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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假面的盛宴 -【毒婦不從良】《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標題: 假面的盛宴 -【毒婦不從良】《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6-10 12:03 AM 編輯

【書名】:毒婦不從良

【作者】:假面的盛宴

【內容簡介】:

  上輩子蕭九娘沒心沒肺沒下限,負了所有人,唯獨沒負的兩個人讓她魂歸九幽。

  重活回來,面對的還是同樣的處境。

  這一世,她只有一個目標——聽楚王的話,當好一只小狗腿,打死都不跑了。

  →.→……主子居然說要把她這只「惡犬」帶回家養?

  要知道她睚眥必報、手段毒辣,既善妒又長得不頂美,娶了她回去,就代表著日後不能有妾不能有別的女人,舉凡來個,她就會弄死弄死弄死,各種手段弄死,哪怕日後王府變成了皇宮也一樣。

  楚王殿下,你還確定要嗎?好吧,惡犬出沒,請注意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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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1章

    蕭九娘眨了眨眼,才將目光焦距拉到眼前這兩人的身上。

    其中一人是名二十多歲的男子,頭戴玉冠,一身月白色繡碧綠色竹紋的廣袖大袍,宛如一塊上等美玉鑄就的玉人,即使只是靜靜的站立,也是豐神俊秀,神韻獨特,給人一種高貴清雅感。

    他的面龐此時顯出一絲焦急,又似乎有一些心虛,眼神閃爍似有內疚,很是復雜。其身後佇立了一名女子,她身穿丁香色素面交領短襦,月白繡素梅綾裙,淡青色披帛,發髻上斜插了一根白玉發簪。她本就生得膚若凝脂,被這身素雅的裝束一襯,更顯得眉目如畫,清麗絕倫。

    若有外人在場,大抵就會發現半倚在榻上的蕭九娘與此女樣貌驚人的相同。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裝束與神韻了,蕭九娘衣著華麗,眉目艷麗,又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而此女卻顯得宛若一朵小白花兒也似,煢煢弱質,清麗如蓮。讓人不得不贊道造物者的神奇,明明是相同的一張臉,卻因為經歷不同氣勢不同,便顯得南轅北轍。

    “……你我夫妻近七載,我素來忍你讓你護你愛重你。遙記當年,我是真心實意迎娶你,要與你白首相守一輩子的,哪怕你的名聲是那麼的不堪……我以為我能改變你,讓你改過自新,哪知你舊習難改。只因我母親對你有成見,你便與她屢屢作對,致使我母親臥病在床,至今不見康愈……”

    “……你生不了孩兒,卻不允許我納妾……我知曉納妾有違我當初諾言,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母親送來的姬妾,舉凡有孕,便遭你的毒手,以至于我如今二十有五,卻無一子嗣誕下……你手段毒辣,心思狡詐,坑害我兄嫂陷害我弟弟弟媳,我王家上下素來兄謙弟讓,卻被你破壞的如今近乎反目成仇……”

    “你說完了嗎?”

    蕭九娘冷目冰言,讓這聲聲控訴的男子猛地一噎停下。他面上有一絲狼狽,卻掩飾不了他豐神俊逸的風姿。

    他大抵也是心虛的吧,若不然從來不善辯詞的他怎會叨叨絮語如此多。

    到底怨誰呢?

    這一會兒,蕭九娘回想了許多,大抵只能怨命。

    她從不否認自己手段狠辣,但當初娶她之時他便知曉她的名聲,夫妻這麼多年在他跟前她也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所作所為,她一直知曉他是不滿的,但直至至今才知曉原來他怨懟的如此之多。

    到底怨誰呢?

    她本是厭倦了無止休的爭斗,想著他光風霽月又痴情難拒,便扔下了一切嫁給了他。想著離開了那個地方,人生應該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如同他所說,換一個地方換一種生活,人生便會截然不同。

    可事實呢?

    在這偌大的長安城,豪門世家不勝枚舉,又有哪一家是乾淨的,或者能是一片安靜的淨土?他雖為嫡出,卻不是唯一的,上有兄長嫂嫂,下有弟弟弟媳,大家都在爭,他不爭,便等著讓人生吞活剝。

    起初的半年,她視若無睹,嫁給這樣一個純淨如玉請貴高華的男子,她也希望自己能潔白如玉。

    可是不行,沒辦法,她天生的性格便不是一個會忍會讓能吃虧的人。她學不會他的寬容大度,也學不會他的心胸寬廣視別有心機為善良。所有敢害她的,敢挖坑給她的,她一一報了回去。當然不止這樣,還有她的婆母他的親娘,也是到了此時,她才明白自己終究太自負了,她以為自己可以解決一切難題,卻抹除不了人內心深處由衷的厭惡,尤其她與婆母之間還有那樣一層仇恨所在。

    婆母看她不順眼,新婚三月便往他房里塞人,她嘴里不說卻軟硬兼施拒了回去。事情並沒有就此就結束,隨著她嫁進來的時間越長,肚子卻不見動靜,婆母的動作便愈發大了。

    他是個孝子,夾在中間兩面為難,她懂。可她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塞進來一個,她便解決一個,不是壓得不見聲息,懼她如虎狼,便是自此銷聲匿跡。因此,他們之間出現了矛盾,她也知曉,卻因府中爭斗進入了白熱化而無暇□□兼顧。防的了初一,防不了十五,他身邊終于出現了一個姬妾,一個小小的身份低下見不得人的姬妾,在她眼里卻宛如針扎。

    也許隔閡就是從那時便滋生了。

    他不滿自己的所作所為,屢屢痛斥自己罔顧親情倫常,她頻頻解釋,卻說服不了他。說服不了,便不再浪費口舌了,自此夫妻之間越走越遠,形同路人。

    哦,對了,還有她。

    蕭九娘將目光投注到男子身後那名女子身上。

    這是她的親妹妹!

    一母同胞的雙胞胎妹妹,她護了這麼多年,見其新寡不忍她孤苦而接她過來同住的親妹妹。彼時在這偌大的府里,已經沒有聲音能壓得住她了,哪怕是那屢屢給自己找茬的婆母,人面也要給她留幾分顏面。卻沒想到,自己給自己挖了一個坑,親妹妹竟然和姐夫廝混到一處去了。

    真是可笑,可悲!

    蕭九娘五髒俱焚,疼痛似刀絞,面上卻平靜無波,只是眼神轉為了冷厲。

    “王四郎,你說完了嗎?你厭惡我為人狠毒,所以偷拿了我的紅顏枯骨,對我下毒?”她嘴角勾起譏諷的弧度,“既然做了便是做了,何必再多做解釋。”

    所謂的紅顏枯骨,名字駭人,其藥效也駭人。只需要那麼一點點,便能殺人于無形,連醫術最高超的御醫也無法辨出此乃中毒,只會診為暴斃。因所需藥材難尋,蕭九娘也不過只配了那麼一點點,一直小心珍藏,連她的貼身婢女都不知曉其所在,唯一知曉的大抵只有她的好夫君王家四郎了。

    蕭十娘被親姐銳利的目光刺得坐立難安,忍不住撲了出來,擋在了王四郎身前。

    “阿姐,你不要怪四郎,你若是要怨,就怨我好了。是我狠毒,是我貪心不足,是我愛慕姐夫,是我行徑下作……你要怨就怨我好了,與四郎無關,都是我慫恿的他……”蕭十娘邊哭邊訴,神情哀婉,淒迷動人,“因為你的所作所為,族內對你抗議聲越來越大,上上下下對你都頗多怨言,只是礙于、礙于……夫人也逼著四郎讓他休了你,四郎不願,他也是為難,你不要怨他,這主意是我出的……”

    她這宛如一只小白兔的親妹妹到底何時如此會做戲了,還是她一直挺會做戲,只是自己沒有發現?

    看似蕭十娘在替王四郎辯解,實則所說之言無一不正中他的內心。王四郎自喻光風霽月的人物,行走在外誰人不道一聲正人君子心胸坦蕩,如今卻是做出對妻子下毒害命這種駭人聽聞之事。王四郎本是因蕭九娘控訴正內心忐忑不安,聽了蕭十娘所言,卻是強穩下混亂的心緒,面上的表情也由心虛掙扎變為了凝重。

    “阿妧€,你不要怨十娘,是我、是我……”他跺腳一嘆,以袖掩面,“全部是我做的,此法也是我想的,你那藥也只有我知曉在何處。你若要怨就怨我吧,我下輩子做牛做馬以償還我倆的夫妻之情!”

    好一對狗男女!

    蕭九娘笑了。

    “謝謝你們將我形容的如此惡行昭彰,既然如此,你們也知曉這王家上下到底是礙著什麼對我退避三舍,怎麼著?將我弄死了,就不怕那人知曉?”

    蕭九娘笑得前仰後合,不能自已,她俏皮的伸出一指,虛空點了兩下,“我知曉你們定是深思熟慮才會如此作為,讓我來替你們想想,怎麼,想用這張同樣的臉來冒充我這個聖上欽封的榮國夫人?”

    此言一出,蕭十娘與王四郎的臉色俱白,看來蕭九娘所言正中兩人的心事。

    蕭九娘盯著眼前這兩人,譏諷的笑聲充斥在整間屋舍,在靜謐的夜色中,分外刺耳。

    可即是如此,也未見她這流芳園里的奴婢們出現。蕭九娘知曉,既然這兩人敢對她下毒,又敢出現在她眼前,自是經過周密安排了,也可能在靜謐的深夜里,這王家上上下下還有不少人的眼楮盯在此處,人人都盼著她死,只有她死了,他們才能暢快。

    蕭九娘都知曉。

    早在她分辨出自己中了紅顏枯骨,她便知曉自己今日生機全無了。

    她沒有懼怕,沒有不甘,沒有眷念,沒有後悔,也沒有怨恨,若說有大抵只有一些怨自己瞎了眼。自己瞎眼,與他人無關。

    蕭九娘此人從來睚眥必報,報仇不過夜,誰敢咬她一口,她會十口百口的咬回去,誰讓她不痛快,她讓人不痛快一輩子。所以還有什麼不甘和怨恨的呢,該享受的享受的,該得到的得到了,該踩死的也都踩死了,她死而無憾!

    至于眼前這個男人,對她來說早就不重要了。

    終歸是兩路人,行不到一處去!

    笑聲終于歇下,蕭九娘仿若累了也似倚在榻上。

    驀地,她勾了勾手指,嘴角噙著笑,“來,我再對你們說最後一句。”

    兩人面面相覷,躊躇不前。

    蕭九娘真該佩服自己的惡行昭彰,竟然讓人恐懼如此,哪怕是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竟然也害怕自己臨死反撲。

    她笑了笑,用指尖點了點自己艷紅的唇。

    不知何時,她的唇竟然紅似滴血,無人知曉這是紅顏枯骨毒發的唯一象征。只是這種情形是只會持續一會兒,待人毒發身亡以後,便會恢復正常,外人看去也只是形同酣睡。

    “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打狗……也是要看主人……的……”

    這個聲音很輕,仿若一陣風吹來便能讓其消失的無影無蹤。榻前兩人心緒紛亂,再抬眼卻發現榻上那人早就沒了聲息,雙目緊閉,粉面如桃花般嬌艷欲滴,嘴角噙著一抹快慰的笑,神色安詳。

    王四郎怔怔的看著榻上那人,突然淚眼磅礡,心如刀絞。

    蕭十娘卻是看著那嬌艷如花的面孔,心臟忍不住的收縮再收縮。她終于得償所願,應該高興的,為什麼卻是滿腔滿腹的心慌?

    打狗也要看主人?

    主人?

    知道些許旁人並不知曉東西的蕭十娘,臉色在一瞬間煞白。

    不會的,不會的!

    ……

    那輛熟悉的馬車上。

    還是少女時的蕭九娘神色略顯緊張的緊攥著玉手,她的對面坐著一名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僅是坐姿便比蕭九娘高上一個頭不止。一襲紫衣,玄紋廣袖,眼瞼半垂遮住狹長俊目中的幽暗光芒。他一手隨意的擱在膝上,一手置于身前案幾,白玉般的修長手指輕輕的敲擊了兩下案幾。

    “你與他不適合,你、的性子並不適合嫁人。”

    “……可是、可是九娘累了……”

    之後兩人再未謀面,那句話也是他最後對她所言。

    她拋下了一切決定嫁人,明明打亂了他許多部署與計劃,他卻未置一詞。她甚至擔心過表面冷淡至極實則是個小心眼的他,會不會報復與她,他卻似乎將她遺忘。

    直到他得償所願,終于登上自己想要的寶座。

    所有追隨過他,于他有功之人,皆論功行賞。彼時她正在王家後宅與人斗得不亦樂乎,表面高調,實則艱難至極,一封聖旨降下,讓她從地到天。

    所有人都對當今陛下為何對一名內宅婦人如此恩賞瞠目結舌,只有她明白到底是為了什麼。

    就如同當初一樣,他也是這般將自己從生死掙扎中拉出來的!

    主子你那麼小心眼,又那麼護短,應該會替九娘報仇的吧?

    主子,我應該聽你的話……

    若是有下輩子,我再也不跑了……

    當黑暗降臨之時,這是蕭九娘腦海里僅剩的念頭。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2章

    雨,從早上開始便不停的下著,淅淅瀝瀝的,敲打在屋檐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直至近傍晚,也不見停歇。

    到處都是濕漉漉的,空氣里散發著一絲冰冷的涼意。

    明明已經是春天,卻仿若又回到冬季一般。雖說春雨如油,但那僅對田里刨食的莊戶人家而言,對于那些衣衫不夠厚實,又無炭火取暖,屋漏偏逢陰雨天的人來說,卻不亞于一場災難。

    此時位于蕭府西北角伶院靠角落的一間廂房里,一陣撕心裂肺的低咳聲連續不斷的響起,讓人忍不住為此人而內心擔憂。

    近一年多來,這種低咳聲總會時不時響起,起先路過之人還會側目一二,日子久了大多都能視若無睹了,頂多會呸上一句‘那月姬個病癆又開始了’。

    這間廂房面積並不大,進門處是一扇破舊呈灰黃色的屏風,屏風後是一張掛著湛藍色粗布帷幔的箱式大床。帷幔已經很破舊了,上面打著五顏六色的補丁,灰撲撲的,雖是如此,在這寒冷的初春,也是能御寒一二的。

    床上雜亂破舊的被褥里,臥著一名婦人,這婦人大約三十多歲的樣子,面色蒼白,身體干瘦,眼中帶著明顯的血絲,嘴唇因長期干燥而裂出一道道口子,白皮干翹。整張臉完全瘦脫了形,顯得一雙無神的眼楮更大了。

    誰能想到這名形容枯槁的婦人,就是十多年前風靡整個長安城的舞姬月娘呢?也許有人知道,但誰都無法將眼前這名婦人與那擁有如花美貌,一曲‘胡旋舞’讓眾多達官貴人傾倒不已的月娘對上號。

    舞姬月娘就仿若是一陣風,拂過,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當年有許多人猜測這月娘大抵是讓哪位貴人納入後宅,當然也僅是猜測。這長安城內眾多歌舞坊舞姬伶人無數,月娘也不過是其中一人,也許宛如曇花綻放讓人一時驚艷,但並不能讓人多做留念,不過是茶飯之餘的一時閑談罷了。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響起,床榻旁一名梳著雙垂髻的女童趕忙去了旁邊矮櫃前,她先是看了看茶碗里的冷水,又伸手摸了摸旁邊的瓦罐。

    冷的。

    再望望榻上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婦人,一時無助的小聲哭了出來。

    榻上的婦人愁苦的看了小女兒一眼,想出聲安撫,無奈身體不由人。咳著咳著,兩道晶瑩的淚水順著枯瘦的臉龐留了下來。

    都怪她!若不是她一時糊涂,如今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境地,更不會連累兩個可憐的女兒。

    其實若讓月姬來選,她早就不想活了,可是她舍不得自己兩個冰雪可愛的女兒。在這種吃人的世家大宅里,不被父親承認又沒有娘護著的孩子如何能活下去,她只能強拖著病重的身體能拖一天是一天。

    棉布簾子被掀開一角,很快又被掩上,走進來一名女童。

    她十歲左右的模樣,一身破舊的姜黃色的襖裙,頭梳雙垂髻,巴掌大的小臉,尖尖的下巴,眉眼清秀,可以看出日後定然是個美人胚子。她的個頭並不高,細瘦縴弱,卻提了一個與她體格不符的破舊食盒,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怕她縴細胳膊承擔不住重負的擔憂。

    她走進來後,先將食盒放在地上,然後打開一樣樣往外拿著東西。兩個黑色的粗陶水罐,一大一小,一碟醬菜,一盤失去顏色的青菜,還有一盤子粗面饅頭。她將這些一一擺放置榻前的矮桌上,然後便去拿了茶碗,從帶回來的一個水罐中倒了一碗水,端著去服侍榻上的婦人緩緩喝下。

    一旁哭泣女童見此,露出一絲笑顏,跑到她身邊道︰“阿姐,你打了熱水,我正想給阿娘倒些熱水喝,可是水都是冷的。”女童細細的嗓音里帶著一絲哭腔,顯得分外怯弱與委屈。

    “我去大廚房拿膳食,順便打了些滾水。”

    與哭泣的女童相比,這名身穿姜黃色襖裙的女童卻比她穩重多了。若是有外人在場便能發現,這兩名女童樣貌驚人的相似,不光樣貌相同,年紀體格也相同,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只是眉宇間神韻不同。一個淡定沉穩,一個卻是怯生生的,似乎膽子不大。

    身穿姜黃色襖裙的女童見婦人將水飲完,便將茶碗放置一旁矮桌,又從懷里掏出一塊藍布帕子給她拭了拭嘴角。

    月姬總算可以緩上一口氣了,她虛弱的對大女兒笑了笑,“大囡,辛苦你了。”

    大囡沒有說話,又去矮桌上擺飯,將大瓦罐里的稀粥倒出來,分了三碗,便端著稀粥來服侍月姬喝粥。

    月姬一面艱難的咽著稀粥,一面吩咐小女兒小囡先去用飯。天氣寒冷,她們的住處本就離廚房很遠,這麼一會兒功夫,本來滾燙的飯食已經是溫熱狀,再耽誤就全冷了,到時候用了,恐傷了脾胃。

    本是一胎同胞,小囡生下來卻比大囡小了一圈,從小體弱多病,月姬沒少費心思。相反大女兒大囡從小身體康健,也因此要比妹妹承擔了更多的責任。例如照料病重的阿娘,例如照顧膽小愛哭的妹妹。

    月姬身體不舒服,喝完稀粥便吃不下了,大囡擔憂的望了她一眼,便去矮桌上用自己的膳食。

    飯並不好吃,量雖足夠,卻並沒有什麼營養。阿娘身子本就虛,去年冬天天氣寒冷,炭火又有限,阿娘為了緊著她和妹妹,自己卻落下了風寒。風寒好不容易見好,又引發了往日的咳疾,以致一病不起,臥病了整整一個冬日。

    她們母女三人在蕭家處境本就尷尬,往年阿娘身體健好之時,身為思樂閣的舞姬,所分發的用度雖不能讓母女三個衣食無憂,但也將將能夠過日子。自阿娘身子垮了,她們的處境就越發艱難了。

    不能跳舞,便只能充作伶院的雜役。一個雜役的日常用度能有多少呢,若不是這伶院上下皆知這母子三人身份不同尋常,想必早被攆出了這蕭家大宅,即是如此也無人對她們母女三人另眼相看幾分,頂多就是保證餓不死算了,更不用說請醫問藥了,月姬這病就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拖出來的。截止至今,已是病入膏肓,月姬自己心里清楚,大囡心里也清楚。

    她記得她娘便是在這個多雨的春天死的,死的那日也是像今日這般淅淅瀝瀝下雨下個沒完。

    想到這里,大囡緊了緊細瘦的小手,突然有些食不下咽。

    “大囡,你是不是不舒服?過來讓阿娘看看你頭上的傷。”

    見女兒緊皺著眉頭,食不下咽的模樣,月姬想起前幾日這孩子因和人起了爭持,被人推倒撞傷了頭的事。

    那雲姬也真是,大囡不過是個未過十歲的女童,居然跟個小孩子計較起來。不過也不怨人家如此,若不是她這個當娘的沒本事,護不住自己的孩子,又何至于讓孩子平白遭受這樣的苦。

    想到這些,月姬不禁淚眼朦朧,又啜泣起來。

    大囡乖巧的去了阿娘身邊,讓阿娘看了看自己的頭傷。

    當日大囡撞傷頭暈了過去,可把月姬給嚇傻了,幸好天公疼惜苦命人,孩子並沒有出什麼問題,醒了之後也未說哪兒有不舒服,月姬才放下心來。今日再看,那處腫包也消下去了不少,月姬又問了問女兒是否哪有不舒服,得到的答案是否,才小心的將大囡頭上布條纏了回去。

    “你要多吃一些,阿娘身體不好,你妹妹膽子又小,全得你多看護她。若是你再出了什麼事,阿娘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月姬哭得傷心欲絕,小囡見阿娘哭也跟著嚶嚶的哭起來。大囡一陣心煩意亂,站起來說了一句我無事,便去收拾矮桌上的盤碗了。

    將食盒送回大廚房,回來見小囡已經在月姬身旁睡下,月姬也是半闔著目似睡熟。大囡動作輕巧的將門閂上,便去了右側一間小屋。

    這間小屋面積不大,左右各有一張床榻,中間有一個矮櫃,別的再無其他。這是大囡和小囡的房間,不過小囡從小粘娘,大多時候是與月姬一起睡的,倒是空了一間屋子給大囡獨處。

    因著雨天潮濕,屋里散發出一陣濃重的霉味。大囡視若無睹,褪鞋上榻,躺下之後將一床薄被褥攏在身上。

    蕭九娘沒有想到自己會重活回來,回到自己幼年之時。

    重活回來的那一日,蕭九娘睜開眼後簡直嚇呆了,若不是遙遠記憶中那張印刻在自己靈魂深處的臉,她簡直不敢置信自己居然重活了一遭。

    之後兩日,蕭九娘一面養著頭傷,一面熟悉著各種事物,這才發現她居然重回到她親娘月姬臨死之前。

    是讓她再一次體會喪母之痛嗎?

    上一輩子蕭九娘並不擅醫,不過因機緣巧合之下習了一些毒術,倒也讓自己懂得一些藥理。

    月姬已經沒治了,生產之時因是雙胎讓她陷入難產,僥幸活了下來兩個孩子也無事,卻已經掏空了她整個身體,這麼多年來為了兩個女兒她一直強撐著,又因為小囡從小體弱勞心勞力。人人都以為月姬是近幾載身子才日漸不好,只有蕭九娘知曉月姬早已是外強中干,之前的幾次病痛不過是內里的沉痾漸漸顯露了出來,而如今也不過是拖著日子。

    明白這一切後,蕭九娘自是倍受打擊,可上輩子經歷了那麼多,已經足以讓她平淡視之了。

    早就應該習慣了不是嗎?那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

    不,又怎麼能夠習慣呢!

    上輩子從一個沒名沒姓喪母父不認的賤奴之女,到讓整個蕭家都對她為之忌憚,蕭九娘付出了無數心力與代價,沒人知曉她到底經歷了什麼。很多人都懼她怕她,暗里罵她是個毒婦,表面上卻唯唯諾諾從不敢多置一詞。

    蕭九娘已經站在高處太久,卻沒有想到一閉眼再一睜眼,居然將她打回原形,再度回到幼年最艱難的時刻。

    回想著幼年之時發生的一切,蕭九娘久久不能平靜。

    她更清楚眼前的平靜只是鏡花水月,只要她不甘,只要她想冒出頭,只要她想拿到該屬于自己的一切,危機和打壓就會迎面而來,直到將自己徹徹底底踩死。

    她還沒有忘記自己此時叫大囡,還只是一個沒名沒姓的孩子。

    蕭這個姓,離自己還很遙遠。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3章

    下了多日的雨終于停了,整個天灰蒙蒙的。

    一大早大囡便起來,洗漱後往大廚房那里去領早飯了。

    一路上來來往往的下人許多,俱是對她視若無睹,有那麼一兩個注意到她的,也只是眼神詭異的瞄一眼便罷了。

    蕭家大宅很大,到底有多大,大囡並不知曉。哪怕是她上輩子成了蕭家的蕭九娘,她也是沒有逛完過整個蕭家大宅的。

    此時她所身處的地方乃是蕭家靠西北角處,在這里有一處面積極為寬廣的大院子,取名叫做伶院。

    伶院,顧名思義,住在這里的大多都是伶人。

    大齊承繼前朝舊唐遺風,有些錢財的人家俱是蓄奴成風,更不用說像蕭家這種從前朝便遺留下來的世家門閥了。不光蓄奴,還養了不少伶人用于尋歡作樂,這些伶人俱有技藝在身,擅舞擅樂不提,個個也是樣貌出眾。

    所謂的伶,不過是表面上的稱呼,對于一些豪門世家來說,這些伶人還有其他的作用,那就是妓。

    所謂伶與妓之間,只隔了一層薄紗,這種說法並不為過。

    在伶院,伶人分三六九等,技藝驚人可拔頭籌者為姬。

    例如月娘便因其舞藝超群,被冠了個姬,之前推大囡讓其頭受傷的雲姬,也是如此。

    在伶院,能被冠上‘姬’這個稱呼的,是處于最高等的地位。日里吃穿用度皆為精良,身邊還有婢女侍候著。

    當然也有例外,那便是月姬。

    所謂的日薄西山,大抵講得就是如此了。如今的月姬早不堪擔當‘姬’這個稱謂,若不是她與蕭五郎君有著那樣一層關系,又為五郎君生下了一對雙胎女兒,伶院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估計伶院早就容不下這個病癆。

    這也是為何有人會用異樣眼神看大囡的原因,一個有著蕭家的血脈,卻不得見光的賤奴之女。

    大齊承繼前朝舊唐遺風,律法與世俗觀念也與舊唐大同小異相差不遠。大齊締結婚姻關系遵循一夫一妻制度,其實也就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度。齊律規定貴族豪門官僚除正妻外,納妾皆有規制,並不是想納妾便可納得。首先人數便有限制,例如一品官員可納妾十人,二品官員可納八名,到了等級最低的七八品官員,便只可納一名了。另外對方必須家世清白,也就是俗稱的良民。

    良賤不可通婚,這是大齊的鐵律,也是為了保護嚴格社會等級下的畸形產物。齊律規定︰“以妾為妻,以婢為妾者,徒一年半,各還正之”;“奴婢賤人,律比畜產”;“奴婢既同資產,即合由主處分”。也就是說奴、婢是完全沒有人生自由與權利的,完全為其主人所佔有最低等的“賤民”。

    其中奴婢又分屬官奴與私奴,早年月姬未進蕭家大門之時,便是教坊司下樂坊的一名官奴。之後由官轉私,成了蕭家的私奴。

    而在大齊律令規定中,未在律法準許下婚姻關系內產子,皆屬奸生子。奸生子是得不到律法保護的,並沒有任何的繼承權。尤其是奴婢產子,“及生產蕃息者,謂婢產子,馬生駒之類”。奴婢生下的孩子,若是得主人承認,還能得片瓦遮身,若不能的主人承認,便隨母屬賤。

    而大囡和小囡皆隨母,至今無名無姓。

    這也是為何大囡在伶院行走,會有人用異樣眼光看待她的原因。

    蕭家像她這種身份低下的血脈不是沒有,但過得皆比大囡母子三人好。最起碼比身份最為低下的奴婢要高上一等不止,也不愁吃喝,只是身份上不得台面。

    好奇這一切原因的蕭家奴婢很多,但具備‘前輩’警告過了,及至至今變成了一個令人忌諱的話題,人人皆知根由,卻從來閉口不談。甚至偶爾還會有人對其母女三人刁難一二,因為她們知曉只要鬧得不過格,是有人願意看到這一切的。

    尤其隨著月姬近幾年身子越發差,這種情形愈演愈烈,私底下的小動作層出不窮,若不是大囡這個做女兒從來不是個善茬,母女三人估計連溫飽都無法保證。

    一路到得伶院的大廚房,大囡剛一踏入,整個大廚房便靜了一瞬。

    各種奇奇怪怪的眼神射了過來,有不屑的,有厭惡的,有好奇的,有看笑話的,眾多紛雜。

    大囡不言不語,去旁邊的一個櫃子里拿了自家的食盒,打開卻發現里頭的碗盤盡皆碎了。

    她沉默了一瞬,將食盒拎了出去,把里頭的碎瓷片全部倒了出來,又拎著食盒回到廚房。

    廚房里很安靜,一眾雜役僕婦們看似各司其職非常忙碌,實則眼角的余光都放在大囡身上。而在眾僕婦中有個正在領膳食,打扮很是鮮亮的綠衫婢女,則是眼懷嘲笑惡意的斜睨著大囡。

    這名綠衫婢女名叫紅綢,乃是舞姬雲姬身邊的一名侍女。

    見這詭異的氣氛與情形,大囡便知曉自家食盒之所以會是那副樣子,定是這紅綢所為,自然也明白她為何會如此做。

    大囡是前幾日撞了頭暈過去,才回來的。對于小時候的記憶,因為事隔多年有些模糊,但大體還是記得雲姬此人和她阿娘一直不對盤。自她娘身子垮了,不能跳舞,不能以舞姬出現在蕭家招待客人的筵宴上,雲姬便屢屢刁難,各種小手段及明嘲暗諷層出不窮,與雲姬一派的伶人以及想討好巴結她的下人,自然也是同仇敵愾。

    月姬性子柔弱,每每避讓鋒芒,但大囡從來不是一個喜歡避讓的性格。可能與身份以及從小生活的環境有關,再加上阿娘和妹妹皆是柔弱的性格,大囡小時候脾氣頗為暴烈。表面上看起來沉默寡言,但誰要是惹了她,就等著被報復吧。並且她十分有心機,惹不贏的,她便避讓開來,但她會記仇,長長久久的記著,一旦讓她逮著機會,她便會十倍百倍的報復回去。

    終究還是年紀小了,前幾日大囡偷偷藏在思樂閣練舞,被雲姬發現。雲姬譏諷于她,又譏諷月姬是個病癆鬼,活不了多少時日,觸怒了小小的大囡。她不管不顧一頭撞了過去,哪知未撞傷雲姬,反倒被雲姬給推倒磕傷了頭。

    事情發生後,伶院的管事僕婦莫大娘怕事情鬧大,請了大夫與大囡看過,又對月姬母女進行安撫,並對雲姬進行了責問,此事才算撩過。

    不過也只是表面現象,這不,紅綢為了給雲姬出氣,便私下里砸碎了月姬母女三人用膳的盤碗,以作為報復。

    月姬病重已久,又有個咳疾,人人厭惡嫌棄,所以母女三人的餐具俱是單獨配備的。這一套盤碗還是大囡撿了別人不用的粗陶器物拼湊而成,這下被砸碎了,她們母女三人吃飯可就成了問題。當然還是可以找廚房的管事僕婦再要幾樣,只是免不了會看人臉色兼被人嫌棄。

    而紅綢之所以會領了膳食還逗留大廚房不走,也正是要看了大囡的笑話,然後拿回去說了給雲姬解氣。

    廚房里這一眾僕婦皆知這其中的矛盾,只是雲姬在上面主人那里得寵,又在伶院素來勢大,自然沒人願意與她對上,更沒有人願意與她為難。尤其對方還是月姬母女三人,這三個讓人諱莫如深的存在。

    大囡會如何做呢?

    眾人都很好奇。

    在伶院呆久的下人們可盡皆知曉這大囡不是個善茬,以前大廚房里可不是沒有人為難過她,可大囡年紀小小嘴巴特別毒辣,不是將人氣個仰倒跌,便是又哭又鬧又撒潑,鬧得人們都來看笑話。

    一個是垂髫幼童,一個怎麼來說也是個大人了,光天化日之下宛如在演鬧劇,次數多了誰願意給人當樂子瞧,俱都收斂起來。

    當然私底下肯定有人罵大囡如此潑皮,真是賤人生了個賤種。也有人氣惱不過當面罵過了,大囡當眾不依便撕鬧開來,第二日那人便被領走發賣了出去。

    月姬是賤人沒假,大囡也確實個賤人生的種,可別忘了人家還有個姓蕭的爹,雖然爹並不承認,但終歸究底有蕭家的血脈。這事不用報上去,管事的僕婦自然忌諱莫深要動手處置,蕭家的規矩向來嚴謹,不該觸犯的底限是絕不能觸犯的。能在這大宅院管事的,少不了有兩個對手,不處置那犯了規矩的人,被人尋來做了筏子該自己被問責了。

    鑒于這些,伶院里稍有些明眼人俱不會明目張膽的欺負大囡,就算刁難也是私底下讓人抓不到手腳的小動作。前兩日雲姬和大囡鬧得那出,便讓伶院上下看了不少的笑話,今日紅綢這一舉動,更是讓人生出了看戲的心態。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反正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是人們的通病。

    大囡直直的往紅綢走了過去,紅綢見她這怪異的行舉,既想避開又覺得避開有點丟份兒,只能瞪著眼楮看著她朝自己一步步走來。她以為自己這樣保存了顏面,實則一開始那似想避開的動作,早就讓一眾人看在眼底,暗笑在心。

    大囡走到紅綢身前,淡淡的撇了她一眼。

    旁人不覺,只有紅綢在一瞬間僵直了身軀,一股寒意從腳底往腦門竄去。紅綢不是沒和大囡做過對,但還是第一次見到大囡如此可怖的眼神,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只覺得自己像是被什麼凶物給盯住了。

    趁著紅綢發呆的空檔,大囡搶走了她手里的食盒。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4章

    雲姬所用的器物自然不是月姬母女三人可比的,光是一個食盒便看起來與眾不同。微微泛著暗紅色的木材,紋理細密,上面雕刻著精美的花紋。

    大囡只是一眼便看出這是上等的楠木所制,不像她之前拎的那一個,不過是幾塊薄薄的木片釘成的一個帶把手的盒子。

    這種東西放在上輩子的蕭九娘來看,自是從來不入眼。只是重生回來,吃得是簡陋飯食,穿得是粗布補丁衣裳,用的器物盡皆粗鄙,不過一個楠木食盒便讓她心生了一種‘不是自己的’感嘆。

    這種念頭不過是一閃即逝,大囡將食盒放在地上,將里頭盛著飯食的器物拿了出來。雲姬的膳食自然也不是月姬母女可比,煮得香濃的黍米紅棗羹,幾碟顏色好看的小菜,白胖誘人的金絲花卷兒,還有一盤蝦肉蒸餃,一碟雞蛋餅。

    大囡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卻並沒有再去望那些吃食,而是端著一一倒進一旁的潲水桶里。

    這一動作仿佛解開了定身的魔咒,讓紅綢頓時尖叫起來,也讓一旁的僕婦們盡皆訝然出聲。

    沒有人會想到大囡會是這樣的動作,倒是僕婦中有那麼一兩個明眼人知曉大囡這舉動里包含的意思。

    蕭家規矩嚴謹,伶院里的等級分明,按理大囡母女三個是不可以用舞姬這等規制的膳食的,日常用度皆屬雜役,而大囡如此做也不過是不讓人在明面上挑刺。要知道,紅綢砸了大囡的盤碗,大囡拿了她的來抵,即使是鬧到管事僕婦那里也是說的過去的。若是連食盒帶里面的膳食都搶了,卻是從根兒上站不住。

    倒干淨後,大囡也沒有去洗刷盤碗,而是端著去了灶前負責雜役膳食的廚娘跟前,讓其為她盛母女三人該有的膳食。

    “大囡你這個小潑皮,你竟然敢糟蹋雲姬的膳食!”

    為大囡盛粥的廚娘被這尖叫聲,嚇得手中勺子一抖,她偷眼瞄了一眼肅著小臉的大囡,趕忙繼續為她盛飯。

    待所有膳食盛好,大囡順勢便將那套裝著簡陋飯食的精致器物給裝進自己食盒里了,並蓋上蓋子。

    她並沒有當即就走,而是直起腰來望向暴跳如雷的紅綢。

    “你砸了我的,我拿了你的,兩廂相抵。”

    紅綢的尖叫聲一頓,瞪著眼楮紅著臉道︰“你別胡亂冤枉人,你那食盒放在廚房碎掉了,誰知曉是哪個砸的,憑什麼就賴在我頭上。”

    大囡撇嘴道︰“就你那副不懷好意等著看笑話的臉,傻子也知曉是你幹的。不要自己蠢,便怨別人比你聰明。”

    這話說得精闢,頓時讓眾人望著紅綢的眼神詭異了起來。

    紅綢的臉紅似滴血,大聲嚷道︰“反正東西你給我放下,那是雲姬的器物,你拿走了我回去怎麼和雲姬交代?”

    “你願意如何交代就如何交代,敢做不敢當?”

    低低的取笑聲中,大囡拎起自家的食盒大步踏出廚房。紅綢想去攔又不敢,之前那會兒大囡的眼神著實讓她心里悚得慌,只能跺跺腳,往雲姬的住處疾奔而去。

    回到住處,月姬和小囡兩人已經醒了。

    月姬仍舊半臥在榻上,精神萎靡,小囡偎在她身邊,一見大囡提著食盒走進來,便迎了上來。她早就餓了,每日都是饅頭稀粥那些沒有油水的吃食,餓得總是很快。

    幫著打開食盒,小囡發出一聲驚訝的感嘆。月姬抬眼望去,頓時看到與那食盒不符的精美器物上了。

    “大囡,這些盤碗是從哪里弄來的?”月姬一臉訝異之色。

    “從廚房里拿的。”

    大囡邊說邊將食盒里面的東西端了出來,並在矮桌上擺放好。

    月姬一臉擔憂之色,咳了兩聲道︰“你該不會是拿了別人的器物吧,這東西一看便不是常人所用,你是不是跟人又起了爭執,阿娘怎麼跟你說的?我身子不好,護不住你,你能容忍便容忍一些,你這孩子怎麼總是不改,難不成阿娘說的話你也不聽?”

    月姬又是焦急又是擔憂,能將這段話說完已是極限,說完後便止不住的咳了起來。小囡趕忙湊了過去,給她順氣拍背。

    就在這時,門突然從外面被人撞了開,隨著一句‘月姬你教的好女兒’,雲姬帶著紅綢氣勢洶洶的走了進來。

    雲姬大概雙十年華的模樣,生得嬌媚婀娜,皮膚白皙似凝脂,紅唇不點而朱,一雙含情目端得是美麗惑人。她身著碧青色短襦及橘紅色繡大片牡丹的高腰裙,臂彎上掛著一條薄紗披帛,更顯其曲線玲瓏有致,宛如九天玄女下凡。

    雲姬無疑是美麗的,月姬曾經也很美麗,只是被病痛掏空了身軀,如今和雲姬形成了很鮮明的對比,讓雲姬滿是怒火的雙眼不禁現出一抹譏諷來。

    也因此她臉上的怒火反而奇異的消失了,變成了全然的嘲弄。

    “怎麼?我的東西可好用?也確實,只能用些粗陶粗瓷的粗鄙人,自然是沒見過如此好的東西。”

    雲姬的聲音很好聽,柔中帶著幾分嬌,嬌中又夾雜幾分媚,若是有男人在此,差不多已經軟了骨頭。只是用這好聽聲音說出來的話,卻是分外惡毒,帶著滿滿的惡意。

    言語之間,她走近矮桌,彎腰捻起矮桌上一只空著的潤青色的細瓷碗,佯裝欣賞的看了看,然後松開縴白的手指。

    只聽得‘啪’一聲,瓷碗掉在地上碎裂開來了。

    月姬的臉一瞬間更加白了。

    她強制鎮定,壓住涌到嗓子眼的癢意,強笑道︰“若是大囡有什麼做的不到的地方,還請雲姬妹妹多多寬容,她是個小孩子……”

    話還未說完,便被雲姬尖聲打斷︰“誰是你的雲姬妹妹,我可沒你這種病癆的姐姐!”

    一口氣被打斷,便再難得續上,月姬撕心裂肺的咳了起來。雲姬不但不饒,反而面帶譏諷的又欲啟唇說什麼。

    這時,大囡出聲了,“東西是我拿回來,並且我沒準備還回去,你想怎麼著吧?”

    “大、大囡……咳咳……你別說話……咳咳咳……”

    “月姬,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整個就是一潑皮貨!”雲姬縴白的食指直指大囡的鼻尖。

    “……雲姬,我代……我代大囡……咳咳……跟你道歉……”

    “紅綢砸了我們的盤碗,我拿你的來抵,好像並不為過?”

    大囡表情淡淡的,語氣也十分平靜,這副模樣刺激到雲姬,讓她尖聲道︰“你哪只眼楮看到紅綢砸了你東西了,就在這里信口雌黃?再說,就算紅綢真不小心弄碎了你的東西,你們那破爛玩意兒是我這東西可比的嗎?你們配用這麼精致的瓷器嗎?”

    雲姬越說越怒,飛起一腳將矮桌踢翻,桌上的膳食以及盤碗俱跌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發出嘩啦嘩啦的碎響聲。

    雲姬本就和月姬之間有隔閡,可能與身份地位有關。早年月姬是舞伶中首屈一指的舞姬,雲姬還只是個只是顏色鮮嫩的小伶人。

    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這句話並不是沒有道理的。雲姬似乎忘了很多年前,她總是在月姬身邊跟前跟後叫著月姬姐姐,月姬見她聰明伶俐又頗有天分,便將她帶在身邊悉心教導教了幾年。

    哪知雲姬甫在人前出風頭,便是將月姬從舞姬主位的位置上掀下來,當初誰人不說雲姬忘恩負義居心叵測。可月姬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並因其身份無人敢為其抱屈喊冤。而雲姬在舞藝之上,確實也得天獨厚,讓人無從挑剔,慢慢坐穩了主舞之位。

    起先雲姬還算收斂,隨著月姬身子越加不好,慢慢顯露了其真實面目,舉凡和月姬有關的,她便卯足了勁兒去踩。漸漸大家也知曉她秉性,雖暗里質疑其心性,但表面上卻一直不敢說什麼。

    這些恩怨,大囡也是知曉的。她本就厭惡雲姬此人,又因其屢屢針對,更是針尖對了麥芒。

    “我們不配用,難道你就配用了嗎?別忘了你是什麼身份!”

    換著以前的大囡,估計這會兒早就仿若被針扎屁股似的跳了起來。可畢竟今時不同往日,經過上輩子那麼多的種種,此時的大囡雖表面還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女童,其實內里瓤子早就不是了。

    上輩子蕭九娘得勢以後,便將雲姬收拾了,雲姬算得上是死在她手里的。一個死人,大囡並不將她放在眼里。就算這會兒還沒死,她也知曉刺人要往痛處刺,而不是只是逞一時之勇做些無用功,讓敵人得意,讓自家落個難堪。

    果不其然,雲姬仿若被針刺似的跳了起來,漂亮的臉蛋扭曲起來。

    “你們什麼身份跟我比,賤人生賤種——”

    “你知道上次說是我賤種的人去哪兒了嗎?”大囡笑得怪異。

    雲姬猛地一窒,而後譏諷的笑了笑,“誰聽到我罵你賤種了?紅綢,你聽見了嗎?”

    此時除了月姬母女三人,便是雲姬兩人,沒有外人在場,雲姬自然不怕落人口柄。

    紅綢聲音洪亮道︰“雲姬,奴並沒有聽見。”

    雲姬得意的笑了笑,指了指仍是嗆咳不已的月姬道︰“賤人!”又指上大囡的鼻子,“賤種!”

    出乎意料,大囡竟然未顯出暴怒的樣子,而是笑容可掬道︰“你比我們又能高貴到哪兒去?不是賤人的雲姬,不是賤人你會呆在這伶院里?!”

    這句話刺痛了雲姬的耳朵,讓她眼楮頓時紅了起來。她欺身過來揚起手就想掌摑大囡,月姬嚇得想出聲阻止,卻掩蓋不了嗓子眼里咳聲,小囡嚇得嚶嚶的哭了起來,紅綢一臉得意的笑,等著雲姬好好收拾這潑皮丫頭。

    就在那玉手揮下來的一瞬間,突然就那麼僵在了半空中。視線再往下移去,原來不知何時大囡手里竟拿了一塊碎瓷片,抵在了雲姬的玉頸上。

    一抹刺眼的紅色從那細白的脖子上泌了出來,化為了一顆小小的血珠。雲姬感覺到脖子上的涼意,漂亮的臉一瞬間煞白。

    “你可以試試我敢不敢刺下去。”

    大囡的聲音冷冷的響起,明明聲音不大,卻在月姬急惶的嗆咳聲中顯得格外清晰。她的手往下抵了抵,更多的血珠崩了出來。

    “大囡,你幹什麼?”紅綢尖叫道。

    “你還可以試試我弄死你了,有沒有人找我償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5章

    雲姬僵硬的眼珠直直瞪著斜下方的那對眼楮,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原來大囡的眼楮很漂亮。

    形狀完美,眼長而眼角微微上翹,上下眼瞼的線條仿若濃墨勾勒似的精致。且瞳孔極黑,晶瑩剔透的,似乎會反光,她從那瞳孔里看到自己扭曲害怕的臉,還看到了一絲冰涼的冷意。

    那絲冷意讓她宛如被一盆涼水從頭到澆尾濕了個透頂,甚至讓她忍不住打起一個冷顫,也似乎在告訴她,對方沒和她開玩笑。

    “不是賤人的雲姬,你猜猜看,若是我將你就這麼弄死了,會有人找我償命嗎?”大囡冷冷的聲音再度響起。

    雲姬感覺舌頭和嘴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根本無法言語。而脖子上加重的刺痛感卻讓她生出一個錯覺,似乎若是她再不回答,很可能以後都說不了話了。

    她不知道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明明對方只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女童,身量體格俱不及她,她只要輕輕一推便能將對方推倒。可理智卻告訴她,不要嘗試,在她將對方推倒的同時,很可能自己脖子上被扎一個窟窿。

    “不、不會……”無限驚恐中,雲姬聽到自己變調的聲音響起。

    大囡笑了笑。

    雲姬明明看她在笑,卻沒感覺出來那是笑,那是惡鬼在招魂。

    “那你可知道為什麼不會?”

    又是一陣劇痛,雲姬感覺自己脖子痛得快斷掉了。她似乎感覺到自己的血在不停的流淌,卻不敢伸手去觸摸。她急急著張口想說,卻一個不防咬了舌頭,狼狽的一嗆,倉皇道︰“因為、因為雲姬是個賤人……”

    這話甫一出口,便讓雲姬的臉漲紅了起來,但漲紅只是一瞬間,轉眼間又轉為慘白。

    “還有呢?”

    這一會兒雲姬已經忘了所謂的臉面是什麼了,那抵在自己玉頸上的冰冷瓷片就像懸在頭上的一把刀,讓她一邊恐懼的淌著淚,一邊將心中所想一一說了出來。

    “賤人身份低賤,死了也就死了,就像死只雞死只鴨那麼簡單,沒有人會關心,也沒有人會在乎。你和雲姬不同,你終歸究底還有蕭家的血脈……”

    “既然如此,你何必與我為難?你難道不知道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頓了頓,大囡失笑道︰“我倒忘了,你好像是被人唆使來與我們作對的。”

    接下來的一句話大囡說得聲音極小,僅她與雲姬可以聽見,“我娘就是前車之鑒,你以為以後她會放過你?”

    雲姬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言語已經無法形容她此時的心情了。她滿臉慘白,似乎真的被大囡嚇到了,無人知曉她心中不停的徘徊著一句話,‘我娘便是前車之鑒,你以為以後她會放過你!’

    大囡隨手扔了手里的瓷片,便去收拾地上的殘局了,似乎剛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

    紅綢小臉嚇得煞白,趕忙攙扶著魂不守舍的雲姬離開此處。

    屋中很安靜,不知何時月姬的咳嗽聲和小囡的哭聲都停下了,大囡彎著腰一下一下掃著地面上的碎瓷片,將所有髒亂俱歸攏到一處。

    月姬眼神復雜的看著大囡,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大囡,你不該和雲姬針鋒相對的。她在這伶院勢大,若是得罪了她,以後的日子只怕會更為艱難。”

    大囡沒有出聲,也沒有抬頭,繼續掃著地。

    “娘身子不好,你和小囡都還小,能讓一步且是一步,你這性子得改改……咳咳咳咳……”

    說到最後,月姬見女兒不聽不聞的模樣,似乎動了氣,不光流起淚還嗆咳起來,“咳咳,娘如今的身子越來越差,若是有個萬一……咳咳……又得罪了雲姬,以後可該如何是好……”

    小囡不住給月姬順著氣,見阿姐還是一副紋風不動的樣子,不禁埋怨道︰“阿姐,娘在跟你說話呢?你幹嘛總是氣娘!”

    這句話似乎刺激到大囡,她猛地一下抬起頭,眼神幽暗莫名的盯了小囡一眼。

    月姬見小女兒嚇得一縮,又見大女兒那嚇人的眼神,不禁呵斥道︰“大囡,你作甚嚇你妹妹,難道她說得不對?你如今真是越發難以管教了,誰不如你的意,便是暗恨在心,你小小年紀怎麼養成了這樣一副心性!”

    這幾年月姬雖是總臥病,但大囡的所作所為也是傳了一些在她耳朵里。尤其惹不起這小潑皮,沒少有人來找月姬告狀。

    月姬天性柔弱,旁人來告狀,她不問對錯總是給人道歉,待人走後,便會訓斥大囡一兩句。次數多了,見大囡總是不聽的模樣,訓斥倒也少了,只是給人道歉的次數從來不少。

    恰恰大囡就是最厭惡她這副樣子,尤其她從小因身份與環境的原因,養了一副偏激的性格。她就不懂了,為何就不能適當的硬氣一些,難道不知道那群人就是欺軟怕硬的典範?

    可她也懂阿娘是疼愛她的,她沒有能力,又不想自己落人口舌,小小年紀落一個壞名聲,便只會與人示弱道歉。殊不知這種示弱並不會讓人因此放過,反而暗笑在心。大囡口里不說,其實從來沒將月姬的話聽進耳朵里去,上輩子小時候的大囡離經叛道的脾氣,便是這樣被逼出來的。雖是日後因為生存,學會了偽裝學會了做戲,可是心性從來沒變。

    這輩子依然也沒變,但大囡突然想說點什麼了。

    她突然心中生出了委屈,這些委屈是給大囡的,是給這個年紀小小在月姬身體垮了後,憑著一己之力保證著母女三人能在伶院活下去,將所有針對與刁難屏蔽在這間房門之外的大囡。

    難道大囡不知曉潑皮耍賴大哭大鬧有損女孩子的名聲嗎?難得大囡不在乎旁人異樣的眼光嗎?

