她一聽就明白。她問:「你為什麼知道我有時空裂縫?」

      他端起自己的茶,也喝了一口,答:「對不起,這件事暫時不能告訴你原因。」

      清知看他一眼,放下茶,轉身就跳下了窗戶。

      「等等!」他追過來,可是窗外空蕩蕩的,地面也寧靜一片,哪裡還有她的聲音。

      次日晚上,穆岩再次來到實驗室,卻發現傅琮思一臉頭疼地在收拾,桌上的儀器被人弄得東倒西歪,地上還扔了很多花花草草和泥土,椅子也東倒西歪。

      傅琮思遲疑地望著他:「穆岩,你……昨天心情不好?」

      穆岩詫異:「為什麼這麼問?」

      「這些……不是你弄的?」

      穆岩愣住,然後失笑:「不,當然不是。是……」

      「是誰?」

      穆岩卻住了口,腦海中浮現那雙清亮而寂靜,還帶著些許任性傲慢的眼睛。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不講道理呢?

      之後一連好幾天,穆岩都沒有再見到她。可是每當他落單時,總能感覺身後有人跟著。他進出沈家,去探望朱館長,亦或是在長江邊漫步,那個身影總是遠遠跟著。當他回頭時,她卻立刻轉身不見,只餘他望著空蕩蕩的路面。

      於是,挑了個清風明媚的日子,穆岩沒有約朱館長,而是一個人去爬山了。

      ——

      山很高,太陽也很大。即使伴隨著不斷的瞬移,清知也累出了一身汗。好容易就快到山頂了,她站在茂密的樹叢後,雙手叉腰望著遠處那個清逸的身影,可真想衝上去踹他一腳啊。叫你爬山,沒事爬什麼山?是不是故意整她啊?

      而且她也真是發神經,幹嘛成天跟著他?想知道他的秘密,直接拿把刀跳到他身後,抵住他脖子問就是。上次她抓住那名殺死老奶奶的搶劫犯,就是這麼幹的,駕輕就熟。

      正在心中默默計劃著,忽然間就感覺到某種清冷乾淨的氣息逼近。她來不及回頭,手臂就被人輕輕握住了。

      她全身一僵,轉頭望著他。

      他眼眸裡有一點點笑意。

      「你……」他開口。

      清知奮力一掙,無奈體力消耗過大,居然沒掙脫,自然也跑不掉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兩人同時開口。

      而他果然是老實的,聽她發問,頓了頓,答道:「我從旁邊繞過來的。」

      清知卻不回答他,只冷冷道:「鬆手!」

      他猶豫了一下,沒放。

      清知笑笑:「男女授受不親,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他幾乎立刻就鬆開了,清知轉身就跑。誰知站得太久,心裡又有些緊張,腿竟然一陣發軟,腳下又是不太平坦的小山坡,她腳下一滑,就摔倒在地上,腳踝狠狠撞在一塊棱角尖利的石頭上。

      她皺起眉頭,想要再次站起,腳踝卻一陣鑽心的疼。不得不掀開褲腳看了看,果然流血了。

      穆岩站在她身後,陽光那麼大,他一低頭就看到她白皙纖細的腳踝,光潔得好像沒有一絲雜質,在陽光下白得近乎透明。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完全握在掌心裡。

      他突然很想看看她的臉。可此刻她雖然沒有戴面紗,卻戴了頂垂著薄紗的帽子,他只能隱隱看到清秀皎潔的輪廓。

      清知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她抬起頭,就看到他盯著自己的腳踝,看得目不轉睛。她忽然又羞又怒,瞪他一眼,揉著自己的腳。

      穆岩在她面前蹲了下來,目光坦誠地望著她:「你為什麼又瞪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清知:「……」索性胡攪蠻纏,雙手搭在膝蓋上,盯著他說:「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卻不告訴我你的。這不公平。」