    不,其實她都懂!

    只是她沒有辦法!

    生存環境的艱難,秉性柔弱的月姬和體弱的妹妹,那個女人那麼容不下她們,為何會放任她們母女三人在這伶院生存下去,這些年她懲治人的手段可是從沒少聽說過。不過是因為她們身份卑賤,不過對方知曉即使自己不言不語,刁難也會接踵而來。而沒有野草般的韌性,在這種吃人的地方根本活不下去,只會無聲無息便銷聲匿跡了。

    月姬的身體真是因為心靈遭受重創以及生產留下的沉痾嗎?也許是有些的,可更多的卻是屈辱、不甘、掙扎等等與明里暗里的刁難所致。月姬承受不下去,不過是幾年便垮了身體,而大囡卻在月姬垮後,接下了這副重擔,要知道她不過是名未滿十歲的幼童。

    重生回來,蕭九娘很難將自己代入到這名幼小女童的身上去,即使她曉得這就是她,就是年幼的她。很多的時候,她都是以一副旁觀者的目光去看待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此時她才真真正正完全和這名叫大囡的女童融合到一起。

    她很委屈,塵封久遠的記憶似乎頓時清晰起來。

    她憶起上輩子幼年發生的一切,那些不甘、怨恨、憤怒與不被理解,這讓她至上輩子月姬死之後便干涸的眼眶,突然崩出了大量淚水,在淚眼模糊下,她說出了以下話語。

    “退一步讓一步,便能讓這一切全部消失嗎?為何你承受了這麼多,卻從來都沒有明白過。今日紅綢砸碎的是我們的盤碗,若是我們讓一步,先不提今日吃什麼喝什麼,這伶院的人會如何看?你難道忘了以前那層出不窮的刁難與苛責了嗎?那些難道都是忍出來讓出來的?……是的,你就是這麼認為的,你認為自己忍一時讓一步,別人便會放過你。甚至你現在臥病在床,你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氣的,你認為自己不再是威脅了,你認為自己卑賤到泥里,別人便不屑一顧。殊不知這不過是你認為的……”

    大囡搖了搖頭,突然滄然笑了一聲︰“你以為我願意那樣?退不了的,退一步就是懸崖!”

    大囡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便緊抿著嘴走了出去。身後有小囡的哭聲與勸慰聲,還有月姬的悲泣聲。

    只是這一會兒她什麼都不想管了,她想靜一靜。

    *

    雲姬的這一番動靜,沒少落入旁人眼里。

    之後見雲姬形容狼狽讓侍女攙扶著離開,旁人便知曉肯定又是在大囡那個小潑皮跟前吃虧了。

    不要問人們為何會這麼想,那月姬母女三人,也只有大囡有這個本事。這雲姬平日里沒少刁難這母女三個,卻很少能全然佔上風,俱是敗在大囡那看似荒誕且胡攪蠻纏的潑皮手段上。

    過了一會兒,見大囡繃著小臉走出來,臉上隱見淚痕,旁人便知曉定是月姬又訓斥大囡了。只是這大囡從小便極少哭,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竟然讓她哭了。

    還未等這院中看熱鬧的人私下里議論起來,大囡便被一人拉進了一間屋里。

    月姬母女所住的這處院落俱是伶院的伶人,零零散散住了十幾號人。柔姬也住在此處,不過是在靠前的位置。早先雲姬氣勢洶洶前去月姬住處,柔姬便看在眼里,只是雲姬勢大,她並不敢掠其鋒芒。此時雲姬走了,又見大囡跑了出來,她才趁沒有人看到,將大囡拉了進來。

    “怎麼了?可是被你阿娘訓了?”

    柔姬是個非常溫柔的女人,說起話來也是柔柔弱弱的。

    她的年紀比月姬小一些,卻又比雲姬大一點,早年與月姬私下里關系不錯。但這僅是私底下里,礙著某些原因,這伶院上上下下明面上沒人敢與月姬交往,柔姬也是如此,頂多在表面上表現的關心大囡一些。

    這偌大的伶院,不是伶人便是奴婢,這大囡小囡兩姐妹也是伶院里許多老人看著長大的,柔姬便是老人其中之一。

    大囡勾了勾唇角,“沒甚,柔姨。”

    “到了柔姨面前還說假話。”柔姬嗔道,去了一旁水盆打濕了棉帕子,給大囡擦了擦小臉。

    大囡有些窘然,畢竟她內里瓤子可不是一個幼童。

    給大囡擦完臉後,柔姬拉著她在一旁矮榻上坐下,嘆了一聲道︰“你娘說你,你便聽著,她也難。”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6章

    是啊,在這伶院,誰人不難?

    柔姬倒還好,她本就是蕭家的奴婢,因體態輕盈便被送到這伶院來。從小便生在這里,長在這里,可以預見日後死也在這里。

    月姬卻不同,月姬一起先並不是私奴的,而是教坊里司的官奴。再往前追溯,月姬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只因家中犯了事,男丁被充軍流放,女眷被入教坊司為奴。說是為奴,其實也是就俗稱的官妓。

    不過月姬進入教坊司年紀很小,已經沒有關于自己本家的記憶了。因為身段柔軟,便被培養成了舞伶,待學藝而成後,便入了教坊司名下的樂坊。

    月姬是幸運的,也是不幸運的。

    幸運的是她相貌不錯,舞藝超群,並未像一般官妓那樣一開始便做皮肉生意。大齊民風開放,世俗對女子的禁錮並不嚴重。尤其大齊承繼舊唐遺風,時下各階層也承繼了舊唐欣賞樂舞的舊習,上至達官貴人家的女眷,下至普通民戶,一般的女子婦孺皆能舞上一曲。女子跳舞並不會讓人不恥,反而是必備技藝。

    彼時擅舞的月姬,可是有不少達官貴人的裙下之臣。

    蕭家五郎君便是其中之一。

    他本就風流成性,見了貌美且擅舞的月姬,頓時見獵心喜,動用了家世將月姬由官轉私,納做了外室。

    按理說這是一樁美事,才子佳人的風流韻事從古至今讓人神往。世家子弟養一二外室,或者在家中置上幾個貌美的寵婢並不是什麼大事,可壞就壞在蕭五郎新婚不久的正妻朝霞郡主身上。

    朝霞郡主乃是昌平公主之女,昌平公主乃是當今聖上的胞妹。這昌平公主從小性格驕縱跋扈,有了駙馬以後也未改其秉性,且生性極為善妒。時下哪個男子沒有一二段風流韻事,但昌平郡主不能忍受,不但將駙馬府里漂亮的婢女弄死了不少,駙馬躲出去養的外室也被她揪了出來,當眾就在街上鞭笞致死。

    這些事情當年鬧得極為大,承元帝沒少頭疼,但昌平公主是自己親妹妹,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過去了。

    朝霞郡主遺傳了其母的秉性,雖沒有昌平公主那麼張揚跋扈,但也不是個善茬。當年甫一嫁入蕭家,便將蕭五郎身邊的寵婢各種手段打發了,若不然蕭五郎也不至于去養外室。

    曾經,月姬和蕭五郎也曾甜蜜了一段時間。只是那段時間極為短暫,沒多久月姬便了有孕。而蕭五郎天性風流,便將注意力又轉移到其他地方。可畢竟是蕭五郎所養的第一個外室,自然為朝霞郡主所知並視為眼中釘。

    彼時朝霞郡主和蕭五郎鬧得正僵,其婆母如今的安國公夫人也對其極為不滿,她不敢以強硬手段壓之,便心生一計主動示弱將月姬接進了蕭家。

    她本是圖謀之後,卻發現蕭五郎對這外室並不上心,索性由著性子將大著肚子的月姬打發到伶院來。

    蕭五郎確實喜歡過月姬,但那就像喜歡一個漂亮的玩意兒一般,過了那陣兒也淡了。朝霞郡主性格難纏,他自然不會為了一個舞姬與她對上。而蕭家的一些長輩則是礙著朝霞郡主的身份,再加上不過是一個下賤的奴婢,打發了也就打發了。對于一些豪門世家來說,庶出的子嗣並不受重視,若是個人沒有能力,還不若一個得臉的奴婢,更不用說賤婢所生的孩子了。

    對于上面人來說,處置一個人也不過是一句話,對被處置的那個人而言卻是翻天覆地。

    月姬便這樣挺著肚子來到了伶院,她能來到伶院好也不好,好的是在蕭家,朝霞郡主總要顧忌一二,並不敢在明面上下手,若是在外面,指不定什麼時候便被人弄死了。不好的是蕭家上下俱知朝霞郡主的秉性,即便是她不出聲發話,也沒少有想往上巴結的人暗里為難月姬母女三人。

    月姬當日生產難產,有雙胎的緣故,自然也少不了有人暗里使絆子。幸好月姬福大命大,不但安穩渡過,還誕下了兩女。

    誕下雙胎女兒,並沒有對月姬的命運有絲毫改變。一朝為奴,終生為奴,生下的孩子自然也隨母。月姬不光要照顧還在襁褓的兩個女兒,還要憑一己之力護著兩個女兒長大成人。

    這一切作為伶院的老人,柔姬俱是知曉的。由己度人,因此她對月姬母女三個也充滿了憐憫之意。

    這伶院里看似鮮花似錦,實則伶人在年老色衰以後下場極為慘,好一些的能當個教席師傅,年紀再大些做個管事僕婦,下場不好的便是被賣出去,從此顛沛流離不知命運在何處。當然也有一些另類的,例如被賓客看中討回去做個寵婢寵姬,當家主母若是性子好一些,還能混個善終,性子不好,那便暗自祈禱吧。

    柔姬如今年紀已經不小了,舞姬的生涯其實極為短,加起來也不過十多載的樣子。如今她已經二十有四,頂破天也不過只能再做幾年,是時命運是如何,誰也不知曉。不過柔姬已經開始為自身打算了,漸漸往教席師傅方面發展,這對柔姬來說並不難,上輩子蕭九娘便知曉柔姬最終成了伶院中教導伶人舞藝的教席師傅。

    “柔姨,你說得我都懂。”大囡道。

    柔姬摸了摸她的頭發,道︰“懂就好,柔姨知曉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對了,你的頭傷可有好了?”

    大囡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已經不疼了。”

    柔姬點點頭,道︰“好了就好,明日若是有空便還來隨柔姨習舞。你天資過人,不習舞卻是可惜了,並且你年紀也不小了,也該為日後自己打算。你和咱們這些苦命人不同,你終歸究底有蕭家的血脈,日後就算再差也不會落入咱們這般境地的。”

    這些話柔姬曾對大囡說過許多次,大囡也懂她所說的意思。哪怕她身份再賤,可能會為奴為婢,但絕不會為妓,而舞藝則是她唯一可傍身的技藝,說不定便會就此翻盤。上輩子大囡便是如此做的,之後也確實靠著一身驚人的舞藝,一躍飛上枝頭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只是改變命運之後是幸是不幸,卻是無從說明,上輩子雖然她似乎得到了很多,但失去的也很多。

    身在這樣一個地方,除非能忍下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任憑命運的摧殘。倘若不然,一旦生了別的念頭,注定未來不會有安穩。

    可大囡注定不是一個可以忍受命運苛責的人,上輩子不是,這輩子就算重新來過也不是。

    不過有著上輩子記憶的大囡,注定未來會比前世要順遂。重生的定義在于何,在于先知。

    先知便是大囡此時手握的唯一砝碼,只要上輩子的那些人還敢跳出來,她就有把握再將她們一一踩死。

    一時間,大囡墨色的眼瞳不斷翻滾著各種情緒,之後終于歸于沉寂。

    恍惚間,耳旁柔姬還在絮絮叨叨的柔聲說著各種話。大抵都是讓她回去好好勸解月姬養好身子,與一些指導她舞藝的言語。

    這個溫柔的女人,是大囡兩輩子幼年除了阿娘妹妹唯一的溫暖,她一直銘記在心……

    就在此時,柔姬的房門突然被撞了開,跑進來的是小囡還有柔姬的婢女小桃。

    小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也說不出來話,小桃結結巴巴道︰“小囡、小囡說,月姬好像不行了。”

    大囡的臉一瞬間便得煞白,終于來了嗎?

    柔姬也滿臉凝重,顧不得要避諱什麼,拉著大囡便往月姬房里疾奔而去。

    *

    月姬虛弱的躺在榻上。

    這個形容枯槁的女人此時神情極為安詳,從來枯黃的臉色變得蒼白而虛弱,那跟隨她已久的咳聲似乎也奇異的消失了。

    大囡知曉這是回光返照。

    大囡知曉月姬會不久于人世,她甚至已經做好了各種心里準備,卻沒有想到月姬會在這個時候將要離開。

    她愣愣的回首望了望窗外,天色很陰,卻沒有下雨。她明明記得她娘是死在一個雨天的。可她也記得上輩子她娘臨死前,也是這副模樣。

    小囡一面哭著,一面嘴里不停的控訴,“都是你將阿娘氣的,都是你……”

    大囡不言不語,只是看著昏睡不醒的月姬。

    柔姬也似乎看出了不對,掙扎了一會兒,便讓小桃去稟伶院管事僕婦了,寄望能請個大夫來為月姬看上一二。不過她知道這個可能很小,早年月姬不是沒病過,卻從未有人給她請過任何大夫。

    倒是小囡從小因體弱,管事給請過幾回大夫,但該給的診金一分都不能少,月姬多年攢下的一些積蓄,也為之耗盡。

    不得不說這些世家僕人們都極會做人做事,行事從來讓人無可挑剔。

    很快,那名管事僕婦便來了。

    她四十多歲的模樣,體態微胖,一臉嚴肅,給人不怒而威的感覺。

    大的如今昏迷,兩個小的也不頂事,柔姬只能撐著笑臉,好聲好氣與管事僕婦說情。

    “莫大娘,您看這情形,兩個孩子都嚇哭了,我聽到動靜便過來看看情況。月姬如今這副樣子,您看是不是能給她請個大夫來,診金的話,我先幫忙墊著,總歸來說也是在一處院子里住了這麼多年,她也是個可憐人。”柔姬一面說,一面用衣袖拭著同情的眼淚。

    莫大娘上前看了看月姬的情形。

    月姬此時氣息微弱,仿若只要一陣風便能將其吹滅。莫大娘復雜的看了柔姬和大囡小囡一眼,面露難色︰“柔姬,你知曉的,別為難我。”

    “可……”

    柔姬還想努力說服,驀地聽到一聲碎響,抬眼便看到大囡額角冒血,腳邊碎了一地的粗陶碎片。

    “這樣可以了嗎?”大囡聲音低沉的嚇人。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7章

    見此情形,所有人都呆住了。

    “你這孩子!”莫大娘搖頭嘆息,跺了跺腳,“罷了罷了,你們等著。”說完便急急往門外去了。

    “大囡,你這又是何苦呢!”

    柔姬衝了過來,趕忙從袖子里抽了帕子去按住大囡的額頭。

    “柔姨我沒事,不這樣,她不會鬆口去請大夫的。”

    柔姬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自然清楚大囡為何會如此做。說白了,月姬是個賤人,有人巴不得她死。可大囡不一樣,哪怕她身份再低賤,甚至從出生便未見過自己的父親,但她總歸來說是蕭家的血脈。

    蕭家人是對她不聞不問,但誰能知曉會不會是一輩子不聞不問,倘若不問還好,若是有一日問起呢?這也是為何伶院很多人對大囡忌諱的所在,她們會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刁難與她,卻不敢明目張膽的大行其道。大齊主僕等級嚴格,這些下等的奴婢已經是無法翻身了,但誰也不敢說有著蕭家血脈的大囡也無法翻身,沒人敢去賭那一絲不可能。

    尤其大囡給了一個很好藉口,這才是為何莫大娘會如此容易鬆口的原因。倘若真有人問起來,她也有托詞,她可沒有給那個賤婢請大夫,總不能看著大囡去死。這蕭家上下眾多奴婢誰敢眼睜睜去看著一個有著蕭家血脈的人去死?

    沒人敢!

    大夫很快便被請過來了,但是莫大娘卻並未出現,只是讓一個婢女領了過來。那個婢女將大夫領過來後,便識趣的離開了。

    見大夫來了,大囡便將大夫往床榻那處領。

    老大夫疑惑道︰“不是有人說撞傷了頭嗎?”

    大囡捂著額頭上的帕子,簡明扼要道︰“先看這邊,這邊等著救命。”

    見此,大夫也不再多說什麼。柔姬嘆了一口氣,也未說話。

    老大夫把脈良久,一面撫著胡子,一面搖頭嘆息。

    良久後,道︰“這婦人不行了,藥石罔效,準備辦喪事吧。”

    即使已經心里有了準備,大囡也是心里咯噔一聲。小囡哭著撲了過來,拽著大夫的袖子讓他再看看。

    老大夫被她拽得衣襟都亂了,忙將自己衣袖拽了回來。

    “老夫並無虛言,這婦人沉痾難治,早已是病入膏肓,強撐才能撐到現在,實在是治不了。若是可以的話,老夫可對她施針,有什麼想說的話就趕緊說吧。”

    小囡還要痴纏,柔姬命小桃上前將她拉離,老大夫這才從藥箱中取出幾枚銀針,在月姬人中與頭部幾處位置分別扎了幾下。

    須臾,月姬便悠悠的醒了。

    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後,她輕輕的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不行了?”

    月姬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至少在大囡看來是如此。

    此時這抹笑仿若是雨後晴天的暖陽,是那麼的溫暖宜人,似乎一夕之間天地間便一片晴朗。沒有陰雲,沒有哭泣,沒有愁苦,只剩下一片安然,似乎還有一股如釋重負。明明這抹笑里代表的都是美好,卻讓人忍不住眼眶一濕,落下淚來。

    “謝謝你了,柔姬。在我最無力的時候,你卻幫了我那麼多……”

    “別這麼說,不過是同病相憐罷了。”柔姬拭著眼角道。

    月姬又將眼神放在大囡和小囡身上,看著大囡額頭上的傷和小臉上的血跡,她瞳孔一縮,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了,表情一下子變得復雜難分,有痛苦有掙扎有回憶有恍然,還有許許多多的東西……

    她陷入回憶許久許久,似乎這一切耗了她許多的力氣,她變得面色極為虛弱……

    良久,才恍過神來。

    “別自責,阿娘的身體早就不行了,只是捨不得你們兩個,便一直撐著……”

    她的聲音很低很小,這話是對大囡說的。

    “娘,你不要死,小囡不要你死……”

    小囡嗚嗚的哭著,撲過來緊緊地抓著月姬的手不丟。

    月姬很想抬手撫一撫女兒的小腦袋,就像以前那樣,卻不能成行。

    “……娘……娘不在了,你、你們要好好的……小囡膽小體弱,大囡……大囡你要好好護著妹妹……”

    從月姬醒來,大囡便感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層厚重卻又透明的紗。明明可以聽見,可以看見,卻反應遲鈍。直到這句上輩子曾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回憶的話,再度響起一次,大囡的腦海才仿若炸開了似的掀起驚濤駭浪,一瞬間炸開眼前這層隔膜,讓一切清晰了起來。

    “大囡,你娘跟你說話呢。”

    大囡這才發現原來月姬艱難的揚起手,似乎想牽起什麼。她愣了一瞬,伸出手握住那雙骨瘦如柴的手。

    “阿娘——”

    “……你比妹妹大,也……也比她懂事……日後定要護著她……”

    那個‘好’字就在嗓子眼里,大囡卻發現自己竟然吐不出來。不知道呆愣了多久,大囡突然感覺那只緊抓著她的手失去力道,一道刺耳的哭聲在她耳邊響起。

    “阿娘……”

    *

    月姬死了。

    並沒有辦喪事,就好像上輩子那樣被裝進一口薄棺里抬出了伶院。

    這口薄棺大抵是看大囡和小囡兩姐妹的份上,若不然用破草席一卷,隨便找個地扔了也就是。

    大囡像上輩子一樣,自月姬沒了氣,便緊緊跟著莫大娘,直到她答應一定好好找個地方葬了月姬。

    轉頭回來,卻發現想穿身白為月姬戴孝都不行。月姬的箱籠和櫃子都是空的,只剩下寥寥破舊幾件衣裳,好一些的衣裳和首飾早年為小囡看病早折騰沒了。

    伶院這里並沒人敢給大囡小囡兩姐妹白布,大囡也弄不到紙錢什麼的東西。最後無法,她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小塊白布來,用針線縫了兩朵小白花,和小囡一人在頭上別了一朵。伶院的人看見了,也仿若沒看見。

    月姬沒了,日子還是一樣的過。

    也沒人挑剔大囡小囡姐妹倆沒干活,不能給飯吃什麼的。大囡每日肅著小臉去廚房領飯,也未有人說什麼。

    一切還和以前一樣,只是那個總是高低不停的咳嗽聲沒了。沒了這個咳嗽聲,似乎整個人都空了。

    ……

    渾渾噩噩了兩日,大囡便打起精神來。雖然月姬死了,但日子總得過下去,她還得為日後奮斗。

    這日,大囡一大早去領了飯食,用完飯便偷偷去思樂閣找柔姬去了。

    思樂閣乃是伶院中眾伶人練習舞藝和琴藝的地方,大囡很小的時候便在這處看月姬跳舞,並與她學一些基本功。待基本功練成,月姬開始教導大囡舞藝。

    這里充滿了大囡幼年時的記憶,及至月姬臥病,她才來這里少了一些。之後的教導,則從月姬變成了柔姬。練習舞藝也從光明正大,變成了偷偷摸摸。

    思樂閣有許多空的房間,大囡每次來都會偷偷選一間無人的。沒有絲竹奏樂,沒有配合,就是那麼一人舞著。

    沒有奏樂,自然舞不成曲,所以隔上一兩日大囡便會偷偷的前去聽伶人奏樂。旁人練習奏樂,她也練習,不過她是將這些曲子和節奏強制記入腦海中。然後練舞的時候,便跟著腦海中的節拍而來。

    這種方法雖然麻煩,但效果也是驚人的,上輩子大囡便受益良多,因為她可以不需要任何絲竹奏樂聲,便可翩翩起舞。並且在音律之上也頗有天賦,可謂是一舉兩得。

    其實在大囡內心深處,她並不喜歡舞藝。幼年的學藝,不過是沒有玩伴,伶院沒有孩童,妹妹小時候體弱不能出門。待再大一些學藝,則是有了目的。舞藝對大囡來說一直是一個跳板,是一項工具。

    及至上輩子她舞藝大成,特意設計在蕭家筵宴上舞了一曲,驚艷四座,讓她正式進入蕭家人的眼底後,雖日里還是佯裝痴迷于舞藝,卻再也沒有將之放入心底。她上輩子的舞藝教席師傅感嘆說她天資過人,卻從未用心,所以達不到至高境界。

    彼時的蕭九娘明白是什麼意思,可不愛就是不愛,她這個人從來現實,雖然虛偽,但從不自我欺騙。所以在不需要這項工具的時候,便再沒有練過了。

    荒廢多年,蕭九娘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重活,還有將之撿起來的一日。

    不過既然又要用起來,自然用心至極。

    在這一點,蕭九娘還是挺佩服自己的,她明白什麼才是對自己最有利,她有毅力,她有決心,所以這一切並不難。

    練了一個上午,估摸著快到用飯之時,大囡便悄悄離開思樂閣了。

    去了廚房領飯食,拎回來時,發現小囡正坐在窗下眼神恍惚的看著外面的天。

    對于這個同胞妹妹,大囡並沒有太深入的了解過。上輩子她太忙,忙著與天斗,與人斗,努力往上爬,兼弄死所有與自己敵對者,空檔之餘還要保護好這個對自己來說是唯一弱點的妹妹。

    明明是護了那麼多年的人,可她卻從來沒有了解過她。以至于上輩子知曉她和自己夫君廝混到了一處,起初蕭九娘是不信的。她知曉王四郎素來是個良善之人,性格溫柔體貼,可能只是憐憫這個可憐無依妻妹。以至于下面人報上來,她也置若罔聞。卻沒有想到終日打雁有朝一日被雁啄瞎了眼,自己竟然會死于自己親妹妹之手。王四郎那人若沒有旁人的唆使,是絕對干不出那種匪夷所思的事的,甚至還能想出冒名頂替之法。所以不用想,定然是蕭十娘所為。

    這是蕭九娘唯一不能原諒的。

    她護了一輩子的人,哪怕自己再苦再難,卻從未讓自己這個妹妹受過苦受過罪。包括她的婚事也是自己費盡心思安排,將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之後她夫君意外早逝,她在夫家過得並不順遂,她潑上自己的名聲不要硬壓著將她從夫家接了出來。為此,王家上下對她頗有怨言,王四郎也有些埋怨自己壞了王家的名聲,即是如此她也獨斷獨行。

    卻沒想到有一日,親妹妹竟然心狠手辣要弄死了自己才算罷休。

    這也是她為何會禁閉自己的嘴,未答應月姬臨死遺願的最根本的原因。她素來恩怨分明,還是個小心眼,能讓自己放過此時還懵懂的小囡已屬難事。

    護著她?還是算了吧,這一世她且看著沒有她的護持,這個蕭十娘能活多久!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8章

    小囡聽到動靜,轉頭看了一眼,見是大囡走進來,眼神在一瞬間變得極為復雜。

    自月姬死後,小囡似乎便和大囡鬧起了脾氣一般,大囡每日領回來的膳食,她都會用,卻是從來不和大囡說話。夜幕降臨,大囡還是睡自己的屋子,小囡卻還是睡在月姬的榻上,明明是一母同胞的雙胞胎姐妹,卻仿若陌生人一樣。

    大囡並沒有去看她,而是在矮桌上擺飯。

    她練了一上午的舞,這會兒也是餓了,雖飯食並不豐盛,但這會兒只要能填飽肚子便好。她並沒有叫小囡來用飯,就如同小囡不想與她說話一般,她也不想理她。

    她不想去深究小囡到底對她有何心結,不在意也不想去在意,就這樣吧,有了上輩子的隔閡,注定這輩子兩人形同陌路。

    大囡端起碗,慢慢的吃著並不好吃的飯菜。

    這副淡定的模樣,刺紅了小囡的眼,讓她神情逐漸激動起來。她猛地一下沖到矮桌前,將桌上裝著菜食的碗揮到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

    “你為什麼不哭?你為什麼連點傷心的樣子都沒有?你居然還吃的下飯?你果然就跟她們所說那樣,是個沒心沒肺狼心狗肺的人!”

    ‘她們’不用說,自然是住在這個院子的伶人。

    小囡雖是體弱,但隨著長大也慢慢身體也好了,日里也會出門,例如到門口曬曬太陽什麼的,從旁人嘴里聽到什麼言語自然不稀奇。

    大囡也知曉有人這麼說過自己,她從小便不聽話,月姬訓斥她,訓完後該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便有那長舌的伶人譏笑她沒心沒肺,不聽大人的話,甚至也有人告狀之時拿到月姬跟前說過。月姬聽沒聽進去,大囡不曉得,卻沒想到妹妹小囡倒是聽進去了。

    “那你想看到我什麼臉,哭嗎?像你一樣哭得滿臉鼻涕淚水分不清?”

    大囡冷眼看向眼前這個小女童,她滿臉悲憤,甚是憤怒,本來白淨的小臉因為憤怒而顯得有幾分扭曲,眼角掛著淚水。不顯得猙獰,倒是平添了幾分可憐來。

    這樣與她同樣一張臉,讓大囡眼神不禁恍惚起來,可緊跟著她便又憶起上輩子臨死前這張臉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態,一副脆弱無辜可憐淒楚萬般無奈的模樣,實則那內里的心腸比誰都黑。

    一股憤怒無端的彌漫上心頭,這股憤怒在上輩子死的時候並不清晰,重活過來因為代入不夠再加上病重的月姬也不甚清楚,卻在此刻就那麼鋪天蓋地的燃燒起來。

    這就是她的妹妹,她的好妹妹!

    “哭有用嗎?我怎麼吃的下飯,難不成我每日領回來的飯你沒吃,都喂狗了?!我沒心沒肺狼心狗肺?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外面那些人說的話能聽?好的你怎麼沒聽進去,反而這句就聽進去了?”

    大囡唰的一下站起身,立到小囡對面的位置,“誰都有權利這麼說,唯獨你沒有!你從小身體不好,我和阿娘什麼都緊著你,小時候我在外面看別人種種臉色時候,你在阿娘懷里撒嬌。娘病了以後,你連門都不出了,日日粘著阿娘。我在為我們一家三口今天吃什麼喝什麼費盡心思的時候,你躲在屋里偷偷的哭。我在外面被人刁難被人譏諷,你是阿娘膽小體弱的小女兒。”

    說到這里,大囡譏諷的笑了一下,也不再多言,轉身回了自己屋里。

    門砰的一聲從里面關住,小囡立在屋中間,臉色白得嚇人。

    大囡所說的,小囡怎麼可能不明白呢?

    能在這伶院里生活了近十年,沒有誰比誰單純。

    其實處境的艱難,生活的惡意,小囡都懂。她一直置若罔聞,卻不想在自己早就遺忘了之後,被自己親姐姐以一種近乎殘忍的方式,將她眼前的這層遮羞布給撕裂開來。

    她的記憶不由自主回到了過去……

    那還是她很小很小的時候,阿娘帶著大囡去了思樂閣,她一個人呆在屋里實在很悶,便小心翼翼踏出了房門,想去外頭看一看。

    那個時候小囡還是懵懂之年,單純而怯弱。外面的太陽很好,曬得她暖融融的,恍惚間卻聽到了種種竊竊私語。

    “……這就是那月姬的病秧子小女兒……”

    “……以前沒見過啊,若不是神態不像,我還以為是大囡呢……”

    “你仔細看看,大囡比她壯實一點……”

    “確實如此。”

    ……

    “……據說早年月姬在外頭的時候,攢的那點體己都砸在這病秧子身上了……”

    “……我倒說她怎麼有銀錢付那高昂的診金……”

    “……呵,你以為那點夠啊。還記得當初她生產後,多麼傲氣的一張臉,韓姑姑與她說了幾次,她都不屑為之,那韓姑姑礙于那層關系,也不好明著逼她。誰曾想沒熬夠兩年,她自己便穩不住了……”

    “……你也別這麼說,人家也是為了自己女兒……”

    “呵,我可沒瞧不起她,這伶院里誰瞧不起誰呢?說白了……”

    “據說有人開口討她呢……”

    “先不說拖了兩個拖油瓶,那邊能放過她……”

    ……

    一起先,小囡並不懂是什麼意思。聽得次數多了,便漸漸明白了。

    到處都是惡意,滿滿的惡意。

    有時候阿娘和姐姐沒及時回來,她也曾試過自己去廚房拿吃食,卻在去過兩次便不去了,寧願餓著肚子也要等阿娘和姐姐回來。

    大夫說她多活動活動,多出去曬曬太陽對身體好,阿娘便這麼叮囑她。

    可她卻是不想出門,真的不想出門,為了躲避出門,她裝過病。見阿娘和姐姐為她擔憂,她也曾心中愧疚過。後來漸漸學會了裝得不那麼嚴重,漸漸阿娘也不念叨讓她出去走走了。

    ……

    這是小囡內心深處最大的秘密。

    她以為別人不知道,卻沒想到同胞姐姐竟然早就明白了。

    她心中又羞又愧又兼有著滿腔憤怒,既然她早就知曉,為何不戳穿,就那麼看著她裝膽小怯弱,是當看耍猴嗎?

    小囡並不知曉其實大囡並沒有看出這一切,大囡不過天性不讓人,又覺得小囡有些無理取鬧,再加上新仇舊恨加一起,一時憤怒拿話去刺她罷了。

    可小囡不這麼想,她覺得大囡知道這一切,之所以以前不戳出來,就是為了日後拿這件事來譏諷自己。

    她腦海里甚至不由自主響起了許多旁人議論大囡的種種言語,那些言語在她腦海里聲音越來越大,甚至讓她漸漸模糊了姐姐從小便護著她的點點滴滴,以及所有對她的好。她甚至覺得別人說的都對,大囡就是這樣一個沒心肝只顧自己兼無恥顏厚之人。

    她聯想起阿娘死後大囡所有冷血的表現,聯想起阿娘臨死前交代讓大囡一定要護著自己,大囡卻置若罔顧的行為,聯想起之前她冷冷看自己的那一眼……

    小囡終究年紀還小,心志與閱歷都還不夠,于是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撒潑似的遷怒。

    “……都是因為你,若不是你氣阿娘,阿娘根本不會死……”

    “……你就是一個沒心沒肺沒心肝的人,阿娘的遺言你都不理會。你放心,從今以後我不需要你護著,你也不是我阿姐……”

    那扇小門驀地一下被拉開,大囡站在里頭冷冷的看著小囡。

    “你最好記住你今天所說的話!”

    *

    自那日起,姐妹二人就真是形同路人了。

    大囡不再幫著小囡去廚房領飯食,每日只顧自己進進出出,仿若沒有小囡這個人。

    而小囡也因為心中的那股氣,硬著不去理會大囡。

    見此情形,伶院中的人自是好奇為何如此,只是大囡不說,小囡也不言,大家也不知曉到底怎麼回事。不過姐妹兩人之間出了問題,大家還是知曉的。

    小囡自然是踫到過刁難,尤其大囡在伶院里得罪過不少人。大囡是個難纏的,旁人惹不起,見了小囡這個同一張臉,旁人自然要拿她出出氣。

    一試之下,果然見姐妹二人不同,又見大囡視若無睹,明里暗里的欺負與刁難自然接踵而來。

    小囡不懂這些,受了委屈只曉得自己偷偷的流淚。每多一分委屈,她就更痛恨大囡一分,本來心中冒出頭的那點後悔與想和好,自然也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轉眼間一個多月過去了,月姬的尾七即將來臨。

    此時伶院已經無人還能憶起月姬,頂多就是見到大囡小囡兩姐妹才會回憶起那個命運坎坷的女人。只是那又怎麼樣呢?這偌大的伶院里盡皆都是苦命之人,誰也同情不起來誰。

    倒是柔姬還記得,除了她與月姬關系不同外,也是因為大囡。

    大囡偷偷托柔姬幫她捎帶一些香燭和紙錢進來,柔姬聽了這話轉念一想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月姬死後,大囡和小囡一直未曾祭拜過,連燒張紙錢都不能。時下講究人死之後,過了七七便會回到地府,一般人家逝世了什麼人,都會在七七最後一日祭拜一番送上一送。

    柔姬自然非常為難,畢竟她們身份所限,皆是蕭家的奴婢,身處的也是蕭家的宅邸。在這偌大的蕭府里,除非是上面人發話或是蕭家哪位直系的主子辦喪事,誰敢沒事找事干這種晦氣的事。一旦被人抓住,下場定然不會好。

    可大囡開口,柔姬卻是不忍拒絕的。這個孩子是自己看著長大的,說是把她當做自己的孩子看也不為過。這伶院的女人皆沒有子嗣緣分,柔姬待大囡如此關心,這也是一部分的原因。

    柔姬答應下來,趕在月姬尾七的前一日將大囡所要的東西,偷偷給了她。

    伶院雖進出不便,但柔姬是從小在這里成長的,關系和人脈自然是有一些,所以弄來這些東西對她來說並不是難事。這也是為何雲姬在伶院素來張揚跋扈,沒少欺壓其他伶人,卻從來不敢在柔姬跳囂的原因,哪怕如今柔姬年紀漸大,不若以前風光。

    感激的話大囡說不出口,只能默默的記在心里以圖日後報答。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9章

    次日,夜幕降臨。

    大囡悄悄的拿著那一包東西,避過伶院里的人,七拐八繞去了位于伶院東側角的一處圍牆邊。

    這里十分僻靜,乃是靠伶院最邊角處,平時用來堆放一些不用的雜物,很少有人會來這種地方。

    大囡小心翼翼的觀察了下四周,見四周無人才將靠在圍牆邊一個破舊的缺了一條腿的矮櫃子挪開。挪開後,只見牆角雜草叢生,一個狗洞半遮半掩被那些雜草掩著。

    這處狗洞並不大,但大囡此時年幼,又從小習舞骨頭極軟,自然能夠鑽出去。這是她小時候玩耍時發現的一個秘密,上輩子沒少借著這狗洞辦一些事。

    大囡先伸手進去探了探,然後將那個小包推了過去,再然後便是自己過去了。

    這處狗洞通往的地方乃是蕭府內一處比較偏僻的地方,伶院的大門日夜都有人看守,里頭的人並不能隨意進入,更不用說是大囡了,所以想要從伶院里出來必須另闢蹊徑。

    小囡說的並沒有錯,她確實是一個沒心沒肺的人,她是想祭拜月姬不假,卻並不是單純只為這個。

    大囡灰頭土臉從狗洞里鑽出來,出來後借著昏暗的天色望了望四周的情形,便老馬識途的直奔自己的目的地而去了。

    *

    蕭杭從外面回來,整個人喝得醉醺醺的。

    剛從馬車上下來,被夜風一吹,整個人似乎清醒不少,卻依舊有些感覺頭腦昏沉。

    “郎君,是去崇月閣,還是回陶然居。”僕從劉四在一旁撐著燈籠道。

    此時夜色已晚,整個蕭家大宅靜悄悄的,這一主一僕順著青石板路上緩緩往前行著,到了一處三岔路時,劉四的動作頓了一頓。

    “你說呢?自然是去陶然居。”

    這陶然居乃是蕭杭平日里行酒作畫之地,早年只做以閑暇消遣之用,自從娶了那朝霞郡主,夫妻二人屢屢鬧出矛盾,反倒成了蕭杭日常起居之所。至于那崇月閣自然是這夫妻二人的住處,蕭杭一身酒氣燻天還沾染了不少胭脂水粉香氣,若是去了崇月閣,夫妻二人自然又要爭吵。

    聽聞此言,劉四便將燈籠往右擎了擎,蕭杭老馬識途往那處行去。之後繞進一條偏僻小路,兩人便順著這條小道往前走著。

    這條小路可以直接通往陶然居,比走大道要近了不少,蕭杭若是回陶然居必然會走這條路,這件事蕭家不少人都知曉。

    夜風徐徐,彎彎的弦月在烏雲後若隱若現,灑射出淡銀色的光芒。這條小道兩側皆種著青竹,夜風拂過,便會發出一陣沙沙沙的聲響。

    蕭杭贊嘆一句,嗅著這竹子的清香,更覺渾身舒爽。

    驀地,一陣嗚嗚咽咽的哭泣聲傳來,在沙沙沙的竹葉拍打聲中顯得若隱若現。可又聲聲入耳,甫一聽只當自己聽錯了,可若是凝神靜氣聽,就知曉確實是有人在哭。

    “郎君。”

    劉四的臉在一瞬間變得煞白,這種時候這個地點這樣的環境,自然免不了會多想。劉四向來不是個膽小的人,卻免不了腦海里滋生出各種魑魅魍魎的鄉野異聞來。

    “你小子想什麼呢!”

    反倒是蕭杭鎮定多了,借著酒勁兒,他胳膊一伸將劉四拂開,便尋著往那處哭聲去了。

    離得越近,那嗚嗚咽咽的哭聲更加近了。劉四壯著膽子縮在蕭杭身後與他擎燈照亮,實則腿都在打顫。遠遠看到一道不顯的火光,定楮去看才發現有個小小的身影正跪在火光前。

    頓時,劉四的一身寒意退散,變為了滿腔怒火。

    他還當這大半夜里真出了什麼孤魂野鬼,沒想到竟是一個小丫頭片子在此處燒紙錢。

    劉四啪的一下蹦了出來,厲聲道︰“你是哪處的奴婢,竟然敢府里私下祭拜亡人,不知曉蕭家的規矩嗎?”

    那小丫頭本就是背著身子,只顧沉浸在哀傷中,被劉四這霹雷似的一嚇,頓時驚得往前面一撲,小手不小心按入了火堆里,燙得她哎呀一聲,側身就歪倒在地,模樣極為的狼狽。

    這一切發生在頃刻之間,劉四的滿腔怒火也戛然而止,變成了啞口無言。

    “一個小孩子,你何必嚇唬于她。”

    蕭杭並未看到小女童的正面,但從身形來看對方年紀極小。劉四諾諾無言,趕忙上前去扶那小女娃。

    將人拉了起來,才發現這小丫頭真的很小,不過十歲的模樣。一身粗布的衣裳,小摸樣極為狼狽,灰頭土臉的,看不清面目。額頭上纏了一條白色布條,乍一看去似乎與人戴孝,再看卻發現那布條上有隱隱血跡,似乎是受了傷。

    視線移到她那小手上,滿手的黑灰,中間隱隱見紅腫,似乎燙破了皮。

    “哎呀,你也真是,這大半夜里怎麼跑到這里來了。你是哪處的小丫頭,管事的僕婦是誰?”劉四有些埋怨道,但也再升不起想責問的心思,反倒有些窘迫。

    “……嗚嗚嗚,阿娘死了……她們不讓大囡祭拜,可是大囡聽說若是不給燒些紙錢,阿娘會在下面受苦沒飯吃……這位大叔,你不要告訴管事大娘好不好,若不然大囡會沒飯吃的……”

    小女娃嚶嚶的哭著,晶瑩的淚水劃過臉頰,劃出兩道明顯的白色痕跡來。劉四本就不是什麼狠心腸之人,頓時被哭得心里直泛酸。

    “好了,你這小丫頭別哭了,大叔不會告訴管事的大娘,你是哪兒的小丫頭啊?這大半夜里跑來這麼偏僻的地方。”

    “大囡是伶院的,我是偷偷跑出來的,看這里好久都沒人經過,才選了這里……”

    小女娃只顧邊哭邊用手背抹眼淚,沒有發現劉四面露怪異之色,更不用說一直背著手站在那處的蕭杭。

    只見他眼現震驚之色,雙目之中翻滾著各式各樣的情緒,眼楮死死的盯住低著頭哭泣的小女娃。良久,見劉四直沖自己做手勢,他才微微一點頭,緊跟著便轉身離去了,只有垂放在兩側緊攥的手,才能露出他此時不平靜的心情。

    “你的手好像燙傷了,大叔帶你去洗洗擦些傷藥,再送你回去。”

    大囡怯怯的點點頭,任劉四將自己抱起來,隨後跟在蕭杭的後面。

    到了陶然居,蕭杭已經被奴僕們迎進去了,劉四則趁人不注意將大囡抱去旁邊一間空房里。

    這房間里擺設甚為精致,似乎是做作畫之用,臨窗有一張很大的書案,並有筆架硯台筆洗鎮尺等物,挨著牆有兩扇書架,上面擺放了許多紙制的書卷和顏色陳舊的簡牘,其余的空牆之上則都是懸掛一幅幅畫作。

    大囡知曉這盡皆是蕭杭所作。

    蕭家五郎君蕭杭擅畫,世人皆知。

    大囡被劉四放在一張軟榻之上,軟榻是以檀木所制,上面鋪著一層暗青色的綢褥,極為軟綿舒適。這些陳設與擺置對上輩子的蕭九娘來說,並不稀奇。但此時大囡渾身髒兮兮的,被放在這麼整潔的榻上,這待遇就有些讓人訝異了。

    可大囡卻並不驚訝,她知曉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這也是為何她會大費周章演了這麼一出戲的根本原因。

    劉四告訴大囡,讓她等等自己去拿傷藥,便離開了。其實劉四則是去了蕭杭的起居之處。

    他甫一踏入屋門,便看到沉著臉坐在那處郎君。

    頓了頓,劉四遲疑道︰“郎君,也許並不是我們所想的那樣。”

    蕭杭驀地一下抬起頭來,眼中滿是不明的怒火。

    他生得俊朗出塵,滿身的風流倜儻的風姿。一身青衣,頭束青玉冠,更顯得其俊眉星目,超塵脫俗。人人都說蕭家五郎君頗具舊唐遺風,說的是他行為放蕩不羈,為人磊落灑脫,頗有舊唐文士的風采。

    彼時大齊不若舊唐,早已不復前朝之時的士族林立。大齊雖仍有世家,但經過戰火的洗禮與改朝換代,已不若舊唐之時的風光。橫行舊唐的頂級世家門閥,如今也不過剩下寥寥幾家。

    蕭家便是從舊唐遺留下的世家之一,要追尋其本源那就說得有些遠了。往近里說,舊唐的頂級門閥之一蘭陵蕭氏便是蕭家的本宗,而蕭家不過是一個旁系的不能再旁系的一個分支。只因第七代家主慧眼識明君,在天下大亂初始便投靠了大齊的太祖穆延,才使得本是一分支的蕭家在開朝立國初始便綻放出耀眼的光芒,一躍成為大齊頂級世家之一。

    而與蕭家同樣殘存遺留下來清河崔氏、滎陽鄭氏與太原王氏,以及頂著蘭陵蕭氏的蕭家,並列成為大齊有名的四大世家名門。

    只是這一會兒的世家門閥早已不能與前朝舊唐相比了,也不過是比尋常世家多了一些歷史悠久的底蘊。早在舊唐之時,當權者便屢屢打壓士族門閥,延續至今朝,也早已是日薄西山。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與一些尋常世家相比,四大世家名門還是可望不可及的。

    蕭杭身為蕭家嫡系,乃是當今安國公蕭鵠的第三子,也是嫡幼子,自然是含著金湯匙出身,貴不可言。其本人文采風流,尤其擅畫,在其弱冠之年便憑其一手鬼斧神工的畫藝闖下了一個‘清安居士’的名頭,可謂是少年得意。

    但身為蕭家的子孫,也是要肩負其應有責任,例如聯姻。

    聯姻素來便是世家名門的處世之道,利用聯姻來壯大及鞏固自身實力。這對蕭杭來說,並不是什麼值得詫異之事,因為身為世家子弟早便有這種覺悟。卻沒有想到家里為他所娶的正妻,竟然是那樣一個人。

    跋扈、善妒、性格強勢不容人,並極為擅長仗勢欺人。不過身為昌平公主之女的朝霞郡主,確實有這種資格。親娘是當今的親妹妹,舅舅是當今陛下,只要不是鬧得太過格,朝霞郡主有在大齊為所欲為的資本,又何況是一個蕭家呢。

    蕭杭娶了朝霞郡主後,新婚幾日兩人也甚是恩愛,可惜沒幾日矛盾便顯露了出來。朝霞郡主性格太強勢,蕭杭也不是個軟性子,爭吵是難免的。爭吵這種事,歷來就是越吵越激烈,及至最後早已不知是為何而吵了,反正就是互相看不順眼。

    而蕭杭又歷來是個風流性子,時下文人墨士哪個不眠花宿柳,在一起談談文章吟詩作對喝個酒,招幾個顏色好看的伶人妓子一旁陪侍,也是一樁美事。

    可朝霞郡主就是受不了這個,為此和蕭杭鬧了許多次。而蕭杭卻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當年兩人新婚之時鬧得極大,甚至驚動了宮里。

    彼時蕭杭剛將舞姬月娘納為外室不久,宮里的壓力,家中父母兄長盡皆勸他,蕭杭也不是由著性子不顧家族之人,便對朝霞郡主服了軟。之後朝霞郡主將大著肚子的月姬仍到伶院去,蕭杭也知曉的。

    不過就如同之前所說的那樣,所謂的喜歡不過是跟喜歡一個漂亮的玩意似的。既然這個漂亮玩意會惹來麻煩,扔開也罷。包括月姬為蕭杭生了一對女兒,蕭杭也是知曉的。

    身份低賤之人所生的孩子,在世家子弟的眼里其實並不太重要。

    確實不太重要!

    但那只限于自己不知道,不知道有著自己骨血的孩子竟然會這麼的慘。這種憤怒無關乎父女之情,無關乎是否關愛,而是對一個男性自尊的侮辱與嘲笑,尤其中間不用蕭杭去驗證便知曉絕對與那朝霞郡主有關,這更助漲了他的怒火。

    “她簡直就是一個潑婦,不,就是一個毒婦!不行,我得去問問她,她到底置于我蕭清安為何地!”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10章

    蕭杭的怒焰熾烈。

    因著對朝霞郡主的偏見,他甚至將朝霞郡主在其中的作用想得更為惡毒。

    他一拂袖子,怒氣騰騰的站了起來,便想去找那朝霞郡主理論。

    劉四攔在他身前,苦言相勸︰“郎君,萬望三思啊!咱們也沒有問清楚,說不定並不是小娘子,也許只是伶院的一個小伶人?”

    蕭杭一臉不置可否的模樣。

    伶院,又叫大囡,不是月娘所生的那兩個孩子其中之一能是誰?

    月娘死了?

    塵封的記憶直到此時才緩緩打開,蕭杭回想起當年那個青春嫵媚而又多情的舞姬。雖然記憶已然模糊,可他還是記得曾經她給自己帶來了一段快樂美好的時光的。

    突然有一種黯然彌漫上心間,蕭杭滿臉怔忪的坐了回去,無力的揮了揮手。

    “你先去給那孩子看看傷勢,然後好好問問清楚。”

    劉四點點頭,便下去了。

    等劉四再度出現在大囡眼前之時,手里多了一瓶傷藥和一小卷白布,將東西放下之後,他又去端了一盆熱水進來。

    大囡並未坐在榻上,而是靠坐在軟榻旁邊的地墊上,劉四好奇的問她為何不在榻上呆著,她膽小怯弱的搖了搖頭,說了一句大囡身上髒。

    見此,劉四不由的嘆了一口氣。

    他將水盆放置大囡面前,蹲著拿帕子給大囡洗臉上和手上的髒灰,其間又換了兩盆水,才將大囡整個人洗得可以見人了。

    見露出真容的大囡,劉四心中不禁贊嘆一聲。這下不用細問就知曉定是郎君的骨血了,光憑那雙少有的眼楮,便是和蕭杭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蕭杭也有一雙與大囡如同一轍的眼楮,細長而上挑,並不是丹鳳眼,只是眼型比尋常人略長一些,且上下眼瞼的輪廓極為完美精致。

    不過劉四素來謹慎,借著上藥包扎之時,還是問了大囡幾句。

    看似不著邊不著調,實則無不指向大囡的身份。大囡也就只當做不知,一副懵懂模樣的照實回答,甚至說得更為淒涼。說到悲痛處,大囡又嚶嚶的哭了起來,劉四一臉愧疚對她做安撫。

    待將包扎傷口的白布打上一個結,劉四站起身道︰“待大叔將這些東西收拾了,便送你回去。”

    大囡點點頭,目送著劉四離開。

    蕭杭與這僕從的心思,大囡此時大概能猜個八九不離十,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上輩子她雖然聰慧,也懂得不屈不撓不甘命運,卻錯過了許多捷徑。重來一回,她自然不會蠢得像上輩子一樣拼死掙扎,吃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才能翻身而起。有個便宜爹可以借力,她自然不會浪費,終歸究底這是蕭杭欠她們母女的,利用他大囡並不覺得有甚。

    這些歸咎于上輩子蕭九娘對便宜爹和便宜嫡母之間關系的了解,有嫌隙有矛盾,就有著可趁之機,希望這一次能得償所願。

    大囡半垂下頭,摸了摸手掌上的白布,與蕭杭如同一轍的眼中綻放出幽幽的光芒,里面寫滿了勢在必得。此時的大囡,哪還有之前在劉四跟前所表現的怯弱,不過這一切劉四大概是看不到了。

    與此同時,蕭杭那邊,劉四正在與他訴說大囡的事情。

    聽完劉四的講訴,蕭杭雖沒有之前的怒不可遏,但仍然是滿腔怒火,要去質問正妻朝霞郡主。

    蕭杭此人,性格磊落不羈,卻恰恰不太會遮掩自己的情緒。

    這些蕭九娘俱是知曉,上輩子她沒少利用這個便宜爹來對付那朝霞郡主,所以即使此時不在當場,她也能猜出蕭杭的反應。

    也正如大囡所想,忠僕劉四勸阻了蕭杭,所說言辭大抵都是此事鬧大了並不好,雖郡主不佔理,但郎君為了一個賤婢之女如此大張旗鼓也會惹人非議,並且此事若是鬧大,首當其沖的便是那可憐的大囡。就算不看僧面看佛面,郎君也該先忍下來。

    蕭杭想了想,覺得劉四說得也確實有道理,才暫歇了要去找朝霞郡主算賬的心思。

    之後劉四便照自己所言送大囡回去了,一路上避著人來到伶院不遠處,劉四做出只送到此處的樣子,大囡也聽話的自己往伶院走去。

    遠遠的見劉四轉身離去,大囡這才小心的隱藏著自己往一旁的小道去了。她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走大道,還是從哪兒出來的從哪兒回去。

    回到住處,屋里並沒有點燈,大囡推門而入又轉身閂了門,便往自己屋去了。

    大屋榻上的小囡在黑暗之中睜開了眼楮,卻並未說話。

    *

    蕭杭的性子比起早些年要沉穩不少,倘若不然昨日劉四也無法勸下他。

    雖是被勸下了,但蕭杭並沒有氣消,那個月娘所生的孩子也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痕跡。

    蕭家歷來規矩嚴格,晨昏定省是每日必備,當然這是相對于婦人和小輩們而言,男人們卻沒這麼多條條框框。不過蕭杭素來孝順,只要他在家中,一般每日都會去給安國公夫人,也就是他的親娘請安問好。

    蕭杭到的時候,婦人們和幾個小輩剛出來。

    他與幾個嫂子問了好,便往里頭去了。一旁站著的朝霞郡主似乎並沒有進入他的眼底,這夫妻兩人的機鋒讓一旁的人皆暗笑在心。只是俱是大家出身,肯定不可能當面便表現出來。

    見朝霞郡主的臉色難看,蕭家大郎君的正妻崔氏,與二郎君的正妻鄭氏,便各自找了借口帶著小輩們走了。剩下的三郎君的正妻馬氏與四郎君的正妻劉氏,因兩人夫君俱是庶出,生來便比嫡出的這幾個低上一等,自然不會攙和進去,也各自找了借口匆匆離開。

    只留下朝霞郡主並女兒蕭六娘及幾個婢女僕婦站在那處。

    朝霞郡主臉色又紅又白,偶現猙獰,直到蕭六娘低聲叫了聲娘,才緩過神兒來。她緊了緊臂彎上的披帛,不屑的哼了一聲,抬頭挺胸趾高氣揚帶著一眾人離開了。

    院門外的機鋒,在蕭杭還未進去之前,便進入安國公夫人耳里。

    見了兒子進來,作揖問好後,安國公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盞,淡淡的道︰“你又與郡主鬧別扭了?”

    蕭杭微皺了一下眉,沒有說話,在一旁矮榻上坐了下來。

    安國公夫人五十多歲的模樣,一頭黑白相間頭發梳著高髻,端得是雍容華貴,自有一身大家風範。即使是面對親兒子,她也是挺直而坐,五官柔和中帶著威嚴,目光平易近人卻又蘊含著銳利。

    見兒子皺眉,她微微一嘆,道︰“終歸究底你倆是夫妻,總是這樣鬧騰,又是何必。”

    “不是兒子要與她鬧,而是她……”

    說到這里,蕭杭忿忿的一揮袖子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阿娘,兒子是來與你請安的,不要提她行不行?”

    蕭杭已經很久沒有在安國公夫人跟前露出這樣的表情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也知曉不管他怎麼抱怨,他娘總是會勸他的。可是勸有用嗎?若是有用也不會鬧了這麼多年。並且爹娘年紀也大了,蕭杭也不願他們為自己擔憂。

    安國公夫人也是明白這些的,所以才會好奇蕭杭為何會罕見表現的如此激憤。見此,她望向站在蕭杭身側的劉四。劉四乃是蕭杭的貼身僕從,若是發生了什麼事,劉四定然知曉。

    劉四面露為難之色,看看安國公夫人,又去看蕭杭。

    蕭杭也知曉以他阿娘的為人,就算這會兒不說,事後她也是會查的。便用眼神示意劉四照實了說,劉四這才把昨日所發生的之事一一說了出來。

    聽完後,安國公夫人面露沉吟之色,而蕭杭則是表現的更為委屈了。

    這個時候的他,並不像一個二十多歲的成年男子,反而像是一個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幼童。

    “阿娘你看看,這就是家里為我娶的好妻子。心狠惡毒,手段殘酷,即便月娘礙了她眼,可人已經被她扔去伶院了,連那兩個孩子我也置若罔聞,可她還是不依不饒。我承認月娘身份低賤,誕下的那兩個孩兒身份也低賤,可終歸究底那是我的骨血,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至于讓其落入那般的境地……”

    “大哥二哥他們房里也不是沒有這種身份低的後輩子嗣,即使上不了台面,也不至于如此……我的骨血都成豬狗不如了,那我蕭杭算什麼!”

    蕭杭越說越怒,幾近口不擇言起來。一旁的婢女僕從們見此情形,都將頭垂了下來,不敢出聲。

    安國公夫人見兒子說得如此難聽,也保持不了淡定的神情,忙開口道︰“打住打住,我的兒怎麼能是豬狗不如,你瞎說什麼呢!”

    蕭杭一臉悲憤,“可我現在就有這種感覺!她一點都沒有把我放在眼里,當年我便說要休了她,你們勸著不讓。兒子如今也不小了,連個正經的子嗣也沒有。娘你也不用勸我生個嫡子什麼的,我跟她沒可能!”

    語畢,蕭杭站起身,拱拱手便離去了。

    留下安國公夫人面色頹然的靠在那處,半天不做聲。

    一旁的婢女們俱都低垂的頭,屏息靜氣。一直站在安國公夫人身後的一名中年僕婦,面色猶豫開口勸道︰“夫人,您也不要多想,五郎君他並沒有怨您的意思。”

    安國公夫人揉了揉額頭,嘆道︰“這孩子孝順,我知曉。他怨我也能理解,確實是家里虧待他了。”她的聲音中透露出滿心滿肺的疲憊,也只有在自己心腹面前素來好強的她才會露出這樣的疲態,“好好的一個孩子,如今越發放蕩形骸,若不是被逼狠了,我這優秀的兒又何至于如此!”

    那僕婦小聲道︰“唉,郡主確實有些過了。”

    安國公夫人坐直身軀,冷笑一聲︰“她何止是過了,她是太沒將我們蕭家放進眼里。闔家上下都縱著她容著她,她倒越發跋扈。你看之前她來請安,對自己做了什麼只字未提,卻通通歸咎到五郎身上,一個勁兒抱怨五郎冷落她,還拿著昌平公主壓人。當初真不該聽了老頭子的話,娶她進門,原指著皇后那里昌平公主能幫襯一二,如今反倒要看這母女兩人的臉色,也是該讓她知曉自己到底是誰家的媳婦……”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11章

    剩下的話語,安國公夫人未說,但那僕婦已經明白其中的意思。

    別說蕭杭一直忍著朝霞郡主,其實安國公夫人也是。

    提前這些,就說的有些遠了。

    在前朝之時,蕭家不過是蘭陵蕭氏一支極為偏遠的分支。當年天下大亂,人心不穩,蕭家第七代家主慧眼識明君投靠了大齊太祖穆延,不光舉全家之力支持,並將自己的嫡女嫁給了穆延為妻。

    誰曾想,竟然真讓他壓中了。自此蕭家一躍而起,成為了大齊有名的世家名門。而橫行前朝的世家門閥卻因為戰火的洗禮與改朝換代逐漸沒落,及至之後也不過只剩了寥寥幾家。

    大齊開朝立國之時,蕭家可謂風光,家主被封了世襲罔替的安國公,並成了極為尊貴皇親國戚天子岳家。

    可是月有陰晴圓缺,人生怎麼可能盡善盡美,蕭皇後可能是把福氣享完了,並沒能誕下男嗣。雖與太祖少年夫妻,素來恩愛,但皇位不是自己兒子坐,說什麼都是扯談。也因此蕭家也沒能更進一步,成為天子的外家。

    不過終究蕭家的地位擺在這里,並且蕭皇後為人善良大度,繼位新君與蕭家並無仇怨,平日里也是十分尊敬蕭家的。這是第二代。

    蕭家本就底蘊不足,雖與清河崔氏、太原王氏、滎陽鄭氏,並列成為大齊四大世家,但終歸底氣不足。認真說來,蕭家除了一起初眼光不錯壓對了寶以外,之後吃得不過是女人的飯,也就是後族的名聲撐著。

    雖蕭家自家給自己帶了頂高帽子,說是蘭陵蕭氏。這話唬唬其他人還可以,一般明眼人都知曉這是在給自己帶高帽子。蘭陵蕭氏名聲悠久,但時運不濟,先是投靠錯明主,後天下大亂幾次戰火俱離蘭陵郡不遠,也因此蘭陵蕭氏受到波及,主枝一脈死傷嚴重,附屬的旁系分支也都因戰火支離分裂,遷徙各地。

    認真說來,現在已經沒有蘭陵蕭氏了。

    不過蕭家確實是從蘭陵蕭氏分出來的,也可以這麼認為。但要知道世家門閥之所以會勢力龐大,可不光只是一個名號,還有家族長久的積累與人脈的攢積,這些蕭家俱沒有。雖與另三家門閥並列成為第四大的世家,但這種說法也是有些底氣不足的。

    享受過開朝之時的尊榮,蕭家又怎麼能允許自家漸漸沒落呢?

    與各世家聯姻壯其勢力是其一,在穆姓皇族那里,蕭家也沒忘記使勁兒。所以在皇族傳承第三代之時,蕭家又發揮其獨到的眼光,將自家的女兒嫁入了彼時並不顯眼的四皇子魏王為側妃。蕭家倒是想讓其女兒為正妃,可惜沒爭取上。

    這位側妃就是如今安國公夫人的嫡次女,現如今的蕭皇后了。

    其實也不能說蕭家眼光獨到,不過是全面撒網重點釣魚罷了。蕭家看好的三位皇子那里,俱都娶了蕭家的女兒為妃。有的是正妃,有的是側妃,只是因先帝皇子眾多,倒也沒顯出蕭家的心機與謀算。

    最後確實被蕭家給壓中了,魏王登基為帝,正妃被封后,蕭側妃被封為蕭妃。之後皇后因病早逝,蕭妃被追封為繼后。蕭家又成為名副其實的后族。

    只是此時的情形就沒有開朝時那般容易了,先皇后去世之時留有一子,早年便被封為太子,繼後蕭皇后雖誕有子嗣,但承元帝與先皇后伉儷情深,並沒有想改立太子的意思。且其後宮寵妃無數,蕭皇后優勢並不是那麼的明顯。為此,蕭家才會在承元帝的胞妹昌平公主身上下功夫。

    其實認真來說,蕭氏之所以能被封為繼后,昌平公主確實出了不少力。只是蕭皇后已成為皇后多年,昌平公主的作用就不是那麼大了,再加上朝霞郡主著實有些不像話,才惹得安國公夫人對這對母女頗有怨言。

    各種紛雜的思緒在安國公夫人腦海里劃過,能處在她這個位置,蕭家內宅上下皆在其掌控之下,她自然也不是個簡單的。

    沉默了良久,安國公夫人忽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下︰“那丫頭倒也是個聰明的,居然這麼巧就被五郎給撞上了。”

    這種敏感的問題,即是胡大娘是安國公夫人的心腹,也是不敢亂插言的。只是垂頭肅立,腦海里閃過關于那母女三人的信息。

    安國公夫人身為蕭家內宅的主人,雖從來不聞不問,但並不代表其不知曉。包括月姬的逝世,她也是知曉的,只是渾然沒放在心上。沒想到不過是一個月,事情便鬧到了蕭杭眼前,看來那個五郎口中淒慘的小丫頭也不是個簡單的。

    “對了,那件事安排的如何?各房的名單可都有報上來?”沉吟半刻,安國公夫人突然問道。

    胡大娘先是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忙點了點頭。

    安國公夫人微一頷首,道︰“既然如此,就將那丫頭、那兩個丫頭的名兒也加上吧,既然五郎上心,就給她們一個機會。至于能不能把握住機會,就看她們有沒有這個福氣了。也免得五郎怨我這個做母親的,郡主那里,也能有個說辭……”

    安國公夫人面上的表情不顯,但讓胡大娘來看,卻是看出了那麼點看笑話的意味。

    她未敢多想,趕忙應下並退下去辦。

    確實是福氣,就看那兩個丫頭有沒有這個福氣了。這個念頭只是一瞬間閃過胡大娘的腦海。

    *

    自那日過後,大囡的生活又回到之前的平靜無波。

    因著有小囡這個靶子,大囡的生活比之前還要順遂。這姐妹兩人的矛盾伶院所有人都看在眼底,柔姬也知曉了。因著大囡的原因,她特意私下里問過大囡是怎麼回事。

    大囡也沒有隱瞞,將小囡痛訴她的話對柔姬說了一遍,上輩子的糾葛她自然沒有提。

    柔姬聽完此言,也是頭都大了。

    歸根究底,她與月姬有種心照不宣的同病相憐,所以日常踫見彼此散發的也都是善意,可再多一些的情分,卻是和大囡相處出來的。

    她不能生養,又是從小看著大囡長大的,自然有移情作用。而與大囡不同的是,小囡她並不熟悉,若不是大囡也就是個陌生孩童罷了。如今月姬逝世,留下的兩個孩子卻鬧了矛盾,小囡年紀小,因為阿娘逝世將責任歸咎到大囡頭上,柔姬也是能夠明白。可看著大囡隱含著受傷的眼神,勸解的話卻是說不出口。

    都是小孩子,說不定過段時間便好了,畢竟是同胞姐妹,打斷骨頭連著筋。柔姬也只能這麼去想。

    無人知曉,大囡表面平靜之下其實隱藏了一絲焦慮。

    終歸事關己身,哪怕以蕭九娘上輩子的心志,踫到可以改變命運的捷徑,也是不能淡定的。

    這條捷徑是她根據上輩子所知,又經過種種策劃部署而來,若是能成,無疑可以給大囡省下不少事,並且可以一改上輩子早期的那種艱難境況。

    上輩子的大囡在月姬死後,面臨的依舊是伶院里接踵而來的刁難。因沒有重生的蕭九娘干涉,之前那次雲姬的咄咄逼人,大囡並沒有使用那種狠辣的手段,而是照以往那般耍潑將雲姬給擋了回去,因為事情鬧得許多人出來看笑話,雲姬自然恨意更深。

    之後月姬死,雲姬的報復便來了,層出不窮讓大囡疲憊不堪,又要照顧因阿娘逝世而病倒的小囡,可謂是極為艱難。

    可是大囡咬牙堅持住了,再加上暗里有柔姬的幫襯,倒也磕磕絆絆又過了幾年。大囡忍辱負重,一朝涅盤重生,在十四那年,特意設計出現在蕭家的筵宴之上,以一曲‘綠腰舞’驚艷全場。

    事後自然有上面人探問,賤奴之女大囡才顯露于人前。

    也是時勢造就,大囡這一代的女兒並不多,蕭家是以聯姻起家,嘗到了其中的甜頭,自然不會放過,女兒自然是越多越好,樣貌才藝都出眾更為最佳。對家中的女兒培養,也是極為舍得下血本的。沒有身份便給你身份,什麼都是最好,待長成之後自然為蕭家所用。

    上輩子也是這個時候,蕭家曾私下里挑選過樣貌出眾的蕭家女兒。這些人里不光包括內五房幾個身份低下不得見光的婢生女,也有外八房的一些旁系的蕭姓女兒。一旦被選上,便會被安排進內五房並入族譜,雖身份地位不及正兒八經的嫡女,但其地位與前程也不是之前可比擬的。

    上輩子大囡並不知曉這些,還是柔姬事後聽到些只字片語與大囡提過,才讓她上心。大囡素來狡猾如狐,又頗有心機,自然開始悄悄打聽關于蕭家的一切事物,才會有之後的一舞驚艷全場的事情發生。

    之後果不其然大囡被蕭家人放入眼底,才脫離了伶院,正式進入蕭家內宅,彼時她已經十三歲。

    因起步太晚,又是使了手段博出位,雖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大囡為許多人所瞧不起。又有視她如眼中刺的朝霞郡主屢屢作梗,大囡這才發現即使離開伶院,其實境況還是那般的艱難。

    可是命是自己的,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不能退只能進,大囡以野草般的韌性就那麼咬著牙忍著辱活著。對于屈辱對于仇恨,她從始至終沒有放下,不報只是羽翼未滿,她不放過任何機會的為自己尋找往上爬的機會,甚至不忘一一反擊回去……

    想起上輩子所經歷的一切,大囡久久不能平復。

    上蒼既然讓她重生而來,她自然不會放過自己僅有的優勢。她的優勢便是先知,而如今該做的都做的,能不能改變命運就只能看上天了。

    大囡輕輕的吁了口氣,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才將盆里的濕衣服擰乾,在麻繩上撐開懸起。

    這會兒的天氣還不太暖和,又是用井水洗衣,大囡一雙小手已經被凍得通紅。她手上之前燙傷所包扎的白布,早已被她拆下扔了。從小跌爬滾打什麼苦沒受過,不過是被燙了一下,自然沒被大囡放進眼里,並且太過惹眼的東西並不太適宜出現在此時她的身上。

    柔姬的婢女小桃匆匆跑過來,她望了望四周無人,才跑到大囡跟前。

    “大囡你快去看看,小囡和王大娘起了爭執,人好像摔傷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12章

    聽得此言,大囡一愣。

    只是她素來心機深沉,自是不會在人前表露出不想管小囡死活的樣子。

    小桃滿臉著急,不由分說拉著大囡就前處跑去,甚至沒注意大囡手里還拿著一件濕衣裳。

    小桃的年紀比大囡要大上一兩歲,今年不過十一歲,也是個苦命的人。家中吃飯的嘴太多,便將她賣了換了一季糊口的糧食。因為年紀小,長得也不出挑,一直在伶院做打雜的女奴。後來柔姬身邊的女婢成了伶人,柔姬便將她要來做了婢女。

    伶院人人都說大囡沒心沒肺,其實小桃才算是真正的沒心沒肺,明明命運待她那麼苛責,可她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似乎渾不在意。換大囡她卻是做不到如此,所以她對小桃是羨慕的,也比較喜歡她臉上的那抹陽光。

    一路跑到伶院廚房門前那處空地,此時已經圍了許多人。

    俱都是伶院里打雜的一些婢女僕婦,還有若干打扮鮮亮的伶人。伶人和僕婦婢女還是很容易分清的,只用看其穿戴便能看出,伶人大多樣貌體態不錯,衣裳也頗為鮮亮耀眼,而僕婦和婢女則是一水兒的暗沉顏色。

    空地正中央站了一名體態肥碩的中年僕婦,她身著湛藍色的粗布襦裙,腰前圍了一條暗褐色的類似圍裙似的東西,頭上包著同色的頭帕,臉上的肥肉因情緒太過激動而一顫一顫的,橫飛的口沫星子在太陽底下清晰可見,十分讓人膩歪。

    此人便是王大娘,乃是伶院的一名雜役僕婦。本身是個寡婦,性格又潑辣,很容易便跟人起了爭執,因其是管事僕婦莫大娘的小姑,所以很少有人願意與她去計較,也縱得她性子更為潑皮。

    尋常與人爭嘴吵架,從來沒有敵手,誰得罪了她,經常能堵在人家屋前一罵就是一個時辰,在伶院有個綽號,人稱‘鬼見愁’。不過她倒也是個機靈性子,惹不起的從來不敢輕易去惹,甚是懂的逢迎。至于能惹起的,她則是完全又是另一張面孔。

    也不知曉小囡到底是如何與其對上的。

    只是小囡這會兒的情形不太好,瘦瘦弱弱的小身子摔倒在地,一雙小手下隱隱看得到血漬,似乎擦傷了的樣子。整個人半趴在地上,小臉上沾滿了灰塵和飽受委屈的淚水,看起來極為狼狽。與站在她身前不遠處,一手直指一手叉腰呈茶壺狀並破口大罵的王大娘相比,簡直就像被老鷹叼住的小雞崽。

    王大娘依舊滔滔不絕的罵著,大體意思就是小囡走路沒長眼,撞了她腰還悶不吭氣想跑,她一大把年紀了腰都快被撞折了。再加上一旁有圍觀者議論紛紛,大囡倒也明白了前因後果。

    其實看王大娘那副樣子,就是知道她肯定沒什麼大礙,這分明就是找茬。

    這確實是找茬。

    大囡也曾踫到過許多這樣的事情,只是隨著她年紀越大,誰敢找她的茬,她便會不依不饒沖上去咬你一口,弄不死你也要讓你難受著,漸漸這種情形逐漸便絕跡了。

    小囡的這種遭遇並沒有出乎大囡的所料,這只是開始,只要你不反抗,那麼接下來等著的還有許多許多。

    圍觀的眾人都是一臉竊笑的看著熱鬧,並沒有發現後面來了兩人,再加上大囡和小桃年紀小個頭矮,更是不顯眼。

    若是讓大囡來選,她是不想管此事的。

    她之前所說的話並不是作假,也並不是說給小囡聽的。只是她被小桃強拉了過來,小桃此時滿面焦急的望望她,又望望場中的情形,急得淚花都快出來了。

    小桃其實和小囡並沒有什麼交情,說白了她會如此著急,也是因為小囡是大囡的親妹妹。

    要不蕭九娘怎麼會自詡虛偽呢?

    小桃是柔姬的婢女,事後柔姬定然也會知曉此事。大囡即使明白自己心性惡毒,虛偽且睚眥必報,可她卻不想在柔姬面前落下一副不好印象。畢竟大囡現在還不過十歲,即使與親妹鬧了別扭,會如此心狠的不顧她死活嗎?

    所以此事必然要管。

    大囡幾乎沒有什麼猶豫便擠入人群,小桃焦急的想跟過去,可又怕給柔姬惹事,只能縮著後面忐忑不安的看著場中的情形。

    大囡的動作極為敏捷,只是幾下便擠到了場中去,旁人還來不及反應,就見一團還帶著水滴的物體劈空砸在了王大娘的臉上。

    場上眾人發出一陣驚訝的低呼,還來不及反應,就見大囡像一只小獸似的直撲王大娘而去。

    王大娘罵得正爽快,突然被一物狠狠打在臉上,又濕又疼讓她根本整個人都蒙圈了,整個頭臉都被那物罩住,她還來不及扯下來,就感覺自己受到重擊,人頓時被撞翻在地上。

    敵強我弱,尤其又是王大娘這種上了年紀的老寡婦兼老潑皮,大囡可沒想與她打嘴官司。

    什麼樣的人,怎麼個對待法,她在這伶院里生活了近十載,自然是極為明白。

    大囡整個人都騎在了王大娘身上,緊緊壓在她靠近胸腔的位置,騎上去後,她眼疾手快的將那件濕衣裳從王大娘頭上扯下來,三環兩繞將王大娘的兩只胳膊纏起來,然後又一屁股坐在上面。

    王大娘發出一聲驚駭的尖叫,圍觀的一眾人呆呆的望著眼前這混亂的場面。

    大囡體格看似瘦小,其實勁兒還是挺大的,不光因為從小要做些洗衣抬水的粗活,也與常年習舞有關,動作那叫一個快很準。見王大娘被自己鉗制的上半身動彈不得,她伸出手便抓住了王大娘的發髻,在眾人驚恐的眼神中,對著地面就是一撞。

    ‘咚’的一聲,撞了一下不算完,一點都不手軟的連著又是兩下。

    人的腦袋對堅實的泥地,是個人都曉得是以卵擊石。

    這整個過程發生也就在頃刻之間,還未等圍觀眾人發出驚駭的尖叫,王大娘已經被撞得頭暈腦脹,分不清天南地北了,只能發出陣陣低吟。

    一絲刺眼的血跡沾染上土黃色的泥地上,眾人這才宛若是炸開了鍋也似驚叫起來。

    大囡是個潑皮,是個小狼崽子,惹不贏你她還要撲上去咬上你兩口。

    這些大家都知曉,甚至早年在大家記憶中,她也確實與人打過架。明明是個小童,卻不依不饒和大人對打,一般人都不會做出與幼童推打之事,若實在氣急推搡她兩下,她撲上來就是一口,咬住了就不丟。那種打不贏也要咬一塊兒肉下來的狠勁兒,嚇退了許多想刁難她的人……

    這些事情發生的都很久遠了,讓人漸漸模糊了記憶,直到此時見到這種場景,眾人才驚疑的想起這種事似乎並不驚奇。

    值得驚奇的是,大囡如今下手更加狠了,拿人的腦袋往地上撞,這完全是想把人往死處弄。

    有膽子小的已經被嚇哭了,尖叫聲此起彼伏。

    “死人啦……”

    “流血了……”

    小囡愣愣的看著那張緊繃著的小臉,她似乎並沒有受外界的影響,抓著王大娘的發髻又撞了幾下,直到人暈了過去,才拍了拍手站起來。

    “這是最後一次。”

    紛雜的吵嚷聲中,一句低語傳入小囡的耳里,頓時讓她整張臉漲紅了起來,一股羞憤由心間升起。

    場面極為混亂,到處都是哭聲與尖叫聲,已經有人去稟報管事僕婦了,還有幾個僕婦,似乎與王大娘熟識,此時也早已反應過來,攔著大囡不讓她離開。小桃也嚇得臉色蒼白,見此情形似乎不能善罷甘休,一溜煙的跑開準備去找柔姬來當救兵。

    莫大娘很快便趕來了,與她同行的除了幾名婢女,還有一個打扮體面的僕婦。

    此時王大娘也被人弄醒了,正坐在地上摸著後腦勺‘哎喲哎喲’的痛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大娘一臉嚴峻冷肅,樣子極為嚇人。

    這王大娘和莫大娘的關系眾人皆知曉,見莫大娘來了,便有想賣好的僕婦上前述說原委,話語之間自然將王大娘形容的極為可憐無辜淒慘,將大囡小囡兩姐妹形容得可惡至極。

    大囡在伶院得罪的人不少,自然不缺落井下石之人。平日里這些‘大人們’容著讓著,不過是礙于大囡的身份,再加上莫大娘有意無意的偏袒。這下大囡當眾打了王大娘,且看莫大娘還能否偏袒這小潑皮。

    “嫂子你可得給我做主啊,這小畜生的下手實在是黑。”

    這一會兒的時間,王大娘也從天旋地轉中緩過來勁兒,見嫂子來了,自然忍著頭疼和眼黑惡心種種不適,立馬告起狀來。

    她王翠花還沒有吃過這樣的虧,這次定要讓這小崽子血債血償!

    王大娘恨恨的瞪著大囡,眼中全是恨意與惡毒。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13章

    陽光明媚,淡金色的暖陽灑射在這處空地之上。有小鳥偶爾落在屋檐上,嘰嘰喳喳叫上幾聲,然後又飛離。

    眾人的目光都放在莫大娘身上,想看她如何懲治這小潑皮,倒是大囡一副無事人的模樣,似乎極為淡定。這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讓莫大娘身邊的那名僕婦眼中閃過一抹饒有興味的光芒。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遠遠的傳來。

    只見柔姬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過來,還未站定便道︰“莫大娘還請明鑒,大囡這孩子從來不是無的放矢之人,若不是被人逼狠了,一個小小年紀的孩童,怎能使出這樣的手段。”

    柔姬早已在來之前,便聽了小桃講訴前因後果。此時來到現場,見眾人虎視眈眈,自然要先與大囡托詞。

    “莫大娘,月姬剛逝世不久,便有人欺辱這倆孩子,若不是見妹妹吃了大虧,大囡又怎麼會犯下這樣的事……”

    “柔姬,你可不要信口雌黃,這麼多人都看著。哎呦,我的頭啊……”王大娘捂著頭,哭天喊地的痛呼起來。“都見血了,這個黑心的小崽子……”

    “就是啊柔姬,你可別偏著這小崽子,小小年紀便下手如此狠毒,真是黑了心腸!”

    “就是就是。”

    不停有人附和之人紛紛落井下石。

    見此,柔姬又氣又急,生怕莫大娘拿大囡給王大娘出氣,只能噙著淚花擋在了大囡身前,此時也顧不得什麼避嫌了。

    場中情形有些失控,就在大囡準備站出來說話之時。

    就聽得一聲怒喝︰“行了,都給我住嘴!”

    說話之人正是莫大娘。

    莫大娘在伶院積威已久,平時賞罰分明,在伶院也是威望甚高。此時一聲怒喝,頓時嚇得場中之人都噤了聲。

    原以為她這般惱怒是沖大囡去的,哪曾想她居然面朝王大娘而去。

    “你一大把年紀,居然去惹兩個小孩兒,真是越活越回過去了。你這性子也得吃吃虧長長記性才好,大囡打得好,就是她不打,我也要狠狠的罰你!”

    一石激起千層浪。

    此言一出,讓所有人膛目結舌,包括大囡。

    場中一片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體態微胖的莫大娘身上,所有人都沒預料到此事竟然是這樣的反轉。

    大囡既然敢做,自然留有後退之餘地。

    她就不信莫大娘為了這潑皮婦人,會拿她怎樣。所謂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就是這個道理。如今她身無長物,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既沒有什麼顧忌也沒有什麼弱點,自然由著性子來。

    這種暢快淋灕的感覺,讓大囡覺得很爽快。

    遙記上輩子她做人做事從不敢如此妄然,全因早有月姬,後有小囡,只能虛與委蛇徐徐圖之。有顧慮與沒顧慮,有弱點與沒弱點,完全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這才是大囡為何會如此氣定神閑的原因。

    當然也不光如此,月姬尾七那日她下了血本演了那麼一場戲,以蕭杭的性格,定然不會是全無動靜。尤其那朝霞郡主在蕭家素來跋扈,可是惹了不少人的厭惡,自然不少有人想給她添堵。

    兩相作用湊在一處,大囡對自己的所謀很有信心。

    尤其莫大娘的態度實在讓人起疑,要知道她平時就算顧忌她那一點儀仗,也是頗為注重自己威嚴的,如今她當眾打了她那難纏的小姑,是什麼讓莫大娘頂著自己婆母的責難,而完全站在自己一邊的?

    大囡的眼神不著痕跡的落在莫大娘身邊那名僕婦身上,這名僕婦穿了一身青碧色的襖裙,頭發在腦後整整齊齊挽了一個獨髻,耳垂上垂了一對銀質的耳飾。

    整個人打扮的簡單而不失干練,雖看起來著實不起眼,但若認真觀察她這身衣衫的布料卻能發現,這種布料並不是普通僕婦所能穿的,哪怕是莫大娘也差了一等。

    大囡心中一跳,繼續保持沉默,臉上卻多了一分飽含屈辱的神色。

    王大娘聽得嫂子此言,張嘴就想反駁,卻被莫大娘狠狠一瞪制住了。

    “讓您見笑了。”莫大娘對身旁那僕婦鞠了一鞠,姿態放得相當低。“我這小姑實在不像話,定會帶回家好好管教的。”

    眾人都不是傻子,見此目光驚疑的望著那不起眼的僕婦,心中猜測這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竟然能讓莫大娘如此對待。

    那僕婦微微一點頭,並未再去看那王大娘,而是將目光投注在一旁的大囡身上。

    “這便是了?”

    莫大娘堆著一臉的笑,道︰“這便是大囡,那個……”她望了那邊模樣狼藉的小囡一眼,露出些許不安的神色,聲音也低了一度,“那個是大囡的妹妹,小囡。”

    那僕婦似乎對莫大娘的不安之色並未察覺,只是噙著微笑態度不卑不亢對大囡頷首道︰“奴婢奉命前來,帶你姐妹二人離開伶院。”

    聽了此言,眾人嘩然。

    現如今差不多所有人都能明白莫大娘為何是這副表現了,看來這大囡小囡兩姐妹是熬出了頭啊。此番離開伶院,就算不能飛上枝頭,也定然不是早先的賤奴之女相比,也難怪莫大娘會是如此表現。

    一時間眾人眼神各異,王大娘被嚇得頓時就往地上一癱,也不裝模作樣的痛呼了,也就只有柔姬露出些許夾雜著激動的欣喜來。

    ……

    時間倉促,即使大囡心存想和柔姬告別,也沒有空檔。幸好都在這蕭府,日後定然不缺再見之時。

    大囡便這樣跟著那僕婦走出了伶院,隨同的還有小囡。

    這是大囡第一次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走出這個地方,再也不用像之前那樣要避人耳目鑽狗洞,也再也不用像上輩子那般費盡所有心機,才頂著一個心機頗深的名聲才能走出去。

    也許這輩子會與上輩子完全不同,但誰知道呢?

    *

    雕梁畫棟,樓台庭院層層疊疊。花木蔥郁,庭院中多有流水假山之景致,顯得格外的別致,又不失一種莊重大氣。

    這里是靜園,大囡和小囡跟隨那僕婦離開伶院後,便被安排在這處。已經在這里住了兩日有多,卻一直未有人告訴她們為何會將兩人安排在此處。那位領她們前來的僕婦將她們安置在這里,人便離開了。

    在靜園的日子,自然不是在伶院可比。

    當日住下,便有婢女與大囡小囡送來兩身衣裳,布料樣式自然不可與往日相比。吃食也高了幾等有餘,並每人給安排了一名婢女貼身侍候著。

    見此,大囡才算安下心來。

    又過了一日,靜園突然到來許多與大囡年紀不相上下的少女。

    見這些人的模樣,個個容貌過人,雖年紀都不大,但也能看出都是些美人胚子。且穿戴及氣質皆有過人之處,一看就不是尋常人。

    這些人的到來讓本來寧靜的靜園掀起了一陣波瀾,大囡本就是個喜靜的性子,來到靜園後一直深居簡出,日常除了偶爾在外走動散散心,大多都是閉門練舞。而小囡一直不明為何被帶到此處來,也是極少出門,這些人的到來倒是讓這不大的靜園著實顯得熱鬧許多。

    同住一個屋檐下,也不過只過了一個下午,大囡便從這些女孩們的交談中得到了自己想要消息。竟然真如她之前所謀那般,這些女孩皆是從蕭家各房中挑選出來的一些出類拔萃的少女,為的便是一月後的挑選。

    這些少女出身皆不高,都是些內五房郎君們姬妾所出的女兒,還有一些則是外八房送進來的分支的女兒。

    蕭家分內五房與外八房,其中內五房乃是主枝,而外八房則為分支。且內五房中並不是五房皆是嫡出,只有大房二房以及五房乃是嫡出,三房與四房都為安國公正經妾室所出的庶子。

    因三郎君與四郎君在庶子中出類拔萃,並對蕭家有功,才被歸納到主枝一脈。至于外八房則都是些庶子們,因其出身低下而被歸于外房,但總體來說還是屬于蕭家的人。

    蕭家是個人口頗為繁多的大家族,這內外一共十三房乃是全在長安的蕭家後輩子嗣,在老家蘭陵那邊還有許多旁枝族人,皆是安國公祖輩及父輩的一些蕭氏旁系。

    蕭家的祖籍其實並不是蘭陵,早在舊唐之時便被分出來了。只是蘭陵蕭氏敗落,本是旁系中旁系的蕭家突然崛起,自然便借著開朝之時蕭家的權勢佔了蘭陵舊址,這也是為何蕭家會頂著蘭陵蕭氏名號的根本原因。

    當然會有人不恥蕭家這種做法,只是往前倒數兩百年,大家都是同一個祖宗,並且這種主家分裂,分家強勢而佔了主枝的事情並不在少數,所以外面也是少有人質疑的。頂多就是那些了解久遠歷史的一些世家門閥會暗里譏諷幾句,但在世人眼中,蕭家確實就是蘭陵蕭氏,毋庸置疑。

    按下這些先不提,每個大家族都有其一定的行事規則。

    上輩子蕭九娘也是了解過一些世家的行為準則,世家所出子女天生便高人一等,但是這些人卻等級分明,嫡與庶之間永遠隔著一道不可逾越的溝渠。男子倒也罷,尤其是女子,要知道所謂的聯姻,聯合的便是雙方的勢力,女子嫁娶不光看父系,還需看母系。在這種社會等級嚴苛且分明的地方,若是有一個身份低下的母親,天生便低人一等。

    這樣出身的女子是不適宜拿來聯姻的,即使家族中願意送出來,也頂多只能為妾,好一點的給同族的姐姐做個媵妾,但終究不是正途。

    也因此,一般大家族才會有例如此番作為出現,那就是挑選一些身份不高的庶出或旁系女兒,入了主枝各房主母的名下,好生培養,若干年後便是一個可以拿出去聯姻的嫡出世家小姐。

    上輩子蕭九娘便錯過了此生唯一的機會,雖最後憑著自己的計策一躍飛上枝頭,但終究因為心機深沉落了下層。又因時機不對且名不正言不順,其嫡母朝霞郡主並不願接納于她,鬧出了不少事端,雖之後朝霞郡主在她的設計之下騎虎難下,咬牙接納下她,但事情已經鬧了出來。不光在甫一開始便讓蕭九娘落了一個不好的名聲,也因與朝霞郡主直面沖突,讓蕭九娘陷入各種爭斗。

    這一輩子蕭九娘決定換個方式,也因此才會有之前種種的行為。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14章

    四月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花園里草木蔥郁,各式珍稀花草盡皆綻放,端得是奼紫嫣紅,美不勝收。

    花園正中的一處花圃旁,有一群衣衫靚麗的少女正在撲蝶。溫暖的陽光,明媚的笑容,還有那不絕于耳的清脆笑聲,勾勒出一副美麗的戲蝶圖來。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麼好的興致,在離此處不遠的一出涼亭中,擺放了兩張桌子,其中一張有兩名少女正各坐一方,手持棋子正在下棋,還有一張桌前則是立了兩名少女,一名少女一手執筆正在作畫,另一名少女則是做欣賞狀。

    “真是吵死了!”正在下棋的一名少女臉色惱怒的扔下手里的棋子,往不遠處那處花圃望去,“這些人煩不煩,這麼吵怎麼下,不下了!”

    其實若有人在一旁觀戰便能發現,這名少女敗像已露,這種遷怒行舉頗有些耍無奈的嫌疑。可是她年紀不大,不過十歲左右的模樣,又生的嬌俏可人,讓人生不出厭惡感。

    坐在她對面的一名皮膚白皙,似乎比她要大一點的的細目少女不置可否,也並未說什麼,開始默默的收撿棋盤。

    “蕭蓉,你就會欺負蕭倩。”正在作畫的那名少女斜睨了她一眼,道。

    蕭蓉不甘示弱反瞪了回去,“干你何事,蕭茵?”

    蕭茵笑了笑,放了手中的畫筆,“是不關我事啊,可是你也不能仗著自己小,便總是欺負你阿姐。”

    她生得粉面櫻唇,身段細細瘦瘦的,年紀並不大,大約十一、二歲的模樣,可渾身氣度甚是不俗,至少比一旁的三名少女要成熟老練一些。蕭茵乃是大房的一名婢生女,親娘乃是蕭家大郎君蕭楗的寵婢。其實在場四人的身份都差不多,不過因著蕭茵甚得蕭楗寵愛,再加上蕭家嫡長子的身份自是與人不一樣,所以蕭茵向來自認要高人一等一些。

    至于蕭蓉和蕭倩乃是一母同胞,親娘乃是蕭家三郎君蕭棉的寵婢,因其母甚是能生,不光孕有兩女,還為三郎君誕下三房僅有的一名男嗣,所以雖身份低賤,但在三房也是有些地位的。倘若不然,蕭蓉和蕭倩兩姐妹也不可能都能來到此處。

    與這三人相比,一直未出聲的蕭雪就顯得有些不起眼了。也確實如此,蕭家四房的主母劉氏是個潑辣性子,四郎君蕭棋的寵婢寵姬甚多,蕭雪的阿娘雖也是四郎君的寵婢,但蕭棋還有其他不少寵婢也誕有女兒。名額就那麼一兩個,一群人去搶,可想而知要付出多少心力,還要冒著得罪主母的危險。

    蕭雪生母甚至為此被四房的主母劉氏,尋了由頭罰跪了一夜,及至蕭雪到來這里之前,她生母還不能下地。

    不過蕭雪也不是個簡單的,甫一來到靜園,她便根據各人的背景做了一個分類,蕭茵這幾人算是出頭可能性最大的,也因此她才會巴結了上來,各種討好將自己與這三人並為了一列。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與這三人套上交情確實讓她知曉了許多旁人不知曉的東西,也因此她望向那群撲蝶的少女眼神中含著譏諷。

    “蓉姐姐不要生氣,她們如此嬉鬧,我們自是巴不得,是時錯過了機緣也怨不得旁人。”蕭雪要比蕭蓉小一歲,今年才九歲,所以自然要稱呼姐姐的。

    蕭雪所說的,在場的另外三人都懂,也因為幾人望向外面的那群少女都多了一分只可意會戲謔。

    這里面自然暗藏機鋒,蕭茵因在蕭家大郎君跟前得寵,因此要知道一些旁人不知曉的消息。蕭蓉和蕭倩與她關系歷來好,所以兩人也是知道一些內幕,至于蕭雪則是喜歡顯擺的蕭蓉一時說漏了嘴,被她所得知的。

    不過終究三人年紀都不大,雖都有些心機,但與三房那種慘烈環境下出身的蕭雪相比,卻要弱了那麼一籌。蕭雪本就與她們相熟,只是因地位低了那麼一等,不若這三人的關系好,不過自她入靜園以來,一直巴著這三人,蕭茵幾個自然不好撇開她。

    這些少女來到靜園之前,也被其長輩殷切勸導過。只是這些人大多是蕭家一些身份低微的婢妾,或者便是外八房之人,自然不知曉這挑選也是有機鋒的。

    旁人只當樣貌出眾,便能出頭,殊不知蕭家所需要的女兒是才藝樣貌都出挑,才為上層。其實這些是可以想象的到的,只是礙于其眼界,很多人都看得比較淺薄。

    也因此自入靜園以來,那些以為拿到名額便可高枕無憂的少女俱是松懈了下來,日里一二結伴三五成群總是在一起嬉戲。而那些心思比較老成,或者像蕭茵幾人這樣知曉其間端倪的少女卻不是如此,日里除了日常起居,大多都是獨自練習自己的才藝。

    “我跟她們生氣?我自然巴不得她們天天如此,名額就那五個,少一個威脅,多一分機會。”蕭蓉撇著小嘴道。

    這蕭蓉歷來牙尖嘴利,說她刻薄也好,說她藏不住話也罷。這樣一個人雖難免讓人討厭,但很多時候卻是說了許多人都不敢說出的言語。

    蕭蓉此言讓在場幾人眼神頓時晦暗起來,說白了看似幾人關系親近,真踫觸到了自己的利益,那也是不讓的。

    尤其是蕭雪,更是心下忐忑起來。

    若是只論樣貌,她自然不差旁人,可若是論才藝,她卻是稀疏平常,俱因沒有從小被認真培養過。要知道低賤之人所出的女兒,自然沒有那個資本被從小悉心教導。她阿娘日里爭寵還來不及,又怎顧得去教導自己的女兒,並且身份低下之人之所以能熬出頭,大多是以色侍人,一個以色侍人的寵婢,能有個什麼東西可以教導自己女兒的。

    也因此聽聞了這話,蕭雪尤其心虛。

    五個名額,這里有四人,蕭茵三人不若蕭雪,這三人或因其本身或因其母受寵,多多少少都有別于他人的。不光是從日常待遇上,也是其本身所受到的教養。

    蕭茵擅畫,這是蕭家人盡所皆知的,且畫藝極其不俗。曾得到過蕭家五郎君蕭杭的贊賞,也因此更得其父蕭楗的另眼相看。且不說蕭茵在大房本就受寵,僅憑她畫藝的資質,這次的名額定然有她一個。

    蕭蓉和蕭倩一個擅琴一個擅棋,雖不若蕭茵那般出類拔萃,但因其母誕下了三房唯一的男丁,三房的主母馬氏至今沒有生出嫡子,哪怕是為了日後抬高那名男嗣的地位,這兩人也不容忽視。

    若是這三人佔了三個名額,便只剩下兩個,蕭雪可是知曉其他少女中可是有幾個比較出挑的,這些都是威脅。

    想起為了自己仍下不了地的阿娘,蕭雪銀牙暗咬。即使明白自己不如她人,她也不想服輸。

    各種思緒在腦中千回百折,蕭雪笑了笑,小臉上是一片純稚。

    “蓉姐姐說得有理,只是——”她頓了頓,露出猶豫的神色。

    “只是什麼?”蕭蓉不禁追問。

    蕭雪伸出縴指點了點不遠處那些撲蝶的少女,“雖然這些人不足為懼,但是寒雨軒那里可是還有幾個,那幾個人可與這些人不同。”

    此言讓亭中幾人眼神頓時一凝。

    寒雨軒便是眾人的住處,與那些撲蝶少女不同的是,有幾名少女一直表現的很深居簡出,日常也不與她人交際,總是龜縮在自己房里也不知在作甚,不過一看便知曉是在為之後的甑選做準備。

    不可否認,蕭雪有挑撥的嫌疑,但她的挑撥確實有道理。與這些少女相比,那幾人確實不同尋常,生在長在這蕭家里,眼力勁兒都是有的。且不說那幾人長相出眾,光憑那胸有成竹的淡定模樣便不是平常人可比。

    不提倒還不覺得,聽得蕭雪這麼一說並一對比,蕭茵幾個都感覺出一絲不妥來。

    “難不成她們也知曉這其間的一些端倪?”蕭蓉遲疑道。

    蕭雪也是一臉身同感受的凝重,“別人不知道,你們看那先住進來的兩姐妹,五房那里是何情形,想必大家都清楚,這兩人能進來要是沒什麼貓膩,妹妹我可不信。咱們都是一起被安排進來的,可是別人卻先到了,這‘先到’是個什麼意思,就得我們自己去想了。”

    這兩人指的便是大囡兩姐妹。

    大囡和小囡自住進這靜園來,一直深居簡出,及至這群少女入住進來,也很少出門與人交往。但她們的低調似乎並沒有起什麼作用,因為五房的環境乃至其身份的特殊,再加上二人比其他人要提前住進來,已經極為惹人眼了。

    幾乎不過是一日的時間,兩人的身份便為眾人所得知,與之而來的自然是眾人的歧視。

    所以說,有人的地方便會有等級,有了等級便會有歧視。雖這些人等級並沒有比大囡兩人高到哪里去,但僅憑這兩人從小生長在伶院,親娘不過是伶院的一個低賤的伶人,且從小無人管無人問,這番也不知為何會被挑選進來,便被人所歧視。

    這種歧視中還夾雜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妒忌,要知道除過嫡系以外,蕭家的女兒眾多,這里看似只進來十幾人,實則這十幾名少女之所以能進來皆是付出了極多努力的。

    就好比蕭雪來說,她能來到這處,自己和親娘所付出的精力與心力簡直無法形容,也因為她對大囡小囡兩姐妹十分輕松便進了來極為嫉妒。

    而她之所以會這麼說,完全是僅憑著自己無中生有,蕭雪想挑唆蕭蓉幾人去對付其他人,自然要先拉仇恨。只是她對其他人不熟,便只能憑著粗淺的印象去杜撰,而大囡和小囡的特殊很容易便被她記住了,且是很好樹立仇恨的對象。

    長相比眾人都要出挑,且不知是何原因被安排進來的,並比眾人早來不知多久。這些無不顯示著一種特殊。

    特殊惹人眼,特殊也招人恨。

    若是大囡知曉自己在無意之中竟然這樣就被樹立起來幾個敵人,大概估計也會瞠目結舌的吧。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15章

    照蕭雪這麼一說,似乎確實有什麼貓膩。

    要知道名額只有五個,若是真被那兩人內定了兩個,也就是說只剩下三個名額。且不說蕭茵,蕭蓉和蕭倩可沒有自信自己一定能得到一個名額,若是中間出了什麼岔子呢?

    “別的不提,光是憑樣貌——”蕭雪摸了摸自己的小臉,似乎有一分自嘲,“妹妹一向覺得自己長得不差,可是與那兩人相比,卻是自愧不如。”

    這話讓三人不禁憶起那兩人的相貌,想著那兩人明明年紀不大,但已顯絕色之姿,不免如臨大敵似的緊了緊自己的手。

    蕭蓉一臉忿忿不平,想去接話,卻被蕭倩暗中拉了一下。

    蕭倩站起身,笑著道︰“突然想起來還有一些事,我便和妹妹先退了。”

    對蕭茵和蕭雪兩人頷了頷首,蕭倩便拉著蕭蓉離去了。

    見蕭倩兩人離去,蕭茵似笑非笑望了蕭雪一眼,便也跟著離開了。

    留下蕭雪一人,起先她臉色還有些白,跟著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即使知曉她在挑撥又如何?猜忌的種子一旦被種下,便再也抹除不掉,除非真的是不在乎。

    *

    一直到無人處,蕭蓉才掙開蕭倩緊拉著她的手。

    “你作甚拉我走,還這麼匆匆忙忙的!”

    蕭倩恨鐵不成鋼的看了妹妹一眼,低聲道︰“那蕭雪不是個好的,日後咱們少與她來往。”

    “這與來往又有什麼關系?”