      穆岩不出聲了。

      「不說拉倒。」清知站起來,他卻眼明手快,伸手扶住了她。清知不經意就靠在了他的胸口上。兩人身上都有汗,他陌生的男子氣息,將她包圍著。清知的臉頓時一燙:「鬆手。」

      穆岩低頭看著她。她身上有微微的汗味,卻也有某種淡淡的馨香,像夜色中某種花的氣味。

      「你受傷了。」他說,「我幫你簡單處理一下,不要亂動。」

      清知明知應該拒絕,可就是冷著臉,又坐了下來。

      所謂的處理,不過是脫去鞋襪,然後他拿起她帶的礦泉水瓶,澆在傷口,衝去泥沙。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塊乾淨的淺藍色的手帕,替她綁上,然後再幫她把鞋子套上。

      清知盯著腳踝上那塊屬於他的手帕,心想,這年頭,帶紙巾的男人都少,帶手帕的更是罕見。

      他為什麼總是,這樣與眾不同呢?

      正出著神,就聽到他平和的聲音響起:「你……為什麼想要知道我的秘密?」

      清知一怔。

      抬眸,就看到他雋黑的眼睛。他非常認真在問她。

      清知沉默了一會兒。他就這樣蹲在她的面前,安靜地等待著。

      「因為……我從來沒有遇到過,跟我一樣奇怪的人。」她答,「因為你不害怕我不排斥我。」

      他徹底愣住了。

      半晌之後,他低下頭,輕聲說:「我明白了。」

      這天,是他扶著她走下了山。他們走得很慢,到山腳時,天已經快要黑了。一路誰也沒多說話,只有在走過不太平坦的路時,他會低聲提醒她當心。

      清知已經非常後悔了,為什麼要對他說那樣的話?因為你不害怕我討厭我?搞得她好像很脆弱似的。她現在只想馬上走完這段路,然後回家。

      可是步子,怎麼就是挪不快呢?

      然而到了山腳時,他忽然停步,說道:「我叫穆岩,肅穆的穆,岩石的岩。你叫什麼名字?」

      清知猶豫了一下,答:「清知,夏清知。」

      「我願意告訴你,我的秘密。」他說。

      清知驟然轉頭,卻撞見了他清風明月般的笑容。他的眉目那麼柔和,眼中也有清雅的光。明明才認識了數日,明明才第一次知道彼此的名字,他看她的目光,卻像是看十分重視的知交。

      「你是否看見山上的石林了?」他緩緩地問。

      清知點了點頭。

      他平靜地笑了笑,似乎有些不知怎麼措辭,最後說道:「我……其實也是一塊岩石,那些,都是我的分身。」

      清知靜靜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她「哦」了一聲,掙開他的手,一言不發轉身就跳進銀光裡,只留他怔怔站在原地。

      轉眼間,清知已跳到自己的房間裡,迎面就是凌亂的床鋪,她一頭撲倒下來,跟攤屍一樣,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兒,她把臉轉過來,望著窗外剛剛升起的月亮,忽然笑了。

      她以為她撞見的是另一個奇人異士,沒想到他竟然是個神經病。

      可是她……好像喜歡上這個善良又溫柔的神經病了,怎麼辦?

      ——

      夜晚對於穆岩來說,忽然變得值得期待。

      因為每當夜深人靜時,當他落單時,她就會出現。有時候,是站在他的書桌旁,盯著他桌上的書,頗為好奇地拿起來,翻了幾頁,又嫌棄地丟掉;有時候,是在他走夜路時,她無聲無息貼著他後背出現,儘管他心胸開闊膽大,也被她嚇得夠嗆,而她就會彎著那雙眼睛,安靜而得意地笑。

      也有……在他剛洗完澡裹著浴巾出來的時候,她突然出現,兩人同時一愣,他面紅耳赤,她轉身就走,結果步伐沒控制好,銀光還沒出現,她一頭就撞在牆上。他連忙將她拉過來,手不知不覺就覆上她的額頭:「疼不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5-2 11:32 PM

第98章 番外此生已忘言(下)

      「疼死了……」她嘀咕道,一轉頭卻望見他的胸膛,頓時就跟針扎似地轉過臉去,「你為什麼不穿衣服?」

      他真的非常無奈:「清知,我剛洗完澡……」

      她不吭聲了,兩人離得這麼近,又是夏天,她穿得單薄,他身上還有微濕的水汽。他忽然伸手,在她的脖子上碰了一下。清知完全不明白他這個舉動的含義是什麼,卻感覺到半邊脖子都燒了起來,像是都殘留著他手指的溫度。