    蕭倩沒好氣的道︰“你沒看出來她在挑唆嗎?”

    蕭蓉撇了撇嘴,“我自然看出來她是在挑唆了,別以為就只有你聰明。可你也不能否認她說得很有道理,那幾個人確實是威脅,尤其是那兩個。”

    蕭倩一愣︰“可……”

    “可什麼可?我可沒忘記咱們來此處是干什麼的,若是能成,以後咱們就再也不是地位卑下的婢生女了。也能有排行,也能嫁個好人家,也能穿金戴銀出入貴女圈子。即使阿娘的身份不能變,只要咱倆地位在那里,馬氏就不敢拿阿娘如何,還有小弟,咱們如今是借了他的勢,若是咱們出息了,以後也能幫到他。”

    看來這蕭蓉也不是個簡單的,分析是有條有理,讓人無法辯駁。不過也確實如此,出身在這樣的一個家里,身份低賤是硬傷,想要自己過好,想要自己的親人過好,必然少不了謀算。

    會謀算的,又有幾個是缺心眼的呢?!

    蕭倩一時之間,諾諾無言。

    蕭蓉眼波流轉,又道︰“那蕭雪想利用我們,誰利用誰還不知道呢,阿姐你且等著。”

    語畢,她哼笑了兩聲,可以看出定是想出了什麼計策。

    *

    大囡自然不知曉這暗里的機鋒,但她卻明白在利益的漩渦之處,永遠少不了紛爭。

    這也是為何她會很少出門的原因,不光因為要苦練技藝,還因她不想攙和進去。

    大囡和小囡之間,依舊是處于僵持局面。

    因著兩人是提前幾日住進來,住處便被安排了在一起,只是一牆之隔,所以平日里小囡那邊的動靜,大囡也是清楚的。

    前幾日見小囡一直閉門不出,大囡還當她是個有主見有成算的,誰曾想這兩日不時便有人上門找小囡,見其與人同出同進,似乎活躍了不少,大囡生出了一種很微妙的感覺來。

    只是姐妹二人如今已經形同陌路,大囡也沒有想去管小囡的心思,自然聽之任之,大囡甚至生出一種看笑話的心態來。

    “小娘子,可是要歇息一會兒?”婢女蓮枝問道。

    蓮枝是服侍大囡的婢女,為人寡言少語,但對大囡的服侍卻是極為盡心盡力。大囡上輩子身邊來來去去也有不少婢女,所以對被人服侍並不怎麼陌生,也沒有生出什麼不自在的心態來。

    于大囡來看,自己的行為很正常,但讓蓮枝來看,卻是驚訝了又驚訝。要知道大囡的出身乃至成長環境,蓮枝都是知曉的,一般出身低微又是一夕之間改變境遇,是人都會生出一些反應,例如得意忘形,例如坐立不安。

    可大囡卻是處事不驚,不卑不亢,讓蓮枝將驚訝壓入心底的同時,更是不敢露出絲毫不恭之色。

    捧高踩低在下人們來看實屬正常,但一般有眼力的下人俱不會如此。能被安排進靜園來侍候的下人,俱都不是簡單的,大多都是世僕之家出身。這些個少女看似是被人服侍,實則日後是什麼樣誰也不知道,若是能一朝飛躍枝頭自是不提,若是不能,實則地位還不如這些個下人。

    但讓蓮枝來看,自己服侍這名小娘子很有機會走到最後一步。且不說其相貌,光憑這淡定的心態以及如此努力的心性,就足以傲視許多人了,這也是她如此盡心盡力的最大原因。

    其實不光像大囡這樣的人想更進一步,對于一些婢女們來說也是。

    “我練了多久?”大囡停下動作,徐徐的出了一口氣,汗水濕潤了她的額發,讓她白皙如玉的小臉又增添了一抹紅潤來。

    “有一個時辰了。”

    蓮枝恭敬的抵上一塊棉帕,大囡拭了拭汗,又將它放回蓮枝的手里。

    大囡點點頭,狀似不在意的問道︰“隔壁的人出去後,回來了嗎?”

    蓮枝垂下頭,將訝然之色壓于眼底,回道︰“還未曾回來。”似乎有些遲疑,頓了頓,她又道︰“隔壁的小娘子是與四房的雪娘子一同出去的,似乎是去蓉娘子的房里飲茶。”

    小囡去幹什麼,大囡並沒有問,但蓮枝卻多說了這麼一句。且蓮枝一直在大囡身邊服侍未離,能知曉如此多的信息,說明蓮枝有自己消息的來源渠道,這一切都被大囡盡收于眼底。

    她望了半垂著臉蛋的蓮枝一眼,勾了勾唇角,輕輕的應了一聲,代表自己知道了。

    停了半響,她似無意的低笑了一聲,“自己作死,也怨不得旁人。”

    這句話聲音極小,卻是很清晰的鑽入蓮枝的耳里,頓時在她心中引起一片波濤洶涌來,良久才轉為平靜。

    這一主一僕,皆是半路相交,對彼此的心性盡皆不清楚,日常里行為舉止又何嘗不是一種試探。蓮枝試探的是,是否可以依附上去,而大囡試探的卻是,你是否可為我所用。

    截止至今,效果不錯,蓮枝也很成功的摸清楚了一些大囡心中所思所想。

    就好比那隔壁的小娘子,按理兩人是一母同胞的雙胎姐妹,理應是最親密的。可自蓮枝來到大囡的身邊,就見兩人形同陌路。她自然是非常好奇,一個稱職的婢女自然要摸清楚主人所想,才能做到事事妥帖。

    這是大囡第一次在蓮枝面前表現出自己的情緒,蓮枝也很成功的接收到了。

    “我要沐浴,你準備一下。”

    蓮枝低應了一聲,便躬身退下了。

    大囡正欲往後方臥房之處而去,蓮枝又匆匆回來了。

    她剛附在大囡耳邊低語了幾句,就見堂前的紗簾被人掀起,一名粉衣少女走了進來。

    這少女生的嬌憨俏麗,桃心臉上滿是笑意盈盈,一點都不怯生的道︰“總是見姐姐不出門,特意來叨擾一二,不會不歡迎吧?”

    果然來了?

    見了此人,大囡目光一閃。她裝作望蓮枝一眼,蓮枝趕忙低聲介紹道︰“這位是五房的玉娘子。”

    還有一句蓮枝未說,也是蕭五郎君除了嫡出的蕭六娘以外,僅有的一名的女兒。

    此女全名蕭玉,要比大囡小上半歲,乃是蕭五郎君的一名寵婢所出。雖出身與大囡小囡一般無二,但其待遇可就不是大囡兩人可比的了。

    蕭杭性格愛憎分明,厭惡朝霞郡主,連其所出的女兒蕭六娘也不甚喜愛。也因此這名寵婢所出的女兒極為得他喜愛,雖身份低微,但日常穿用皆是不俗。

    兩廂對比,大囡和小囡的境遇就有些悲慘了。

    大囡一臉平靜無波,似乎並不對來人身份驚訝的模樣,“我素來喜靜,所以甚少出門。妹妹前來拜訪,我又怎可能不歡迎。坐,蓮枝上茶。”

    這一番做派,惹得蕭玉美目中異光連連。

    對于這個親爹除了嫡出蕭六娘唯三的女兒之一,蕭玉早有耳聞,只是她是不屑的。她素來得阿爹另眼相看,雖身份低微,但她自認日後前程一定不差。蕭六娘雖出身比她高,地位比她高,但她沒有阿爹的寵愛。

    此番能被記名來到靜園,是蕭玉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令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一直在她印象中等同不存在的大囡姐妹兩人,也會來到此處。

    這一切自然在蕭玉心中引起了驚濤駭浪,那個早年被蕭杭納做外室的月姬,蕭玉也曾在其親娘口中聽聞。按其母所言,那月姬甚得郎君寵愛,只是礙于善妒的朝霞郡主才會淪落此番境地。

    ‘寵愛’對于蕭玉母女二人這種依靠寵愛而生的人,再也沒有人比她們更清楚其作用了。所謂愛屋及烏,所謂移情作用,她們也懂得其中的厲害。

    月姬死了,之後大囡小囡出頭了,為什麼會出頭,人的心總是善于聯想的,也因此蕭玉產生了一種莫大的危機感。

    這種危機感令她坐立不安,連著思慮了幾日,蕭玉才穩下心緒想著來試探一二。當然也是一種示威,她了解大囡兩姐妹的境遇,生長在伶院那種地方,活得還不如個下人,自然只有對她仰視的份兒。

    哪曉得甫一入門面對的就是一個完全不差于她人的少女,不管是其樣貌,還是其做派,完全不像是出身那樣一個地方且沒見識的人,這頓時讓蕭玉心中一沉。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16章

    眼前的這名還不能算是少女的少女,生了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皮膚極為白皙,有一種近乎透明的晶瑩感,眉目如畫,宛如水墨渲染,精致絕倫。

    那眉眼讓蕭玉有一種怪異的熟悉感,猛然一個激靈,才恍然想起熟悉感從何而來。蕭杭便有這樣一雙眼楮,這項認知頓時讓蕭玉笑吟吟的眼中翻騰了起來。

    蕭杭如今有四名子嗣,皆為女。其中嫡出的蕭六娘肖似朝霞郡主,蕭玉的樣貌也偏像其母一些,只有大囡小囡樣貌最形似他。

    蕭玉年紀雖小,但能和自己親娘在素來霸道善妒的朝霞郡主手底下討生活,是個人都知曉不會是簡單角色。

    這種形似代表著什麼含義,蕭玉很清楚。

    且不說安國公夫人會如何看待,蕭五郎君看到這樣一個肖似自己的女兒,會是怎樣一副心情?尤其這其中還夾雜著一個曾經的‘摯愛’,蕭玉幾乎是不用多想便知曉大囡小囡兩姐妹是為何出現在這靜園了。

    這一切完全有違她來此的初衷,本是想探探虛實來穩定自己焦慮的心態,哪知曉反而更焦慮了。

    蕭玉甚至產生了一種極為迫切的危機感,她聯想到很多,聯想到來靜園之前她特意去求見了阿爹,本是想討好一番,可是阿爹卻是一副敷衍的神色;聯想到之前她與阿娘所商議的阿爹定然會為她謀一個出身的把握……

    所有的一切盡皆在此刻崩塌,蕭玉臉上的笑容開始勉強起來。

    勉強到連蓮枝都看出了端倪,忍不住眼中露出了一絲疑惑,更不用說是大囡了,她自是知曉蕭玉此時在想什麼。

    對于這個上輩子的老對手,大囡也是極為了解的。

    蕭玉此人慣會裝相,表面一副嬌憨天真的模樣,實則心思比誰都深。

    上輩子蕭九娘剛離開伶院之時,因為處境太難,自然想給自己找一個靠山。恰恰親爹蕭杭便十分適合,她長相肖似蕭杭,也因此蕭杭對她極為另眼相看,再加上月姬的早逝及姐妹二人早年受的苦,這更讓蕭杭對她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內疚。尤其朝霞郡主素來跋扈,蕭杭本就厭惡她,朝霞郡主還對她不假以顏色,並接二連三對她下手,被她聰明的捅到了蕭杭那里,蕭杭更是護她。

    誰曾想這一切不光讓朝霞郡主視她為肉中刺,更為自己招惹來一個敵人,那就是蕭玉。

    也是到了那個時候,蕭九娘才知曉自己搶了蕭玉什麼。她和蕭玉境遇相同,都是在朝霞郡主手下討生活,沒有一個靠山自是艱難,與她所思一樣,蕭杭也是蕭玉的靠山。可是如今這個靠山被人橫空搶了,蕭玉自然視她為仇人。

    聯想到上輩子與蕭玉爭斗的種種,大囡心中突然橫生了一股感嘆。

    也許上輩子所經歷的一切,這輩子仍會上演。只是弱肉強食,你死我活,事關己身自然不容心軟。

    所以,蕭玉若是你要斗,那便斗吧,只要你敢對我出手,我自然不會容你!

    “玉妹妹,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不坐,為何盯著我看,可是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大囡撫著自己的臉,疑惑道。

    蕭玉被驚醒過來,趕忙局促的笑了笑,言語甚是干澀,“無事,只是我想起還有一件事沒做,就暫且不打擾姐姐了,待有空再來賠罪。”

    大囡也未做挽留,頷首起身目送蕭玉倉皇的離開。

    蓮枝端著茶盞上來,見蕭玉神色匆忙離開,不禁疑惑問道︰“這玉娘子真是奇怪,剛才說要見您,不待我通報,便自己進來了,如今又匆匆離去。”

    大囡摸了摸眼角,意味不明道︰“所思太多,反而入了魔障。不過,甚好。”

    這話打得啞謎太多,讓蓮枝更是一頭霧水,但卻不妨礙她對大囡的佩服,她本以為這玉娘子是來找茬的,誰曾想話未說一句便不戰而退。

    也許,小娘子真的能夠走到最後?

    原本在蓮枝眼中便不甚簡單的大囡,此時更是多了一分高深莫測起來。這讓她心中橫生了一股敬畏,也生了一股無法言喻的激動,且更加堅定之前自己的想法。

    門外走廊突然響起一陣說笑聲。

    聽動靜似是兩名少女。一個聲音略顯高昂,還有個聲音很是低柔,但俱都笑盈盈的,光聽聲音就知曉兩人心情不錯。

    “你看我說的吧,蓉姐姐那人其實挺好接觸,只是給人表面印象有些不好相處,實則是個好人。”

    小囡羞澀一笑,感激道︰“還要謝謝雪姐姐,我素來膽小,認識的人也不過,謝謝你將蓉姐姐介紹與我認識。”

    蕭雪渾不在意的揮揮手,一臉的爛漫,“我的朋友也不多,也就和蓉姐姐和倩姐姐相熟,對了還有個大房的茵姐姐,只是她素來忙碌,下次介紹給你認識。”

    “那就謝謝雪姐姐了。”

    蕭雪的眼神狀似無意的移到旁邊的門扇上,好奇的對小囡指了一指,“對了,我記得你有一個阿姐的,卻是從未見到過,也未聽你提過,據說她和你長得一模一樣,是住在這邊的嗎?”

    小囡趕忙拉住蕭雪的手,並對她擺了擺手做噤聲狀。

    蕭雪眼神一轉,也趕忙做出一副仿佛做了什麼錯事心虛的噤聲狀,直到她被小囡拉進自己屋,並關上門,才有低聲竊語隱隱在門後響起。

    門外的聲音轉為幾不可聞,蓮枝連眨了好幾下眼,才緩過勁兒來。之後她悄悄望向大囡,卻發現在其臉上看到一副頗有興味的表情,似乎一點也不生氣的模樣。

    蓮枝也不知為何會生出大囡要生氣的想法,其實門外那兩人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前腳有人提起大囡,後腳聲音便隱沒了,總給人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可令人奇怪的是大囡並沒有生氣,反而像似在看什麼好戲。蓮枝不禁低了低頭,深感小娘子的心思猜不透。

    *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著,貌似平靜卻又似乎隱藏了無數機鋒。

    自那日蕭玉到訪,大囡越發懶得出門了,外面的一些消息俱是蓮枝打探遞與她手中,所以對外面的一切形式,大囡倒也了然于心。

    就如同之前所說的,生長在這樣一個地方,又有誰比誰單純呢,可能前面還在對你笑,轉身就是一刀子捅了過來。

    與神色淡定仿若未覺的大囡相比,蓮枝倒是顯得緊張多了,平日里也不像之前那樣緊跟著大囡身邊服侍,大多時候都是在外面。大囡也不管束于她,她知曉蓮枝是出去幹什麼,在這樣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沒有根基沒有人脈,有時候一個婢女的能量比想象中更多。

    這一日,蓮枝帶回來一個消息。

    終于有人忍不住出手了,是外八房的一個小娘子遭了殃,本是幾個人在花園里一起笑鬧,不知怎麼這名小娘子便突然摔了一跤,一頭磕在了花壇上且還崴了腳。

    事情發生後,眾人一片愕然。只當是意外,那名小娘子醒了之後卻哭鬧是有人故意絆了她。

    靜園的管事僕婦何大娘出面,卻沒查出個所以然,只能歸咎于是意外,而那名小娘子也因傷勢被送出了靜園。

    如今靜園中加大囡小囡兩人,一共是十五人,去掉一個,還剩十四人。

    且更讓人側目的是,若是認真觀察就能知曉,那名小娘子在外八房中算是比較出類拔萃的,卻沒想到會慘遭這樣的橫禍。

    沒有感覺出機鋒所在的,自然是如同以往,頂多就是感嘆下那小娘子倒霉。感覺出什麼的,也都學著旁人謹言慎行起來。

    風光正好,陽光明媚,靜園的花園中景色怡人,卻不若之前那般熱鬧了。

    *

    人生中總是充斥著各種意外,當意外頻繁發生,似乎意外便不是意外,而是人為了。

    沒消停幾日,又連著發生了兩件事。

    其中一事主乃是外八房的一名小娘子,這次依舊是摔倒,只是這次就比上次狠了。上次那人是磕傷了頭並崴了腳,這次是差點毀容。

    不知怎麼她就摔進一處花叢中,是面朝下的,花叢的枝葉劃傷了她的臉,且運氣極為不好,其中還有一塊兒尖利的小石頭,臉頰上被劃出一道血口子,可以料想即使是日後治好,估計也會留下疤痕。

    還有一個則是內五房的一名小娘子,她是直接落水,差點沒被淹死,人救了上來,卻高熱不退,至今人還未清醒。

    這兩件事與上次那事一樣,俱是沒有找到作祟之人,皆因當時在場人並不是一個兩個,別說旁人沒有看到,連那名臉上受傷的小娘子都不知曉到底是誰推了她。

    連著兩件事鬧得有些大,何大娘出面將所有人都召集起來。

    雖話里並沒有點明是有人作祟,但話里話外的意思俱是如此,並強令大家以後少出門嬉戲,以防再發生任何意外。

    一下子又去除了兩人,這下所有人都不免有些驚慌了,個個閉門不出,日常吃用皆有其貼身婢女負責。即使偶爾想出門透下氣,也不再是三五成群,而是單獨一人,只帶著自己貼身婢女,一旦踫到有不熟之人靠近,皆是用那種防備的眼神去看對方。

    靜園里突然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仿若無人的鬼蜮。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17章

    “啊——”

    深夜,一個尖叫聲乍然響起,讓所有在睡夢中的人俱都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大囡素來覺淺,在第一時間便睜開了眼楮。

    蓮枝就在大囡睡榻旁打的地鋪,聽到動靜也爬了起來,去點了燈盞,便用驚疑的眼神看著已經坐起來的大囡。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有尖叫聲還有哭聲,隱隱夾雜著‘鬼啊鬼啊’的哭喊聲。

    不多時,就聽見一陣腳步聲響起,所有人的房門一一被敲響,有僕婦說是奉管事僕婦何大娘的命,前來詢問可有什麼事情發生。直到這時,聽到動靜卻未敢去探究竟的眾人才紛紛出門,往人群聚集處去了。

    出事的人乃是四房的一名小娘子,名叫蕭涵,今年也不過十歲的模樣。此時的她嚇得瑟瑟發抖攬著被子坐在榻上,頭發披散,兩眼發直,面目蒼白,連話都說不出來,一看就是被嚇著了。

    而其貼身婢女燕兒也沒比她好到哪里去,也是一副飽受驚嚇的模樣。只是年紀畢竟比她要大上一些,還能保持鎮定抖著嗓子,對沉著臉的何大娘訴說究竟。

    原來夜深人靜,主僕倆人早已歇下,卻突然被一陣冷風驚醒。這寒雨軒內的房間格局都大相徑庭,每人的住處都是一間房,靠外為日常待客之用,靠內放有臥榻屏風沐具之類的東西,中間以屏風及一層紗簾隔開。所以貼身婢女一般都是在主人榻旁打地鋪的。

    燕兒先被驚醒,醒來之後發現臥房的窗子被風吹開了,她便摸索著起身去關窗,期間蕭涵也被吵醒了,還問了燕兒怎麼回事。因為月色正好,燕兒便沒有點燈,起身去關窗,就在快靠近窗扇之前,窗外突然出現了一個白影兒。

    燕兒頓時被嚇得摔倒在地。

    蕭涵聽到動靜探頭去望,同樣看到那個白影兒。只見那白影兒一身白衣,滿頭黑發披散在臉上,嘴里發出幽幽怨怨的哭聲……

    主僕二人直接被嚇傻了,當時就發出一聲尖叫,這才有之後大家聽到動靜紛紛而來……

    聽完燕兒磕磕絆絆的敘述,所有人都不免打了一個寒顫,一股寒意至腳底竄上來,蔓延整個身軀。

    榻上的蕭涵還是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臥榻一旁不遠處就是那扇窗子,此時窗子正大開,幽幽的月色從窗外灑射進來,窗外有枝葉繁茂的樹,在月光下散發著一種墨綠近似黑的顏色。乍一看去月色很美,可是聯合到之前那件事,就讓人忍不住頭皮發麻,甚至看那樹也覺得有些魑魅魍魎起來。一陣寒風從窗外吹進,更是讓人心驚膽戰。

    有膽小之人已經被嚇得哭了起來,還有人則白著臉發出也許是看錯的疑問。

    一時間,整個房間里彌漫著緊張而又低沉的氣氛。

    何大娘緊皺著眉,消瘦的長條臉滿是肅然之色。

    這接二連三所發生的事,實在讓她頭疼不已。沒有確切的證據,根本抓不到作惡之人,更何況何大娘心中也有數,這幾件事根本不是一人所為,至于為何如此,答案非常明顯。

    這些事她也往上報過了,可是上面反應卻不顯,似乎有種聽之任之的意味。何大娘也不敢深想其中究竟,只能小心翼翼掌握其中的平衡,如今又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見四周的小娘子們俱都被嚇得臉色慘白,還有人在小聲哭。何大娘不禁有些懊惱自己的疏忽,這種事情本該勒令眾人呆在房間里的。可是事發突然,一時之間也未能考慮如此周全。

    “好了,你們都回去歇息吧,夜色也不早了。”

    何大娘如此說,擺明了就是不想眾人都圍在此處,尤其這種鬼魅之事,說不清道不明,到底是不是真鬧鬼,誰也不知道。

    站在人群中偏後處的大囡,環視了在場所有人臉色一遍。從表面來看,根本看不出是誰做的,她索然無味的緊緊身上的衣裳,扭頭便帶著蓮枝走了。

    到了自己屋門前,準備進去之時,才發生小囡帶著自己婢女也回房了。大囡並沒有去看她,小囡眼神復雜的緊了緊手,垂下頭,便匆匆進了旁邊那間屋子。

    *

    “鬧鬼?”

    安國公夫人放下手中的茶盞,皺起柳眉。

    胡大娘點了點頭,道︰“何大娘已經查問過,當時四房的那個小娘子與其貼身婢女都親眼看到。兩人說辭一致,看來並不是眼花看錯。”

    安國公夫人唇角勾勒出一抹譏諷的弧度︰“如今這些小輩越來越不像話了,這種事也敢鬧出來。”

    “可不是如此,何大娘命人四處查看,並未查到任何端倪,又見此事不小,便報了上來。夫人您看,此事該如何是好?”

    “我蕭家可是堂堂的世家名門,平日里鬧出些小事,也全就當不知也罷,蕭家的女兒不需要天真爛漫之輩,也算是一種考驗與磨練。可這魑魅魍魎之事歷來就是大忌,她們這些個小輩真是膽大包天,若是此事鬧了出去,旁人還當我蕭家內里如何齟齬。”安國公夫人沉吟片刻,又道︰“你吩咐下去,讓何家的暗里查探,並緊守靜園門戶,從此刻開始嚴令靜園的進出,一點消息都不要透露出來。”

    “是。”

    *

    次日下午,何大娘罕見的將所有人都召集起來。

    不用問,自然是針對昨晚發生那事。

    何大娘完全換了一副樣子,神色很是輕松,對大家說昨晚之事只是燕兒和蕭涵兩人看花了眼,並沒有什麼白衣鬼影兒。她已經查過了,在離蕭涵房間窗外不遠處,發現了一件白色的褻衣,可能是哪個下人晾的衣裳被風吹走了,才會造成如此誤會。

    有些人相信了,不由的松了一口氣。有些人卻是沒有相信,先不提下人晾的衣裳怎麼會被風吹走,還那麼巧的就讓蕭涵主僕兩人看見。

    與其相信這是巧合,大囡寧願相信這是有人在‘做鬼’。後宅之中,歷來這種陰私手段層出不窮,大囡也不是沒踫到過這種事過,自然眼界不同其他人。

    只是這一切與她又何干,明顯何大娘就是在安撫眾人,大囡自然不會多做干擾。

    受到驚嚇的蕭涵和婢女燕兒似乎也信了這種說辭,人也漸漸的緩過勁兒來,似乎一切真是眼花看錯,靜園在經過那一夜的紛擾之後,又歸于平靜。

    ……

    日子一天天過去,一切都平靜的厲害,再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就在大家好不容易忘卻那件事之際,那日發生的事再度重現。

    依舊是沖著蕭涵去的,這次她與自己婢女燕兒直接被嚇傻了,哭鬧了一夜不休,次日停歇下來也是痴痴呆呆的模樣,何大娘無奈只能匆匆將兩人送出了靜園。

    因為這件事,整個靜園的氣氛再度緊張起來。

    一次也許是看錯,難道兩次也是?雖然這次大家被嚴令不準出房門,可那尖叫與嘶喊聲還是許多人都聽到的。一夜都未有人能合眼,次日見狀似痴傻的蕭涵被送離,所有人都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

    緊張與恐懼的情緒在聚集。

    雖何大娘還是在極力安撫眾人,卻沒有人相信她所說的話。大家夜晚歇息都不敢再熄燈了,每個房間都是燈火通明一整夜。

    *

    寒雨軒其中的一間屋里,蕭蓉將手里的一件白衣砸在蕭雪的臉上。

    此時她柳眉倒豎,滿臉怒火,一副恨不得吃了蕭雪的模樣。

    “我把好不容易埋進來的釘子借給你,就讓你去對付那個窩囊廢蕭涵去的?我怎麼跟你說的,咱們的對手是誰,你不知道?如今打草驚蛇,何大娘防範得厲害,我看後續怎麼辦?”

    蕭雪緊了緊衣袖下的拳頭,囁嚅道︰“那蕭涵也是個勁敵……”

    還未等她將話說完,蕭蓉又將手里的帕子劈頭蓋臉的砸了過來,“勁敵?蕭雪你是在騙我呢,還是騙你自己?私怨就私怨,那蕭涵跟你一樣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就算留到最後,還是個廢物,這話第一次我便跟你說過了。你不要自己爛泥扶不上牆,便把所有人都看做對手,那幾個已經有人幫忙對付了,此番要對付的是誰,我之前都跟你說過,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蕭雪半垂著小臉,眼楮都是紅的,她自是覺得受辱,可自從她答應蕭蓉計劃之始,便注定她要低人一等,自然不好反駁。

    其實看如今這情勢,她也有些後悔了。

    只是她與蕭涵積怨已深,她親娘此番被罰,便有蕭涵親娘的作用在里頭。甫一和蕭蓉達成合作,知曉這般計劃,她腦海里首先閃過的就是蕭涵。之後也確實如自己所想的對付了蕭涵,卻沒想到會弄到如今這副田地。

    且蕭雪對蕭蓉所說也不以為然,對于蕭蓉來說,蕭涵自然不是威脅,可對于她來說卻不是如此。她和蕭蓉合作本就是為鏟除對手而去,兩人所思不一樣,立場不一樣,自然產生了分歧。

    其實蕭雪也知曉蕭蓉這是在利用她,只是利用這種事從來都是相對應的。蕭蓉利用她,她何嘗不是在利用蕭蓉。沒有蕭蓉的力量,僅憑她一人是舉步維艱。

    道理都懂,只是想咽下去受辱的這口氣卻是有些難。不過蕭雪終究不是尋常人,將所有異常情緒都壓下來,才軟語出言懇求蕭蓉原諒她。言語之間頗為坦誠,也承認確實被私怨沖昏了頭腦。

    蕭蓉雖然驕縱,但礙于還想利用蕭雪,自是不好繼續發作。一番來往,兩人表面上倒也盡棄前嫌。

    “這次你可別搞錯了對象。”蕭蓉警告道。

    “蓉姐姐你放心,這次一定不會,甚至連替死鬼我也早已找好了。此事一罷,誰也猜不到我們頭上去。”

    蕭蓉當然明白蕭雪說的什麼意思,滿意的點點頭,

    又經過一番商議之後,蕭雪才狀若無事人的模樣離去。

    蕭雪離開後,屏風後走出來一人,赫然是蕭蓉的親姐姐蕭倩。

    “你既然想利用她,就不該如此損她的顏面。她能忍,且能記仇,就怕日後……”

    蕭倩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蕭蓉打斷。

    “行了,阿姐,我知曉你的意思。只是她擅作主張,我才沖她發怒的,這是警告。再說了,她能忍能記仇又能如何,此次之後,她還有何資格與我等對話,是時自然還是依附上來為我做刀槍之用。”

    這妹妹歷來有主見,且比自己心狠手辣,蕭倩也是知曉的。平日里阿娘也是對蕭蓉頗為看重一些,此次前來也吩咐她遇事多與妹妹商量,蕭倩也不好多做質疑。

    “反正你多注意些,不可小覷于她。”

    蕭蓉點點頭,其實並沒有將此言放進心里。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18章

    就在眾人俱是夜不能寐之時,大囡卻處之泰然。

    鎮定到讓蓮枝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別看蓮枝年紀比大囡要大,其實她也是很怕這些的。心中忐忑了兩日,大囡實在看不下去才點醒她,也算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

    事實上確實如此,鬼魅之事令人肝膽俱裂,可這東西歷來都是虛無縹緲的。與其相信那些虛無縹緲之物,還不如相信這是有人‘搗鬼’。這麼一想,蓮枝倒也豁然開朗,眼前一片清明。

    現如今所有人房里都是燈火通明一整夜,似乎光明便能沖淡恐懼。大囡卻是反倒其行,當然她也不是不點燈,卻是只留一盞很小的燈,有個光亮罷了。

    她其實並不想特立獨行,特殊總是招人眼的,她做人做事向來不喜高調。只是她有一毛病,夜晚歇息有光亮太甚睡不著,之所以會留下一盞燈光很暗的小燈,也不過是防著夜晚有個什麼意外發生。

    這一日,大囡讓蓮枝悄悄去找了一些麻繩。

    待晚上到了安歇之時,她卻並沒有去歇息,而是叫蓮枝將找來的那些麻繩拿了出來。

    靜園如今情勢緊張,有個什麼異常動作都會惹人眼,蓮枝能避著人找來這些麻繩已經非常不容易了。也因此這些麻繩賣相並不好,不光長長短短參差不齊,有的地方也有些磨損,粗粗細細看起來極為磕磣。

    見大囡坐在坐席上,皺著眉頭看著那堆麻繩,蓮枝不禁感到有些局促,囁嚅了一句︰“實在是這些東西不好弄來,還得避著人,如今靜園進出並不方便。”

    大囡渾不在意的一揮手,道︰“無事,你幫我找把剪刀來。”

    蓮枝找來剪刀,大囡拿著剪刀開始剪裁這些麻繩。被磨損過的一概不要,只留那些看起來結實的。之後挑揀了些比較長的麻繩,開始打結接續長度。

    蓮枝起先並不知大囡要做什麼,也不好插手幫忙,此時見她貌似要接續長度,便接了過來幫著一起做。

    按著大囡的吩咐,接出幾根長繩,大囡便接過來完成剩下的工序。一番搗鼓,又是打結,又是套環,做了幾條才算是罷。

    大囡站了起來,伸了伸懶腰,然後指使著蓮枝把臥房的窗子打開,又搬了一個矮墩過來,她才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

    蓮枝此時也明白大囡要干什麼了,半掩著嘴小聲道︰“可以從外面過去。”

    大囡搖搖頭,回道︰“太惹眼了。”

    在蓮枝的幫助下,大囡翻到窗外。

    這寒雨軒的格局極為特殊,呈兩個口字型相套的格局,每個房間都有一個極大的窗扇,面臨著空地。這些空地因地勢不同,窗外的風景也不同,有的是花叢,有的是樹木,有的是奇石水池。閑暇之時,打開窗扇,入目便是美景,平日里采光也極好。

    處處皆好,可是若有人利用這點,便是極大的障礙了。

    當日蕭涵出事之時,大囡便觀察過了。倘若不是那扇窗子,那做鬼之人也不會如此便捷。如今情勢緊張,她自然要布一二後手,也免得若真有人不長眼犯上來,給其一個深刻的教訓。

    大囡房間後面這處空地是花叢和奇石並立,她日里觀察過了,一般人都不會走到此處來,因為地形偏僻不說且復雜。

    蓮枝也要翻窗過來,大囡沒讓。自己在外面搗鼓了一番,不多時,便又原路返回了。

    進了屋內,見大囡弄了一手的泥,蓮枝趕忙去端來水盆服侍她淨手。

    “小娘子,那些繩子能有用嗎?”

    蓮枝表示深刻懷疑,這一會兒她也明白小娘子想做什麼了,卻不明白那繩子有何用處。

    大囡笑著點頭︰“自然有用,套已經下好,就看有人會不會蠢的自己找上門來。”

    夜里兩人歇下,大囡已經熟睡,蓮枝卻是怎麼也睡不著。她還在想那幾條繩索,想著繩索有何用處,甚至還在想若是真有人來了,那繩索會發揮怎樣的作用……

    這些胡思亂想讓她興奮的一整夜沒睡,次日大囡起身後,見蓮枝眼下的烏青,不禁微哂,看來她這個婢女也是個妙人啊。

    用了早飯,見蓮枝一臉困意,大囡便讓她去休息,自己卻是在屋中一處空地里練舞。侍候大囡也有一些時日了,蓮枝也知道這位主兒的秉性,也未拒絕,便去歇下。

    其實大囡練舞是非常乏味的,這種乏味蓮枝非常有體會。蓮枝也不是未看過人練舞,卻是沒有像大囡這樣,沒有絲竹沒有奏樂,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無聲的舞蹈。

    一起初蓮枝是震驚的,只是後來震驚多了便不再是震驚,反而就當是小娘子的怪癖。

    整個房間非常靜謐,暖暖的陽光從窗扇外灑射進來,有灰塵在光柱中不停的旋轉。

    與之一同旋轉的還有大囡,她神情非常肅穆,玉頸伸直,下巴微昂,縴細的身軀扭成了一個極為怪異卻又非常優美的姿勢,玉臂輕舒,身軀不停的旋轉再旋轉。起先旋轉速度很慢,然後慢慢加快,直到保持一個很穩定的勻速……

    其實大囡看似在練舞,其實說白了就是在練習旋技,這與她之後進行甑選時所選的舞蹈有關。

    關于上輩子丟下良久的舞藝,其實大囡還是有記憶的,就好比一個東西當你練到如吃飯喝水那般平常,就算哪日丟下許久,再撿起來也非常容易。所以自重生以來,大囡身體里關于對舞藝的記憶早已甦醒,萬事俱備,只可惜身體支撐不了。

    因為舞藝不光是靠體質,還有身體的柔韌度,再說白了,就好比她練習的旋技。換著上輩子的蕭九娘,她可以轉上半個時辰都不會暈眩,可這個身體不行,也因此她練習的是這個身體的協調度。

    幸好,對于這一切她都是有訣竅的,所以對她而言並不難,要經歷的也不過時間的磨礪。

    大囡旋轉了一圈又一圈,每一圈轉過來,她都會將眼楮專注到那條光柱上去。心里默數到108,感覺到有一絲眩暈,她才緩緩的停了下來。

    比之前要進步不少!

    休息了一小會兒,大囡又開始練習身體的柔韌度。

    一晃眼過去,眼見已近中午了。

    此時蓮枝也已起身,先打水服侍大囡洗去了汗水,便張羅去領飯食。

    用完午飯,大囡在屋中走動了一刻鐘,便準備去小憩。就在這個時候,房門被敲響了。

    蓮枝去開了門,見到門外之人,極為驚訝。不過她倒也是穩重的,說了一句‘奴去通報’,便再度將門掩上了。

    門外之人見此,不禁緊張的捏了一下袖下的小手。

    “她怎麼來了?”

    聽完通報後,大囡微皺起眉頭,良久才又舒緩開來。

    “你去請她進來,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打什麼主意。”

    須臾,來人跟著蓮枝走了進來。

    大囡抬眼望向對方,眼中飛快的劃過一抹晦暗。

    “阿姐。”

    見大囡不說話,小囡咬了咬下唇,才神情瑟縮的小聲叫了一聲。

    “有事?”

    “我……”小囡咬了咬牙,想著那人所說的這般嚴重,眼楮一閉,兩行淚水滾了下來。“阿姐,你是不是還沒有原諒我。小囡只是一時接受不了阿娘的逝世,才會對你說出那些話的。”

    似乎開了這口,後面便容易多了,小囡淚流不止,聲聲泣訴︰“小囡知道錯了,阿姐你原諒我好不好……”

    對于蕭十娘的淚水,九娘並不陌生,似乎從記憶初始,這張看似與她一樣,卻總是淚水漣漣的臉,便一直印刻在她腦海的最深處。

    姐妹兩人是一母同胞,還是一同出生,小時候小囡身體不好,許多大夫包括月姬都說是娘胎里大囡搶了小囡的營養,才會致使小囡從小體弱。其實這種情形很正常,雙胎總是會一個強壯一個弱一些,大夫與月姬所言也並沒有怪大囡的意思。可是在幼年之時大囡的心里,卻是牢牢把這句話記住了,所以後面那麼多年的護著眼前這個人,蕭九娘從來沒有抱怨過。

    不光是因為月姬的遺言,還因為她是自己的妹妹,還因為九娘一直覺得自己欠她的,在未出生之始,她便欠她的。她身體素來很好,可是妹妹卻不好,她身體好所以她能習舞,妹妹卻不能,她可以隨意出門,妹妹卻不能,她能憑著舞藝作為跳板,妹妹卻什麼都沒有……

    久遠的記憶,刻在骨子里的執念,以及眼前這個淚眼朦朧的人,讓大囡在一瞬間動搖了那麼一下。卻在下一刻想起了與小囡來往頻繁的蕭雪,突然如被冷水澆頭似的清醒過來……

    “你來是有什麼事嗎?”大囡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冷靜。

    這種冷靜不光大囡感覺到了,小囡也感覺到了,她眼中閃過一抹慌亂,小聲哭著道︰“……現在鬧的這些,我實在害怕,就想著能不能搬過來和阿姐一起住……”說完這句話,她似乎覺得有些不妥,又慌忙解釋道︰“兩個人住在一起也互相是個幫襯,就算發生了什麼事,也有個依仗。阿姐,可以嗎?”

    語畢,她抬起頭來,用飽含著晶瑩淚水的眼眸望著大囡。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19章

    低調而又不失精致的屋舍中,大囡盤膝坐于主位的坐席上,小囡站在她面前,滿臉淒楚,眼色淒迷。

    這樣的淒楚,這樣的眼神,這樣一張與自己相同的臉,換成誰恐怕都不忍拒絕吧?

    小囡長大了……

    大囡勾出一抹笑。

    也可能早就長大了,長大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就如同上輩子一樣。

    大囡直直的盯著她的眼楮,啟口道︰“我記得你從不喜與我同睡的。”

    小囡被看得忍不住移開自己的眼楮,囁嚅道︰“那時候有阿娘在……”

    提起了月姬,大囡突然生出一種厭惡此番做戲的心態,這種心情讓她不想再面對眼前這張臉,也因此她的臉突然冷硬起來,也將目光移了開。

    “我不喜與人同住,我記得我之前說過一句話,你應該沒有忘記吧?”

    這麼冷冰冰的態度與言語,讓小囡猝不及防的露出一抹震驚與狼狽。

    “你——”

    “我一直記得很清楚,你也要記住才好。”

    “好好好,我記住了。”小囡狼狽一笑,“你果然還是那個冷心冷肺的大囡!”

    丟下這句話,她便轉身奔了出去。

    室內轉為靜謐,蓮枝望著大囡的側臉,欲言又止。

    “是不是覺得我很無情?”大囡的聲音打破寂靜。

    “奴、奴並沒有……”

    大囡突然打心底升起一股疲累,她揮了揮手,“你跟出去看看她到底去了哪兒。”

    蓮枝一愣,答道︰“是。”

    良久,蓮枝推開房門走了進來,來到大囡身前。

    與之前閃爍的眼神相比,此時她眼中寫滿了欽佩。

    “小娘子,奴跟了出去,她去了雪娘子房里。”

    那個她是誰,不言而喻。前面剛到大囡這里裝了可憐,後面便去了蕭雪房中,換誰都知曉這其中有貓膩。

    大囡勾出一抹譏諷的笑容,輕輕低喃︰“這並不意外,我就知道。”

    *

    蕭雪的房中

    小囡哭得淚眼迷蒙,聲聲句句都是在控訴大囡的無情。

    蕭雪遞了帕子與她拭淚,滿臉都是愧疚︰“哎呀,都是我不好,我本想著你們是一母同胞,應該互幫互助的。如今這情形,人人都如驚弓之鳥,兩個人相伴也能壯個膽子,哪曉得……哎呀,都怪我不好,我不知道你阿姐是、是這樣的……”

    小囡接過帕子一抹臉上眼淚,嗡聲道︰“雪姐姐,不怪你,我本與你想的一樣,想著終究是親姐妹,就算鬧了矛盾,也沒什麼,誰知道她竟然是那樣一副冷硬心腸。從阿娘逝世以後,她便變了,變得只顧自己,不顧姐妹親情,如今我也是看透了。”

    蕭雪嘆了一口氣,一臉為其擔憂的模樣,“這下可該如何是好……”

    其實小囡之所以會去找大囡,是有蕭雪的作用在里頭。經過之前那件事,人人宛如驚弓之鳥,夜不能寐,這種日子過一日兩日還成,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也不知道是從誰開始的,有那關系比較好且對彼此放心的小娘子,便互相商議住在了一處。加上兩個婢女,一共四人倒也能壯膽子。

    不過這種例子極少,經過這些日子發生的事,人人都彼此防範,能住在一起為伴的,那得是打心底里放心的人才可以。

    昨日蕭雪來找小囡,兩人閑聊中,蕭雪無意提起蕭蓉和蕭倩兩姐妹已經搬到一起住了,又說她自己準備和蕭茵相商,兩人住在一起做個伴。談到這些,蕭雪才發現自己將小囡漏下了,愧疚與歉意之下,她臨時起意提議讓小囡去與自己阿姐同住。

    經過這幾次的事,小囡本就受到驚嚇,她從小膽子便小,這些日子也被折騰的不輕。只是無依無靠,她與蕭雪相交畢竟不久,也不想在對方面前露怯,所以一直強撐。此番蕭雪所說,也讓小囡動了心。

    在小囡心里,大囡一直是一個護著自己的人,雖因自己心中那些情緒,再加上一些矛盾讓姐妹兩人生了嫌隙,但阿姐畢竟是阿姐,與別人相比還是不一樣的。尤其經過王大娘那件事,小囡發現大囡還是在乎她的,只是兩人都倔強,所以彼此僵持了下來。

    可如今今非昔比,來到靜園這些日子,小囡也明白這次姐妹二人被帶走是為了什麼。說白了這是一次翻身的機會,能不能把握住就看自身。靜園暗里風波不斷,不斷的有人受傷,甚至鬧出鬧鬼一事。雖小囡也曾想過是不是有人暗中搗鬼,可對她來說不管是真鬼也好,假鬼也罷,若真是事到臨頭,她都是沒有反擊能力的。

    這也是她為何會與蕭雪相交,借著蕭雪去認識其他人的目的,都是為了給自己積攢底碼與力量。

    確實如大囡所想,小囡長大了,懂得什麼是對自己好,什麼是對自己不好,也懂得了權衡利弊。在這樣危機的關頭下,去向大囡服軟百益而無一害,于是她順水推舟便聽了蕭雪的勸,去找大囡了。

    可惜天不從人願,那大囡實在是個石頭心腸。

    這也是小囡第一次認清大囡的冷情,她發誓會記住一輩子。

    尤其小囡內心惴惴,那種瀕臨滅頂的危機感,那種滿懷希望卻被潑了一盆冷水的絕望,讓她更是痛恨起這個同胞姐姐……

    憎恨在蔓延……

    大囡也許會猜到,但估計她並不在乎。

    ……

    這一切的一切都化成淚珠,從小囡眼里滾落出來。

    她是真的怕,不光怕那‘鬼魅’,還怕被打回原形回到伶院。伶院的那種飽受欺辱的日子,她再也再也不想過了,而唯一能逃離那一切的,就是她能把握住著這唯一的機會。

    可如今情勢緊張,誰也不知道下一個面臨災禍的是誰,她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種強烈的無力和茫然感。

    就在小囡呆愣之際,蕭雪也是內心頗多翻騰。

    她本是計劃得好好的,如今橫遭腰斬,看來只能另作他法。望著哭得可憐兮兮的小囡,她眼珠子一轉,一計上了心頭,臉上替對方擔憂與焦急的顏色更濃。

    “好了,你也別哭了。”蕭雪似乎想到什麼,一副猶豫的樣子,“要不這樣吧,反正我也還沒和茵姐姐說,要不我搬過來與你同住?”

    小囡一愣,止住了淚水,“這樣好嗎?”

    蕭雪渾不在意的揮了揮手,“茵姐姐那人一向傲氣,我雖是有那種打算,但她會不會同意還是兩說。反正總是做個伴,不如就我倆作伴算了。”

    “雪姐姐,真是謝謝你,你對我實在太好了。”小囡感激道,用帕子擦了擦再度滾下來的淚珠。

    這次的眼淚不是傷心,而是欣喜,就仿若一個即將滅頂的人手里突然抓住一根浮木。原本小囡對蕭雪此人還是有一絲防備的,經過這番那僅有的一絲防備也沒了。

    “好了好了,別再哭了,眼楮都哭腫了。”

    小囡點點頭,破泣為笑。

    *

    洗漱完,剛準備歇下,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敲門聲很小,只敲了兩下便罷,若不是大囡耳朵向來很靈敏,怕是聽不見。

    見屋里沒動靜,來人又急速的敲了兩下門,聲響還是如之前那般低,若不仔細聽,還當是幻覺。

    這下連蓮枝也聽到了,大囡使了一個眼色,便和蓮枝一同去了門處。

    夜晚,又是這麼詭異的動靜,讓蓮枝心中橫生了一種緊張感。她深呼吸一口氣,打開房門,在看到門外來人之後,才松了一口氣。

    還不待蓮枝開口,來人便擠了進來,又轉身幫蓮枝將門關上。

    蓮枝正欲出口,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我找你家娘子。”

    “蕭玉,你找我何事?”

    大囡上前兩步,蕭玉這才發現原來大囡就站在蓮枝身後不遠處。她被嚇得猛地一驚,本想拍拍胸脯,手拿起來才發現不能在這人跟前示弱,又收了回去。

    她乾乾的笑了一下,“找你說事。”

    “我和你之間能有什麼事情可說。”

    話說出口,大囡才意識到自己將上輩子蕭九娘的思想代入了,而如今她是大囡,按理應該對蕭玉沒有這麼強烈的敵意。這個念頭讓她一愣,為了掩飾她走到堂前的坐席上坐了下來。

    蕭玉也沒預料到對方說話會如此沖,只是事從緊急,她來此處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自然不會為這一點小事而作罷。她仿若無事人樣,去了大囡對面的坐席上坐下。

    片刻,見大囡並不出聲詢問,她苦笑了一下開口道︰“我也就不賣關子了,想必你也清楚現如今的情勢。這接二連三發生之事,若是有心觀察應該能發現暗里是有黑手的。可能是一個,也可能是兩個,也可能是很多個,至于為何如此,想必你也清楚。”

    蕭玉說出此言並不是無的放矢,她能走到這一步,自然費了極大的心力。那日從此處離開,她也是輾轉反側多日,為了防範這個同父的姐姐,她暗里也是緊盯此處的,對于大囡的一些反應也是了然在心,自然知曉此人也不是個簡單的。

    大囡輕點了一下頭,還是未說話。

    “包括之前四房蕭涵那事——”蕭玉頓了頓,又道︰“你應該有看出端倪。”

    這並不是個問句,大囡這會兒也差不多明白蕭玉是來干什麼了,雖對其確切目的不清楚,但知曉對方沒有惡意。

    大囡記得上輩子有這麼一句話,最了解你的,永遠不是你的親人,而是你的敵人。她對蕭玉可是所知甚多,包括對方一些說話的小習慣,乃至斷句里所包含的各種意思也是了然在心。

    這是想聯手?

    大囡心里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念頭。

    不過不管如何,蕭玉這樣的態度而來,大囡自然要有所表示。

    她微微撇了下嘴角,“與其說是有鬼,不如說是有人‘做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01:11 PM

第20章

    見大囡有所回應,蕭玉心里猛然一鬆,露出一抹笑容來。

    “看來咱們所想是一樣的。”

    語畢,她又道︰“既然如此,肯定是有那個‘做鬼’之人。何大娘雖嘴里安撫眾人說無事,實則她自己暗里也在查,可是一直未查出那人是誰。可以想見,既然這人沒有浮出水面,勢必還有後手,這個後手是什麼,咱們都不知道。”

    大囡靜靜的聽著對方緩緩敘述,突然有一種恍惚的熟悉感。

    蕭玉會是這樣的一副表現,她並不感到稀奇。上輩子她和蕭玉雖是老對手,斗起來彼此下手都狠,但也是有在一起合作過。對于她們這樣的人而言,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礙了自己事的人,目標是一致的,合作又有何不可?

    這一番陌生而又熟悉的情形突然上演,讓大囡心里產生了一種微妙感。

    “尤其這人手段太毒,且防不勝防,這靜園里必然有她安插的人手,這是最令人忌諱的,因為咱們除了自己的婢女,可是無他人可用,這是其一。另外,不知道你有沒有觀察過,這連著被送離的四人分別都是誰。”

    蕭玉並未等大囡回答,又道︰“好吧,先不提對方身份,我進這靜園之前便暗里留意過蕭家各房較為出類拔萃的小娘子,所以對這次能進園的人都算有一些了解。撇開其他人不提,拔尖兒的也不過只有七八人,當然你和你那同胞妹妹並沒有算在內。而除過蕭涵,先前離開的那三個恰恰在這拔尖兒中之列。”

    蕭玉後面的這句話,讓大囡眼神不禁一凝。

    “你想要說什麼,最好一次說完。”

    蕭玉但笑不語。

    大囡眼神一暗,她不得不承認此時的自己雖有上輩子的積累,但在此刻仍有不足。別的不提,首先對消息的掌握便不夠。

    上輩子她是十四歲才橫空出世,也從未曾來過這靜園,更沒有像這輩子經歷這麼一遭,自然許多東西都不清楚。尤其她剛出伶院,可謂是一點積累也無。

    而蕭玉不一樣,經過之前她所說的那些話,已經透露出許多訊息了。大囡不得不感嘆,怪不得上輩子蕭玉能作為自己的勁敵,甚至一起初自己完全被她壓著頭打,她確實有這個資本,僅憑這般年紀便如此深謀遠慮,不管是背後有人教還是怎麼,都不得不讓人忌諱。

    不過大囡也不是善茬,上輩子的蕭九娘可是眾人皆知的心狠手辣兼潑皮。所謂的潑皮就是滾刀肉,會吃蕭玉這一壺?

    “不想說那你便離開吧,我得歇息了。”

    大囡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似乎並不很關心這件事,又或是成竹在胸。蕭玉眼楮緊緊地盯著她的表情,卻是在上面一點端倪都未看出,這讓她有一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屋里很靜謐,蓮枝站在一旁,屏息靜氣。

    她心里有一種緊張感,即想知曉蕭玉是什麼意思,又怕自家娘子被人鉗制失了先機。

    這是一場對決,就看誰沉得住氣了。

    其實結果不言而喻,在蕭玉主動找上門來,她便失了主動權。

    蕭玉不禁又是一番苦笑,這種情緒已經在短短的一段時間里,出現在她心中兩次了。每次與這個大囡打交道,她都有一種無力感,也讓她很清楚的感覺到這人不是個簡單的。與此同時還有一種莫名的鎮定,似乎來之前那種焦慮感突然消失了,也許她所想並沒有錯,這人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合作對象。

    下了決定,蕭玉也沒再耽誤,開口道︰“我把這一群人分為了兩類,一類是先天便具有優勢的,一類是來湊數型。可能你不知道吧,這一次甑選,其實名額只有五個。”

    說完這句話,蕭玉停了下來。看似只是一個停頓,實則她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大囡的臉。

    可惜令她失望的是,她並沒有在大囡臉上看到驚訝。

    大囡確實不驚訝,因為在上輩子時她便知曉了,雖不知內里情形如何,但所挑選出來的少女確實只有五人。同時她還有一絲失笑感,蕭玉不愧是蕭玉,時時刻刻都在試探。既然如此,她自是不好讓她失望。

    大囡點了點頭,淡然道︰“這我知曉。”

    蕭玉壓住心底的那抹失望,又道︰“那麼咱們的話題便回到之前,在這一眾人中拔尖的只有那麼七八個,想必這些許多有心人都能知曉。當然你姐妹二人是個意外,想必你心中也有數,你們會被人盯上是理所當然。撇除之前那三人不提,如今具有優勢的大概有以下幾個人,首先是大房的蕭茵……”

    經過蕭玉一番講訴,大囡大抵也對如今的情勢有一個了解,與之前她根據蓮枝帶回來消息所分析的所差不遠。不過因為她和蓮枝因身份所限,所知所想還是有些片面,就好像蒙了一層紗,大抵方向是沒錯的,但還是有些差別,而經過蕭玉這一番訴說卻是豁然開朗。

    按蕭玉所說,如今優勢比較明顯的,大抵是有蕭茵、蕭蓉、蕭倩幾人,還有一兩人因行事低調,暫時不能確定,但可以作為觀望。然後便是蕭玉自己與大囡小囡三人了。之所以大囡和小囡會列在內,皆因其身上種種的特殊之處,惹得眾人遐想不已。

    想必有這種想法的,不光是蕭玉,還有其他人。

    先撇除讓蕭玉觀望那兩個行事低調之人,再去除之前因意外被送出靜園三人,也就是說現如今靜園中有極大可能會得到名額的,有以下幾人——蕭茵、蕭蓉、蕭倩、蕭玉、大囡和小囡。

    而背地里的暗手,且不說有幾只暗手,大抵也是明白這些的,所以才有之前被針對離開的三人,至于蕭涵為何在內,也可能那人以為蕭涵也是個勁敵。暗手未除,那麼之前蕭玉所說‘接下來的後手’不言而喻,非常有可能會沖著她們幾人而來。

    這也是為何小囡和蕭玉紛紛前來找大囡最主要的原因,因為大家都意識到危機。

    經過這一番,大囡已經做到心如明鏡了,只是還有一事——

    “那你為何會如此放心我,難道就不認為我也是暗手之一?”

    小囡為何會找上自己,大囡心知肚明,至于蕭玉的行為就有些不能理解了。按理兩人是勁敵,蕭玉不去找令自己放心之人,反而找到自己這個日後可能是對手的她身上?

    “你不可能。”蕭玉灑然一笑。

    “為何?”

    “你剛從伶院離開,可能有自己的底碼,但絕對沒有這個能力暗中做出如此多的事來。”

    這話似乎有打擊之意,但不得不否認蕭玉說的是實話。

    話都說到這份上,大囡自然沒有拒絕蕭玉合作的理由。之後蕭玉提出明日會搬過來與大囡同住,大囡也沒有提出意義。

    商定罷,蕭玉便如之前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小娘子,你為何要答應她?”

    蓮枝這一會兒也明白了許多,且不說如今形勢,光憑之前蕭玉所說,且這幾人彼此之間都是勁敵,在沒有得到最後的勝利,誰都有可能背後□□一刀,大囡同意蕭玉的同住似乎是在與虎謀皮,將一個莫大的威脅放在了自己身邊。

    蓮枝很不理解大囡為何會如此做。

    “你難道沒看出她的意思?提防他人是一,提防我也是一,有什麼能比放在眼皮子底下更為放心的呢?”所以說蕭玉真是看得起她。

    同樣,合則兩利的事,大囡也是不排斥的。

    說完這句話,大囡便步入臥房。

    蓮枝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才明白其中的意思。佩服小娘子的同時,她也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監視蕭玉,免得她暗中害了娘子。

    *

    次日,蕭玉果然如期而至。

    她帶來的東西並不多,除了被褥衣物,便是一些日常所用之物了。本來偌大一房間,因為多了兩人頓時顯得有些局促起來。不過如今情勢危急,倒也沒有人抱怨什麼。

    蕭玉的婢女叫做如意,年紀與蓮枝相仿,都是十四左右。只是如意與蓮枝不同,蓮枝是大囡住進靜園後,因之前沒有貼身婢女,被安排過來侍候大囡的。而如意則是從小侍候蕭玉,算是心腹之一,忠心自然不容辯駁。

    房間里只有一張床,自然是蕭玉與大囡兩人同睡,幸好床比較大,且兩人年紀都還小,鋪上兩床被褥,倒也互不相干。

    而如意和蓮枝自然是打地鋪了,這兩個婢女非常好笑,日里是牢牢盯住對方,舉凡對方要干個什麼,另一人都要找著借口隨同一起。這暗里的機鋒大囡和蕭玉都看出來了,只是兩人從不插言,就當做不知。

    兩日相處下來,之間倒也和平,就是顯得有些無聊。自蕭玉住進來,大囡便不練舞了,蕭玉也是如此。

    期間為了打發時間,蕭玉找來棋盤與大囡下棋,大囡倒也沒拒絕。這件事自然讓蕭玉又驚訝了一番,只是大囡才不會告訴她,她上輩子為了充數也是學過棋的,只是不精,下著打發時間卻是沒問題。

    不過蕭玉也不精,兩人倒是戰得旗鼓相當。

    同時,這邊的動靜自然落入隔壁小囡的眼里。

    她沒有想到大囡居然會做的如此絕,前面拒絕了她同住的請求,後面便與人同住到了一起。尤其經過蕭雪的一番科普蕭玉的身份,更是讓小囡怨從心起。

    蕭雪也借著此事提了大囡姐妹二人怎麼突然便離開伶院之事,小囡答不上來,她心里也明白肯定是大囡暗里做了什麼,尤其大囡和蕭玉聯合到一起更是讓她聯想甚多。只是當著蕭雪的面,她也不好露怯,只能敷衍過去。

    可是蕭雪是誰,自是將她的表現納入眼底。且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蕭雪也算摸清楚小囡是個不中用的,什麼都不中,除了一張臉。再加上這種種,也讓她明白隔壁那張同樣的臉才是勁敵。

    又是一個靜謐的深夜,一個刺耳的尖叫聲再度響起。

    “快來人啊——”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1 11:34 PM

第21章

    自蕭玉住進大囡的房里,蓮枝就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白日和夜里都不放松警惕,頭幾日更是一整夜都不睡乾熬著。沒堅持幾日,大囡就看不下去了,主動和蓮枝提出夜里兩人分班之事,一個人睡上半夜,一人睡下半夜,蓮枝因此才鬆散了一些。

    夜已經很深了,靜謐的內室里眾人早已熟睡,只有一盞暈黃色的燈在牆角綻放出微微的光芒來。

    大囡半闔著眼,任思緒放空。她知曉其實並不光她一人未睡,還有一人。與她和蓮枝相同,蕭玉主僕二人其實也防著她們。

    按大囡估計,大概這幾日便會有動靜,卻沒想到對方那麼沉得住氣,一直未動。

    難不成對方放棄了?不過大囡知曉這是不可能的,一下子除掉兩個的機會放在人眼前,恐怕是個人都不會放棄,這也是她為何會答應蕭玉合作的另外一個原因。

    想要釣大魚,自然要下令人抗拒不了的誘餌。

    窗扇那處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一種木頭互相摩擦發出的聲音。聲音極小,若不是大囡醒著,估計是聽不見的。

    她感覺到身旁一動,看樣子蕭玉也聽見了,大囡坐了起來,然後動作輕巧的爬下榻,蕭玉也同她一樣下了榻。

    蓮枝和如意仍在熟睡中,大囡輕輕的踢了蓮枝一下,蓮枝猛地一下睜開眼楮,本想出聲詢問,見大囡的手勢,趕忙噤了聲,如意同樣也被蕭玉叫醒。

    幾人都有些緊張,雖都知曉這是來了,也都提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做好心理準備,與面臨事發是兩碼事。尤其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想幹甚,是像之前那樣扮鬼嚇人,還是換了方法,這些大家都不知道。

    就在大家緊繃著頭皮注視那微微顫動的窗閂時,窗外突然發出一陣異樣的聲響,還有來人一聲壓抑的驚呼聲。

    見此,大囡一個箭步上前,打開了窗扇。

    就看見一個白色人影在月下分明,似乎跌倒了模樣,大囡還來不及說話,就聽見到一陣聲後,一道身影竄至假山後隱沒而去。

    來的居然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估計對方見同伴被困,想要將她救出,卻不防屋里人反應會如今機敏,只能先隱沒了自己的行跡再說。

    “蓮枝,叫人。”

    言語之間,大囡已經踩了窗下的矮墩一躍翻了出去,動作相當敏捷,還順手抄起了靠在窗下的一根木棍。

    摔倒在窗外花叢中的白衣人樣子頗為可怖,一身白衫,滿頭黑發罩在臉上看不清其臉部。但若是細看就能看出此人行跡非常怪,使勁拽著腳上的什麼東西。

    “別拽了,若是讓你能拽下來,我何必費那麼大的功夫。”大囡笑道。

    那人身子一僵,抬起頭來,只見覆在她面上的黑發突然從中分了開來,露出一張極為恐怖的臉。面白如紙,白得滲人,可是其眼楮的部位卻是兩團漆黑,且不說這個,在那兩團漆黑之下,是兩道極為刺目的血跡,不光眼下有,鼻下與嘴角也有。在月光下,這張臉顯得極為的可怖與駭人。

    “啊——”

    身後的窗內發出一聲驚駭的低呼,估計也是看到此人的面孔。大囡仿若未睹,也不給其反應的機會,抄著木棒就照其頭打了兩下,這人應聲倒地。

    “在我面前裝鬼,不知道我見鬼見多了嗎?”

    這句近似嚀喃的聲音極為低,若是這‘鬼’是清醒狀態,大抵也只有她能聽見。

    ……

    不多時,何大娘便帶著人趕到了,與之一同的還有不少聽見動靜趕來的其他人。

    當時情況緊急,蓮枝怕大囡吃虧,當場便大聲叫喊起來,也因此許多人都被驚醒了。

    事情經過已由蕭玉蓮枝並如意幾人一一敘述,大囡倒也沒有費唇舌。

    何大娘聽完講訴,又見那作祟之人已經被打暈,倒是對大囡的鎮定與勇敢頗為側目。

    一眾人都聚集在大囡的房間中,那昏厥的白衣人也被幾名僕婦抬了進來,丟在屋中的地上。何大娘正好有想安撫眾人的心態,此時見是人作祟,而不是真有什麼鬼魅,倒也沒有遮掩,當著眾人的面便處理起這事來。

    覆在那人臉上的黑發被撩了開,露出的那張臉將眾人都嚇了一跳。

    何大娘銀牙暗咬,厲聲道︰“拿水來,給她洗乾淨,我倒要看看這到底是哪路的野鬼!”

    一盆冷水潑了下去,那人臉上便流淌下來各種顏色的水跡,紅的白的黑的混為一團,極為惡心。那些僕婦的動作非常粗魯,拿著一塊粗布帕子便在她臉上胡亂擦著。

    經過這麼一番動作,此人已經幽幽醒來,發出聲聲低吟。剛反應過來想掙扎,就被僕婦往地上一按,並有人粗魯的拽起她額前披散的黑發。

    此時那人的真容已經完全顯露于眾人眼前,卻是極為陌生與平凡,只有僕婦中的其中一人發出訝然聲︰“大翠,怎麼是你?!”

    何大娘目光如炬,面色沉肅,大抵也是認清楚此人了。

    大翠是靜園的一名灑掃僕婦,日里少言寡語,為人老實本分。若不是此番被逮了個正著,估計何大娘將園子里所有人都懷疑個遍,也不會懷疑到她頭上去。

    “說說吧,你到底是誰指使的?”何大娘沉著臉質問道。

    大翠半垂著頭,不言也不語。

    揪著大翠頭發的一名僕婦,望了何大娘一眼,何大娘點了點頭,那僕婦倒也不含糊,伸手就是兩巴掌上去了。下手極重,兩巴掌打完大翠的臉不光腫了起來,嘴角也沁出一道血跡來。

    “大翠你也別倔強,如今人贓並獲,你也只有老實說了才會少受苦處。”

    此時正值深意,雖是夏日,夜里也是有些涼意的。大翠被一盆冷水澆了個濕透,又被仍在地上,早已是凍得臉色發白。凌亂的濕法披散在她肩上臉上,映著那凍得發青的嘴唇,看起來極為可憐。可她的神態卻是漠然的,眼簾半垂,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

    見此,這段時間著實被嚇得夠嗆的小娘子們都紛紛譴責起來,俱是要求何大娘給她點苦頭吃,若不然這種人定不會說實話。

    人群中,蕭倩面色顯得有些怪異,似乎有一絲焦急,蕭蓉暗暗的捏了下她的手,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蕭倩才穩了下來。

    就在這之際,蕭雪站了出來,她滿臉的憤慨,恨道︰“你這僕婦,我勸你還是老實說了吧,犯了這樣的事,不管你說還是不說,下場都不會太好,但是可別連累了家里人。”

    此言一出,本是一臉漠然的大翠臉色頓時更白了,眼中閃過一抹掙扎。

    見此,何大娘趁熱打鐵道︰“大翠,此時鬧成這樣,上面必然會過問,你可別連累你那可憐的娘和兒。”大翠和其母都命苦,皆是寡婦,僅是母女二人拉扯大了大翠的兒子,三人相依為命。

    大翠的臉色更白了,有些慌張的抬起頭來,看了人群一眼。她以為自己做的隱晦,實則有落入不少人眼底,何大娘使了個眼色,一旁與大翠相熟那名僕婦也出聲勸了她幾句,大翠這才啞著嗓子出聲︰“只要我說了,就會放過我家人嗎?”

    何大娘抿了抿嘴,道︰“我會盡力給你求情。”

    大翠蒼涼一笑,滿臉苦澀,緩緩道︰“若不是為了我那可憐的兒,我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你們想問什麼,就問吧。只希望何大娘是時能為我求情一二,大翠已經不奢望自己能好了,只求能放過我那可憐的孩子和娘。”

    大翠祖上幾代都是蕭家的世僕,到了大翠這一輩,親爹早死,只剩了一個娘。之後到了年紀,被許配給趕車的王二,誰曾想就在大翠挺著大肚子即將臨產之時,王二趕車時出了意外喪了命,丟下大翠和肚子里的遺腹子。大翠受了刺激,早產誕下孩子,卻未曾想孩子從小體弱,日日藥不離口幾乎掏空了家里所有的家底。

    何大娘也是知曉大翠家里情況的,所以不用想就知曉大翠為何會做下此事。說白了就是被人收買,都是苦命人,有辦法誰也不會主動為惡。

    她嘆了一口氣,問道︰“是誰指使你做出這樣的事來?”

    大翠抬頭望向人群里,眼神先是四處游移,最後緩緩定格在小囡身上。

    “是她。”大翠慘白著臉對著小囡道︰“小娘子,你也不要怨奴婢將你供出來,大翠實在是沒法子了。”

    說完,大翠便俯首爬在地上痛哭了起來。

    眾人嘩然。

    小囡半響都反應不過來,見眾人的眼神都望向自己,她慌忙的看了看身邊的蕭雪,又去看其他人。

    “我並不是認識你啊……”

    蕭雪頓時離小囡遠遠的,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她,“小囡,居然是你做的?虧我怕你夜里害怕,主動與你為伴!”她漲紅著臉,面上表情又是憤怒又是後怕。

    蕭蓉走了出來,瞪了小囡一眼︰“我早就與你說了,少跟她接觸,那種地方出來的人,跟咱們不是一路,你非不聽。”

    “我哪里知曉會是這個樣子。”

    事情發展著實出人意料,即使是蕭玉也有些目不暇接起來。見事情牽扯到小囡身上,她不由的望了大囡一眼,心想她會不會出手幫小囡一把。

    其實這一會兒蕭玉已經看出來小囡定是被人栽贓陷害了,可別人為什麼不去栽贓她人,而是選了她,就不得不令人深思了。

    哪知大囡卻是站在原地,面上連一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似乎與她一點關系也沒有的樣子。蕭玉想起這姐妹二人似有矛盾,倒也沒有多言。

    小囡滿心滿肺的恐慌,眾人那種避如蛇蠍以及厭惡的眼神,差點沒擊垮她脆弱的神經。

    事情為什麼會成這樣呢?

    小囡到現在都想象不出來為何會牽扯上自己,可她也知曉若是此事落實自己就完了,趕忙哭著出聲為自己辯駁︰“我不認識這個人,我沒有做過這些……”她腦子里一團漿糊,又語無倫次,除了說自己沒做過,也不知道說些其他的,一點說服力都沒有,眾人望著她的眼神也越來越憤怒與厭惡。

    慌亂中,小囡望到站在一角處的大囡,就像是看到了唯一救命的稻草繩。

    “阿姐——”她哭著撲過去拽住大囡的衣袖,並扭頭對眾人解釋道︰“她是我親姐姐,你們看我倆長得一樣。我怎麼可能指使人去害她,我是被人污蔑的,是這個人陷害我!”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2 03:06 PM

第22章

    偌大的一個房間里,被人們擠得滿滿當當。

    因為此事鬧得太大,估計整個靜園的人都聚過來了。

    小囡緊緊的拽著大囡的衣袖,邊哭邊解釋︰“她是我親姐姐,你們看我倆長得一樣。我怎麼可能指使人去害她,我是被人污蔑的,是這個人陷害我!”

    聽小囡這麼一說,似乎確實有道理,一母同胞的雙胎姐妹怎麼可能會下黑手去害對方,難道真是這大翠故意栽贓陷害?

    “阿姐,你快幫小囡解釋,真不是我害你,這些都不是我做的……”小囡似乎真的被嚇著了,淚眼朦朧的哭著求大囡為其解釋。

    小囡此時幾乎是身處萬夫所指的境況,大囡緊緊的抿著唇,袖下的手緊捏成拳。

    明明深處告訴自己不要心軟,卻總有一種莫名的情緒鼓動著自己。

    小囡什麼時候如此狼狽可憐過了?

    有風有雨都是被她擋著,護了那麼多年,見眼前這個淚水斑駁的臉,明明是硬如鐵石的心卻突然動搖了……

    這輩子,她畢竟什麼都還沒有做過……

    就在大囡準備開口之時,一個聲音乍然響起。

    只見蕭雪漲紅著臉,瞪著小囡,一副控訴的模樣。

    “你就別騙人了,現在看你這張可憐兮兮的臉,真讓我惡心!你可不是一次當著我面說你有多麼多麼痛恨你這個親姐姐了,說她不護著你,說她寧願跟別人一起住,也不願和你一起住。要不是你哭訴的那麼可憐,我怎麼會心軟與你住到一起去。你都恨死她了,下暗手害她又有什麼不可能?”

    蕭雪此言又引起一片嘩然,本來因為小囡哭訴的眾人,俱是眼神復雜了起來。而大囡剛半啟的嘴,又恢復了閉上的狀態,並將自己的衣袖從小囡手里拽了出來。

    小囡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她滿是祈求的望著大囡,面對的卻是大囡冷漠的側臉。

    “行了行了,也不用繼續再爭這個,人家姐妹倆關系如何也與你沒關系。不是說還跑了一人嗎?將那個人找出來,不就真相大白了。”

    蕭蓉這話看似公允,內里到底是不是如此,就不知曉了。不過這話也讓整件事偏離的情況又回歸原位,何大娘繼續審問大翠,既然口子已經開了,大翠似乎也不再想隱瞞什麼的模樣,供出今日與她一起的那人是喜鵲。

    喜鵲乃是小囡的貼身婢女,矛頭再度指向小囡。

    小囡此時已經站立不穩,哭倒在了地上。

    這一會兒時間她也發現是有人故意要栽贓于她,既然供出了是喜鵲,那麼必有後手,喜鵲到底是不是對方的人?現在她也只能寄望此事與喜鵲沒有什麼關系,一切都是大翠的污蔑。

    可是現實再度狠狠地打了小囡一巴掌。

    喜鵲被帶過來後,幾乎只是被何大娘厲聲問了幾句,便嚇得全招了出來。她招的比大翠更為詳細,包括小囡何時起的念頭,怎麼收買的大翠,怎麼安排大翠扮鬼嚇人,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小囡目眥欲裂,恨得下嘴唇都咬出了血︰“你污蔑我,你污蔑我,喜鵲到底是誰收買了你,居然讓你如此害我……”

    小囡此時的樣子極為可怖,小臉扭曲的不像話,她長這麼大都沒有受過這樣的冤屈,更何況她明知道若是這罪名落實自己會是個什麼下場。

    她從地上爬起來向喜鵲沖去,卻是被一名僕婦抱住了,喜鵲被嚇得捂著腦袋就蹲在了地上,嗚嗚咽咽的哭道︰“小娘子你饒了我吧,奴和你不一樣,這事攤在身子就是一個死的下場,你就當可憐可憐奴。更何況奴也沒有說假話,那些扮鬼之用的物件還擱在你房里……”

    聽了喜鵲此言,何大娘又命人去搜小囡的房間,果然搜出了一些劣質的朱砂。小囡並不擅畫,所以朱砂此類用來作畫的顏料之物對她並沒有什麼作用,倒是與之前大翠鬼臉上的那血跡對的上。

    且大翠也交代了,因她攜帶不便,所以此物是放在小囡那處的,包括之前那兩次,她扮鬼嚇了人,便是直接藏匿在小囡房里。倘若不然,那兩次她也不會‘消失’的那麼順利,以至于連何大娘都沒抓住手腳。

    事已至此,已經是辯無可辯了。

    小囡也知曉是毫無回旋的餘地了,對方太狠了,不光買通了大翠,還買通了她貼身婢女喜鵲。

    人贓俱獲,證據確鑿,她百口莫辯!

    “是不是你?”小囡突然對大囡嘶吼道,此時的她面容扭曲,仿若是一只受傷的野獸,絕望而又充滿了怨恨。

    “是不是你害我?只能是你,倘若不然誰跟我如此大的仇,你是不是不把我害死你不甘心?”

    大囡面無表情,卻是心涼一片。

    今時今日,此時此地,她蕭九娘對著天發誓,此後再也不會對此人心軟一分!

    默默的想完這一句話,大囡睜開眼楮,望向面容扭曲的小囡。她的眼中有一道光,似是冰涼的湖水,又仿若天上的寒月,她淡淡的看了小囡一眼,開口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明白是誰坑了你,你會是如此下場,我並不覺得驚訝。”

    語畢,她眼神似無意的望了站在不遠處的蕭雪一眼。蕭雪只覺得渾身一冷,不著痕跡的移開自己的視線避讓開來。

    事已至此,多做糾纏也無益,是個人都知曉小囡只是遷怒之語。

    要知道大翠是大囡幾人抓到的,即是抓鬼之人,又怎麼可能是扮鬼之人呢?沒看到一旁還有個明晃晃的證人蕭玉在那里嗎。

    何大娘命人將小囡等人帶了下去,一眾人俱都散了,房間里頓時空曠了下來。

    看到滿地的狼藉,蓮枝頭都大了,幸好何大娘離開沒多久,便命了兩名僕婦前來,幫著蓮枝兩人打掃被弄得髒亂的屋子。

    一番弄罷,已經是四更天,四人才又再度歇下。

    *

    次日,小囡便從靜園里消失了。

    這幾人的下場會是如何,估計沒有人會關心。久懸眾人心中已久的事情解決,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幾乎只是一日的時間,大家便都再度恢復以往,早先因著恐懼而住在一起的人們也都分了開。

    次日下午,蕭玉便搬離了。

    臨走時笑意融融的,但誰都知曉此番一過,以後便是路人,真有個什麼利益相關,估計彼此下手都不會手軟。

    距離甑選時間越來越近了,靜園里又彌漫起一股緊張的氣氛。

    經過之前的種種,大家也知曉能留下來實屬不易,自然是提高警惕以防臨門就差一腳被人害了。平日里是能少出門就少出門,互相彼此之間的交際也都慢慢斷了。

    這其中也包括蕭茵蕭蓉等人,雖彼此見面都是笑盈盈的,但彼此眼里的防備也是清晰可見。尤其是蕭倩姐妹二人對蕭雪,自那日事後便極少見蕭雪,即使蕭雪主動上門,也是三句兩句便將其打發了。

    這一日,蕭雪又找上門來。

    “你以為在靜園里安插人手很容易?那是我娘謀劃了許久才安插進來的兩個人,都被你個蠢貨給浪費了,幸好你還知道提前找個替死鬼,倘若不然這次咱們全部玩完!你所說的事以後不要再提,我也沒有人手可借你,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咱們還是少生些事端。”

    “可是——”蕭雪咬了咬下唇,急道︰“那大囡和蕭玉二人……”

    蕭蓉一揮手打斷蕭雪接下來的話,“那兩人不是善茬,僅是兩人聯手便破了咱們的局,先不提膽色,大翠是怎麼被抓住的,你也是知道,能有那種手段的會是常人,換你你能成?反正我是不成的!你還是趕緊離開吧,雖那事已過,但只要有點腦子的都知曉你與那事脫不了關系,你總是來找我,可是會把我推到風頭浪尖之上。”

    蕭雪半垂著頭,袖下的手緊緊的握成拳頭,被尖利的指甲扎疼了手心也不自覺。

    此事明明是你主使的,這會兒倒是知曉避嫌了,還一副怕我連累了你,想將事情全往我身上的推的樣子!蕭雪內心憤怒咆哮,其實道理都是懂的,換成她是蕭蓉,她也會這麼做。可事情換著了自己身上,終究是難以平復。

    只是面上蕭雪自然不能和蕭蓉撕破臉,所以她也只是一副飽含委屈的模樣點了點頭,便離開了。

    靜坐在一旁許久未出聲的蕭倩突然嘆了一口氣,打破了室內的靜謐。

    “這般也好,咱們最近可不要與她牽扯上。不知怎麼,我總有一種不怎麼好的預感。”

    蕭蓉不在意的笑道︰“行了阿姐,你就不要杞人憂天了。我當然不會再和她牽扯上,當別人都是傻子嗎?還想利用我們去鏟除對手。”她呵呵的譏諷笑了兩聲,又道︰“雖然沒有弄掉那兩人,但減掉一個小的,也算是意外之喜。如今這剩下的人中,能稱之為對手的也就那麼寥寥幾人,可是名額卻有五個,沒有意外的話,必然會有我們的。”

    “希望如此。”

    *

    蕭雪離開蕭蓉的房間後,心中仍是怒氣騰騰的,又一種焦慮感夾雜在其中。

    她不若蕭蓉蕭倩,自然也明白比她人相比,自己差了不少,對能拿到一個名額是一點把握也沒有。若不然,也不會接二連三舔著臉來找蕭蓉了。

    只可惜蕭蓉過河拆橋,如今不願幫她不說,還一副怕她連累自己的模樣。這一切簡直宛如烈火灼心,讓蕭雪無法平復心中的那股怨懟。

    在這種心情影響下,蕭雪並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走出寒雨軒,並且越走越偏,漸漸走進了花園的一條小道。

    花園中小路崎嶇,蕭雪又是腳步急促,一個不小心往前跌去,整個人都摔了出去。

    此時的蕭雪感覺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又氣又怒還滿心沮喪。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身前響起。

    “你沒事吧?”

    同時,一只玉手出現在她眼前。

    蕭雪並沒有防備,下意識便拉住那只手站了起來。起來後才發現,玉手的主人居然是大囡。

    眼前的這名少女身著一系淡青色的襦裙,皮膚白皙且晶瑩剔透,一雙墨染似的眼眸極為深邃。她的眼平靜無波,就仿若是一池靜幽幽的湖水。

    蕭雪的眼瞳忍不住地瑟縮一下,小聲道︰“謝謝。”

    大囡點點頭,便邁步離開了,其身後跟了一名婢女,估計主僕二人是來花園里來散心的。

    蕭雪回首望了那兩道背影一眼,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可對方什麼也沒做,似乎一切都是她的多想。

    很快,蕭雪便注意到自己身處的地方有些偏僻,趕忙拍了拍裙子往回走去。

    行走的路上,她感覺自己的臉上有些微癢,用手一拂發現是一縷頭發掉了下來,她將頭發往耳後抿了抿,倒也沒有放在心上。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2 03:10 PM

第23章

    蕭雪回去後,讓貼身婢女打水服侍她清洗,又重新換了一身衣裳。

    一下午無事,蕭雪一直呆在自己屋里,就是總會感覺臉頰有些癢,偶爾會搔一搔。

    起先還沒有注意,到了快傍晚的時候,蕭雪搔臉的頻率越來越頻繁,才意識到有些不對。趕忙叫來婢女拿了鏡子照來看,發現有一塊紅紅的印子。因為就是有些紅,也沒腫什麼的,她就只讓婢女拿了水來清洗了一下,然後擦了一點滋潤皮膚的香脂。

    當時確實不癢了,可是沒過好久又開始癢了起來。她強忍著讓自己不去搔,可是越來越癢,越癢心里就越煩躁,連晚飯都沒有用,便去歇下了,寄望著睡著了就不覺得癢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蕭雪感覺有些口乾,叫來婢女倒水與她喝。

    婢女小雲去倒了水,端來給蕭雪,卻在看清楚蕭雪臉的一剎那,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盞。

    “小娘子,你的臉!”

    蕭雪還有些迷糊,見小雲大驚失色,便不由自主伸手去觸摸自己的臉,觸到一處凸凹不平處,頓時讓她臉都白了。

    “快拿鏡子來!”蕭雪厲聲道。

    小雲跌跌撞撞去捧來銅鏡,蕭雪見到鏡中那張臉,不由的發出一聲尖叫。

    ……

    大半夜的,何大娘又被吵醒了。

    本以為又發生了什麼駭人之事,哪知聽了小雲的稟報,卻是讓她大半夜去找個大夫來。

    何大娘還以為蕭雪有些不舒服,心里想就不能忍一忍,這大半夜里去哪兒找大夫啊。到了之後,才發現婢女小雲為何會是那樣一副表情,因為見了蕭雪臉後她也被驚得不輕。

    如花似玉的一張小臉兒,其他處都是光滑如玉,卻在右臉頰上有一塊紅腫,腫得非常厲害,且隱隱有潰爛之色,上面淌著黃水,看起來極為惡心。

    蕭雪躺在榻上又哭又鬧,何大娘無法只能對她稍做安撫,便想法子去請大夫了。

    這一番動靜將許多人都驚醒了,幸好何大娘早有準備,命人對眾人做了安撫,道是有人生了病,倒也沒有人前來一探究竟。

    蓮枝打發走前來稟報的僕婦,便回轉內室對大囡訴說的原委。

    大囡也沒多言問,便又躺下了。

    蓮枝也回到自己的鋪上躺下,卻是久久不能平復。

    雖她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總覺得與自家小娘子有關,因著之前小娘子便命她盯著蕭雪的動靜。白日那會兒她稟報後,小娘子便帶著她出門,當時她們什麼都沒有做,她還心生疑竇,卻沒想到就在半夜的時候突然出事了。

    次日一大早,蓮枝便知曉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蕭雪臉上生了毒瘡,臉都爛了。

    昨日夜里,何大娘並沒能請來大夫。大半夜里的,蕭府四處都落了鎖,又不是事關性命之事,所以一大早何大娘便匆忙請來大夫。

    此時眾人都已起來了,便去了蕭雪房里一探究竟。

    經過一夜的折騰,蕭雪此時已經沒力氣了,臉色慘白的躺在榻上,任大夫看著自己的傷口。

    她的臉極為駭人,本來只是銅錢大小的一塊兒,經過一夜已經擴散了兩倍有余。又紅又腫且有小小的水泡,間或流著黃水,許多人一眼觸過去俱是撇開臉去,強咽下心中的作嘔感。

    老大夫緊皺著眉頭,撫著胡子問道︰“你這傷口出現之前,是不是去過花園這種草木繁多的地處?”

    何大娘一愣,也沒說話。

    蕭雪煞白著臉,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老大夫點了點頭,又道︰“如今正值夏季,蟻蟲繁多,據老夫所知,有一種極小的蟲子生于在草木繁多以及潮濕之地,被那種小蟲在肌膚上爬過便會留下這種痕跡。當然你這種創口絕不是爬過這麼簡單,定然是小蟲爬過,被你無意之間拂到,致使其體內毒液爆出才會如此。”

    站在床榻不遠處人群中的大囡,眼光一閃。

    這大夫醫術倒是不錯,居然能看出來是什麼所致,尋常大夫來看這種傷口,頂多會以為接觸到什麼不該踫觸的東西。這老大夫解釋的如此清楚,倒是給大囡省了不少事。

    沒錯,蕭雪的傷確實是大囡所致。

    不為其他,僅為蕭雪當著她的面拿小囡當替死鬼。當時那種情形,大囡不用想就知曉小囡是被人陷害了,之所以會不管不問,不過是對小囡心冷了,再加上對方手段確實狠辣,幾乎沒給回轉的余地。

    大囡可以眼睜睜的看著小囡被人陷害,但並不代表她什麼想法都沒有。上輩子的蕭九娘陰狠毒辣且霸道,在她眼皮子底下敢做鬼,且傷害的是明面上與她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親妹妹,這對她而言是一種侮辱。

    這是報復,算是她為小囡做的最後一件事,也是一種警告。

    至于警告的是誰,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那這種傷能治好嗎?”何大娘急急問道。

    “應該沒問題,老夫給這位小娘子配些藥,外敷加內用,月餘便可痊愈,當然事後肯定多少會留下些痕跡,不過小娘子年幼,多擦抹一些去疤痕之用的藥膏,應該以後不會落下太明顯的痕跡。”

    蕭雪眼中升起的希冀光芒,因大夫的話又晦暗了下來。這一起一伏間,讓她不能自控的痛哭起來。

    大夫以為是此傷太過駭人,讓她受不了這個打擊,還出言保證一定會將她醫治好。殊不知蕭雪傷心的根本不是這個,傷好得月余,可是甑選日子沒幾日便要到了,也就意味著蕭雪失去了參與的資格。

    大夫不懂,並不代表其他人都不懂,眾人皆是唏噓不已。

    人人都以為這只是意外,甚至因蕭雪的傷口太嚇人,暗下決心以後少去花園那處。只是寥寥幾人意識到沒這麼簡單,這其中有蕭蓉蕭倩,還有蕭玉。

    幾人俱是不著痕跡的望了大囡一眼,心下震驚。

    如此狠辣且讓人抓不住把柄的手段,若說有人會對蕭雪下手,那麼除了大囡沒有其他人。要知道前幾日她的親妹妹可是剛讓蕭雪給害了,所以這是報復來了?

    當然沒有抓到手腳,且大夫又是那樣解釋,讓這幾人心中的想法也沒有那麼十拿九穩,不過心中忌憚倒是有的。

    所以說這警告也是起了作用,至少在甑選來臨的這幾日里,大概不會再有什麼么蛾子沖大囡而來。

    探了究竟,大囡就沒有再留下來看戲的必要了,領著蓮枝回了自己房間。

    這期間蓮枝一直欲言又止,估計是好奇大囡到底是做了什麼致使蕭雪如此慘的境況。

    大囡心知肚明,卻並有對她解釋。

    對于御下之道,大囡還是懂的。很多時候上位者,還是在下人面前保持點神秘感比較好。

    這些俱是她與那人學來的,想起了那人,大囡墨色的眼瞳久久翻滾不歇……

    *

    天剛放曉,外面空氣中還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靜園里便開始忙碌起來。

    婢女僕婦們進進出出,甚是忙碌,皆是為了今日甄選一事。

    大囡和蓮枝很早便起來了,外面天剛麻麻亮,蓮枝便去領了早飯。用完早飯,又服侍大囡洗漱了一番,才拿出早已備好的衣衫服侍她穿上,並為她上妝梳發。

    待一切收拾妥當,時候也差不多了,兩人便前往正廳。此時所有人都到了,一共九名少女,個個都是如花似玉,盛裝打扮。

    何大娘也在,見人到齊後,滿意的環視了大家一眼,然後便領著一行人往外走去。

    出了靜園,一路往前行去,到了一處富麗寬廣的院落才稍停了下來。進門後走過前院穿過中堂,迎面是一處五間九架的堂舍,門前廊下站了幾名打扮鮮亮的婢女與僕婦,其中一名僕婦見了何大娘一行人,忙掛著笑臉迎了上來。

    何大娘與對方互相施禮後,那名僕婦對眾人道︰“諸位請稍候,待奴婢進去通報一聲。”

    這一通報,便是過去良久不見動靜。

    *

    內堂之中,安國公夫人正襟危坐在首位的牙床之上,下首兩側設有綢背錦邊的牙席與檀木案幾,其上坐了數十人。

    靠安國公夫人左手處偏上方的坐榻上坐了兩名老者,年紀大約在花甲之年,兩人都蓄著長須,須發花白。其中一名體格干瘦、面目頗為冷肅的老者,乃是安國公的親大哥蕭珩,如今是蕭氏一族的族長。而另一名體態微胖,掂著個大肚子的老者則是安國公的親弟弟蕭孟,這兩人平日里久居蘭陵祖宅,此番前來長安便是為了甑選一事。

    下首兩側的牙席上則分別坐著蕭家大郎君蕭楗、二郎君蕭棟、五郎君蕭杭、三郎君蕭棉與四郎君蕭棋,以及這五人的正妻。倒是蕭杭身邊缺了一人,朝霞郡主今日並沒有到。

    聽完僕婦的稟報,安國公夫人點了點頭,眼神移到蕭杭身邊的空位上。

    “朝霞還沒有到?”

    不待蕭杭回答,她半擰著眉又道︰“讓人去催一催,這麼多人等她一個,還像不像話!”

    蕭杭面皮一緊,眼中似有惱怒與狼狽,但因著兩位長輩以及兄嫂母親都在,也是不好當著眾人發怒的,只是看向劉四的眼神中充滿了壓抑的怒火。

    劉四微一垂頭,便躬身退下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2 03:39 PM

第24章

    堂中再度回到了之前的靜謐。

    這一代就只一次的甑選對于蕭家來說,其實是挺重要的。這里頭的端倪幾個當家人都心知肚明,若不然那兩位叔伯輩兒的也不會大老遠來到長安。

    在靜園之中的少女們來看,這一月中她們無人問津,殊不知從入住靜園的那一刻開始,甑選便開始了。包括之前的被送離的那幾個,看似是人為被害,實則何嘗不是一種淘汰呢。

    能剩下來的,必然有其獨到之處,蕭家的女兒不需要天真爛漫之輩,尤其是通過甑選方式挑選出來的這些女兒,她們的未來可能面臨許多許多的關卡,而這只不過是剛開始罷了。如果連開始都過不去,不要也罷。

    當然這一切眾人俱是不知,只有那麼幾數人才明白其內里究竟。

    劉四很快便又重回到蕭杭的身後。

    不多時,朝霞郡主便到了。

    她面相極為年輕,看起來也不過是雙十年華的模樣。瓜子臉,粉面櫻唇,杏眼俏鼻,也算是一貌美佳人,就是略高的顴骨讓她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不過與她滿身的富貴氣勢倒也相配得當,渾身充斥著一股盛氣凌人的氣質。

    朝霞郡主走進來後,也沒對眾人行禮問好,只是昂著下巴倨傲一點頭,便去了蕭杭身邊坐下。看其面色分外不情願,但是看其妝扮便能知曉她原本打算也是要來的,只是故意來遲,表達出了心中的不滿。

    蕭杭的臉唰的一下就黑了,想說什麼卻被安國公夫人用眼神制住。

    其實在場眾人對這朝霞郡主或多或少都有些意見,不提其他,光憑在座有不少人都是長者,朝霞郡主遲到且連禮都不行,似乎就有些過了。不過這朝霞郡主背後有昌平公主撐腰,眾人也是心知肚明,自然只能將不滿埋藏于心。

    坐在各自夫君身旁的崔氏和鄭氏對了一個眼神,不著痕跡將各自眼中的譏笑掩下。里子都沒了,還想要面子,且看你高高在上的朝霞郡主這番如何下台!

    其實朝霞郡主會如此也是有原因,源頭還在大囡小囡兩姐妹身上。

    對于府中要挑選合適少女入各房,朝霞郡主也是有所耳聞,只是她從來沒有放在心上。且不說府中當家人是安國公夫人,即使真有蕭家的女兒被入了五房來,她也就是個名義上的嫡母,平日里是不需要管教的。還是前幾日她手下之人探得消息,朝霞郡主聽聞大囡姐妹二人也在此列中,才勃然大怒。

    朝霞郡主素來脾氣暴烈,尤其此事又戳中了她的心肺葉子,自然發作起來是不管不顧的,當場便找了蕭杭去理論。蕭杭倒也強硬,就是一個態度,女兒是他的骨肉,也確實是他向安國公夫人提的,怎麼著?

    朝霞郡主自是不依,可蕭杭一個大男人,打是打不過,罵是充耳不聽。蕭杭如今也學會了對付朝霞郡主這種潑婦的辦法,那就是事說完扭頭就走,省事省心省力。之後兩人不歡而散,朝霞郡主在崇月閣發作了一個晚上,次日一大早便去來找安國公夫人做主。

    可以想象的到的,安國公夫人的態度自然是和稀泥,嘴上雖斥著蕭杭的不對,可對朝霞郡主提出的取消大囡小囡兩姐妹的名額,卻是拿著族中規矩說事兒。朝霞郡主連番受氣,這才有今日故意遲來的舉動。

    安撫下兒子,安國公夫人沒有再去看朝霞郡主,對身旁的婢女點了點頭。

    *

    隨著時間的過去,氣溫也越來越高了,似乎之前清晨的涼爽只是鏡花水月。

    這一眾少女站在庭院中,頭頂上無遮無擋,夏日的烈陽高照,個個的鼻尖都沁出了點點汗珠。

    只是身處在這地方,自然沒有人敢出聲抱怨的。那門前束手屏息站著的幾名僕婦,看似半垂著眼簾,誰能知曉是不是盯著眾人的表現。

    一陣腳步聲傳來,期間還夾雜著清脆的環佩之聲,眾人好奇的抬眼望去,就見一名貴婦被一眾婢女僕婦擁簇朝這處而來。

    她身著嫣紅色繡牡丹花開的高腰襦裙,肩披淡金色的披帛,滿身雍容華貴的氣質晃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一見其做派與氣勢,便知道不是常人,知曉其身份的俱是垂頭斂目,不知曉其身份的,見這副陣勢也知曉是這府上正主兒之一,自然也是恭敬垂顏。

    香氣繚繞,沁人心腑,一雙金紅色相間的翹頭履出現在眾人低垂的眼瞼之間。這雙翹頭履做工精致,配色及所繡花紋美輪美奐,尤其頂端瓖嵌的那顆明珠,有拇指那麼大,光潤而奪目,更是吸引人眼球。

    翹頭履在眾人眼前停了下來,大家俱是垂首屏息而立。

    那雙美目在眾人頭頂上來回掃著,良久,一聲夾雜著不屑的輕哼聲鑽入眾人耳里,那雙綴著明珠的翹頭履才往前行去,其後是一眾各色鞋履隨後而去。

    眾人這才直起脖子,望著那個亮眼奪目的高貴背影進了內堂。

    這朝霞郡主還是如此不知收斂,不過也好,她越是跋扈,她越是有機可乘。大囡默默地想著,如蝶翼般的睫羽垂了下來,掩住眼中的波光。

    又過去大概兩盞茶的功夫,方才的那名圓臉僕婦才出了來,吩咐眾人聽叫名而入。少女們俱是開始緊張了起來,她們知曉這是開始了。

    無人知曉這甑選是如何進行的,不過來之前何大娘已經與眾人說過,只需表演自己擅長的技藝便可,之後自見分曉。

    第一個被叫名的便是蕭茵。

    她只是愣了一下,便抬頭挺胸的往台階那邊走去。見其架勢,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蕭茵確實有這個自傲的資本,因為許多人都知曉那名額中必然有她一個。之所以會去靜園,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有時候人的命運真的很奇怪,明明大家身份都差不多,都是見不得光的婢生女,卻有那人高高在上,有那人低入塵埃。而蕭茵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對于旁人而言,需要絞盡腦汁費盡手段的東西,對她來說卻是輕而易舉就能得到。

    也因此在靜園中,蕭茵一直是孤特獨立的存在,眾人皆知她的特殊,但那些陰私手段卻從來不敢往她身上使,不得不說這樣的人值得羨慕的,甚至是妒忌。只是這種妒忌是隱晦的,甚至不敢表露出來,甚至在面對她之時,還要露出些許獻媚仰望之色。

    上輩子的蕭九娘和蕭茵從未有過交集,一來兩人分屬不同房,二來蕭茵此人看似高傲,實則頗懂處世之道,每每獨善其身。

    大囡還記得自己上輩子的時候,自己也曾羨慕過蕭茵,就像此時其他人羨慕一樣。只是那種記憶太過遙遠,早已埋藏在不起眼的角落,因為大囡從小便知曉,想要什麼就得自己拼命去掙,羨慕這種情緒即奢侈又浪費。

    此時此景見了眾人的表情,大囡才回憶起來。

    感覺蕭茵並沒有進去多久,便出來了,當她出來之時,手上多了一枚玉如意。

    那枚如意只有巴掌大小,玉質卻極為好,潔白瑩潤且沒有雜質,在陽光下散發著一種淡淡的金光,將眾人的眼球一下子便吸引了過去……

    蕭茵嘴角噙著笑,又是手持如意,一看便是得償所願。

    羨慕的眼光紛紛而來,蕭蓉笑著迎前一步,“恭喜茵姐姐了。”

    蕭茵笑著點了一下頭,看得出心情極好,所以格外和顏悅色。她附在蕭蓉耳邊說了幾句什麼,蕭蓉又道了一聲謝,才站回隊列之中。

    第二個被叫名的是內五房的一名小娘子,也是除了蕭茵蕭蓉蕭倩大囡蕭玉幾人,僅剩的一名內五房之人,剩下的另外三個則是外八房的小娘子。

    她似乎非常緊張的模樣,在台階下停頓了幾息時間,才抬步而上。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了,那扇精致的雕花大門從內開啟,里面走出一人。只見其臉色極為蒼白,腳步似有踉蹌,手中空無一物……

    ……

    甄選還在繼續著。

    這期間已經被陸續叫進去了三名小娘子,其中有蕭蓉蕭玉兩人,還有一個是外八房的小娘子。

    除了蕭玉得到了一枚玉如意,那個外八房的小娘子並沒有得到。這會兒蕭蓉已經進去了,也不知是否能得償所願。

    被淘汰下來的那兩名小娘子俱是傷心的低聲哽咽著,聲音細小卻充滿了壓抑,尤其配著這般炎熱的天氣,更是讓眾人心中多了一股煩躁感。

    已經得到如意的蕭茵和蕭玉已經去廊下的陰涼處站著了,神態格外輕松。對應著站在下處的眾人,憑空多了一分高高在上感。

    終究是不一樣了,此番兩人一躍飛上了枝頭,和其他人已是雲泥之別。

    突然,自蕭蓉進去後便禁閉的大門從里面被打了開,眾人的眼神俱都凝聚到那處。

    只見蕭蓉臉上掛著得意的笑走了出來,手里拿了一枚光耀奪目的玉如意。

    “真好。”

    蕭倩上前幾步,緊緊的捏住蕭蓉的手,臉上寫滿了激動,蕭蓉能得到如意,作為一母同胞的蕭倩是由衷為其高興的。

    “阿姐,你也一定能行!”