      「那我下次再來。」她掙脫他的手,走進了銀光裡。即將消失前,又回頭看了他一眼。四目凝視,竟都怔忪。

      第一次親吻,是在從沈家莊園,回她家的路上。那時他們已經非常熟絡了,清知站在莊園外的小路上,等他出來,然後兩個人,一路慢慢地走。

      她跟他說起這晚穿梭時,看到的一些好玩的事。他則跟她說,這些年在這邊的生活,和一些朋友。

      到了她家樓下,她依舊是一副什麼都不太在意的模樣,說:「那我上去了。」轉身之時,手卻被他拉住。

      「清知,我……」他頓住,唯有那雙眼睛,那麼漆黑澄澈地看著她。

      清知想把手抽回來。

      沒抽動……

      她用腳一踢骯髒街道上的碎石:「你想幹什麼?」

      他什麼也沒說,手上一用力,就將她拉進懷裡,低頭掀起她的面紗,吻了下來。

      這是清知第一次跟男人親吻,他的嘴裡,有清淡甘甜得如同水果般的味道。他吻得很溫柔,又有些青澀的急切,像是怕她抗拒,又怕她跑掉,所以把她抱得很緊。吻了好一會兒,只吻得她全身發軟,才緩緩鬆開她。

      然後,就是兩個人的臉靠得很近地看著彼此。夜色那麼黑,他們擁抱著,就像兩個無家可歸的小孩。

      「清知,我可以……這樣對你嗎?」他輕聲問。

      清知的臉徹底紅了,但她向來淡定,也不太擅長言語。於是她神差鬼使模擬兩可地答了句:「還行吧。」

      然而這樣的回答,已經看到他展顏笑了。清知望著他的笑臉,只覺得他身後的滿天星星,彷彿都要墜落在他的眼底。

      然後就在他的目光中,腳步都有些飄忽地上了樓。

      就這樣。她想,一切都剛剛好,那麼的好。生命中第一次出現,她想要留住,並且也許可以留住的人。

      她要每一步,每一步,用盡所有真心和力氣,跟他走下去。

      第一次看到他的分身們,是在個薄霧未散的清晨。她被他帶到山頂,睡意未完全醒透,還有些生氣:「穆岩,你真的不用向我證明什麼。」

      穆岩卻頭一次對她執拗。因為相識了這麼久,對她講過那麼多的事,最近他才知道,她居然是不太信的,甚至以為都是他的囈語。

      當第一縷陽光從山巔升起,他牽著她的手,站在石林前,說:「也許會匪夷所思,你不要害怕。」

      她答:「世上沒有能讓我害怕的事。」

      他微微一笑,然後抬手,就這麼拍了拍其中一塊石柱的頂端。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她看到石柱突然開裂,成了好幾塊,然後竟然站了起來,依稀是個人形。她看到「它」的石質表面,迅速分解變化,看到堅硬變得柔軟,看到灰暗變成白皙。

      她看到「它」扭動著僵硬的四肢,在她面前站了起來。輪廓身形逐漸清晰,它抬起湛黑的眼眸望著她。

      依稀,就是另一個穆岩。

      她心頭巨駭,說不出任何話來。而身旁的穆岩見狀又輕輕拍了它一下:「繼續睡吧。」

      於是它又在她面前,將剛才的過程,反向進行了一遍。

      它變回了一塊石柱。

      「是不是嚇到了?」他在她耳邊問。

      清知靜默良久,答:「你讓我緩緩。」

      然而這天下山時,她卻問他:「所以,你跟我說的那些事,都是真的?」

      他默了一會兒,答:「清知,我對你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所以你帶著這些石頭,一個人航行了數百光年,才來到地球?所以你已經沒有母星了?」她望著他,「所以……你會擁有無窮無盡的生命,而這幾年,一直一個人努力適應著地球的生活?」