    話雖如此說,形勢卻越來越緊張,五個名額已去三,還剩兩個。

    此時除了得到如意的蕭茵蕭蓉蕭玉三人,以及被淘汰掉的那兩人,還剩下四人。分別是大囡、蕭倩,以及另外兩名外八房的小娘子。

    也就是說是剩下的四人要爭奪最後兩個名額,每人只有一半勝利的機會,且還是要看誰先被叫名。要知道早一分被叫名,便多了一分的優勢。若不然,前面人都把如意得了,剩下的人不用比過便要被淘汰。

    事情發展到此時這個地步,即使鎮定如蕭九娘也不免將心提了起來。

    ……

    大囡將眼神投注在那兩個外八房的小娘子身上。

    這兩人一個叫蕭瑩,一個叫蕭甜。兩人俱是十歲左右,一個文靜而內秀,擅書。一個外貌嬌俏可人,擅舞。而這兩人也恰恰是蕭玉之前所提防,卻一直看不出深淺的兩人。

    這期間,蕭甜被叫名了。

    她面露一絲喜色,腳步輕快的步上台階。

    只是大囡卻並沒有去看她一眼,因為她知道此人不會得償所願。果不其然,不多時,堂中的絲竹聲歇,過了一會兒,蕭甜從大門內走出來,雖臉上還是掛著甜美的笑,卻是隱現蒼白。

    她手里並沒有如意。

    “蕭瑩——”

    台階上又有人叫名了。

    大囡一直平靜無波的眼,直到此時才現了一絲波瀾。

    蕭瑩,蕭十二娘,上輩子蕭家有名的才女,一手書法讓人嘆為觀止,自創一種新穎的字體,名為瑩體,連許多書法大家都對其頗為贊賞,上輩子沒少為蕭家掙得光彩。

    其實大囡還知曉,不光是蕭瑩一定會得到一個名額,還有一個是蕭倩的。這些來自于上輩子的記憶,蕭茵、蕭玉、蕭蓉、蕭瑩,如今盡皆回歸本位,那麼剩下一個名額會是蕭倩的嗎?

    她若想得到剩下那個名額,便只能和蕭倩搶了……

    重活一世,命運會得到改變嗎?還是不管如何仍舊會回歸本位?

    不!

    她不信命,她向來篤信人定勝天,人的命運也許神奇莫測,但一定會因為外力而得到改變。就好像上輩子此時她還在伶院掙扎,而此番已經來到了這里……

    對,一定是。

    *

    果然不出大囡所料,蕭瑩得到了一枚如意。

    即使是如此應該高興之時,蕭瑩依舊是一派沉靜,不卑不亢的走到廊下陰涼處。蕭茵等人對她道喜,她也是淺笑著微微頷首,神情淡然。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聚集在剩下兩人的身上。

    大囡和蕭倩。

    叫著大囡名字的聲音,在台階之上響起。

    蕭蓉慌張的望了台階上一眼,又轉回頭來,面現一絲厲色,瞪著大囡道︰“就你這副樣子,一定不會勝過我阿姐。”

    她身邊的蕭倩一臉蒼白,卻搖頭制止妹妹如此說。

    大囡掀唇欲反譏,卻心中突然升起一絲奇異的羨慕。蕭蓉雖已得到如意,卻未去蕭茵等人那處,而是一直站在蕭倩身邊,握著她的手,默默的鼓勵著她。

    她淡淡的瞟了蕭蓉一眼,越過對方邁上台階。

    雕刻著精美紋路的大門在她面前緩緩開啟,從大囡的角度暫且還看不清內里的情形。

    她深吸一口氣,邁過門襤,步了進去。

    ……

    這處堂舍極為寬大,即使是大白日里堂中兩側也燃了無數連枝燈,照的整個廳堂如若白晝。朱紅的柱子,鴉青色的簾幔低垂,自有一番富貴而又肅穆的氣息。

    大囡被婢女引著往里走著,左拐之後,在一處廳堂停了下來。迎面正前方的位置被一掛珠簾擋住,可以看到珠簾之後似乎坐了不少人,卻看不清內里究竟。

    大囡半垂著頭顱,屏息靜氣上前兩步,以肅拜為禮,方才直立起身來。起身後,束手垂首站在原地。

    “不錯。”

    珠簾後,一個蒼老的男聲響起,卻是蕭氏一族的族長蕭珩撫著胡子贊道。

    這蕭珩為人僵硬古板,最重禮儀。此番挑選族中女兒,他從頭看到尾,這些小輩樣貌技藝都不錯,卻是沒有一個讓他看得上眼的。

    不為其他,皆因禮儀太差。

    蕭家素來自詡名門世家,什麼是名門世家?可不光是其家族地位及財富,也是其底蘊。所謂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

    這些名門世家最瞧不起的便是那些乍然而貴的家族了,皆因其底蘊不足。而所謂的底蘊,分為很多種,不光是家族累積的財富人脈地位等等,也是族人的教養禮儀以及學識涵養。

    而一名女子之所以能讓人為之贊道,不光是其外貌,以及所具備的技藝,還有其品格、德行與教養。而體現德行與教養的最好方式,便是各種禮儀了。

    毋庸置疑,大囡從進入眾人眼底之始的行為舉止,與方才那一番肅拜大禮,俱是合乎禮儀的,且行禮之時動作極為流暢,動作合乎規範,令人賞心悅目,一看便不是一朝一夕可得。也因此才會讓一直沉著臉的蕭珩,稍露展顏之色。

    方才之前蕭珩便與弟妹安國公夫人抱怨過,這些小輩的禮儀太差了。

    其實也是可以想得到的,這些少女們出身俱不高,年紀又小,從小未被正經教養過。懂得些禮儀的被這麼多長輩看著,難免會慌張失當,要麼就是足夠鎮定的,卻礙于出身不夠,雖照葫蘆畫瓢學了一些儀禮,但行舉僵硬,一看就讓人搖頭不已。還有的則是進來後就只會傻站在,一直到身旁婢女提醒才知曉要幹什麼。自然不能與上輩子苦練許久,即使走出蕭家,在禮儀方面也從未被旁人挑過刺的蕭九娘相比了。

    這些大囡心知肚明,且她還知曉蕭珩今日一定會到場,這也是她為自己所謀算的另一項勝算加分。至于能不能得償所願,這一點還不夠,不過大囡胸有成竹。

    見蕭珩如此說,安國公夫人自然湊趣道︰“這孩子是不錯。”

    兩位長輩都這麼說了,旁人自然也是點頭表示贊同,只有朝霞郡主不屑的輕哼了一聲,眼楮仿佛淬了毒似的緊緊地盯著珠簾外的那名少女。

    聽了這聲冷哼,蕭珩皺起花白的眉頭,不滿的看向朝霞郡主。這已經是今日朝霞郡主第二次在長輩跟前失儀了,也因此蕭珩對她極為不滿。可是想著昌平公主,以及昌平公主身後的承元帝,蕭珩還是壓下了滿腔的怒火,只是緊繃的老臉才能顯示出其內心的情緒。

    這一切自然落入安國公夫人眼底,她的眉頭也是緊緊皺著的,剛準備開口說什麼,一旁的崔氏開口了。

    “時候也不早了,阿家和伯父、叔叔也坐了這麼久,定是早就疲乏。既然大伯父和阿家都說這孩子不錯,不如就她了?”崔氏笑盈盈的,似無意的說道︰“兒覺得這孩子也不錯,小小年紀儀態如此之好,實屬難得。”

    此言一出,眾人反應不同。

    有那些眼中閃過一抹深意的,也有滿面喜色的,自然也有怒氣騰騰的。

    鄭氏掩嘴笑了下,插言道︰“小叔的女兒自然不錯,也難怪阿家和大伯父都出口誇贊。”

    這個小叔自然指的是蕭杭了,也是點明了大囡的身份。對于大囡的身份,在座的人俱都知曉,但蕭珩和蕭孟平日里並不久留長安,此番也是因事前來,自然不知。

    面露急色的朝霞郡主正想出言,哪知蕭珩已率先點了點頭,拍板道︰“就她,我看這小丫頭不錯,不提其他,光這一身儀範便足夠擔當我蕭家的女兒。弟妹,你覺得呢?”

    “能讓大兄看中,自然是好的。”安國公夫人笑著道。

    蕭珩撫著胡子,呵呵的笑了兩聲,“原來是五郎的女兒,怪不得不同尋常。五郎啊,你也該操心操心子嗣問題了,也是近而立之年,連個兒子都沒有,說出去會讓人笑話的。就算沒有嫡子——”說到這里,他不著痕跡的掃了朝霞郡主一眼,“生一兩個庶子也是可行的。據說你現在連個正經妾室都沒有?這怎麼能行!大丈夫三妻四妾乃屬人倫,我即是你大伯父,又是蕭氏的族長,這事我可得管管,你可別怨我這個做伯父的多管閑事。”

    蕭杭垂頭,連連拱手執禮,“兒怎敢埋怨伯父多管閑事。”

    “如此甚好。”蕭珩點了點頭,對安國公夫人道︰“弟妹,也算是我這個做大兄的厚著臉皮多管閑事,綿延子嗣乃是族中大事,五郎又是嫡出。這事我就交給你了,若是明年此時五郎的子嗣還不見動靜,我可就要問你的錯了。”

    安國公夫人連連稱是,道都是自己的疏忽,一定抓緊時間將此事辦了。

    ……

    這一番高潮迭起讓人目不暇接,即使聰慧如蕭九娘,也未曾想到是如今這副狀況。

    就這麼成了?

    大囡有些愣愣的,心中卻壓抑不住滿腔的欣喜。

    這時,一名婢女步了上來,其手中所持的托盤中放的便是那最後一枚的玉如意。大囡將那枚如意持起,借著半垂的眼角余光看了一眼那珠簾之後,便跟著另一名婢女下去了。

    大門緩緩打開,大囡越過門襤邁了出去,其手中所持的如意在太陽下耀眼生輝。

    蕭倩的臉在一瞬間白了,蕭蓉也是。

    “怎麼是你?怎麼能是你!”

    蕭蓉壓抑不住咆哮起來,白著臉的蕭倩將她緊緊抱住,又伸手去掩她的嘴。經過這一番,蕭蓉也意識到此地不是其他處,恢復了鎮定,只是望著大囡的眼充滿了狠戾與怨毒。

    “我就是知道,恭喜你了。”

    蕭玉走了過來,滿臉笑盈盈的恭喜著。

    “僥幸而已。”

    珠簾後的動靜自然沒瞞過站在外面的大囡,她原本想著朝霞郡主在場,必然會橫生事端。卻未曾想連鎖效應,竟然讓眾人當場便擠兌起那朝霞郡主起來,連她所準備的殺手 都沒用上。

    也不知道那朝霞郡主會不會氣得半死?

    其實大囡並不意外是這種結果,包括上輩子,她之所以能脫穎而出,可不光是因著樣貌及舞藝都出眾,還有朝霞郡主的原因在內。朝霞郡主太跋扈了,蕭家看她不順眼的人太多,明明知道‘大囡’是朝霞郡主心中的一根刺,自然不遺余力的給其添堵。

    所以,真是僥幸,不過大囡並沒有漏算人心。

    *

    朝霞郡主怒氣騰騰的往回走著,身邊一眾婢女俱是屏息靜氣。

    待回到崇月閣,剛入房舍大門,朝霞郡主便拿起東西砸了起來。一路走過,滿目瘡痍,被瓷器碎片迸濺到的眾婢女們連躲都不敢躲,跟隨在其後,等到了內室,有好幾個粉面上都被濺得斑斑血跡。

    “都給我滾下去!”

    聽了此言,眾人才紛紛垂首後退而出,心中俱是松了一口氣。松過氣後,又是苦笑,郡主如今越來越難侍候了,可眾人皆是奴婢,即使是苦也得受著。

    還有一名年邁的僕婦並未退去,此人正是朝霞郡主的奶娘,李氏。

    李氏身著一身醬紅色襦裙,圓盤大臉,皮膚白淨,眼角都是密密麻麻的細紋,看上去極為和善親切。可熟悉她秉性的人卻知曉不是如此,這李氏乃是朝霞郡主身邊一等一的心腹,歷來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且極有謀略,深得朝霞郡主信賴。

    剛才便是李氏攔住了朝霞郡主,若不然她當場便會發作起來。

    “奶娘,你為何剛才攔我!”

    李氏嘆了一口氣,走上前來,“唉,我的郡主,方才那樣一副情形,您若是出聲便是不敬,便是目無尊長,你終歸是蕭家的媳婦兒,哪能在長輩跟前忤逆。”

    “難道你看不出這一群人是合著伙擠兌我嗎?”

    李氏自然看出來了,可是看出來又怎樣,長者為大,且不說那蕭氏的族長,光是安國公夫人那婆母的身份,便足夠壓死朝霞郡主了。

    李氏從小照顧朝霞郡主,待其長成後,又隨同一起出嫁。這些年朝霞郡主的經歷,李氏也是看在眼里的。自然是心疼、焦急、無奈,辦法也想了許多,勸也勸過了,可這些俱沒有用,因為朝霞郡主素來獨斷獨行,根本聽不進人勸。不光是朝霞郡主,其實昌平郡主何嘗不也是如此。高高在上慣了,就覺得自己可以永遠俯視他人。

    可是風水輪流轉,今非昔比啊。

    以前蕭家人之所以忍著朝霞郡主不發作,不過是看在昌平公主的面上,如今皇後的位置越坐越穩,三皇子封了成王,五皇子也封了楚王。蕭家的根基越來越深,自然不同以往,昌平公主就算想翻臉也得掂量掂量。

    最近這兩年,朝霞郡主在蕭家的地位明顯不同以往,暗里針對她的機鋒也越來越多,就好比今日,李氏並不意外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之前朝霞郡主去找蕭杭鬧騰,李氏便勸過她了,只是朝霞郡主不聽。還有今日,李氏也勸過朝霞郡主要忍著,忍過這一遭後,再圖謀其他,可朝霞郡主還是不聽,以至于落了一個自己下不了台。

    李氏耐著性子,將之間的厲害關系給朝霞郡主講了一遍,可還沒說到兩句,便被她打斷了。

    “行了行了,你光跟我說這些有什麼用,讓人備車,我要回公主府!”

    李氏嘆了一口氣,滿心疲累,默默的下去安排了。

    *

    “呵,你瞧她氣得那副樣子,她也有今天!還是大嫂你厲害,一下子便戳中其死穴了。”

    聽了鄭氏的話,崔氏抿嘴笑了笑道︰“人心所向,我不過是多了句嘴罷了。”

    確實如此,這崔氏做了多年的蕭家長媳,自然是有其獨到之處。且不說安國公夫人種種舉動背後的含義,光是朝霞郡主今日敢當著幾位長輩的面,如此罔顧長幼尊卑,崔氏就知曉其下場不會好,遞把梯子過去也是可以想象的。

    郡主又如何,有個公主娘又如何?可別忘了自己是冠了夫姓的,身為蕭家的兒媳,日里張揚跋扈,不將人放在眼里,婆母嫂子弟妹夫君一家子都得罪光了,人心所背,會被人落井下石並不讓人意外。

    當然也有蕭杭一直沒有男嗣的原因在里頭,這朝霞郡主素來跋扈,攔著不讓蕭杭納妾,估計安國公夫人也是忍到了極限。

    這個下馬威只是開始,以後的事還多著呢。

    “行了,你日里也別惹她,咱們且行且看。”

    “這我自然知道。”

    *

    那日之後大囡還是回到了靜園。

    與她不同的是,其他人都離開靜園各歸本位了。拿到名額的,自是喜氣連連,沒有拿到的,垂頭喪氣傷心不止自是不必說。

    大囡以前住在伶院,沒有其他住處,只能暫住靜園等待接下來的安排。

    安置下來的很快,大囡被安排到了翠雲閣,與蕭玉等人毗鄰而居。蕭家的小娘子們的住處都在一處,各房嫡出的小娘子們住處自是要靠前靠中間一些,且其佔地面積乃至精致度以及內里的布置都是要高上一等。但大囡等人的也不差,只不過要比正兒八經的嫡出要差上一等,且偏遠一點。

    安置下來後,大囡便帶著蓮枝搬到了翠雲閣。

    到了地處,大囡頓時便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翠雲閣臨著一個小湖,湖畔景色別致,楊柳依依。入了院門便是曲折游廊,有一方不大不小的庭院,院中種了杏花兩棵。樹下有一方石桌,並兩方石凳。上得三階台階,迎面便是房舍三間,一明兩暗,甚是高大寬闊。

    正門上懸著一副竹簾,掀起邁入,屋內是一水的木質地面,平整而光潔。堂中簾幔高卷,珠簾低垂,並設有坐榻與案幾,乃是待客之處。靠右手邊有一架六扇山水屏風,繞過屏風是書房。書房極為敞亮,臨著牆有書架,牆上掛有幾幅裝飾用的字畫,並有一張極大的高足案幾,上面擺放這筆墨紙硯等物。臨著大窗的位置,則有一張軟榻,此時窗扇大敞,迎面便是杏花樹下。

    從正堂往左走乃是臥房,臥房擺設極為簡單,檀木所制的箱式大床,床柱子上懸著淡綠色的紗簾,並設有妝台,妝台前擺放著一個矮矮的無足圈椅,臨著牆則擺放著幾個箱櫃與一個四足刻了獸首的三彩櫃。再靠里端一些的位置則用簾幔隔開,大抵是用來沐浴更衣之地。

    這翠雲閣看似不大,實則五髒俱全,從庭院回廊可以通往後院,後院還有一排三間較矮的屋舍,乃是婢女所居之地。並有灶房一間,不過這間灶房平日里只是燒熱水之用。

    在大囡和蓮枝到來之時,便有三名婢女等候在此處。此乃府上所安排侍候大囡的婢女,年紀都不大,也不過十二三歲之年。

    大囡住下後,次日便有府上的僕婦上門了,給大囡送來一應用度以及月餉。大囡的月餉是一月三貫錢,這是這輩子的大囡第一次拿到這麼多的錢,感覺有些微妙。

    頭三日用以安頓,所以翠雲閣極為安靜,也無人來打擾。

    大囡的日子過得極為悠閑,上面沒有發話,她便閉門不出。她私底下性子有些孤僻,並不愛與人打交道,那三名婢女除了頭一日見了一面,其他時候她是不用的,只讓蓮枝貼身服侍,院中的瑣事也交予了蓮枝打理。

    又過了一日,有府中僕婦前來通知,讓大囡次日前去安榮院拜見老夫人及各房主母。

    *

    次日一大早,大囡便起身了。

    洗漱後,些許吃了些東西,便由著蓮枝與她梳妝打扮。

    蓮枝給大囡梳了反綰髻,並在雙髻上一邊別了一個帶流甦的珠花,然後服侍她穿上杏黃色的高腰綾裙和淺緋色的薄衫半臂。

    因為是夏日,半臂的紗極薄,隱約可以見到少女特有的白皙肌膚與濃縴合度的筋骨,平添了一股嬌怯感,嫩生生的,就好像是初春剛綻放的柳芽。

    發下的分例中是有一應胭脂水粉的,蓮枝本想拿了香粉與大囡著妝,卻被她制住。無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大囡額上貼了一朵緋色杏花狀的花細。對著妝台上的銅鏡照了一下,又多了一分屬于少女的嬌美神態。

    待兩人出了翠雲閣的大門,天色已經大亮了。

    大囡非常熟悉去安榮院的這段路程,上輩子她雖不是住的翠雲閣,但也是住在附近,所以知曉從此地到安國公夫人的院子,大抵是需要一刻鐘時間的。按著此時這個時間點,只會早不會晚。

    一路上僕從來來去去,見到大囡後都是屏息靜氣退至一旁,待其走過後,方才各自離開。這種待遇大囡以往是沒有經歷過的,但蕭九娘非常熟稔,所以神情很是淡定。

    路途中,遇見蕭茵和蕭蓉兩人結伴而行,這兩人態度親密,一看就知曉兩人交情極好。

    蕭茵見到大囡淺笑頷首,蕭蓉就沒有如此鎮定了,看到眼前煥然一新的大囡,想到被落下的親姐姐蕭倩,蕭蓉心中恨意沸騰。

    如今蕭倩是徹底沒有翻身的余地了,依舊還是跟著其親娘住在一塊,而蕭蓉卻是獨門獨戶自己一個院子。蕭家規矩嚴謹,等級分明,幾乎只是一夕之間,姐妹之間便隔了一道逾越不過去的溝壑。日後蕭蓉可以出入貴女圈子,接受屬于嫡女的教養,日後親事自然也不差。可蕭倩卻是什麼都沒有,待其成年後,能嫁給世家庶子是好的,差點的很可能也就是個媵妾。也因此蕭蓉看到眼前如此得意的大囡,尤其紅眼。

    她正想啟唇譏兩句,後方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怎麼幾位姐姐都是站在此處?再耽擱下去,恐怕時間會遲了。”

    卻是蕭玉往這邊走了過去,今日蕭玉打扮的也極為亮眼,一身粉色的高腰襦裙,月白色的薄衫半臂,看起來嬌美可人。

    聽聞此言,幾人也顧不得之間彼此的矛盾,趕忙往安榮院行去。

    其實今日不光大囡蕭玉打扮的光鮮靚麗,蕭蓉和蕭雪兩人也是。蕭茵身穿月白色高腰襦裙和淺綠色薄衫半臂,細條身材,顯得格外的柔美嫻靜。蕭蓉一身嫣紅色的襦裙,多了一分與幾人不同的艷色。

    一路到了安榮院,蕭瑩已經在那處等著了,幾人便與她站在一處,等待里面的通傳。

    這期間,有不少蕭家各房的女眷紛紛而至,她們並不像大囡幾人,久候在外面無人理會,經過通報後接二連三進入堂內。堂中的歡聲笑語一片,在廊下隱隱可以聽見,蕭茵等人不禁露出幾分欽羨的神色。

    終究還是不一樣的,雖幾人也能從人後走到人前,但終究不如這些個正經的嫡出。

    此時的太陽已經冉冉升起,照的庭院中一片淡金色。又過去了一頓飯的功夫,才有婢女出來通傳幾人進去。

    偌大的廳堂,擺設布置皆是上等,堂中的坐榻上已經坐了不少人,主位的牙床上坐著一身華服的安國公夫人,幾名婢女僕婦圍繞其後。

    蕭茵等人行禮後,便束手站在下處,安國公夫人環視了幾人一眼,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之後她正顏肅色,對幾人進行了一番例行訓誡與教誨,然後便是為幾人賜排行分房。

    排行是根據年紀而來,這五人中蕭茵最大,年十一,為蕭七娘。蕭蓉比蕭茵小月份,排行為八。剩下三人年紀都差不多,皆是十歲左右,相差也就是月份,大囡還是如同上輩子一樣,為蕭九娘,蕭玉為十娘,蕭瑩乃是十一娘。

    其中大囡因無名無姓,安國公夫人沉吟片刻,與她賜了名,取名為妧,蕭妧€。

    這輩子發生的許多事都與上輩子不同,但又有許多東西是相同的。例如蕭九娘兩輩子排行都是為九,名為妧,姓名俱是安國公夫人所賜。還例如上輩子的蕭十娘,這輩子被蕭玉所替,蕭十二娘如今成了蕭十一娘,本來該是蕭十娘的小囡被淘汰出局。

    一時之間,蕭九娘不禁有些怔忪了。

    “好了,如今也都不是外人,去拜見你們各自的嫡母吧。以後記得姐妹之間要相處和睦,要好好孝順嫡母和你們的阿爹。”

    “是。”

    蕭七娘蕭茵是大房的人,自然是去向崔氏行大禮,蕭八娘是三房的人,自然是對馬氏行禮。而蕭九娘和十娘蕭玉自是應該向朝霞郡主行禮,蕭瑩是外八房之人,因著四房沒有女兒,便歸去了四房。

    朝霞郡主今日臉色依舊不好看,但也沒有露出惱怒之色。見蕭九娘和蕭十娘對自己行了大禮,便冷著臉讓身邊婢女與兩人給了見面禮。

    這見面禮頗具朝霞郡主的風格,簡單且粗暴,乃是一枚兩指寬的赤金鐲子,上面花紋全無,光禿禿的,極為丑陋,但分量不輕。

    從禮物便可看出朝霞郡主對兩人的不待見,但卻讓人無刺可挑,人家的禮並不輕,但蕭家是個人都知曉朝霞郡主私產頗豐,不乏聽見有哪個下人得了她眼了,讓其賞個分量不輕的金鐲子。

    這一切眾人皆是心知肚明,包括蕭十娘和蕭九娘。只是如今這種情形,朝霞郡主能不當面發作砸場就是給面子,所以兩人神態恭敬的將那鐲子收下,並又行了禮。

    就在這時,門外急急步進來一名婢女。

    進來後,先是曲膝行禮,然後脆生道︰“稟老夫人的話,成王殿下與楚王殿下來府里了,正向安榮院行來,準備向老夫人請安問好。”

    “成王來了?”牙床上的安國公夫人露出驚喜之色,被身旁婢女扶了起來︰“快去準備,準備迎接成王殿下。”

    這一聲令下,堂中的僕婦與婢女們俱是動了起來。

    屋中一眾坐著的人,在安國公夫人站起來時,便都起身了。崔氏上前走到安國公夫人身邊,道︰“阿娘,既然成王殿下來了,這里這麼多人,兒讓她們退了?”

    “這麼多人確實不合時宜,這樣吧,你和二郎媳婦留下,其他人都退了。”安國公夫人停頓了一下,眼楮望了望堂中的這些女眷和少女們,沉吟道︰“從三娘起,幾個小輩兒的也留下,成王殿下也算是自家親戚,七娘幾個還沒見過自己表哥,也留下來見見吧。”

    “是。”

    沒有被留下的俱是紛紛行禮退下了。馬氏和劉氏也罷,她們雖是內五房,卻並不是老夫人親生的,可府中最得寵的五郎君的正妻朝霞郡主也沒被留下,就不由的讓人側目了。

    朝霞郡主可沒感覺出這其中的差別,她反而覺得不留下挺好。當她不知道這老虔婆打得什麼主意?就與她阿娘所說的那般,這蕭家上下盡喜歡干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說起來是個世家門閥,實則就是靠婦人裙擺吃飯的,朝霞郡主很不屑這一切。

    可她忘記的是,她每次與自己的女兒蕭六娘卻不是如此說的。成王妃?這可是個很好的名頭。

    按下不提。

    以安國公夫人為首的一眾女眷,俱是去了安榮院的院門處,翹首以盼準備迎接成王的到來。

    站在人群中的大囡眼神閃爍不定,從安國公夫人到崔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成王身上,只有她聽到一個人名——

    楚王殿下。

    就在她思緒紛雜混亂之時,安榮院大門前的青石道上迎面走來幾人。

    為首的一人身形健碩,頭束金冠,身著靛藍色圓領袍,腰配美玉,滿臉的英氣,看得出年紀不大,但已現卓爾不凡之態。

    靠其右邊偏後一些的位置,有一名與他打扮相仿的清俊少年,長眉若柳,目若朗星,直垂挺直的鼻梁下是潤澤呈淡粉色的薄唇。一身玄色的長袍顯得他面色極為蒼白,甚至帶了點病態的羸弱感。他的年紀並不大,大約只有十三四歲的模樣,卻難掩絕塵之色。想必若干年後,定是一名風靡整個長安城的俊美公子。

    可這名少年卻是坐在輪椅上的。

    青石道的左側,樹木蔥郁,點點金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射下來,折射出一種斑斕的美感。

    只見那名病弱少年斜斜的靠在一把木質輪椅上,雙膝之上蓋了一層薄綢毯,點點金光灑射在他俊美絕倫的臉上,更顯出了一分夢幻,讓人除了心生感嘆,其他無法再想。

    他神態淡漠的靠在輪椅上,由身後僕人推行著緊跟成王的步伐,緩緩向眾人行來。

    蕭九娘的眼眶在一瞬間濕潤了,她的眼中有激動,有不敢置信,也有百感交集。

    主子,是你嗎?

    這輩子真早,早了近五年。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2 04:43 PM

第25章 番外:惡犬和惡犬主人上輩子的那點事

    上輩子蕭九娘天不怕地不怕,若說唯一怕的人,那麼大概就只有楚王了。

    這些無關于其他,而是來自于刻在骨子里的深刻記憶。

    上輩子的蕭九娘處心積慮從大囡變成了蕭九娘,其間自是費了許多心力。這是一種博弈,也是搏命,反正不搏日後下場也不會好,拖著一個柔弱的妹妹,哪怕是為了妹妹,大囡也要博一把。

    感激上蒼,她搏贏了。

    從此以後,有名有姓有了身份,也似乎有了未來。妹妹也因為她的嶄露頭角,再加上兩人有著同樣一張臉,獲得了嶄新的命運。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似乎之前那不堪回首的一切都可以丟棄了,即使別人看自己的眼光里總有一分異樣,即使明明是姐妹的眾人,似乎很瞧不起很鄙夷她。可是她是誰?賤奴之女大囡,是從小在伶院里苟且偷生的,名聲是什麼?面子又是什麼?她真的不知道哎。

    蕭九娘並沒有做著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生活的美夢,她很清楚自己為何被人立起來。說白了,不過是個工具,是日後被拿去增強家族勢力的工具,是被人豎起來的與那個人相斗的靶子。

    她很聽話的便照著別人的想法開始了,生為嫡母的朝霞郡主恨她入骨,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而她也如人所願的讓對方日日難受著。一起初因為身份上的差距以及長幼尊卑的凌駕,蕭九娘吃了很多虧受了很多苦。可是每當在她瀕臨絕境之時,總能化險為夷。

    自己的運氣似乎很好,可蕭九娘心中卻醞釀了一股憤怒。

    她不能退,只能前進,她就像是一個木偶,舉動僵硬的照著提線人的思想做出各種各樣的動作……

    她需要好好的孝敬阿婆,她需要努力的親近大房二房的主母,只有這樣對方才會給她一點好顏色,然後她便可以繼續去和嫡母朝霞郡主斗了……

    ……

    蕭九娘從小便知曉,這個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好,想要什麼都必須自己去爭。

    人人都笑她沒有臉皮,卑賤的讓人唾棄,可她卻努力在為自己掙得生存空間,甚至努力的去討好那個對她而言極為陌生,卻也似乎是這家里唯一對她沒有利用之心的阿爹。她在為自己一點點增加存活的砝碼,然後盡可能努力的活下去。

    一朝被卷進是非漩渦,似乎便永生難以掙脫出去。

    她又給自己增加了一個敵人,蕭玉。

    旁人將她立起來和朝霞郡主斗的同時,朝霞郡主又何嘗不是把自己立在了蕭玉的對面。

    每個人都有著不會後退的理由,她是,她也是……

    ……

    那一年,對蕭九娘來說是不堪回首的一年,那一年她很忙碌,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其、樂、無、窮。

    終究年紀不大,出身不夠,見識不夠,心機不夠,再加上有個很明顯的弱點,蕭九娘的處境越來越艱難,就在她瀕臨絕望之際,一個人從天而降落到了她的面前,對她伸出了手……

    那個人就是楚王。

    當今聖上的第五子,其母乃是蝶妃,系蕭族的女兒。若是按親戚來算,楚王算是蕭九娘的表哥,雖然這個表哥是一表三千里那種。

    楚王很得承元帝的喜愛,即使是蕭皇后所出的成王也差了那麼一些。不過楚王卻是忠于成王的,這讓成王乃至蕭家如虎添翼。

    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貴人,卻對蕭九娘露出了幾分另眼相看的意味,這就足以讓蕭九娘從此在蕭家的地位不同尋常了。

    彼時楚王年近十九,從小秉性淡漠寡言,一直未娶正妃,甚至其府上連名側妃與姬妾都沒有。楚王親娘雖和成王的親娘乃是同族姐妹,但兩人都是皇子,雖目前楚王一直表現的很安分,但誰知曉以後會不會安分呢,所以能將蕭家的女兒嫁一個去楚王府,似乎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雖楚王表現的一直很寡淡,但那偶爾露出的那點不一樣卻是讓有心人側目。

    有了可能,便有機會,而機會背後則代表著無限可能……

    蕭九娘自是明白其中道理,早說了她從小沒皮沒臉,不是不想要,而是要不了。

    利用又如何?反正從她出了伶院之始,便一直被人利用著。

    她盡一切可能的去巴著楚王靠近楚王,努力的讓自己看起來似乎真的對楚王有些不同尋常……

    狐假虎威?

    確實如此。

    可楚王竟然默默地接受了?

    ……

    “殿下,天冷了,要多穿衣。”

    “……”

    “殿下,你能不能對小九兒笑一笑?”

    “……”

    “殿下你總是這麼冷著臉,看起來很不舒服哎。”

    “……”

    早說了,蕭九娘從來是個沒皮沒臉之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她可以撒潑、撒嬌,她可以裝哭、裝笑、裝痴、裝傻。這是還在她幼年之時,為了在伶院里生存下去不被欺辱,所學會的技能。

    她一直運用的很好,她覺得自己的做戲可以騙過全天下所有的人。卻不曾想在某個人眼里是破綻百出,頗為不忍目睹。

    人只要他是人,便會有情緒,即使你看不出來他有什麼情緒。

    突然有一日,楚王說了這樣一句話——

    “你不要後悔……”

    當時的九娘並不懂,卻在很久很久的以後,突然明白了。那一刻,她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腦海里閃過這樣一句話——

    自作孽,不可活。

    可即使讓她再選一次,她依舊會這麼選擇。

    ……

    楚王開始趁閑暇之際,教導蕭九娘各項事務。

    那個時候蕭九娘並不懂,卻是在幾次吃了虧上了當之後,才發現楚王的‘良苦用心’。

    他確實是用心良苦,她差點沒被他玩死。

    也是到了至今,蕭九娘才發現楚王除了淡漠之外,還是有另外一張面孔的,這張面孔不亞于羅剎鬼那般可怕。

    他手段狠辣心機深不可測,一舉一動都有其深意,很可能當時你根本想不透,卻在後來的某個日子里恍然大悟。且極其擅于利用,不光利用別人,不光利用她,甚至連利用起自己來也毫不手軟。

    另外性子反復無常,讓人根本摸不著套路。

    那一段日子對蕭九娘來說是極為痛苦的,楚王所謂的用心教導是摸不著痕跡的,甚至根本不會去通知你一聲,直到你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才明白其本意。待事情結束,他也不會點撥你,懂了就是懂了,不懂下次境況更慘。

    懼怕就是從那個時候埋下的。

    ……

    蕭九娘曾經想過要撤身離開,卻發現不知何時她竟然和楚王歸于同一個陣地。

    彼時,她借著楚王的勢,斗倒了蕭家內部的不少敵人,勝利的同時,也結下了不少仇怨。她已經騎虎難下,退無可退。而緊抱著這僅有的一條粗大腿,是她唯一可走的路。

    不過蕭九娘也有一種狠勁兒,她非常清楚自己在飽受折磨的同時,也在快速成長著。且楚王是個很合格的主子,他非常大方,只要你能讓他滿意,他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所以當他手里的那把刀,似乎並不是件讓人特別為難的事情,他深諳人性的根本。

    蕭九娘就像是在做一個游戲,每完成一個關卡,便會有著豐厚的獎勵,越到後面關卡越難,但獎勵也越豐厚。

    直至有次楚王將她丟給那個人,在經歷了近半年痛不欲生的試毒生涯,且她如他所想的那樣學了那人一半的本事後,他給了她一個承諾,無限期的,只要他能辦到,便一定會答應。

    可最後她卻拿著那個承諾,換回了退出這一切紛擾,出嫁去過所謂的平靜的日子。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2 04:48 PM

第26章

    布置奢華大氣又不失低調的堂舍中,此時是一派溫馨的場面。

    待成王對安國公夫人行過禮,便被安國公夫人拉到自己身邊坐下,殷殷切切的敘著話。崔氏和鄭氏也圍在一旁,笑意盈盈的三五不時插上一句,一派和樂融融的景象。

    主位牙床旁邊,楚王坐在輪椅上靜靜的聽著眾人說話。看其所處位置,似乎頗為讓安國公夫人重視,可若是認真觀察便能發現,從始至終幾人的話題都在成王和蕭皇後身上,卻是只字未提同樣身為外孫的楚王一個字。

    成王和楚王同為安國公夫人的外孫,但這其間也是有些不同的。成王的生母乃是當今的蕭皇后,蕭皇后是安國公夫人唯一的嫡女,所以說安國公夫人是成王的嫡親外祖母。同樣她也是楚王的外祖母,但兩者之間卻沒有血緣關系,只是名分上的。

    楚王的生母蝶妃乃是蕭家外八房之女,當年也是通過甄選進入內房,記名在當時還不是安國公夫人的王氏名下,之後王氏嫡女嫁于魏王為側妃,楚王的生母作為媵妾隨同族姐姐一起嫁了過去。

    “好了,阿家。您看您一見到成王殿下,便將我們這些不討人喜歡的撇到了一邊,那邊七娘幾個還未給成王殿下和楚王殿下見禮呢。”鄭氏一臉笑意,似是嬌嗔的插言道。

    看似提的是七娘幾個,實則是在提醒安國公夫人楚王還坐在一旁。安國公夫人反應過來,笑嘆著拍了拍額頭︰“看來我這真是年紀大了,竟然忘了這茬。不過也是許久沒見到成王和楚王,實在惦記得慌。你們幾個,快過來見見兩位表哥。”

    安國公夫人笑著招了招手,一眾小娘子俱都上了前來。

    “三娘四娘五娘六娘,成王和楚王都見過。這是七娘八娘九娘十娘和十一娘,都是咱們蕭家的女兒,因為以前年紀太小,便從不領出來與人見面,這是第一次。”

    幾人一一上前對成王和楚王行禮,成王笑著頷首還禮,楚王卻是冷著一張臉仿若沒看見。

    這是七娘幾人第一次見到成王和楚王,內心早已是忐忑不已,見成王殿下還算平易近人,楚王卻是一張冷臉,讓幾人不禁內心忐忑是不是不招人待見。

    “你瞧你,都出了宮,還是一張冷臉,小心嚇到幾位妹妹。”成王笑著說了一句楚王,又轉頭對幾位小娘子解釋道︰“你們別害怕,他就是這副樣子,習慣了便好,卻是沒有惡意。”

    楚王這才移過眼神來,對幾人點了點頭。雖還是沒有說話,但多少表現了親近之意。

    幾人退到一旁,安國公夫人一臉和藹的看著楚王,問道︰“最近身子怎麼樣,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阿婆只要想到你的身子,便是夜不能寐。成王你也是,明知曉你弟弟身子不好,怎地今日還帶他出宮。”

    成王愣了一瞬,而後淺笑道︰“太醫說了,五弟要多出來曬曬太陽透透氣,您也知曉他從小的脾氣,呆在宮里整日里就是不出門,我便想著帶他出來走走,剛好也想念阿翁和阿婆了,便一同前來。”

    安國公夫人點了點頭,又叮囑了一番楚王多注意身子,楚王雖還是冷淡面孔,但到底也是有所回應。

    崔氏笑著插言︰“既然楚王殿下為了身子要多曬曬太陽,今日外面天氣正好,不冷也不熱,不如讓幾個小的陪著楚王去園子里散散心,園子里荷花開得正好,賞個景兒也是好的。”

    “這個想法不錯,也免得陪著我這個老婦人悶得慌。三娘,你便帶著幾個妹妹陪著楚王在園子里逛逛,多帶幾個下人,楚王身子不好,別讓他招了風。”

    “是,阿婆。”

    待一眾小輩兒都離開了,崔氏和鄭氏也借著安排午間飯食退下了,堂中的婢女僕婦退了個七七八八,只留下了兩個心腹之人,安國公夫人才開口說道︰“怎麼將他也帶了出來,他的腿真的不中用了?”

    看得出來,剛才所有的說辭俱是為了將楚王支開,給這祖孫二人騰個可以說話的地兒。

    成王點點頭,“我也不想帶他出來,可最近父皇對他很是上心。自從上次出了那事,父皇看誰都是冷顏肅色的,也就對他還有幾分好顏色,母后便借著由頭讓我帶他出來走動走動,也好彰顯一番兄弟情義。”

    安國公夫人緊皺著眉頭,滿臉的嫌惡,“這個蠢的,養了這麼多年,還沒派上用場,就自己將自己折騰成這副樣子,我和你阿娘本是想給你培養個最衷心的幫手,如今看來也不成了。”

    成王的面色極為復雜,“其實這次也多虧了他,事後母后私底下查探,竟然所有苗頭都指著我們,若不是他替太子擋了那一箭,咱們這次黑鍋就背定了。”

    安國公夫人面色凝重,也意識到中間的厲害,“那可有查到背後的主使者?陛下那里可有知曉這其間的事?”

    成王陰著臉,搖了搖頭︰“左不過就是趙王齊王那幾個,他們如今巴不得我們和太子斗起來。若是太子死了,我是最得利的,這是一箭雙雕的毒計,想一招將兩邊人都給害死。”說到最後,成王咬牙切齒起來,可見是恨毒了那主使者。

    “如今宮里風聲鶴唳,父皇看誰都不順眼,除了那個病秧子太子,也就是他能得好顏色。本來在宮里是個沒什麼勢力的,如今倒是個個都巴結上了,連母后都囑咐我借著他多在父皇跟前討幾分好。”

    成王的眼中滿是嫉妒之色,似乎很難以接受高高在上的自己,竟然要去借著一個以往靠著他們母子倆的殘廢,才能在承元帝跟前得幾分眼緣。

    承元帝皇子眾多,除過還在襁褓以及牙牙學語的皇子以外,年紀稍微大些的皇子有六人。分別是太子、趙王、成王、齊王、楚王與梁王,但要說真正得承元帝寵愛的皇子,那麼也只有原魏王妃先皇后所出的中宮太子了。

    太子穆元章是個病秧子,這是整個大齊都知曉的事,按理說這樣的身體是不適宜當一國儲君的,承元帝卻排除眾阻力讓穆元章在太子之位坐了近二十年。

    先皇后和承元帝伉儷情深,恩愛非常,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也因此承元帝尤其看重這個由先皇后所出的唯一的嫡子。

    太子在其他皇子眼里,一直就是一個高高在上觸不可及的存在,從小他們便知曉這個太子兄長與他們是不一樣的。承元帝無時不刻都在給太子營造一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不光是從吃穿用住儀仗之類等物,日常行舉無不透露出這種意思,下面所有進貢上來的貢品,先送到的永遠不是承元帝的紫宸殿,而是太子的東宮。

    這是一種宣告,也是告知了眾人太子在其心目中的地位,卻控制不了隨著太子身體越來越羸弱,而下面的皇子慢慢長大所滋生的野心。

    隨著蕭皇后被立為繼后,成王也算是正兒八經的中宮嫡子了,可他這個中宮嫡子與太子那個中宮嫡子,卻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尤其因為成王也是中宮嫡子的身份,承元帝總是壓著他,讓他還不如其他皇子在承元帝跟前得臉。

    安國公夫人也是明白這一切的,遂安撫道︰“也算他還有些用處,咱們家養了他養了他那下賤的娘,本就是要讓他們對你和你母後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既然你阿娘如此說,自是有她的酌量,你就聽她的。”

    成王點了點頭。

    *

    這一番對話,身處在花園的眾人自是不知曉。

    本來是來園子里散心的,卻因為楚王冷著臉說想獨自呆著,眾人只好與他分開,聚到了離荷池不遠處的一處小亭中。

    花園里景色是極美的,盛夏之季正是草木繁茂之時,只見佳木蔥郁,各式奇花異草掩映著幾處小小的亭台,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于石隙之下,匯聚為池,池中荷花朵朵。一陣清風吹來,滿面撲香,橫生一種生在月台瑤池之感。

    “七姐姐,你說長輩們讓我們陪著楚王殿下四處逛逛,這般將他一人置于那處,會不會有些不好?”

    望了望不遠處那處涼亭中的身影,蕭八娘小聲問道。

    七娘蕭茵眼神閃了閃,望向了三娘蕭妍。

    這眾人中要屬蕭三娘最長,年方十四,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瓜子臉,細長條身處,一派的溫婉嫻靜,雖後進幾人與她並未相處過,但一看其面相就知曉不是那刁鑽之人。

    八娘幾人與這幾名嫡出的姐姐並不相熟,三娘等人以往在她們眼里都是可望不可及的,也因此即使如今成了姐妹,也不敢妄然開口詢問。幸好八娘蕭蓉知曉蕭七娘與蕭三娘關系不錯,也因此才有這一問。

    蕭三娘沉吟片刻,柔聲道︰“楚王殿下從小便寡言,雖甚少來家里,但幾個姐妹都是知曉他秉性的。既然他說想獨處,便由著他吧。”

    坐在一旁的蕭六娘挑了挑眉頭,譏諷道︰“怎麼,想靠過去獻殷勤?那就趕緊去啊,何必在這里拐彎抹角的問。”

    “六妹妹,你這說話也太直接了。那樣人的心思與咱們可是不一樣的,看不慣就離遠些,何必髒了自己的口舌。”

    插言的是四娘蕭婷。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2 04:53 PM

第27章

    這蕭四娘乃是三房的嫡女,自己阿娘成日里和那些狐媚子姬妾相斗,她早就是看在眼里恨在心里。

    且不說蕭蓉姐妹及她那個狐媚子娘給她們母女二人添了多少堵,光這番馬氏不得不忍氣吞聲將蕭蓉記在名下,就足以成為馬氏母女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蕭四娘和蕭六娘自來關系不錯,也因此兩人竟合伙擠兌起蕭八娘來。蕭四娘說完這話,便拉著蕭六娘往旁邊坐了坐,一副要離蕭蓉遠點的樣子,似乎她身上有什麼瘟疫,滿臉都是嫌棄。

    這兩人說話太直接太損了,讓蕭蓉頓時漲紅了臉,淚珠子在眼中打轉,卻又不敢落下來,看起來極為狼狽。

    蕭三娘嘆了一口氣,簡直想扶額。她就知道會是這個樣子,果不其然。只是這里她最大,自然不好頭一日便讓下面幾個妹妹爭執起來,這個和事老只能她來做。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姐妹,何必斗嘴惹得人笑話。八娘,她們兩個年級小,口沒遮攔的,我代她倆向你道歉。”語罷,蕭三娘又一臉惱了的模樣,面向蕭四娘兩人,“你倆也少說兩句,頭一日便頑皮的欺負新妹妹,小心阿婆知曉惱了你們。”

    話都說成這個樣子,蕭八娘自然不好再生氣,抹了抹眼淚,露出一個不介意的笑容。

    蕭六娘撅了撅嘴,想說什麼,被蕭四娘暗中拉了一把。

    這時,有婢女們送上茶點與果子,蕭五娘笑著站起身招呼各位妹妹來用,又說了幾句俏皮話,才將此事揭了過去。

    蕭五娘蕭娥,與蕭茵同屬大房的庶女,不過她的身份卻是要比蕭茵高了一等不止,身份直追大房二房五房的幾個嫡女。她的親娘是大房主母崔氏族妹,當初隨同族姐姐一同嫁過來的媵妾,是大郎君蕭楗正兒八經的貴妾。

    這里若是論身份,除過蕭三娘和蕭六娘,也就是她最高了,即使是蕭四娘都比不上。蕭四娘雖是嫡出,但她所在的三房卻是庶出。

    “咦,九姐姐人呢?”

    蕭十一娘見桌上的茶盞多了一個,環顧一下發現蕭九娘不見了,這才發出質疑之聲。

    *

    楚王的出現就仿佛打開了記憶中的閘門,讓上輩子的記憶噴涌也似的,在蕭九娘的腦海里一一閃現。

    她久久無法平靜,這種心情很復雜,有激動,有忐忑,有迷茫,還有許多許多百感交集。

    可是骨子里的記憶卻是那麼的刻骨銘心,也因此當她發現隨侍在楚王身邊的僕從離開了,楚王孤身一人呆在那處,見他滾動著輪椅往案幾那邊而去,她便下意識的趁人不注意直奔那處了。

    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端著茶盞遞到了他的手邊處。且是讓他極為順手的位置,在他輪椅右側靠前的位置,她半垂著首,雙手執茶盞,半懸在空中。

    楚王劍眉半攏,波光瀲灩的黑瞳中閃過一絲怪異的神色,他接過了茶盞,停頓了一下,又遞了回去。

    此時的蕭九娘渾身僵硬,她竟然如此唐突,可她也發現了楚王並沒有飲那茶。她下意識的用指尖觸了觸茶盞的杯壁,發現並沒有溫度。

    “殿下,茶已經涼了,小九兒這便讓人換去。”

    話一出口,蕭九娘身子又是一僵,緊接著便以近乎落荒而逃的姿態,迅速離開了此處。

    這果斷是當狗腿子當久了嗎?

    明明都重來了一遍兒,她怎麼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蕭九娘腳步很急,心中有一種想淚流滿面的沖動,恍惚看見前面有一名婢女路過,便趕忙上前吩咐她給楚王那處換茶。

    這一番作罷,蕭九娘自從楚王出現一直滾燙的腦袋,此時才冷靜了下來,想著自己離開肯定已經引起別人的注意,便理了理衣裙回去了。

    入了亭中,蕭三娘問她上哪兒去了,她狀似羞澀的抿了抿嘴,小聲說了一句方才去更衣了。

    一聲嗤笑聲響起,卻是蕭六娘發出的。九娘抬眼瞥了她一眼,仿若並未聽見。

    *

    那個形跡可疑的小丫頭離去後,便有婢女過來與楚王換了茶。

    不多時,楚王的貼身內侍王群便回來了。

    “萬望殿下贖罪,實在是奴婢肚子不爭氣,耽誤了許久才回來。”王群干笑著哈著腰解釋道。

    楚王面色淡淡的,平靜無波,也未說話。

    王群了解楚王的秉性,也未再多言,便去了一旁立著。

    亭中氣氛靜謐,仿若時間都凝固住了。

    過了差不多一頓飯的時間,一名僕從匆匆到來,稟報說是安榮院那邊午飯已經備好,請楚王殿下過去用飯。

    在安榮院用了一頓極為豐盛的飯食,之後楚王便被人推著去客房中小憩。到了半下午之時,成王身邊的人來通知該回宮了。

    上了馬車,一路往皇宮行去,待回到皇宮已經是臨近黃昏時分。在榮喜殿之前的宮道上,成王和楚王分了道,成王行事匆匆不知道往哪兒去了,楚王則是回了榮喜殿。

    榮喜殿就如同它主人一般,是安靜沉默的,在落日的余暉下散發著一種獨特的氣質。楚王剛移到殿中的軟塌上坐下,承元帝身邊的內侍阮榮海來了。

    “陛下賞了幾道菜給楚王殿下,奴婢奉命給您送來,順便探望一下楚王殿下,出宮一趟身體可有不適,若有不適,奴婢給您宣太醫來看看。”

    “替孤王叩謝父皇,兒臣很好,謝父皇關心。”

    說話的同時,上來了幾名提著食盒的內侍,他們躬著身小心翼翼的將食盒放下,然後將食盒中的菜食放在一旁的檀木案幾之上。

    皇宮的膳食自然不是外面可比,光看外形便不同尋常。可這幾道菜卻尤其特殊,這是陛下特意賞給楚王殿下的,要知道承元帝待眾皇子們素來嚴厲,能讓承元帝賞食的除了東宮那位主兒外,大抵楚王就是頭一份了。

    這些日子以來,楚王在宮中的待遇直線上升,下面這些宮人內侍們都看在眼里,也都知道這位主兒以後不可小瞧。

    別的不提,只憑楚王殿下替太子擋了一箭,救下了太子的命,卻讓自己不良于行。只要太子還在一日,只要承元帝還重視太子,這楚王大抵在這宮里幾乎可以橫著走了。

    阮榮海又關切了幾句,才出言告退。

    楚王望了王群一眼,“你替孤王送送阮內侍。”

    “是。”

    王群笑眯眯的哈著腰將阮榮海送了出去,阮榮海可是承元帝身邊的內侍,又是管著內侍省的內侍監,這麼好的機會,王群自然要好好巴結一番。

    兩人離開後,楚王僅留了一名內侍侍膳,便將其他人都揮退了。

    楚王執起銀箸,緩緩的夾食著膳食。

    那名面容普通的內侍,一面幫他布膳,一面小聲道︰“王群上午消失那會兒是去見了成王,那個小娘子名叫蕭九娘,剛通過蕭家內部挑選被賜了名和排行,其父是蕭家五郎君,乃是一名伶人所生……”

    *

    靜謐的深夜中,正在熟睡的人突然自夢中驚醒。

    她半睜著眼,呆滯了良久,才伸手摸了摸自己汗濕的額頭。

    夢里的一切都是雜亂無章的,卻依稀記得自己是夢里主角,只是發生的事情很混雜,有的是曾經發生過的,有的卻不是,光怪陸離,亂七八糟……

    可有些情形卻是讓蕭九娘記憶深刻……

    例如那一句——

    “小九兒,你不聽話……”

    ……

    還例如那句——

    “你確定如此?”