      他看著她答:「是。」

      那晚,清知回家後,睡得極不安穩。到了半夜,終於爬起來,直接跳躍到他的臥室裡。

      他已然安睡。

      他說過,雖然來自超級文明,雖然擁有無數分身和無盡壽命,但他基本只是個普通男人。

      他連睡覺時,都是安靜可愛的。眉目平和,面容放鬆,雙手輕輕放在身側。

      清知在床邊看了他好一會兒,低頭輕輕在他臉頰一吻。

      她想,這個笨蛋,厚道又木訥的笨蛋,什麼時候,才會對我表白?什麼時候,才會明白,我早就想跟他在一起了。

      ……

      那晚之後,清知再也沒有見過穆岩了。

      他就像空氣一樣,消失在她的生命裡。無論她在夜色中穿梭多少次,去每一個他們去過的地方,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研究室裡從此沉寂,除了傅琮思,看不到別人的身影;朱館長的家裡也沒有,她看到許多次,朱館長站在家門口,神色凝重地眺望,然後還對身旁人囑咐:「如果穆岩來,一定要告訴我。他到底去哪裡了?」

      她也登上了每一座山峰,可是唯有寂靜的石林,與她對望著。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像是它們也在無聲對她傾訴,心中的牽掛。

      她也曾花錢遣人,去敲沈家的門,佯稱是穆岩的朋友,一時找不到他了。結果沈家上下,無論所有人,都統一口徑,說穆岩前幾天就離開了,他們也找不到。

      她甚至在某個夜晚,直接跳躍到傅琮思背後,用刀抵住他的脖子,冷冷地問:「穆岩呢?你們到底把他藏在哪裡去了?」

      傅琮思震驚莫名,竟然不怕死地轉頭望著她:「……是你?你為什麼要找他?」

      「他到底在哪裡?」

      他緩緩答:「他去了很遠的地方,你不要再找他了。你到底…… 」

      清知不可能真的殺了他,轉身就走了。

      去了,很遠的地方嗎?

      她坐在屋頂上,抬頭仰望星空,想,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所以他來不及道別,才暫時離開地球。對,一定是這樣的。

      那她要不要等他?

      等吧。雖然他有無窮無盡的生命,但是她也有好幾十年,可以等,她等得起。

      後來,沈家就開始大興土木,而一向深居簡出的朱館長,居然一反常態,為他家測算風水,並且力薦沈家從山上移了許多塊石柱過去。

      好幾個晚上,清知站在沈家的樓頂,冷眼看著他們把石柱,一塊塊鑲進牆裡。隱隱間,她似乎有了某種預知,卻完全不願意去深想。只是每一晚,都在沈家的角落,徘徊等待著。

      跟它們一起等待著。

      等他終於回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5-3 10:47 PM

第五卷 貪戀的月光

第99章 佔有一切(上)

      應寒時在夢中,又回到了那間牢房裡。

      周圍漆黑陰暗,只有一點光,從天花板投射下來。他穿著襤褸的衣衫,雙手雙腳也鎖著枷銬,坐在牢房的一角。

      時間彷彿是靜止的。他在心中默數分分秒秒,到了傍晚,終於有人拉開牆角的一扇小門,送了食物進來。

      「星流大人,請用吧。」獄卒還算恭敬的聲音傳來。

      「多謝。曜日星,怎麼樣了?」他問道。

      獄卒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說:「大人,情況很不好。據科學院報導的數據,更多的耀斑爆發,黑暗正在吞噬我們的恆星。聽說富人們已經駕駛私家飛船逃逸了……可是我們這樣的人,是注定要死在這裡的吧。」頓了頓說:「星流大人,你……應該也會被帶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應寒時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滿是灰黑的臉,望著頭頂那一點亮光。

      ……

      後來某一天,他聽到獄卒在外面哭泣的聲音。

      「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獄卒拉開小門,哭泣著回答:「大人,皇帝陛下死了!曜日帝國,真正淪亡了……」

      應寒時心頭一震。

      皇帝陛下,這個於他而言,如針芒在背般的名字。他清楚記得,十八歲那年升任指揮官時,在帝都議事廳中,遠遠看到皇帝的模樣。他比應寒時大不了幾歲,略顯蒼白的英俊的臉,端坐於王座上。少年帝君,出了名的心思深沉,喜怒不形於色。