    ……

    蕭九娘坐了起來,披上一件薄衫下了榻。

    夜里很安靜,自從搬到翠雲閣來,她便沒有讓蓮枝與她守夜了,她並不習慣與人同處一室。蓮枝並不答應,最後折中,蓮枝在外屋歇著,有時候事情九娘叫喊一聲,便能聽見。

    她就著月光走到窗前,打開了窗扇。外面的月色很美,綻放著朦朧的光芒,讓窗外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一片淡銀色。

    重活回來,蕭九娘不是沒有規劃好自己未來的路。其實她未來的路很簡單,緊緊的抱住楚王的大腿,再也不丟了。至于日後,找機會離開蕭家,從此自在逍遙過一輩子。

    至于嫁人,還是不用了,就如同楚王之前說的那般——

    “……你的性子並不適合嫁人……”

    當初她小心眼的認為,楚王定是舍不得培養出來的一把刀,還想讓她繼續為他做事,才會有此一說,後來卻發現確實如此。

    她看似沒有底限,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放棄一切不合時宜的情緒,卻也發現自己的眼里是最揉不得沙子。尤其自己的良人,本應該是忠于自己的,又哪能容許他鶯鶯燕燕朝三暮四……

    她的性子太烈,就算再來一次還是會如同上輩子一樣。也許從上輩子來看,似乎是因為王家內部復雜的情況與蕭十娘的插足,才會造成之後種種的一切,可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為這些,九娘其實心里很清楚。

    太多太多的事情等待蕭九娘去面對了,她並沒有因為這輩子走了捷徑便放鬆警惕。

    說白了,這輩子與上輩子一樣,她之所以被人提了出來,不過是有人見不得囂張的朝霞郡主,想打壓她的氣焰罷了。

    唯一比上輩子好一點就是,這輩子的形勢並沒有上輩子那般緊迫,且她之前造成的假象,將關于自己的‘出現’推到了某些人的頭上,而不是像上輩子的那樣顯得別有心機,可以暫時將朝霞郡主的目光轉移到別處去。

    當然身為眼中刺還是要有一種覺悟的,那就是這會兒不對付你,不過是因為別人的目光暫時不在此處,該來的還是會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2 11:16 PM

第28章

    確實如蕭九娘所想,朝霞郡主之所以那日強忍著怒火沒有發作,是有原因的。

    事情還要從她那日氣怒之下回公主府說起。

    那日朝霞郡主憋著一肚子怒氣回到公主府,見到昌平公主便嚎嚎大哭起來。

    這朝霞郡主素來張揚跋扈,這種脆弱的面孔大抵也只會在其親娘面前顯露出來,昌平公主自然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那些惹了她女兒不開心的人,全部都給生吞活剝了。

    昌平公主這一輩子就生了兩個女兒,尤其寵愛這個小女兒朝霞郡主,不光因為朝霞郡主外貌肖似她,且脾氣性格也肖似,也因此她對小女兒格外上心一些。當然也有其他原因,大女兒出嫁後,日子過得還算順遂,而小女兒卻是挺不如意的。

    可當初夫婿是女兒自己挑的,也是她強要嫁進那種家里,昌平郡主能說甚,只能跟在後面日日操碎了心。

    聽完女兒講述完事情經過,昌平公主也是同仇敵愾將蕭家人咒了遍。

    不過她到底比朝霞郡主要清明一些,反而冷靜了下來。

    昌平公主確實張揚跋扈,可她也是懂得其中的分寸的。要知道作為一個公主,能從宮里混出來,且囂張跋扈了這麼多年,可不是一個承元帝胞妹可以說通的。至少有一點昌平公主比女兒強,那就是審時度勢。

    “霞兒你先不要哭,你等著,待阿娘想個法子,讓蕭家那群人繼續求著你過日子。你不是不想蕭杭納妾嗎?阿娘就不讓他不敢納妾,你不是想生個嫡子嗎?阿娘讓他求著你生。”

    沉吟片刻,昌平公主如此說道,翻滾騰騰的眼中綻放出狠戾的光芒。

    朝霞郡主抹了抹眼淚,疑問道︰“阿娘是要去求舅舅嗎?”

    昌平公主苦笑的摸了摸女兒的頭發,“傻丫頭,阿娘怎好總拿著這種小事去求你舅舅,阿娘自有主張。你且回去,不要和他們鬧騰,過幾日阿娘保準他們換了態度。”

    朝霞郡主點了點頭。

    *

    圍場太子遇襲一事仍舊沒查出個所以然,所以近大半月宮中的氣氛很是有些低沉。

    這兩日昌平公主頻頻進宮,去拜見了承元帝,也去東宮探望了太子,也沒忘去和鸞殿走一遭。

    這日,昌平公主離開和鸞殿,蕭皇后的臉色陰沉的嚇人。

    蕭皇后的心腹錢內侍低聲道︰“娘娘,難道這昌平公主還與劉貴妃那里有所聯系?”

    “這又不是什麼稀奇事,這昌平公主向來會左右逢源,若不然她鬧騰出來那麼多事,會至今依舊安穩?”蕭皇后冷笑一聲,眼神暗沉。

    “那可如何是好,難道——”

    “行了。”蕭皇後皺著柳眉,揮手打斷錢內侍的話,“你吩咐下去,召安國公夫人進宮一趟。”

    “是。”

    *

    安國公夫人進宮一趟回來以後,憂心忡忡的望著安國公蕭鵠。

    “二郎,你說這可如何是好,怎麼會漏了把柄捏在了昌平公主手里。”

    蕭鵠抖了抖花白的眉頭,沉著臉道︰“這有什麼可稀奇的,別人本就留下了暗手,想要構陷皇后和成王,有把柄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可、可事情都發生了這麼久,陛下一直沒追究,咱們是不是不用去理會。”

    蕭鵠將手里的茶盞,砰的一下擱在了案幾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音調也高昂起來,可以見到他也是滿腹怒氣。

    “愚昧,無知的婦人!陛下沒追究,那是因為楚王替太子擋了一箭,楚王的母族是咱們蕭家,所以陛下心里是願意信任咱們蕭家是什麼都沒做的。但是在外人來看卻並不是如此,因為整件事至今沒有下文,倘若一旦被張揚出去,證據確鑿,皇后和成王乃至我們蕭家就百口莫辯了。且不提楚王,犧牲一個,換另一個得登大寶的機會,這個決定並不難做。為什麼事情會沒有查出來,以陛下的權利想查什麼,怎麼可能查不到?那是因為他在等,大家都在等!”

    “等什麼?”

    “等看誰跳出來。”蕭鵠的聲音低沉下來,“你以為陛下就真的全然相信皇后和成王什麼都沒做?錯!他只是半信半疑罷了,因為楚王替太子擋的那一箭,讓他暫且願意相信皇后和成王,但他要看接下來皇后和成王如何做,若不然你以為大娘為何和成王對楚王那麼屈就?還有為何那些人也一直默不出聲,不過是在等,等那個主動跳出來的局外人。如今昌平公主橫插一刀跳了出來,恰恰就如了別人的意,所以這事你就不要猶豫了,朝霞那里你暫且要安撫好,還有五郎那邊……”

    說到這里,蕭鵠頓了頓,嘆了一口氣,“你給那孩子解釋清楚,就當是為了家里再忍忍。”

    安國公夫人的老淚嘩的一下就出來了,哽咽道︰“我的五郎,他可憐。為了家里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退步,你說得倒是輕巧,你讓我這個做娘的于心何忍!”

    蕭鵠須發怒張,站了起來,“忍不了也得忍,他身為我們蕭家的兒郎,就得為整個家族妥協。人已經娶進門了,事情已經如此,都是你從小縱的他,那朝霞郡主長得也不是丑如無鹽,就值得讓他如此厭惡?一大把年紀的人,由著性子來,至今連個嫡子不生,說出去都要惹人笑話。”

    安國公夫人抹抹眼淚,心里也是又憋屈又惱怒,“我縱的,我那兒有何不好?那朝霞是個什麼樣子你不清楚?這番大兄和三叔來了,不也是惹得兩位生了氣?兒媳婦是你挑了,當初也是你準許進的門,讓我說我五郎什麼樣的女子不配,就非得娶個胭脂虎回來?”

    “當初是個什麼樣的情形,你不清楚?還不是一切都為了家里!大娘不是你的女兒,不是你生的?她在宮里有多難你不知道?你可別忘了,當初娶那朝霞郡主進門的時候,你可是沒有一句不同意的話!”

    說完這句話,蕭鵠便拂袖離開了,留下安國公夫人呆愣著坐在那里良久,默默地流下不少眼淚。

    *

    朝霞郡主自那日從安榮院離開,就一直抱病,連著幾日都未來安榮院請安。

    安國公夫人一直是處于無視的狀態,今兒倒是稀奇,竟然當著眾人的面,便詢問起六娘來。且這還不算,聽聞六娘說朝霞郡主一直不見好,不光主動說給其換個大夫,還當場就吩咐胡大娘送一批珍貴的藥材去崇月閣,簡直跌掉了眾人的眼楮。

    這一切無不透露出一個訊號,風向變了。

    崔氏和鄭氏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眼中都是不解,看來也只能事後下去查查看到底怎麼了。

    蕭九娘也看出了這一點,她想著安靜日子可能要結束了。

    果不其然,隨著朝霞郡主一直不好,次日再去安榮院請安之時,安國公夫人提了侍疾一事。

    確實也該如此,嫡母臥病,庶女前去侍疾,這是理所應當之事。

    所以從安榮院出來以後,蕭九娘便和蕭十娘一同改道去了崇月閣。

    到了崇月閣,婢女進去通報,卻一直未有人傳喚她們進去。

    炎炎夏日,日頭正盛,蕭九娘和蕭十娘站在庭院中,頭頂之上無遮無擋,只是一會兒,兩人便被曬得滿臉通紅起來。

    不過這種情形對蕭九娘來說,卻並不是沒有經歷過。上輩子她在朝霞郡主手里可是吃了不少苦頭,暴曬算什麼,她多的是方法折騰人。據聞這一切都是和昌平公主學的,宮里變著法折騰人的手段歷來不少,昌平公主從小生長在宮廷,自然所知甚多。

    屋中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聲響,然後是若有似無的低喝聲。不多時,大門那處竹簾顫動,一個瘦弱的人影從屋里跌跌撞撞出來,摔倒在地上。

    緊跟著出來是一個婢子,只見她豎著眉頭喝斥道︰“讓你侍碗湯藥,你也能弄出亂子,郡主說了,罰你跪在門前一個時辰。”

    竹簾掀起又放下,只留下那身形瘦弱的一個人影跪在那里,看起來甚是可憐。見其穿著打扮,似不是尋常婢女,蕭九娘望了身邊蕭十娘一眼,果然見她面色蒼白,似有悲涼之意。

    那人正是蕭十娘的親娘,韓雲娘。

    這韓雲娘曾經是安國公夫人身邊得臉的婢女,之後被安國公夫人給了蕭杭,才誕下的蕭玉。也是整個五房中,五郎君蕭杭身邊唯一有實的姬妾。蕭杭年輕之時素來風流,可自從娶了朝霞郡主後,他便再也不沾染府中的女人,情願眠花宿柳,因為他知道那是在害人。

    而韓雲娘能存在至今,除了蕭杭的庇護外,還因為是安國公夫人的人。所以即使朝霞郡主從沒給她好果子吃,倒也沒將她弄出個什麼事。

    蕭九娘上輩子並未見過韓雲娘,只是聽聞過有此人,上輩子待她出現之時,韓雲娘據聞沉痾難治,成日里臥病在床閉門不出。之後不久,便逝世了。

    到底人是怎麼死的,蕭九娘並不清楚,但估計是與朝霞郡主脫不了關系。

    她依稀記得,那時候就算與蕭玉相斗,蕭玉也從來都是一副從容面孔。卻在傳出韓雲娘逝世消息之後,再次見到她之時,眼中透露出一股狠勁兒,手段也越見狠辣。那個時候蕭九娘根本顧不得這個現象,都有不能後退的緣由,既然是敵人,那麼便斗吧。

    此時看到那個瘦弱身影,看到她倉皇且悲淒的望了蕭十娘一眼,消瘦的臉上強掛起來安撫的笑。蕭九娘突然憶起月姬,那個同樣瘦弱的女人,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境遇卻是如同一轍,她的心中突然升出了一種難過,還有一股莫名的沖動。

    “咱們合作吧。”

    蕭十娘猛地抬頭看向她。

    “就算是為了她。”

    蕭九娘嘴角噙起一抹貌似回憶,卻又有些感嘆的笑。蕭十娘猛然想起,她似乎也有阿娘,但她的阿娘卻死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2 11:21 PM

第29章

    待蕭九娘回到翠雲閣已經是近黃昏時刻。

    一進翠雲閣大門,蓮枝便攙著她去了軟榻那處躺下,又吩咐其他婢女去準備熱水和吃食。

    這一日的時間,九娘也不過是早上吃了些東西,然後便去安榮院請安了,之後轉道去崇月閣,站在外面暴曬直至過了午時,才被人叫進去,之後朝霞並未露面,讓她和蕭玉兩人站在堂間,一直站到方才才放兩人回去。

    蕭九娘很久沒受到這樣的苛責了,也是頭昏腦脹的,臉上刺痛得厲害,不用想定是曬傷了。

    蓮枝服侍蕭九娘去沐浴,沐完浴,九娘僅穿了寢衣回到軟榻上躺下,蓮枝想讓九娘先吃些東西,無奈蕭九娘這會兒沒胃口,蓮枝只好先端了一碗冰鎮過的牛乳,過來給九娘敷臉。

    細白的棉布浸在冰鎮過的牛乳里,待棉布完全浸濕,稍微輕擰一下,便敷在了躺在軟榻上的九娘臉上。蓮枝極為聰明,那細棉布是照著九娘臉型剪的,上面還剪了兩處孔洞用來透氣。

    蕭九娘輕吁了一口氣,靜靜的享受著,臉上冰冰潤潤的,仿若刺痛一下子都沒影兒了。

    蕭家女兒待遇一直不錯,平日里一應用度盡皆供應,夏日有冰,冬日有炭,像這在外面稀罕的牛乳每日也是有一小桶的。因為安國公夫人說了,牛乳養人,也養膚,拿來喝或者拿來敷臉沐浴都是不錯的。

    這時有人在院子里說話,蓮枝淨了手,趕忙迎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回來對九娘說道︰“娘子,安榮院派人送來了碧玉膏,說是用來擦臉極好的。”

    細棉布下的蕭九娘顫了顫眼皮,輕輕的嗯了一聲。

    看來安國公夫人也知道朝霞郡主今日的行舉,卻是一點想阻攔的意思都沒有,結合了上午安榮院那番表現來看,這是外面又出了什麼事,所以態度才會變了?

    蕭九娘並不意外會是這樣一個局面,因為上輩子她踫到類似這種情形一次不止。當小仇小怨踫到‘大是大非’,所有人都得讓步,倘若不然上輩子她也不會機關算盡,那麼多人暗里鼓動,還幾番被朝霞郡主按著頭打壓。

    明白歸明白,想著之後會面臨的境況,九娘心中還是有些煩悶。

    敷完臉,蓮枝端來水服侍九娘清洗,之後拿來方才送來的那盒碧玉膏。

    安國公夫人送出的東西,自然沒有差的,這碧玉膏整個膏體呈透明狀,裝在一個白玉雕成的小盒子里,看起來極為精致可愛。九娘放在鼻尖嗅了一嗅,一股清香縈繞在鼻間,其中又夾雜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藥草味。

    確實是好東西,蕭九娘將盒子遞給蓮枝,讓她幫自己在面上薄薄的涂了一層。

    清涼滋潤,想必經過一夜,次日臉便會大好了。

    蓮枝滿臉歡喜,經過了牛乳冰敷,再加上這碧玉膏,她已經可以明顯看見娘子干紅的臉恢復了之前白皙如玉的狀態。她不禁嘴角又多出了幾分笑意,女兒家的臉自來是重要的,一個不好落了差池,以後可怎麼走出去見人。

    “老夫人還是看重娘子的,要不然這樣的好物也不會送來,聽方才那位姐姐說,這碧玉膏老夫人手里可沒幾盒,僅有的三盒還均出了兩盒來,給靜心齋那里也送了一盒子。可見老夫人定是知曉了郡主的所作所為,有老夫人做主,想必明日定不敢再為難娘子了。”

    “是嗎?”

    丟下這句話,九娘便去了一旁案幾處坐下來用飯。

    蓮枝疑惑的喃喃︰“難道不是嗎?”

    九娘笑而不語。

    *

    次日的情形並未如蓮枝所想那般進行。

    一眾人聚在安榮院請安,老夫人只字未提昨日發生之事,似乎並不記得自己昨日差人送了碧玉膏,也似乎並不知曉蕭九娘和蕭十娘兩人的遭遇,甚至當著眾人的面,又關心詢問了朝霞郡主的身子一番。

    崔氏和鄭氏兩人的眼神晦暗莫名,臉上卻是笑盈盈的,仿若昨日暗里查探之舉,並未發生過。

    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的和睦與自然,蕭九娘半垂的眼中卻是多了一絲譏誚。

    之後從安榮院離開,蕭九娘和蕭十娘自然又去崇月閣了,再度重復了一次昨日所發生的事情。

    朝霞郡主一直未露面,很是沉得住氣。

    到了傍晚之時,回到翠雲閣。蓮枝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幫九娘敷臉時,滿臉的凝重之色。

    晚上安寢之前,翠雲閣的院門被敲響了,卻是蓮枝早先一個相熟的婢女。她是替蓮枝家里人帶信而來,將蓮枝叫去外面說了一通話。待蓮枝回來卻是跟蕭九娘說,來人並不是替她帶信,而是給靜心齋蕭十娘那里帶的話。

    原話說得蓮枝一同霧水聽不明白,不過她倒也一字一句復述給蕭九娘了。

    可以,明日。

    只有四個字,簡直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蕭九娘卻是聽懂了。

    ‘可以‘是回答她之前所說合作之言,明日大抵指的是,明日可能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看來蕭十娘準備出手了。

    ……

    次日,如同前兩日一般。

    看來朝霞郡主是不將兩人曬脫一層皮,是不會罷休的。

    這種法子看似簡單粗暴,卻極為好使。要知道女兒家的容貌最是重要不過,再好的傷藥也經不起這般烈日折騰。頭一次牛乳冰敷加上碧玉膏還算好使,可連著這麼來就不行了。

    沒看見今日蕭九娘和蕭十娘氣色差了一截?

    其實也不算是氣色差,而是被曬黑了,且被曬傷的皮膚沒有緩過來,原本白皙溫潤的皮膚已經沒有那種嫩生生的感覺,而是變得干燥,甚至隱隱有皮屑感,想必再照著之前來一日,兩人被曬脫一層皮是必然的。

    頭頂上的烈陽宛如火爐一般,散發著高溫。

    炎熱、悶躁,蟬在樹梢上知了知了的叫著,讓人心中無端升起一股煩躁感。

    蕭九娘渾身汗濕了個透,身旁的蕭十娘也差不多跟她是一樣的狀態。

    幸好里面只是說讓她們等著傳喚,並未說是懲治,倒也沒拘著不讓兩人喝水。前日蓮枝厚著臉皮找崇月閣下人討水,那些婢女倒也給她了,有了水的緩解,蕭九娘和蕭十娘才沒有中暑過去。

    頭一日蓮枝和蕭十娘的婢女如花陪著兩人曬了一日,次日九娘便沒有讓蓮枝來了,十娘也是如此。能做貼身婢女的自然是心腹,自己是一定跑不掉了,何必拖著人一同受罪。

    與外面完全相反,崇月閣內很是涼爽。

    布置華麗的內室一派靜謐,在靠牆角的位置,放了兩只偌大的鎏金獸首冰釜,絲絲寒氣從中繚繞而出,給整個屋內增添了幾分清涼之意。

    朝霞郡主斜靠在軟榻上,半闔著目,腿上搭了層薄綢褥子,一名婢女跪在軟榻一旁替她輕輕的捶著腿。而牆角鎏金冰釜那處,韓雲娘跪著一旁,被凍得臉色發青,卻又不敢牙齒打顫,生怕驚擾了睡夢中的人。

    忽然,內室的門砰的一下被撞了開來。

    蕭杭從外面走了進來,滿臉都是惱怒之色。他劍眉怒豎,俊目怒瞪,本來怒不可遏之色,在見到跪在冰釜旁邊被凍得瑟瑟發抖的韓雲娘,更是添了三分厲色。

    “你這個毒婦!”

    他一腳踢翻了旁邊的憑幾,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嚇得一眾婢女們俱是跪了下來,朝霞郡主也從睡夢中睜開眼。

    待看到怒不可遏的蕭杭,她先是柳眉豎起,緊跟著舒緩眉梢,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怎麼了?鼎鼎大名的清安居士,是什麼事情讓你發如此大的怒火?”

    若是不聽那話中的譏諷之意,只看字面的話,這確實是一句安撫之言,可惜……

    “李朝霞!”

    蕭杭咬牙切齒地念著朝霞郡主的全名。

    朝霞郡主自榻上坐了起來,一旁的跪著婢女趕忙立起,扶著她站了起來。她撢了撢身上的六幅石榴裙,輕挑眉梢,“要發你清安居士的脾氣就去別處發,我這崇月閣里可經不起你如此大張旗鼓。”

    “你——”

    朝霞郡主諷笑了一聲,目光移到冰釜那處看起來極為可憐的韓雲娘身上。

    “讓你侍候碗湯藥你也能弄灑,要知道那可是阿家送與我的藥材,那麼珍貴的藥材,賣了你都不夠賠的。行了,也懲治了幾日,我大人有大量且饒了你,下次警醒些。”

    “是。”韓雲娘伏在地上叩了一個頭,“謝郡主恩賞。”

    “滾吧。”

    朝霞郡主一揮手,韓雲娘立馬踉踉蹌蹌退了下去。

    待韓雲娘退去,朝霞郡主轉首面向蕭杭,目光暗沉,“你若是因為這賤婢而來,就可以走了,她打翻了我的藥,我懲治她也是對阿家那里有所交代。”

    朝霞郡主這理由確實也說得通,安國公夫人送來的珍貴藥材,若是換一個奴婢糟蹋了,大抵也只有打死或者發賣的下場,韓雲娘這待遇還算是輕的了。

    “那九娘和十娘兩個孩子,被你晾在外面暴曬了幾日,你做何解釋?”蕭杭咬牙切齒道。

    “哦,你說她們?你也知道我最近身子不太舒坦,服了藥總是昏昏沉沉的,嗜睡得厲害。她們來了,我正在休息,下人不敢通報也是正常啊。”

    “好好好,你有理!”蕭杭本想發怒,不知想到什麼,竟然壓抑住了怒火,俊臉上一片扭曲。

    “我不跟你這毒婦糾纏!”

    說完,他一揮廣袖,轉身便大步往門那處去了。門扇發出砰地一聲巨響,又彈撞了回來,吱呀吱呀響得極為可憐。

    室中很靜,靜得有些壓抑。

    良久,朝霞郡主冷笑一聲,“蕭清安,你總會來求我的!”

    *

    蕭杭丟下一句‘你們快各自回院子里歇著吧’,便怒氣騰騰的離開了崇月閣。

    蕭九娘看了那背影一眼,低聲道︰“這就是你的法子?”

    蕭十娘苦笑了一下,垂下眼瞼,“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九娘望了廊下那些婢女一眼,道︰“咱們先離開這里吧。”

    出了崇月閣,便是一條綠樹成蔭的青石道,兩人緩緩往前走著。

    “估計你也能看出來,這‘家里’的人礙于某種原因,對她做出讓步了。”九娘突然這麼說了一句。

    十娘愣了一下,點點頭。

    “他們可以退讓,可咱們退不了,見這情形她是想趁著機會把咱們往死里折騰。想必今日你應該看出來了,連阿爹都不能與她抗衡,可見是蕭家肯定出了什麼大事,需要對朝霞郡主容忍,又或者需要對她及她背後的勢力妥協。所以——”

    蕭九娘停下了步伐,望向蕭十娘的眼楮,“咱們這次境況堪憂。”

    蕭十娘緊了緊拳頭,嘴唇也抿得很緊,良久她才說道︰“你既然能分析如此清楚,應該是想到了解決的法子。”

    蕭九娘也沒遮掩,點了點頭,“伯祖父和叔祖父兩位老人家還未回蘭陵,據說馬上就要啟程了。據聞,伯祖曾說過咱們禮儀規矩都不是太好,需要好好教教。”

    “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說動阿爹,讓他去和伯祖父說帶咱們去蘭陵。打著學習禮儀和規矩的名頭,蘭陵祖宅那里歷來注重儀禮,堪稱典範。當然,不光我倆去,而是五人都去。你素來和阿爹親近些,這一番還得你去做。”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2 11:27 PM

第30章

    將人送出去後,劉四回轉屋內,見到的便是郎君坐在榻上一臉頹廢與痛苦之色。

    郎君向來放蕩不羈,行事狂放,踫到有煩悶之事,頂多也就是狂飲大醉一番,一醉解千愁,劉四還從未在他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色。

    “郎君——”

    蕭杭躺倒在榻上,用手蓋住自己的雙眼。

    良久,才緩緩放下自己的手。只是從劉四這個角度卻再也看不進蕭杭面上的神色,只能看到他躺倒在那處,似乎疲憊至極。

    “劉四,你說,我做人是不是挺失敗的?做兒子失敗,做夫主失敗,做父親也失敗……”

    “郎君——”

    “我的姬妾我庇護不了,我的女兒也庇護不了,我究竟算個什麼……”

    蕭杭的聲音很低沉,且飄忽不定,可語調中的那股痛苦之意卻是那麼的明顯,讓人聞之心顫。

    “不,郎君不是的……”

    郎君怎麼會失敗呢?

    劉四從小更在蕭杭身邊,郎君三歲識字,五歲便可誦詩文,一手妙筆丹青鬼斧神工,誰人不說蕭家五郎君是大才,清安居士的畫作在坊間價值千金,這樣的人怎麼會失敗呢?

    若說郎君的不如意,大抵也就是聽從家里娶了朝霞郡主進門……

    想著最近幾日發生的一切,想著之前小娘子前來的哭訴,劉四的勸慰卻再也出不了口,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知曉郎君的為難。

    見劉四話音戛然而止,蕭杭苦笑了幾聲。

    圍場狩獵太子遇襲,楚王卻機緣巧合下替太子擋了那致命的一箭。事後,宮中風聲鶴唳,承元帝龍顏大怒,嚴令徹查,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哪知整件事雷聲大雨點小,查了近一個多月,竟然沒有了下文,似乎除了楚王倒了霉,就這麼揭過了。

    從表面上來看,事情確實如此,可私底下卻暗藏了無限玄機。竟是有人打著一石二鳥的毒辣心思,想將病太子與皇後成王一招打落入地獄,事後皇後曾命人查探,查探出的證據和跡象無不顯示,此事竟然是皇后成王一系所為。

    簡直是晴天霹靂!

    幸好楚王替太子擋了那一箭,若不然以承元帝重視太子的程度,皇后和成王的下場簡直不敢想象。

    自身的冤屈只有自己清楚,蕭皇后和成王如今也只能借著楚王與自己是一脈相連,來博得承元帝的同情與信賴了。若照這種境況來看,事情在往好的一面發展,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昌平公主竟然拿此事當做把柄威脅上了。

    若是其他人,甚至是整件事的主使者,皇后和成王都不怕,如今宮里幾方勢力俱都知曉這個中玄機。明明眾人都知曉太子遇襲乃是成王一系所為,卻沒有人敢主動跳出來。這需要感謝楚王半路殺出來替太子擋了一箭,估計那暗中的主使者早就將楚王咒了幾百遍。

    明明所有的一切都布置的好好的,弄死了太子,替罪羊也有了,兩個中宮嫡子都沒了,自然輪到他們這些不是中宮所出的了。退一步來講,就算沒弄死太子,能弄掉皇後和成王一系也不錯,反正太子體弱多病,一看就是活不長的面相,大不了再等等或者圖謀以後,總而言之這筆買賣做得不虧。

    卻不曾想到竟然冒出個成王一脈的楚王出來,做了程咬金。

    這下所有人都不敢動了,誰敢動成王一系大可反咬一口,此事若是我們所為,會讓楚王出來破壞?定是有人誣陷!而一直表現忌諱莫深的承元帝,心中的半分猜疑,也會因此而消失,主動跳出來的那個人也會得不償失,為承元帝所猜忌。

    可昌平公主半路殺出來卻是不一樣的,昌平公主是個公主,與儲君之位相爭並無太大的關系。且她是承元帝的胞妹,太後逝世,昌平公主便是承元帝唯一的親人了,也因此承元帝素來對昌平公主看重,即使她偶爾有過格之舉,也是容忍的態度。

    昌平公主為人處事素來跋扈,她若真是將此事宣揚于人前,背後主使者並坐山觀虎斗者定然會出來推波助瀾,是時在輿論的壓力下,皇後和成王就完了。

    所以皇后和成王只能讓步,蕭家也必須讓步,包括蕭杭。

    ……

    室中靜謐非常,蕭杭和劉四都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忽然,一個低啞的聲音乍然響起。

    “現在什麼時辰了?”

    劉四呆愣了一下,望了眼窗外。

    “剛過戌時。”

    “去大伯父那里一趟。”

    說著,蕭杭便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

    蕭珩和蕭孟二人這次為甄選而來,在長安城也呆了不少時日。蘭陵祖宅那里事務繁多,兩人也不能總呆在長安不歸。

    這一日,忙里抽空的安國公蕭鵠設家宴,為大兄和弟弟二人踐行。

    宴中,蕭鵠兄弟三人把酒言歡,這兄弟三個歷來感情不錯,也算是支撐起整個蕭家的頂梁柱。蕭鵠足智多謀文韜武略,所以承了安國公的位置,負責整個蕭家的大方向。老大蕭珩則為蕭氏族長,負責掌管著族中一切事物。老三蕭孟能力不及兩位兄長,在經商方面倒是頗有天賦,便負責打理族中關于生意上的一切事務。兄弟三人齊心協力,倒也將蕭家經營的欣欣向榮。

    “二弟,為兄的還有一事相商。”蕭珩放下手中的酒盞,說道。

    “大兄請講。”

    “這一番挑選族中女兒,為兄的也是從頭看到尾。這一輩兒的女兒苗子都還不錯,唯一所差的一點便是禮儀與儀範還不夠,這件事我早先便與弟妹講了。咱們蕭家是名門世家,是大族門閥,當年的五姓七家盡皆蕭條,為何我蕭家脫穎而出、延續至今?這是我蕭族先祖的慧眼識明君,也是我蕭家歷代以來傳承的底蘊。前朝之時,人人以能娶到五姓女為榮光,甚至不惜傾盡萬貫家財。這是為何?不光是因為五姓七家乃是當時最頂尖的士族,也是因為五姓七家出來的女兒,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

    蕭珩今日喝了不少酒,干瘦的老臉一片紅潤,情緒也顯得分外亢奮。這一番滔滔不絕起來,說得那叫一個激昂澎湃,只差沒把蕭家的歷史一代一代扒出來都講一遍。

    不過他是長輩,下面蕭大郎君這幾個小輩兒也只有聽著的份兒,包括蕭鵠也是聚精會神,一派肅穆之色。

    “那麼大兄的意思是?”

    “這次回蘭陵,為兄的想把那幾個小輩兒都帶回去,一來是為了入族譜一事,二來也是讓她們感受一番族里的氛圍,並著人好生教導一番。她們幾個年歲都不大,此時調/教還來得及,好生教導兩載,待再回到長安之時,定會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長安城內的上流貴女圈子,一般女兒家都是十三十四才開始涉足,蕭九娘幾人的年紀相仿,就算在蘭陵呆上兩年,再回到長安也來得及。且這本是份內之事,蕭家內部早就打算好了,待人挑選出來,好生教養幾年,等出現在人前之時年紀正好。是時引來眾世家子弟追捧,博得名聲一二,也好挑選日後聯姻的對象。

    蕭家處于長安城這個是非圈子之中,府中瑣事繁多,安國公夫人雖可分心教導,卻難免有所疏忽。且蕭蓉等人與那些個嫡出的女兒還是不同,那些都是從小教養出來的,她們卻是半路出家,由著蕭珩帶回蘭陵教養兩年,倒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

    安國公夫人眼神一閃,望了坐在下首處一直沉默不語的蕭杭一眼,並沒有說話。蕭鵠撫著胡子沉吟片刻,爽快地點了點頭︰“既然大兄願意勞心費力,弟弟便在這里謝過了。”

    蕭珩擺了擺手,“蕭家女兒的前程與咱們家族興旺有關,為兄的也是為了蕭家,二弟不用多慮。”

    商議下來後,蕭珩二人的啟程之日便往後延了三日。畢竟這一番可不是簡單的出外踏青,而是要長途跋涉的,事事都需準備妥當。

    蕭鵠也與蕭珩商議了去蘭陵的人選,三娘四娘五娘幾人因年紀已大,便不去了。蕭六娘本是在範圍之內,但因蕭六娘不想遠離長安,去那勞什子蘭陵,再加上朝霞郡主也從中干涉,便只帶了蕭七娘五人。

    消息傳出,蕭九娘和蕭十娘盡皆心里一松。如今能先避避風頭,卻是好的。

    因為蘭陵那邊一切事務都有人準備,九娘便只帶了一些隨身之物與蓮枝,婢女本是可以帶兩人的,但翠雲閣那三名婢女她盡皆不放心,便留下來看家。

    萬事俱備,只待出發,卻在臨出發前夕,又發生了一件事。

    不過這件事蕭九娘幾人卻是不知曉的,她們一邊做著啟程的準備,一邊在腦中猜想蘭陵祖宅那里到底是什麼一副樣子。

    要知道不光蕭九娘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去過蘭陵,更不用說蕭玉等人了。

    *

    和鸞殿中,蕭皇后一臉和藹之色。

    鳳座一旁坐著一名清俊少年,這名少年的年歲並不大,大約十三四歲的模樣,長眉若柳,俊目若星,只是臉色有一些異樣的蒼白,平添了一種羸弱感。

    “自從亭兒你出了這件事,母後日日擔憂,夜不能寐。你阿娘與母后是一脈相連的親姐妹,臨終前又將你托付與我,你和翊兒在母后心目中的地位是相等的,母後都心疼。雖是你為了大義替太子擋了那一箭,你做的很對,可傷在你身,痛在母后的心,母後真恨不得代之。你年紀還如此小,以後可該如何是好啊……”

    蕭皇后持起錦帕,拭了拭眼角,嗓音里滿是哽咽之意。

    “蕭家那里你阿翁和阿婆也是操心不已,你的幾位叔叔也是四處奔走,到處托人探訪名醫。只是你這腿連宮里的太醫都沒辦法,更何況是尋常大夫,幸得這次族里的兩位叔公前來,聽聞了此事,提起老家蘭陵那里有一隱世名醫,乃是前朝孫藥王的後輩子孫,身負祖上所傳的歧黃之術,有妙手回春之能。所以母後想著若不然尋他看一看,看是否能將你逼往腿上的毒拔除,只是據聞此人年歲已大,年邁老弱,卻是不能長途跋涉來往長安的。”

    “那母后的意思是?”

    “這一趟你伯外祖父和叔外祖父要回老家蘭陵,母后想著若不然你隨同一起去趟蘭陵,若能醫治好的你腿,也算解了母後的一樁心事。”

    “不知父皇可曾同意?”

    “母後也是剛知曉此事,若是你願意去蘭陵,母后這便去與你父皇說。你父皇也是挺擔心你的腿傷,若是他和太子知曉能有機會治好你的傷,定會大喜。”

    “兒臣聽母後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4 11:39 PM

第31章

    從和鸞殿出來後,經過望仙台,便是太液池了。

    這座從前朝遺留下來的千宮之宮,雖在前朝末期屢遭戰火侵襲,卻也在大齊太祖登基之後,經過了數次修復,重現了前朝之時的光輝,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楚王的榮喜殿便在太液池西側,以前楚王並不是住在榮喜殿的,之後因腿不良于行,承元帝說榮喜殿這處風景宜人,景色甚美,適合養病,便將楚王挪到了此處。

    楚王靠坐在輪椅上,讓內侍緩緩往前推行著。

    眾內侍宮人盡皆知曉楚王喜靜的秉性,也不敢跟得太近,離得遠遠的跟在後方不遠處。

    “殿下,您說皇后娘娘她是不是又在耍什麼陰謀詭計,怎的想著讓你去蘭陵治療腿傷?”

    楚王半闔著眼靠在輪椅上,任清風拂面,微風吹拂起他的發絲,在風中輕輕飄蕩,為他增添了一抹出塵若仙感。

    隱隱可以聽見遠處有路過宮人的驚嘆聲,楚王是眾皇子之中最為俊美的,這是闔宮上下盡皆知曉之事。卻不曾想這楚王竟然毀了腿,好好一個人只能與輪椅為伴。當時消息傳出,雖因牽扯太子,未有人敢直言,可私下里在心中感嘆的宮人不知凡幾。

    良久,楚王的聲音這才低低響起,隱有一絲笑意,卻不知曉這笑是不是諷笑了。

    “她這次可是真心實意的,想在父皇面前表現一番。”

    內侍低應了一聲,聲音中隱隱有感嘆,“不管如何,真希望那名醫真能醫治好殿下的腿,這樣一來就好了。”

    這樣一個人,只能與輪椅為伴,不光是宮里許多宮人們覺得可惜,他也是呢。

    *

    東宮

    這座屹立在太液池北面的宮院,是整個皇宮里最為宏偉壯麗的宮殿,即使比起承元帝的紫宸殿也是不差。

    這里住著大齊的元章太子,也是整個皇宮里除了承元帝以外,地位最高的人。

    可謂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黛紫色的薄紗隨著清風微微飄蕩著,太子半臥在軟榻之上,眼楮望著外面的風景。清 的臉微笑著,似有陶醉之意。

    這處建在高處的寬廣亭台,是太子平日里閑暇之時最喜歡呆的地處。此處地勢甚高,乃是整個東宮最高的位置,從這里看去,可以將整個太液池的風光都納入眼底。

    一陣輕微的腳步響起,太子身邊的內侍往外望了一眼,便來到太子身旁稟道︰“太子殿下,陛下來了。”

    話說著,一個身著黃色龍袍的人影撩起薄紗,步了進來。

    “章兒你怎麼又在外面吹風,胡太醫不是說了嗎,你最近要好好在殿中養著,不宜出來吹風。”

    太子在內侍的幫助下,坐直起身來,微笑道︰“父皇,孩兒呆在宮里悶,見今日天色甚好,便出來透透氣。而且——”他握拳堵唇,輕咳了兩聲,“孩兒這身子,您又不是不知曉,老毛病了,養與不養作用不大。”

    承元帝半攏起花白的劍眉,輕聲斥道︰“你這孩子怎麼如此說,太醫既然說了,定然有他的道理。你好好的聽太醫的話,用心養病,總有一日能痊愈起來。”

    太子點了點頭,微笑道︰“孩兒聽父皇的,待會便回去。”

    承元帝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撫了撫胡子,在一旁榻上坐下。

    “父皇今日前來,可是有什麼事情?”

    近日,北方邊疆那處突厥國又生了亂子,承元帝日理萬機,政務甚忙,白日里極少會來探望太子。今日突然前來,太子知曉定是有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邊疆那處總算將余孽鎮壓下來了,這余孽……”

    承元帝絮絮叨叨對太子說了一些關于政務上的事情,這承元帝素來專斷獨行,御下甚嚴,對皇子們也頗為嚴厲,這樣一副尋常人父的面孔,大抵也只有太子能夠看見。

    太子嘴含笑意,默默的聽著,偶爾還會插言幾句,與承元帝討論一番。

    一番說罷,意猶未盡。

    承元帝卻隱有些自責看著太子瘦得快脫了形的臉龐,道︰“明知曉你身子不好,父皇還與你說這些煩心事,這些你俱是不要在意,父皇都能夠處理。”

    太子苦笑一下,道︰“也是孩兒身子實在不爭氣,若不然定能給父皇出一把力。也不至于讓父皇操勞完政務,還要擔心孩兒的身體。”

    承元帝豎起濃眉,佯斥道︰“快別如此說,我兒聰明才智,世人皆知,若不是你身子不好,父皇早就將皇位傳你,頤養天年去了。你如今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好好的養好自己的身子,父皇還等著你接這皇位……”

    太子微笑著,慢慢面上變為了苦澀,承元帝說著說著,聲音也戛然而止。

    其實兩人都知曉,太子的身子想好是難了,這是胎里頭帶出來的病,從小太子便體弱多病,吃藥比吃飯多,後來又染上了咳疾,更是雪上加霜。

    只是承元帝一直不願相信,不願意相信太子身子不成了,太子為了安撫一片慈父之心,也只能強撐著。類似于這種父子之間的對話,兩人不知經歷了多少,早先太子還能裝出一副自己一定會痊愈的樣子,去寬慰承元帝,隨著去年太子病情加重,甚至咳起了血,這種偽裝出來的自信越來越薄弱,似乎一戳就會破。

    可是承元帝卻一直固執的那麼認為著,甚至霸道的不允許旁人議論太子的病情。早先有宮人內侍私下里議論太子快不行了,為承元帝所知曉,一夕之間屠了幾十人。自那以後,整個皇宮里再也沒人敢提太子病情了,大家都偽裝出來一副太子身子一定會好的模樣,包括前朝眾臣。

    所有人都知曉承元帝瘋魔了,龍有逆鱗,太子便是承元帝心口處的那片誰都不能踫觸的逆鱗,自從先皇后死後。

    “好了好了,好不容易忙里偷閑來看你,居然又說起了這些。”承元帝揮手一拍大腿,話音一轉,“此次前來原是有一事,蕭家尋訪到一個名醫,說是或許能治好楚王的腿,皇后找朕說了此事,想讓楚王前去蘭陵讓那名醫看上一看。”

    太子眼光一閃,微笑道︰“五弟能暫時避開也好,他素來是個不摻雜事的性格,也免得那些雜七雜八的人擾了他養傷。”

    說著,他嘆了一口氣,“沒想到五弟素來寡言少語,卻是個心地良善之人,這番若不是他,孩兒大抵是不成了。”

    聽聞此言,承元帝眼中綻放出一股暴戾的光芒,雙拳緊握嘎嘎直響。

    “那背後之人實在歹毒,暗箭傷人不算,竟然還將箭矢之上涂毒,幸好是楚王替你擋了一箭,若不是此番我兒內憂外患,定然斃命當場。章兒你放心,父皇一定幫你報了此仇,那背後之人父皇一定不會放過他。”

    太子點點頭,道︰“父皇,報仇不報仇且先放放,還是五弟的腿要緊,他還年少,總不能一輩子與輪椅為伴。只要一想起五弟的腿,孩兒便滿心愧疚,為了我這千瘡百孔的身子,竟然將他給搭了進來……”

    承元帝面露不滿的打斷太子的話,“章兒,這話以後不要再言,楚王能替你擋這一箭,是他應該做的事。父皇會命人盡一切努力治好他的腿,就算治不好,父皇日後也會補償與他,你也不需要愧疚。你要知道你是大齊的太子,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存在,他能對你鞠躬盡瘁,是他的榮幸。”

    太子苦笑連連,趕忙點了點頭。

    承元帝撫了撫胡子,沉吟道︰“你說的也對,楚王秉性萬事不沾染,讓他避開出去也好。接下來,咱們就好好的看看到底是誰向天借了膽子,竟然敢在你頭上動土!”

    *

    臨行啟程這一日,天氣晴朗,萬里無雲。

    蕭家宅邸門前一水的黑漆齊頭平頂馬車,排了偌長一隊,放眼過去差不多有二十來輛。這些馬車中只有七八輛是坐人的,其他盡皆放的都是隨身攜帶之物,世家子弟出行歷來不同尋常,更何況是長途跋涉。

    據說這些只是長安這里的出行陣勢,洛陽那里準備更為齊備。蘭陵距離長安路途遙遠,從長安行往蘭陵,需先去洛陽,從洛陽那里換船,經通濟渠南下直至淮水,然後由船換車,再走幾日,方可到沂州蘭陵。

    粗略估算一下,從長安到蘭陵,大約需得一個月開外,若是路上行得慢一些,兩個月也要的。

    蕭九娘和蕭十娘同乘一輛馬車,這種適宜長途跋涉的馬車與尋常的短途馬車並不相同。不光車廂牢固,車架高大,每輛車配有兩匹高頭大馬並行,跑起來又快又平穩。且車廂內部面積也極為寬敞,一應案幾坐席俱有,還備有兩張軟榻供人歇息,可謂是長途跋涉出行之必備利器。

    蕭九娘上了馬車後,便在蓮枝的服侍下將腳上的鞋履褪下,換了一雙薄底兒舒適的繡鞋。之後靠在軟榻上,半闔著雙目養神,等待車隊啟程。

    蕭十娘卻不若她閑適,臉上隱見凝重之色,似乎有什麼心事的模樣。

    九娘瞥了她一眼,“行了,你也不用多想,你離開後會讓她更為放心,總比成日還要憂心著你的強。”

    十娘緊抿著嘴,沒有說話。

    蕭九娘其實並不太會勸慰人,上輩子她與人打交道,大多都是爾虞我詐。尋常之時親近之人除了一個親妹妹,便只有楚王了。可與楚王而言,她是一只小狗腿,楚王是她極力巴結之人,且楚王根本不需要她去勸慰,她只管聽命即好。而小囡,因為自己太過忙碌,平常只管她沒被人害,只管她吃好喝好過得好便成,勸慰這種溫情的舉動卻是不曾有過的。

    這還是頭一遭。

    “你要這麼想,你阿娘已經在朝霞郡主手下呆了十多載,自然有她的保存之道。雖是難免會受些苦處,但最起碼她的心是安寧的,她不用擔心你。”

    就如同她上輩子一樣,雖是自己苦些難些,但只要想著小囡會好好的,她便甘之如飴。那種心情是復雜的,但卻是相通的,所以九娘能夠理解。

    “你確定你是在安慰我嗎?”蕭十娘苦笑一下,開口說道。

    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知道她最憂心的便是怕自己的離開會觸怒朝霞郡主,讓她對阿娘下狠手,雖性命是無憂的,但只要知曉阿娘會因為自己受苦,她便心如刀絞。

    蕭九娘臉皮僵了一下,瞥了她一眼,“那你能否認我說的是實話嗎?這副情形已經是如今最好的局面了。”

    她確實不能否認。

    蕭十娘嘆了一口氣。

    可是明白跟能釋懷是兩碼事,尤其伯祖父即將帶她們前往蘭陵的消息傳出,崇月閣那里便發了怒,更是讓她憂心了好幾日。還是韓雲娘見女兒皺眉不展,列舉了種種勸慰她,告知女兒自己一定沒事,只要女兒好自己才會好,蕭玉才釋懷些許。

    可是要說真正能放心是假的,兒行千里母擔憂,女兒扔下了親娘受苦自己遠行,她能安心下來才怪。可是不安心也得安心,就如同蕭九娘所說的那樣,這副情形已經是如今最好的局面了。

    朝、霞、郡、主!

    蕭十娘長到如今近十載,若說唯一恨的人,便是朝霞郡主無疑了。

    “終有一日,我會讓她付出代價!”蕭十娘緊握粉拳,一字一句的說道。

    “這一天不遠的。”

    蕭九娘並不是安慰十娘,而是兩人有著一個共同的目標。這種怨恨無關于其他,而是在于那個這世上對自己來說最親近的人,蕭玉很幸運,她的阿娘還在,可是月姬卻早早的不在了。

    每次只要一想起月姬,蕭九娘便心生一股悲涼,心中的恨意也就越加濃烈。

    這種恨意存了兩世,上輩子朝霞郡主算是亡于蕭九娘的手,這種恨意才逐漸消失,這輩子的結局想必定然與上輩子相同。有些仇恨是刻在骨子里的,任何辦法都無法抹除,唯有一命抵一命。

    又過去了差不多半個多時辰的樣子,馬車才緩緩動了,往前行去。

    蕭九娘並不知曉之所以會耽誤這麼長時間,是因為車隊又加進來四輛馬車。

    這四輛馬車與其他馬車並無不同,可若是認真觀察就能發現趕車的車夫個個身形高大健碩,且隨著車隊保護眾人的護衛們,有意無意都環繞在四輛馬車其中一輛旁邊。

    夏日的清晨是涼爽的,初晨的陽光普照大地,淡金色的陽光透過車窗的紗簾灑射進來,為整個車廂內涂抹上了一層淡金色。而整個車廂中最為耀目的並不是這和煦的陽光,而是那坐在陽光下的少年。

    一身青衫,墨發披肩,少年斜靠在軟榻之上的靠枕上,默默的翻著手中的書卷。半斂的狹長眸子,長眉若柳,從側面看去卷翹的睫羽在眼瞼下投下兩道扇形的陰影。

    “殿下,路程還遠,要不要先躺一會?”