      他對應寒時說的第一句話是:「星流,我聽說過你,你很好。」那時,皇帝的臉上有清淡的笑。

      是他,給予了應寒時莫大的權力,多次破格提拔,讓星流自由地馳騁在星空中。然而也是他,在應寒時抵達軍事生涯頂峰時,將他一舉拉下,鎖進深牢。

      星流,是帝國的星流。

      但也是皇帝掌中的星流。

      當日,逮捕令剛剛下達時,整艘太空堡壘上都跟炸翻了鍋一樣。心腹們簇擁著應寒時,進入指揮室。有人提出大膽的建議:「指揮官,我們起義吧!決不能讓你蒙受不白冤屈!」

      可是立刻就遭到人反駁:「起義?怎麼起義?即使星流大人戰鬥力超群,可是皇帝陛下戰鬥力大陸第一。如何與之為敵?」

      是的,如果說還有星流戰勝不了的人,那一定是皇族了。可怕的皇族基因,是奠定帝國文明的基石。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見過皇族出手,但傳說即使是星流的光刃,也完全無法與皇帝的戰力爭輝。

      而且關鍵是,應寒時絕無反叛之心。

      他阻止了所有人繼續說下去,只是摘下了胸口的艦隊指揮官徽章,然後負手說道:「我跟他們去帝都。」

      ……

      「皇帝陛下,怎麼會死去?」他問獄卒。

      獄卒長嘆了口氣,在黑暗中答道:「據說是皇帝陛下的護衛艦隊,在逃逸離開曜日星系時,與反叛軍指揮官林的艦隊,正面遭遇了。本來以皇帝陛下的戰鬥力和護衛隊的實力,是絕對可以殲滅對方的。可是就在雙方激戰之際,曜日爆發了新一輪的耀斑,皇族護衛隊全軍覆沒。皇帝陛下和林的指揮艦撞在一起,雙方甚至進行了登陸作戰……最後,有人看到,只有林駕駛戰機,逃了出來。皇帝陛下隕落了,甚至連一點屍骨都沒有找到……」

      聽完後,應寒時沉默了很久。他從未想過,在全國人心中至高無上的帝君,會這樣死於一場意外。

      後來卻慢慢有了了悟。世事無常,命運弄人,宇宙輪迴,不正是如此?達到科技軍事實力巔峰的曜日文明,會毫無端倪地毀於一顆星星的沉淪。它那強大無比的統治者,亦重蹈了這樣的命運。就像是某種注定。而也許在幾億年之後,在曜日星所在的位置,一顆新的星星會誕生。人類會從爬行進化為直立,然後開始緩慢而重複的建設自己的文明。

      ……

      再後來,獄卒也沒有再來了。因為災難已經降臨這顆星球,整座監獄都崩裂倒塌了。他在被埋葬前,終於揮出光刃,劈開黑暗,隻身躍上地面。抬頭卻只見昔日繁華的帝都,滿目瘡痍,一片凋零。

      他如同每一個無家可歸的人們,在街上游盪著。不知不覺,走到了專門用於起降飛船的空間港。這裡也是寂靜一片,只零星停了幾艘破敗船隻。

      他走到了鳳凰艦隊的專用港口前,看到一艘孤零零的飛船停在那裡,竟然是他麾下的「星光號」。而指揮室裡,亮著燈。

      他緩緩踏進飛船,穿過艦橋,走過飛行員休息艙,沒有一個人。直至到了指揮室門口,看到小John矗立在窗前,一臉迷失地仰望著星空。

      ……

      更多的記憶片段,在腦海中重重疊疊。而那個二十二歲的星流,彷彿寂靜站立其中。

      直至,一縷朦朧而明亮的光,慢慢擴大,籠罩住了他。恍惚間有個女孩坐在他身邊,輕聲說:「應寒時,你快點醒,你要的一切,都給你。」

      陰霾瞬間散去,他想要睜眼看清她,卻總是不行。唯有臉,因她的話變得滾燙滾燙。

      「一切嗎?」他低喃。

      又安靜了許久,他輕聲答道:「明白了。閉上眼睛,讓我……」

      讓我佔有你的一切。

      ……

      「指揮官?你在跟我說話嗎?你醒了嗎?」蕭穹衍那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逐漸變得清晰。

      應寒時睜開眼睛。陽光籠罩著整個房間,視野裡明亮無比。蕭穹衍單膝跪在床邊,雙眼緊閉著,金屬手指還攥著床單一角,身體微微顫抖,非常緊張的樣子。

      「……小John,你在做什麼?」

      蕭穹衍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聲音也可憐兮兮的:「指揮官,這也是我想問你的話:你想對小John做什麼?」

      應寒時靜默片刻,垂眸淡道:「你站遠一點,再跟我說話。」臉上,夢中的潮紅依舊未褪。

      蕭穹衍立刻如釋重負又忐忑不安地站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

      「情況如何?」應寒時問。

      蕭穹衍立刻把這幾天的事都跟他匯報了一遍,然後說道:「……晶片我已經保管好了,一切進展都很順利。」

      應寒時點了點頭,抬眸看了看四周:「槿知呢?」

      蕭穹衍卻莞爾一笑,答:「這幾天她一直在陪伴你,24小時都不曾離開。甚至晚上就睡在你的床上呢。可是,我們不得不承認,她連續曠工太多天了,再這麼下去,工作就保不住了。所以今天一早,她跟莊衝一塊去圖書館上班了。」

      應寒時眼中也露出淡淡的笑。

      「據說今天下午,她和莊衝還要向館長做深刻檢討呢。」蕭穹衍頗感好玩地說。應寒時聞言坐了起來,感覺到身上傷口牽扯得有些疼痛,他微蹙眉頭。蕭穹衍立刻彎腰扶助他:「老天,雖說你快痊癒了,但還是要當心哦,不可以有太劇烈的活動。」

      「嗯。」應寒時示意他不必攙扶,自己下了床,從床頭拿起件乾淨襯衣套上,又拿起車鑰匙,走向了門口。

      蕭穹衍早料到他一醒就會去找心上人,所以也不意外。他和莊衝打賭的事情是:應寒時醒來後,會不會像渴望主人誇獎的小狗一樣,奔向謝槿知……咳咳,這個比喻實在是對指揮官的冒犯,但請原諒他們倆暫時想不到更合適的詞彙。

      現在看來,應寒時雖然第一時間要去見她,但神色沉靜,不急不緩。蕭穹衍跟在他身後出了門,心裡想:指揮官果然還是很成熟的、自控能力很強的男人。

      他站在保時捷後,微笑目送應寒時上了車。

      「指揮官,小心傷口哦……」他揮了揮手。突然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烈引擎聲傳來,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尖銳聲響,保時捷「嗖」地一聲飆了出去,轉眼就消失在視野裡。

      「咳咳……」蕭穹衍嗆了滿口的尾氣和煙塵,默默放下手。

      他要收回之前的評價。

      指揮官分明是非常渴望著,朝槿知奔過去了!

      ——

      謝槿知托著下巴,看著身旁的冉妤,拿筆在紙上羅列。

      「做飯給他吃?」冉妤問。謝槿知搖頭:「我做飯能吃嗎?」「也是。」

      冉妤想了想,又寫下幾條:「織毛衣?刮鬍子?買水果?實在不行疊千紙鶴?」

      謝槿知還是搖了搖頭。自應寒時昏迷後,她很想為他做點什麼。但問題是……蕭穹衍太能幹了,根本不需要她,也插不上手。她用手指點了點紙面:「昨天晚上,蕭穹衍連一千個千紙鶴都摘好了,許願應寒時早點醒來。你說我還能做什麼?」

      冉妤噗嗤一笑:「我真想早點見到這個機器人。」

      既然跟應寒時確定了關係,謝槿知還是把秘密跟最好的朋友分享了。冉妤雖然性格跳脫,大事兒上嘴卻很嚴,所以槿知是放心她的。兩個女人聊到愛情,言談話語間,槿知明顯感覺到她跟那名流浪漢,好像真的有點事了。可對於這件事,冉妤卻死活不肯多說了,只搖了搖頭,臉又有些不正常的紅暈,說:「不提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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