    少年並未理會他。

    見此,說話之人不再言語,靠坐回車廂的一角。

    ……

    出了長安城,馬車的速度便加快了。

    見此,九娘和十娘索性躺在軟榻之上假寐起來,一旁蓮枝和如花兩人小聲的說話打發時間。

    這一日竟然都是在馬車上度過,沿途之中需要水了,婢女們探頭出去說上一聲,便有騎著馬的護衛送上水來。到了飯點之時,有護衛騎著馬送來一個食盒,食盒內三菜一湯齊備,看分量剛好是兩人所需。

    只是蓮枝和如花就沒如此好的待遇了,只有饅頭配水可食,不過做婢女的,又不是沒有吃過苦,只要不挨餓就成。

    蕭十娘還曾好奇車隊不停,怎麼還有熱騰騰的飯菜可食,之後蓮枝與她解惑。原來車隊中有兩輛馬車里面一應柴米油鹽水菜灶齊備,還有兩名廚娘,直接在馬車里便可造飯,自然有熱騰騰的飯食可用。

    當然這種待遇可不是隨便一個人便可有的,只有那些高門大戶人家才會如此繁瑣,僅是為了路途之中,主子們的吃食干淨些,二來也是為了趕路,免得將時間浪費在停駐之間。

    到了近黃昏之時,馬車才緩緩停下,蕭九娘從車窗望去,似乎到了一處驛站。

    這處驛站在長安到洛陽之間這段官道之上,自是建得宏偉寬廣,別的不提,光面積就夠大,層層疊疊院落似乎有不少。

    馬車在外面停了下來,這驛站雖大,但可供停車的院子卻不多,這麼多的馬車也只能停在驛站之外,命人夜里看守著。

    蕭九娘被蓮枝攙扶著下了車,就看到已經有侍衛將馬車牽到了一處去,並在四周搭起了帳篷。

    這些帳篷是供守夜之人所住的,此次跟來的下人大抵一半都要住在外面,只有各位主子身邊貼身侍候之人,可以跟進驛站去。畢竟馬車如此之多,光是寥寥幾人可是看守不了的。

    蕭七娘和蕭八娘還有蕭十一娘也下了馬車,蕭珩和蕭孟早就站在驛站門口了,卻並沒有往里行去,而是佇立著望向這里。

    看樣子似乎是在等候蕭七娘等人,可蕭九娘卻知曉並不是如此。要知道這兩位可是長輩,哪有長輩等小輩的,更何況跟著這麼多下人,也不可能擔心她們會找不著路或者丟了什麼的。

    蕭九娘眼神不著痕跡的順著蕭珩的眼光看去,看到的是一輛極為平凡無奇的馬車。這輛馬車與她們所乘坐的馬車並不不同,也黑漆齊頭平頂,為兩匹駿馬所駕。

    這時,馬車門扇打了開來,從里面下來一個身著藍袍的僕人。

    這僕人下來後,並未駐足等候,而是去了後方,不多時推著一輛木質輪椅來到了馬車前。

    蕭九娘眼神一緊,屏住呼吸。

    又有幾人來到馬車前,手持帷幔將馬車左邊的位置圍了起來,等帷幔收回之時,就見到那輪椅之上已經坐了一人,青衫黑發,面容清俊,正是楚王。

    楚王坐著輪椅緩緩往這處行來,從蕭九娘身邊擦過,往蕭珩兩人身邊而去。待到了近前,蕭珩笑著說了句什麼,便率先往驛站里頭行了去。

    ……

    蕭九娘五人被分到了一處院子里,一人一個房間,倒是寬敞。

    有婢女僕婦進進出出送水送食物,帶的下人夠多,所以是不用驛站里的人的。

    蕭九娘沐了浴,又用了晚膳,之後上榻歇息。

    直到現在她都還有些緩不過來勁兒,楚王竟然出現在車隊中,看樣子似乎要與她們同行,那麼他是去哪兒呢,洛陽?還是也去蘭陵?

    封了王的皇子出京只有兩個可能,要麼是前往封地,要麼奉命出京辦差。楚王不良于行,定然不可能是出京辦差,且他年紀也還小,那是前往封地了?可上輩子蕭九娘知曉,楚王被封王後,因得承元帝的喜愛,是特許不之官的,一直呆在長安。

    還是這輩子出了什麼差錯?

    一時間,蕭九娘心緒紛亂,竟是越想越煩躁起來。不過到底經過一日的勞頓,也是有些疲憊的,想著想著便熟睡過去。

    *

    次日一大早,蕭九娘便醒了。

    因為不知曉什麼時候出發,所以用完早膳後,她便命蓮枝收拾起來,做好隨時出發的準備。誰知曉等到近午時,也不見有人來通知啟程。

    蕭十娘帶著如花來了九娘房間一趟,見蕭九娘也不知曉為何不啟程,最後只有不再去想此事,回自己房里用午飯去了。

    驛站中一處寬闊且布置精致的房間里,蕭珩在堂中來回踱步著,滿臉焦慮之色,時不時往內室那處望上一眼。

    這時,從里面走出一名須發花白的老者,和一名提著藥箱的藥童。

    蕭珩趕忙迎了過去,急問道︰“劉太醫,楚王殿下如何了?”

    今日本是要按時啟程的,卻不曾想楚王的貼身內侍過來說楚王的腿疾犯了,暫時還走不了。

    蕭珩從安國公那里早就得知楚王所謂的腿疾是怎麼一回事,頓時急得滿頭大汗。幸好這次楚王出宮是有帶太醫來的,倒也不會求助無門。

    劉太醫,精通針灸之術,此番楚王替太子擋箭,身中奇毒,本是藥石罔效,卻在他的一手針灸之術下,將毒全部逼于下肢,又用金針封穴,才保住了楚王的命。可命是保住了,腿也不能行走了。

    此番楚王出宮前往蘭陵,承元帝命劉太醫隨行,便是為了確保萬一。這針灸刺穴神乎其神,但卻治標不治本,每隔幾日便要重新施針一番,若不然毒氣便會倒行逆施,一旦涌上心口,楚王必死無疑。這番楚王腿疾犯了,便是重新施針的時候到了。

    劉太醫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拱手道︰“幸不辱命,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那就好。”蕭珩不禁松了一口氣,又問道︰“只是不知以楚王的身子來看,何時可以啟程?”

    劉太醫一愣,沉吟了一會兒,道︰“這個問題還是要問問楚王殿下的好。”

    蕭珩點了點頭,心中卻是不解。像病人之事,不應該是聽大夫的才能做準嗎?怎麼這劉太醫倒是忌諱莫深,不願多說一言。不過想著宮里太醫歷來都是謹言慎行,能少說一句就少說一句,生怕擔了什麼責任,蕭珩也是能理解的,也因此他也倒沒有多想。

    今日自然是不能啟程了,蕭珩估摸了下時間,第二日差人前來詢問楚王何時能夠啟程。

    楚王答曰明日,蕭珩也心下喜悅,想著楚王大抵是沒什麼事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4 11:43 PM

第32章 番外︰惡犬和惡犬主人上輩子那點事兒(二)

    那一年蕭九娘十七,卻已是投靠在了楚王的門下。

    當然這一切世人是不知曉的,他們只是知道蕭家九娘對楚王殿下來說是不同尋常的存在……

    本是一次楚王準備外出,蕭九娘前來稟事,楚王便順便將她帶上了。卻未曾想在見到那名老嫗之後,那個有著一頭白發滿臉慈祥,卻似乎腦袋有些不正常的老嫗,突然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將這小丫頭給我留下,我便治好你的腿。”

    楚王的臉色很難看,這還是蕭九娘第一次看到楚王有如此難看的臉色。之後楚王便帶她走了,那老嫗在身後怪異的笑了一聲。

    “捨不得?”

    蕭九娘只聽到這一句,那扇門便被人從身後闔上了。

    此後幾日,楚王一直很沉寂。

    蕭九娘並未意識到其中的嚴重性,甚至狗腿的主動找楚王說,那老太婆若是差個奴婢,我就給她當個奴婢就是,反正看她的年紀,估計也活不了幾年。就讓小九兒去受幾年苦,只要主子能記住自己的好。說完還抹了一番眼淚,裝了一會兒可憐。

    楚王用那種很怪異的眼神看了她良久,然後讓她滾了。

    是真讓她滾,楚王還是第一次講出如此粗魯之言。蕭九娘自然沒滾,她雖是狗腿了些,但卻面厚心黑,該裝傻的時候也裝得挺好。

    又過了幾日,楚王的心腹內侍常順面色復雜的來找她了,才給蕭九娘解了惑。

    原來那老嫗並不是尋常人,世間人稱‘毒女’,可是知曉這老婦人的人卻極少,一來她從來不露人前,二來尋常人哪里懂得什麼毒,在尋常人眼里砒霜就是世間最毒的物了。可知道毒女此人的,卻沒有不怕她的,怕的就是她那鬼神莫測的毒術和極為怪異的秉性。

    這毒女不光毒術高明,會制奇毒,也會解奇毒。據聞,當年楚王身上所中的毒,便是從她手里流出去的,這世間也只有她會解。

    且這毒女還有個不為人知,也不為常人所能接受的癖好,那就是她喜歡拿活人試毒。

    那日說將蕭九娘留下,便給楚王解毒,並不是想讓蕭九娘給她做婢女奴僕什麼的,而是想拿蕭九娘試毒來玩,這也是楚王那日為何臉色會如此難看的原因。

    ……

    聽完這一切,蕭九娘久久不語。

    沒有人會不怕死,她也怕,所以她說不出犧牲自己,去治療楚王腿傷的話。

    常順也未再說什麼,嘆了一口氣便走了。

    蕭九娘想了好幾日,不光將自己整個人生顛過來倒過去想了好幾此,也將楚王這個人分析的好幾遍,且還回憶了一番楚王對自己的好……

    楚王是真的對她還不錯,雖然他總是冷臉一張,平常折磨她的時候,也沒少下狠手。但蕭九娘卻知曉楚王是真的對自己好,說起來是雙方彼此利用,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她在利用他。利用他的權勢,利用他的另眼相看,然後為虎作倀,狐假虎威,沒少‘仗勢欺人’。

    就拿這次說吧,楚王並沒有專斷獨行的將她留下來,其實若是他發話,自己沒有反抗的能力,可他卻沒有……

    蕭九娘素來沒心沒肺沒下限,這回竟然難得有些愧疚了。

    這種心態的驅使下,她偷偷的去找了那老嫗,問她是不是只要自己給她試毒,她便能治好楚王的腿。其實她是想來和這毒女討價還價一番,看能不能用別的代替,或者發揮自己三寸不爛之舌與死纏爛打之功,折中一番。

    那毒女極為怪異的瞄了她良久,而後發出一連串讓人膽寒的怪笑,嘴里咕噥些蕭九娘聽不懂的話,什麼‘倒是痴情’,什麼‘都是假的’……

    之後,說了一句,“你若是讓我試毒半年,我便醫治好你那情郎的腿。”

    情郎?蕭九娘想,這老太婆定是誤會了,只是這會兒她也沒有解釋的心情,心里一直想著‘半年’這兩個字。

    她在猶豫。

    見她猶豫,毒女又道︰“你放心,我知曉你們這些小娘子個個愛護自己的美貌,老婆子一定不讓你容貌有損,也不會要你的命,也就是半年,能忍過去你那情郎腿就可以恢復如初。”

    蕭九娘還是不放心,絮絮叨叨問了良久,那模樣似乎有些不正常的毒女倒是耐心,一一為她解答,權衡再三,蕭九娘答應了。

    她並未當時便留在那里,而是去了趟楚王府,對著楚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又表了自己一番功,最後做出一副為主去死也無怨無悔的模樣。

    楚王眼神晦暗的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隨你!”

    之後見她是打定了主意,倒也沒有再說其他,只是交代讓她盡可能的將毒女的本事學一些到手。

    果然是物盡其用啊!

    其實蕭九娘也是這樣的人。

    ……

    之後,蕭九娘將自己身邊一切事物安排好,便去往毒女那處了。

    她自是沒有把事情想得如此簡單,不過經過之前一番的與毒女打交道,再加上從常順那里所了解到的,蕭九娘也知曉這毒女是奇人。

    既然她說了,不會有損容貌,不會要自己的命,也就是試毒之時肯定會痛苦難當。但蕭九娘也想了,她覺得只是痛,她可以忍受。

    可惜她對自己自詡太高,也低估了毒女的手段。

    ……

    每隔幾日毒女便會拿下奇奇怪怪的粉末來與她吃,她服下之後,便會經歷各種各樣的痛苦。

    有時候是癢,癢得恨不得搔掉自己一層皮,癢得她根本控制不住想到處去抓。不過毒女也事先有準備,會將她的手腳都綁起來,然後她便只能硬生生的受著……

    有時候酸,酸得自己眼淚鼻水全部都涌了出來,直到自己口吐白沫……

    有的時候是甜,明明剛開始感覺嘴巴里很甜,甜到最後有些,然後自己便會被甜得一直犯嘔不停,將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出來也不算完結……

    更多的時候是各種痛,頭疼腳痛渾身上下無一不痛,有時候像針扎,有時候像火燒……

    蕭九娘覺得自己真高估了自己承受能力,那段時間對她來說是暗無天日的,有時候被折磨狠了,她甚至想死,真的想死……

    以前經歷過再苦再難的時候,她都沒想死過,可那個時候她卻想死……

    當她想死的時候,自然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毒女倒也沒想把她折騰崩潰,每次試毒之後,便會停上幾日,而這幾日便是蕭九娘最輕松的時刻,這個時候她又不想死了,她總是會想自己熬過了前十幾年,好不容易日子暢快些了,又熬過來這麼多天,如今這會兒死了,前面不就全白虧進去了嗎?

    又想著自己的目的,她倒也會插科打諢和毒女套套近乎,然後從她手里學點兒邊角廢料之類的毒術……

    就在這種死過去又活過來中,蕭九娘挺過了這不堪回首的大半年。

    從毒女那處離開後,出現在楚王面前時,蕭九娘並未提起這期間的遭遇,而是舔著臉著道︰“主子,小九兒這次可是吃虧吃大了,你可要補償我啊。”

    哪知楚王竟然慎重的點了點頭,道︰“好,只要我所能,只要你想要,沒有期限,你隨時可以對本王提一個要求。”

    當時蕭九娘喜滋滋的走了,她覺得自己賺大了。

    彼時楚王的勢力已經越來越大,天時地利人和,一切都有,只要楚王的腿傷能好,他很有可能得登大寶。蕭九娘幻想了一下日後主子成了九五之尊,自己該如何提出這個條件,心情便更好了。

    之前所受的苦都值啊!

    卻未曾想也不過是經歷了一載的時間,她便換了念頭,一時眼盲竟然想去嫁人過那種所謂的平靜的日子。

    *

    “如何?”

    “九娘子已經回來了,且奴婢按照殿下所吩咐,請來了劉太醫胡太醫兩位替九娘子把過脈。九娘子一切都好,只是……”

    “只是什麼?”

    楚王飲茶的動作一頓,將目光投注在常順身上。眼神與平時並無不同,卻是讓常順心口一緊,頭皮有些發麻。

    遲疑了一下,常順猛地垂下首,咬牙道︰“九娘子身體並無大礙,且比之前還要康健些許,只是據兩位太醫所說,若是娘子以後出嫁,可能在子嗣上面會有些阻礙……”

    “本王要聽實話。”

    “九娘子以後沒有子女緣分,且也生不出來。”

     地一聲脆響,常順的頭垂得更低了。

    其實常順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副情況,自九娘子去了毒女那處,他們暗中便布下了諸多防備,卻沒有想到那毒女竟然會下這麼一記狠手。

    不能生養,對于一個正值花季的未嫁小娘子來說,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殘酷的事了。

    ……

    “你下去吧。不要告訴她。”

    “是。”

    ……

    之後不知過去了多久,門突然打開了,從外面走進來一人。

    笑盈盈的,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人未到,聲先到,“主子,小九兒這次可是吃虧吃大了,你可要補償我啊。”

    楚王抬頭望了她一眼,眼神之中隱隱有些異光,之後點點頭。

    蕭九娘一愣,這麼爽快?

    “真的?”

    楚王點點頭,緩緩的道︰“只要我所能,只要你想要,沒有期限,你隨時可以對本王提一個要求。”

    語畢,他頗有深意的望了蕭九娘一眼,只可惜她只顧低著頭沉浸在‘主子這麼大方’的狂喜之中,根本沒有看到。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5 11:33 PM

第33章

    用完了午飯,便有人前來通知今日不走了。

    蓮枝多了一句嘴問道,什麼時候走。那僕從微微一愣,說道暫時不知。

    這副情形自然引起了蕭九娘的疑慮,便出言問道出了什麼事,那人見是娘子詢問,倒也沒有遮掩,恭敬的答道說是楚王殿下的腿疾犯了,什麼時候啟程還得看楚王殿下的病情。

    蕭九娘一愣,便揮手讓那人退下了。

    楚王殿下的腿疾?

    上輩子世人都知楚王是不良于行的,卻極少有人知道楚王之所以會不良于行是因為中了毒。上一世也如同這輩子一般,楚王替太子擋了一箭,卻因為箭上的奇毒致使他淪落與輪椅為伴。

    但蕭九娘知道的更多,上輩子楚王的腿最後也是醫治好了的,且是經過她的手才醫好。

    想到上輩子那段時間暗無天日的境遇,蕭九娘突然就覺得渾身發冷。

    經過了上輩子的種種經歷,蕭九娘一直覺得這世上是沒有什麼事情可以打倒自己的,卻在經歷了那一切後,竟生了恐懼之心……

    記憶是不堪回首的,但蕭九娘也不是沒有收獲,多多少少從那毒女手里學了不少本事。當初答應試毒之舉,乃是為了楚王的腿,之後毒女也信守承諾,將為楚王治療腿的解毒之法教給了她。

    按理說,蕭九娘此時應該是欣喜,她完全可以拿著這個方法像上輩子一樣,去和楚王套上近乎。可她卻記得一事,那就是毒女所教她的一整套法子,手法和所需藥材都有,但核心的解毒藥粉卻是只給了她成品,並未告知她如何配比的。

    難道,這輩子還要像上輩子那樣走一遭?

    這麼想著,蕭九娘竟身上升起了一股寒意。

    之後她不禁擺了擺頭,回到現實中來。此時她才十歲,並不是七年後,楚王是在她十七那年才找到毒女的。

    似乎因為楚王的腿疾,突然之間眾多繁瑣事務便來到九娘的眼前。

    這輩子楚王出現的太早,太突然,竟然讓她生出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來。她曾經想過這輩子定然也要像上輩子那樣,牢牢的抱住這根粗大腿,且一直不放手了。卻未曾想過重來一回,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她又該如何去接近楚王。

    難道要像上輩子那樣,被人壓著頭打瀕臨絕境,然後重現上輩子之情形?先不說這輩子很多事情都變了,楚王會不會像上輩子那樣對她伸出援手,還是兩說。

    並且自從楚王出現後,蕭九娘內心深處一種有種蠢蠢欲動,這種蠢蠢欲動是怎麼也壓制不下去的。內心深處一直有個聲音在叫囂——

    靠過去靠過去,趁他現在年紀還小靠過去。上輩子你不是曾經羨慕過常順等人是楚王的頭等心腹嗎,這輩子你也可以的。

    尤其腿疾……

    蕭九娘突然想起楚王那腿疾一直是靠針灸之術控制的,一旦壓制不住便需要再控制一番,且不說這個,每當這個時候楚王便需遭受常人難以忍耐之痛苦,需得兩三日才能消停。

    一想起這些,蕭九娘便有些坐不住了。

    “蓮枝!”

    聽到這聲急促的呼喊,蓮枝慌慌忙忙的跑了進來,九娘這才意識到自己動靜似乎有些大了。

    她掩飾的笑了笑,道︰“咱們出去散散步。”

    蓮枝一愣,點點頭。

    也許她可以試試劍走偏鋒?

    *

    九娘帶著蓮枝出門散步。

    這驛站很大,院子套院子,九娘他們所住的這處院落很僻靜,看得出驛站之人專門安排的。

    正值午後,驛站里很安靜,九娘便順勢出了自己所在這處院落,往其他處逛去。

    剛沒走幾步,就遇上一名灰衣的僕人,上前好意說道︰“小娘子,驛站中人員混雜,若是想散心就在近處,只有這四座院子是咱們府上暫住的,別處都不是。”

    蕭九娘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帶著蓮枝又回轉了回去。

    進了屋後,她略微沉吟了一刻,招手讓蓮枝附耳過來。

    聽聞娘子的吩咐,蓮枝驚訝非常,不過她曉得娘子一向有主見,倒也沒有多問,便匆忙出去了。

    蓮枝出去的這一會兒,蕭九娘一直顯得坐立難安。在屋中走來走去轉悠了好幾圈,又回到椅子上坐了下來。

    不多時,蓮枝便回來了,對九娘稟報她出去這會兒所打聽到的一些事。

    蕭九娘又帶著蓮枝出門了,這次卻不是佯裝散步,而是直往其中的一處院落而去。

    到了門前,果然被人攔了下來,她也沒遮掩,大大方方的道︰“聽聞楚王表哥腿疾犯了,特來探望。”

    楚王和蕭家確實有這層關系,且這人也知曉這次隨行有幾位蕭家的小娘子,見蕭九娘的打扮和言談那股熟稔,這人也沒有生疑,便進去通報了。

    其實蕭九娘心中還有些忐忑,楚王身為皇子,身邊隨侍之人眾多,她不可能便無聲無息便見到楚王,除非楚王本身便有相同之意,特意安排。可這輩子與上輩子有太多的不同,她也只能就這麼來了。

    希望楚王能給所謂的‘表妹’這個面子。

    擺設精致華美的臥房中,身著青色長袍的楚王正斜靠在軟榻上,一頭漆黑的長發松散開來,蜿蜒而下垂著榻邊。他似睡非睡的半闔著雙目,眉心隱隱微蹙,聽得常順稟報後,睜開雙眼,流露出一絲奇異的波光。

    “表妹?”

    他微微低喃,手指輕按了下薄被下的大腿,眉心又是蹙了下,額間隱見潤濕。

    “讓她進來。”

    ……

    事情順利得讓蕭九娘覺得有些訝異。

    當她踏入這間臥房,才感覺到自己蠢動了許久的心,突然安靜了下來。她微提裙擺,邁過門檻,抬眼便看到半臥在榻上的楚王。

    呼吸不由自主的凝滯住了。

    蕭九娘從不否認楚王是好看的,在她兩輩子的見識中,楚王是最俊美的人,甚至她上輩子的丈夫王四郎也不可媲美。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蕭九娘自認自己是個俗人,所以她並沒有多想,驚艷之後便轉頭撂過了。

    “主——”她激動的上前一步,臉上燦爛的笑容突然僵了一下,立馬轉為了矜持。輕咳了一聲,幾步走到榻前,柔聲道︰“楚王表哥好。”

    怯生生的。

    楚王沒有動,抬了抬一側的手,常順搬了一張月牙凳放在她身側,九娘順勢便坐下了,坐下後理了理裙擺,才又抬起頭。

    “聽聞楚王表哥腿疾犯了,特意前來探望,楚王表哥你還好吧?”

    楚王睜開雙眼,瞥了她一眼,薄唇中輕溢出幾節夾雜著少年韻調的低沉音色。

    “本王很好。”

    這人素來冷面寡言,蕭九娘也不是第一次見識,自是早就練習了一套自說自話的本領。見楚王懶得搭理自己,也不引以為恥,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大抵都是些關心腿疾之言,又裝出一副小兒爛漫,拿著所謂的‘我阿娘’、‘某大娘’之類的人所說過的鄉野偏方,講出來給楚王聽。

    站在一旁的常順都呆住了,這名小女娃年紀小小的模樣,生得眉眼兒精致、粉嫩可愛,又略微顯現了一絲少女稚嫩的風采。看起來不太像膽子太大的模樣,怎麼能對著素來一張冷臉的殿下說出如此多的話?

    難道她沒看出來殿下面色很冷?沒看出殿下眉心蹙了幾下?沒看到殿下左手雙指搓了又搓?……

    這都是殿下極為不耐煩的先兆!

    好吧,她確實看不出來,殿下一向神情隱晦,若不是他在身邊侍候了這麼多年,估計也是看不出來的。

    垂頭站在屋角一處的蓮枝,表情也是呆滯的。

    她還從來沒有見過娘子這副樣子,娘子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心有成竹,頗有謀算,機智過人的高冷存在,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這麼單純可愛啦?就好像一個真正的十歲的少女那般,爛漫、毫無心機、天真活潑……

    噢去,這些都是個什麼鬼,這些可是從來都和蕭九娘不搭邊的。

    看著眼前那張不停張合的粉潤小嘴,又移上那張少女還略顯稚嫩的臉頰,與精致如畫的眉眼兒,楚王的眉心蹙了又蹙,之後緩和,平靜無波的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這張臉有些熟悉……

    突然便憶起前幾日那個行跡可疑的人,蕭家的九娘子,身份低下的婢生女……

    一波熟悉的疼痛突然襲了上來,楚王闔上雙目,慢慢忍耐著。額上又起了一層薄汗,若是不刻意去觀察,根本不能發現。

    那道嫩嫩的、脆生生的、少女獨有的音色,突然停下了,換成了一抹猶豫的驚異。

    “楚王表哥,你很疼嗎?”

    說著,一雙小手摸上了楚王的腿。

    常順被這突來的舉動驚得一跳,想上前阻攔,就發現那雙小手的主人已經在上面按了起幾下,還邊按還邊道︰“以前阿娘臥床久了,也會腿疼,有個僕婦大娘便教了我一套按摩之法,九娘經常會給阿娘按按,我幫表哥也按按吧。”

    “小娘子……”

    “娘子……”

    楚王驟然睜開雙目,撐起頭去看自己的雙腿,就見到那個人正埋頭按自己腿,按得不亦樂乎。

    很奇怪的,疼痛竟然減輕了,甚至隱隱有舒服之感。也因此當常順疾步上前來想阻止蕭九娘,楚王揮了揮手。

    “是不是很舒服?”

    粉嫩的小臉兒笑眯眯的,眼中隱隱有著巴結與討好。

    討好?

    想著上次見她之時,她奇怪的舉動,和與這次同樣的眼神。楚王眼中閃過一抹異光,又重新躺了回去,半闔著目,不再說話。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6 11:14 PM

第34章

    按了差不多有兩刻鐘的時間,蕭九娘額前已經現了汗珠。

    讓外人來看,似乎她就是隨意的按著,其實這中間有許多竅門。上輩子雖毒女已經給配出解毒之藥,但因楚王中毒太久,光服用解藥是沒用的,還需要經過特殊的藥湯浸泡腿部拔除毒素,並經過按摩穴位,才會徹底痊愈。

    蕭九娘此時所用的便是那按摩穴位之法,沒有解藥沒有藥湯泡腿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只能暫且稍微緩解一下疼痛。

    臥房之中很是靜謐,不知何時楚王竟然已經睡著了,呼吸平穩。

    九娘一套按完,抬眼看了看楚王平靜的睡顏,轉頭便看到常順滿臉驚訝之色。她狡黠的在心中一笑,伸出縴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慢慢的收回自己的手,又慢慢的站起身。

    去了門外,她對常順道︰“既然楚王表哥睡著了,九娘便先走了。”十分乖巧的模樣。

    “奴婢送九娘子。”

    將蕭九娘和蓮枝送出院門,常順回轉房間,就發現軟榻上的楚王已經醒來,正睜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殿下——”

    楚王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

    其實這會兒常順心中滿是驚詫之意,別人不清楚,他作為楚王的貼身內侍卻知道許多內情。

    例如楚王這腿,看似平常之時沒事了,實則因為毒素封于腿部,日常起居之時,楚王也是要忍受疼痛的。還例如每十日的一次例行施針,每次施針過後,楚王便需要承受無法言喻的痛苦,甚至連挪動都無法,每當這個時候,楚王便夜不能寐,幾日幾夜都無法安眠,卻沒想到讓這小娘子按摩一番,楚王竟然當著人面便睡著了。

    他以前在殿下腿剛壞那會兒,也不是沒幫殿下按過,可一旦踫觸到,殿下就疼得一頭冷汗。

    難道是因為他的手勁兒太大,這小女娃手沒勁兒?可是不可能啊,有兩次他可是輕輕的挨上去的。

    常順連連擺頭,怎麼想也想不通。

    軟榻上的楚王也是滿腹疑惑,他素來覺淺,蕭九娘起身之時,他便醒了過來。他半蹙眉心,手指輕踫了下自己腿。這會兒他,很舒適,似乎那總是日日夜夜折磨著自己的疼痛一瞬間便沒了。

    常順似乎想到什麼了,突然道︰“奴婢還是去找劉太醫來看看吧,別可讓那小娘子按出了什麼岔子。”

    畢竟這腿疾可不是單純的腿疾,而是中毒所制,且是將毒素封于腿部。要是讓著小娘子折騰出個什麼亂子,常順可就是殺人的心都有了。

    楚王也沒有阻止,常順急急步出房門。

    ……

    將劉太醫招來看過,不管是從腿部表面來看,還是把脈,都沒有任何異常。

    常順無法,只好將他送走。

    劉太醫還疑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心中焦急萬分,經過常順一番解釋說只是為了穩妥起見,劉太醫才釋懷。

    剛將劉太醫送走,蕭珩遣來問什麼時候可以啟程的人便到了。

    按著慣例,楚王的腿大抵得後日才能止住疼痛,應該後日或者大後日才能啟程。想著此時難得閑適的殿下,常順將此事稟報了楚王。

    楚王略微沉吟一下,答曰明日。

    常順本想阻止,怕路途之中殿下的腿再疼起來,不過見楚王堅持,倒也沒多少什麼。

    *

    從長安到洛陽,若是快馬行使,差不多一日半便可到達。

    因為車隊出行,雖是快馬好車路途之中也不停頓,但也又在路上走了兩日,才在天黑之前堪堪趕到洛陽。

    蕭家在洛陽是有別院的,大隊人馬到了洛陽後,便直往別院那處而去。

    一番忙碌,待安頓下來,已是夜深人靜時刻。

    略微用了些飯,蕭九娘便歇下了。

    雖是路途之中有舒適馬車可乘,可再平穩的馬車也難免有顛簸,所以坐了一整日馬車的她也是極為疲累的,上了榻便進入夢鄉。

    經過一夜好眠,次日蕭九娘醒來感覺渾身清爽。蓮枝服侍著她更衣洗漱,並用了早飯。

    期間,從蓮枝口里得知,她們會在洛陽停留五日左右,因為此番從洛陽換船,會在船上經歷近一月的時間,所以給大家一些時間稍做調整,且可以補充一些隨身所用之物,畢竟一旦上了船,便許久不會靠岸。

    聽了此言,蕭九娘沉吟片刻,便吩咐蓮枝檢查一下隨身攜帶的之物,若是有需要補充的,便列了單子讓人去采買。

    這時,蕭十娘帶著如花來了,竟也是為相同之事而來。

    蕭十娘也未乘過船,但她的婢女如花曾經乘過一次,那還要追溯到她被販賣私奴的商人運來長安。據她所言,頭一次乘船的人大多都會不適,頭暈目眩是其一,有許多頭次乘船的膽汁都有吐出來的。蕭十娘聽她說的如此這般嚴重,便來找蕭九娘商議一二,看是否能提前做做準備。

    聽完十娘所言,蕭九娘笑著與她解釋,像暈船這種事是看個人體質的,卻是沒有什麼準備可做。不過像蕭家這種世家宅門,定會有管事僕婦們事先準備緩解暈船的藥丸之類等物,讓蕭十娘不要太過擔心。

    之後兩人便約著一起去別院的園子里散散心,這番在路上舟車勞頓幾日,大家也都悶得厲害,出去透透氣兒也是好的。

    前往園子的路上,居然踫到了蕭七娘和蕭八娘兩人。

    現如今五人之間,已經可以明顯看出派系,蕭七娘和蕭八娘兩人以往交情便不錯,自入了排行,兩人來往頻繁。蕭九娘和蕭十娘因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兩人便合作在了一起,當然這些外人是不知道的,不過也可以看出這兩人來往叢密。唯有蕭十一娘是個沉靜的性子,平日里也不與旁人往來,也很少在人前露臉。

    蕭八娘一直記恨蕭九娘搶了其同母親姐姐的位置,對她恨意頗深,這些幾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不過終究不同以往了,也不可能總是見著了就像斗雞似的斗上一番,所以平日里這兩方人見面了,也會點頭致意打個招呼什麼的,卻是並不會多說什麼話。

    這番也是如此,雙方相遇,各自見禮問好,便分開了。

    與蕭十娘逛了一會兒,蕭九娘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這會兒的時間,蓮枝也將要采買的物品一一列了出來,九娘沉吟片刻,讓蓮枝去取了筆墨紙硯來。

    這是蕭九娘第一次當著蓮枝面表現出自己識字,經過之前各種神奇的種種,蓮枝現如今對自家娘子的任何行為,都不會感到驚奇。

    誰說生長在伶院那種地方,親娘又是個舞姬,從小沒人教導便不能識字的?說不定是有人教導呢?!

    這是蓮枝一初始時的想法,可是在看到娘子一手極為漂亮的小楷之後又不確定了。蓮枝是識字的,當然懂得很粗淺,只是在蕭家這種世家作為世僕家庭出身的,眼力卻極好。

    這手漂亮的小楷,可不是尋常人能寫出來的。

    “你識字?”九娘自然看出蓮枝驚訝的眼神。

    蓮枝點了點頭。

    “我阿娘識字,當年是阿爹親手教的。”

    這就算是解釋了,蕭五郎君當年確實教過月姬習字,且月姬本身也是識字的,作為教坊司出來的舞姬,不說十八般武藝俱全,但最基礎的東西卻是懂的,舞姬需要識音律,而識音律不識字卻是不成的。

    不過蕭九娘這手漂亮的小楷卻不是月姬所教,上輩子蕭九娘的水平和蓮枝差不多,識得幾個字,卻不會寫,當年沒少落蕭七娘等人的笑話,笑她粗鄙,笑她以後只能以色侍人。

    彼時大齊雖然推崇女子多才多藝,也並不鄙視女子擅長歌舞,但所謂的歌舞本就是取悅他人,讓人賞心悅目,比起擅書擅畫之類風雅事,卻是落了下層。

    蕭九娘的字是楚王所教,因為楚王實在嫌棄她那一筆雞刨似的字。

    想著上輩子被人嫌棄的事,九娘心中有些干干的,面上卻是將紙上的墨跡吹干,然後交給蓮枝,吩咐道︰“這些東西你親自去采買,藥鋪里應該都有賣,若有人問起便說我常年練舞,恐身上會留有暗傷,拿來泡浴之用。”

    蓮枝點點頭,便退下了。

    *

    一晃五日便過去了,臨啟程的頭一日,便有僕從前來幫忙將要攜帶之物提前搬運上船。

    蕭九娘所攜帶之物並不多,且因知曉只逗留五日,許多東西都裝在箱籠里並沒有拿出來,所以很是簡便。

    次日用了早飯,別院里上上下下就開始忙碌起來,之後所有人都上了馬車前往碼頭。

    這通濟渠乃是隋朝之時隋煬帝下令開鑿,‘發河南諸郡男女百余萬,開通濟渠,自西苑引谷、洛水達于河,自板渚引河通淮’。後,隋又開永濟渠、修邗溝、江南河,用了六年時間完成了隋朝運河的整個工程,為之後的大運河奠定了基礎。之後隋朝滅亡,又經前朝加大對運河的開鑿力度,以及全線貫通,才會有如今甚是繁華的水上運輸之景。

    如今洛陽承擔這整個大齊擔負著南糧北運的任務,同時也成為南北貿易的重要商道。每天來到洛陽運糧的漕船、運送貨物的商船、送乘客的船只枚不勝舉,甚是繁榮。

    蕭家人所乘船只是早就準備好的,起樓三層,高約六十余尺,可容納數百人。停在碼頭前,在一眾商船客船之間,看起來非常惹眼,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擁有的。且早就有蕭家的護院與侍衛肅清了附近,為蕭家的馬車清出了一條通道。

    蕭九娘下了馬車,撩開幃帽前面的薄紗,仰頭望著這艘大船,滿臉都是驚嘆之色。

    這種長途行駛的大船自然不是長安城內平日里用來游樂的畫舫所比,若畫舫是只外形漂亮的小鳥,那這船便是雄鷹了。

    上了船,所住的房間已經安排好了,蕭九娘幾人都在第三層。楚王也在,佔據了整個三層中最大且風景最好的一處房間。

    這一會兒,蕭十娘等人也早就認出了楚王,只是楚王甚少出現在人眼前,且每次見到他都是一副冰冷寡言的模樣,幾位小娘子也不敢主動上前打擾。

    常順推著楚王的輪椅,從眾人眼前經過。蕭九娘與其他幾位小娘子俱是正顏肅色半垂著眼簾,一副十分恭敬的姿態。

    楚王自然看到這個‘表妹’了,見此時的她一副頗為嚴肅的樣子,想起之前她一臉討好之色,嘴里巴拉巴拉說著各種言語的模樣,眼中閃過了一抹異光。

    *

    “嘔……”

    蕭十娘果然如她之前擔心所言,暈船了,

    且不止她一個人,船行駛不過一日,此次跟來的僕婦婢女俱是暈了個七七八八,據聞蕭七娘蕭八娘和蕭十一娘也在暈船的行列之中。

    隨船有大夫,大夫也來看過,把了脈開了點解暈之藥,道過上幾日大抵就能好了。

    只有蕭九娘安然無恙,還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

    “行了,你還是好好休息吧,我就是來看看你怎麼樣了。”

    蕭十娘干嘔不已,一動就頭暈目眩,只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意,並表示不能送她了。

    因為她的婢女如花也‘陣亡’了,不光是如花,還有蓮枝。

    蕭九娘回去後,又去看了看蓮枝的狀況。蓮枝的情況比昨日要好,一個小丫頭正扶著她喂藥。

    因為蓮枝暈船,管事特意又給九娘安排了個小丫頭服侍她,蕭九娘見蓮枝暈船暈得可憐,便讓這小丫頭順帶照看一下蓮枝。

    見蓮枝比昨日要好上一些,蕭九娘便回了自己的臥房。坐了一會兒,從箱籠里翻出了一個小包袱,邁出房門。

    整個三層的面積極為大,蕭九娘幾位小娘子住在西首處,而蕭珩兩兄弟以及楚王住在東首處,且因楚王喜靜,所以他所住之地是在獨立的一個艙道中。

    門是緊閉的,蕭九娘舉手敲了敲門。門從里面打開,開門的人是常順。

    見到門外是蕭九娘,常順有些驚訝,蕭九娘也未等他開口,便搬出了‘來探望表哥’的理由。

    來探望表哥?

    常順心中有點囧囧然,心想這'殿下的表妹'可一點都不認生啊。不過因著有上次止痛之舉,所以他對九娘還是挺客氣的,說了一句進去通報,便轉身又進去了。

    不多時,蕭九娘被常順請了進去,越過一間大大的堂室之後,便到了內室。

    九娘一踏入內室,便深深的嫉妒上了。

    無他,這內室面積實在太大了,且采光與風景都是極好極好的。

    此時正值下午,船在河面上緩緩的航行著,蕭九娘迎面看到的便是一整面牆的窗扇全開,以及窗外碧波浩渺的江面。遠遠可以見到江面上有其他船只正在航行,偶有飛鳥飛過,一陣清風吹來,讓人生出了清新愉悅之感。

    再側首看去,左右兩側也有洞開的窗扇,可以看到遠處兩岸之上綠樹成蔭,景色怡人。

    蕭九娘的房間也能看到外面,卻是見不到江水的,只有站到窗前往外眺望,才能看看遠處的江面。

    楚王實在太會享受了,可是他又有什麼時候是不會享受的呢?

    此時楚王正背著身子靠坐在一張躺椅之上,迎面對著窗外的風景,從蕭九娘這處是看不見他在干什麼的,不過蕭九娘知道他定是半闔著雙目假寐中。

    果然,等她湊到近前去,就看見那人兩扇濃密的睫羽蓋住雙目,容顏清俊如昔,呼吸平穩。似乎感覺到她的到來,那雙半闔的雙目睜了開來,瞥了她一眼,眼中波光流轉。

    景美,人更美。

    本應該是讓人沉醉的畫面,蕭九娘卻是心中一悚,趕忙斂住了眼中的情緒,掛起甜美的笑。

    “表哥,九娘來看你了。”說著,還晃了晃手里的小包袱,一副嬌憨的模樣。

    實在不是蕭九娘做作,而是根據她兩輩子的見識,那種嬌憨而甜美的小娘子是最不讓人設防的。

    楚王這人情緒內斂,且心機深沉,九娘見識過五年後的楚王,對少年之時的楚王還不是很了解,尤其此刻他是‘表哥’,她是‘表妹’,所以表現的天真一些,總是沒錯的。

    楚王並沒有說話,目光投注去了窗外。

    換著平常人自是尷尬的不得了,可蕭九娘是誰,上輩子對著一臉冷肅的成年楚王都能沒皮沒臉的死纏爛打上去,又怎麼會懼怕此時看起來還沒那麼危險的少年楚王。

    她不以為然的對常順指了指,示意讓他搬張凳子過來,待常順搬來一張月牙凳,她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了上去,見離楚王的距離遠了些,還將凳子往前拖了拖,直到坐的楚王身前才罷休。

    “表哥這兩日腿又疼了嗎?那日離去後,九娘一直沒忘記表哥腿疾之事,在洛陽停留的那兩日,特意讓婢女去藥鋪里買了一些藥草。還記得那個大娘教九娘按摩之法的時候說過,搭配藥湯浸泡,按摩效果會更好,所以九娘今日特意將藥草拿了來,想給表哥試試。”

    楚王並不想搭理這個所謂的‘表妹’,他從小生長在世上最復雜的地方,自然明白這種人所思所想是什麼。阿諛奉承之人,早年楚王身邊不缺,自從他在宮中的地位大幅度提升以後更不缺,所以眼前這個‘小表妹’的心思,他實在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可是扯到自己腿疾一事——

    自從自己腿不中用了,楚王也是進行過一番徹底的了解。他的腿疾是因為毒,要想恢復以往,也只能從毒上面著手。卻未曾想到只是一個少女隨便的按摩一會兒,便能減輕疼痛。

    經過這幾日,楚王已經明顯可以感覺到那按摩之效,若說真有效也不太對,差不多能維持兩日的時間,之後那種熟悉的脹痛與抽痛便又會回歸。這期間他自然讓常順也幫自己按摩試過了,卻是完全不能減輕疼痛只能加重,也因此明白那所謂的按摩之法其中定有貓膩。

    為了弄清楚這其間貓膩,楚王點了點頭。

    少女似乎十分高興的模樣,小臉上綻放出一抹愉悅的光芒,她招了招小手讓常順過來,然後告訴他這小包袱里的藥草要怎麼處理。

    之後常順便拎著那小包袱下去了,蕭九娘見楚王一副懶得跟自己說話的模樣,便默默的坐在那處,學著楚王看窗外的風景。

    只是坐了一小會兒,她便坐不住了,小聲的問楚王要不要飲茶。之後不等楚王吱聲,便站了起來,一點也不拘束的往靠牆的一處案幾走去。

    那檀木案幾上放了一個木制的都籃,都籃上放了幾個倒扣的青瓷茶盞以及同色青白釉瓜稜洗口執壺,又有銀質茶碾和茶盒等物,邊上放了一個銅質的鼎狀風爐。此時風爐的壺門已經打開,可見炭火,風爐之上放了一個長柄茶釜,里面的水早已沸騰。

    水是常順早就燒上的,估計是想與楚王煮茶,倒是蕭九娘的到來打斷了這一行舉。九娘也是看到風爐上的水沸了,才會有飲茶一說。

    九娘搗鼓了一番,才將茶釜中的茶湯分入兩個茶盞之中,先端了一杯去給楚王,而後自己又去喝另一杯。

    說了這麼久的話,她也是有些口渴了,便只顧自己去喝茶,留下楚王目視著手中的茶盞有些猶豫。

    碧色的茶湯襯著青瓷,顯得格外的清爽。楚王猶豫了一會兒,才將茶盞執于口前,輕輕的抿上一口,入口生澀,咽之甘甜,出奇的貼合口感。

    時下人喜飲茶,不光尋常老百姓喜飲,王公貴族乃至皇子嬪妃們都喜飲茶。楚王很小的時候便開始飲茶,但說不上來喜歡,也說不上來不喜,就是一個習慣罷了,卻是第一次喝到如此合口味的茶湯。

    他自然不知曉這便是蕭九娘重生的優勢,上輩子楚王便飲茶,且飲茶的要求極為多。時下煮茶並不是光放茶葉,而是調料眾多,上輩子楚王經過了十幾載之久,才找到了符合自己口味的茶湯。蕭九娘上輩子沒少幫楚王煮茶,且因為他龜毛的性格,調試了良久,才能煮出可以讓楚王入口的茶湯。此番拿出來現用,自然是佔了大便宜。

    另一邊,九娘同樣輕抿了一口茶湯,狡黠的笑了笑,就不信你不喜歡。

    這時,常順滿頭大汗的端了一個木盆進來,盆中繚繞的水蒸氣模糊了他的臉。

    常順將木盆放在躺椅旁,九娘也已放下了茶盞,來到了楚王的身前。

    她瞥了一眼木盆,又望向楚王,笑盈盈的道︰“表哥,咱們來泡腳吧。”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6 11:36 PM

第35章

    深褐色的藥湯在木盆中散發著繚繞的煙氣,徐徐上升,朦朧了楚王清俊的面龐。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略有些苦澀的氣味兒,又有一種藥草的淡淡清香,綜合起來並不是那麼難聞,當然也不好聞。

    楚王隔著繚繞的煙氣看著對面那張小臉兒,她個頭並不高,他坐在躺椅上幾乎是與她平齊的狀態。那張小臉上笑意盈盈的,似乎很純稚的模樣,可眼中卻寫滿了討好與巴結。

    楚王眼光閃了一下,正準備收回,卻又在那雙眼里看到一絲不明顯的情緒。他眼楮不著痕跡的眯了一眯,低頭看了看那盆深褐色散發著難為氣味兒的湯藥,又抬首望了對方一眼。

    他看到那雙眼里那抹不明顯的情緒,又跳動了一下。

    這是……戲謔?

    楚王並沒有看錯,恐怕蕭九娘本人都沒有意思到自己竟然會有這樣一種情緒。常順將藥湯端來,九娘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上輩子的某些情形……

    楚王是極為愛潔的,且厭惡一切不好的氣味兒。不過他這人素來深沉,旁人自是不曉,但並不代表類似常順這種比較親近的人也不知曉。

    蕭九娘也知道,上輩子她幫楚王拔毒之時,可沒少看到他厭惡卻又不得不忍受的模樣。蕭九娘這人心眼比針尖大不了多少,總是在楚王跟前吃虧上當落下層,難得有機會可以看楚王笑話,當年可沒少暗中偷笑。

    也因此當九娘看到楚王眼中那抹不顯的厭惡之後,她心里更樂了。

    突然生出了一種戲弄的心情,于是她又道︰“表哥,咱們來泡腳吧,你方才可是答應好了的哦。”

    楚王殿下是皇子之尊,又怎能當著一個小女娃,且又是自己‘表妹’的跟前出爾反爾呢?

    見楚王不言,她佯裝擰著柳眉又道︰“表哥你是不是怕苦,所以才會討厭藥湯?這種藥湯是拿來泡的,並不是喝,所以你不要怕苦啊。”

    她臉上的那種嗔怪又有點無奈的表情,就好像是一個年紀不大的阿姐正在哄幼弟吃藥,只差放出‘你把藥吃了我就給你糖糖吃’的誘惑之言。

    看起來著實讓人忍俊不住,至少常順是笑了,還發出不合時宜的‘噗呲’一聲,惹來了楚王晦暗莫名的眼神。他趕忙正顏肅色,垂首站好,一副‘你們定是聽錯了’的樣子。

    “為本王脫鞋褪襪。”楚王靠坐回躺椅里,道。

    這話定然不是對自己說的,蕭九娘‘識趣’的退到一邊去,擺出讓常順來的樣子。

    常順眼神怪異的瞥了她一眼,嘴角扭曲成一個怪異的弧度,上了前去,半跪著與楚王褪鞋。

    九娘把月牙凳搬了過去,指揮著常順將楚王的腿放在凳子上,並將他的褲腿撩到極限的位置。

    隨著褪去的鞋襪,首先露出的是一雙顏色青中泛紫的大腳。腳掌修長有型,腳背和腳趾的形狀頗為完美,指甲修剪的平整光潔。若是不看那詭異的顏色,這定是一雙賣相不錯的男人腳,可若是看了那顏色,便會讓人望之生駭。

    視線往上轉移,是一雙縴瘦有力且筋骨分明的大長腿,上面的青筋畢露,血管粗大且猙獰,腿上顏色比腳部要淡了許多,只是泛著青色,似乎並不太嚇人。可蕭九娘卻知道這只是開始,楚王下肢不能行動的時候還短,若是再過上一年半載,這雙長腿上的肌肉便會漸漸萎縮,變得和正常男子不一樣……

    一股莫名的憤怒涌上心間來,就宛如上輩子她第一次看到楚王的腿一樣。

    楚王在蕭九娘心目中一直是威嚴冷漠,且無所不能的,雖是不良于行,但他在眾人的眼里一直完美若謫仙,不管是從身份還是從樣貌。甚至因為他完美中的這一點點的不完美,讓長安城內的許多貴族仕女均對他芳心暗許,這種愛慕中是夾雜著憐惜的,楚王所到之處,說是萬人空巷也不為過,上輩子蕭九娘因與楚王之間的那點不同尋常,可沒少被眾貴女明里暗里刁難,也因為滋生了許多事……

    這樣一個高高在上如若神祗的男人,卻有這樣一雙令人不敢直視的腿。也許旁人在楚王身上看到的是,陛下的偏愛,太子長兄的另眼相看,楚王自身的才華橫溢,等等美好的光環,可蕭九娘卻看到的是一種掙扎,與她一樣的掙扎……

    九娘臉上的笑容突然便沒了,她默默的走上前去,讓常順讓開,動作極為熟稔的摸了摸楚王的膝蓋關節,並用手揉了揉。

    楚王反射性的一縮,觸動的卻是自己的眉梢,他眼神微暗的看了眼自己的腿,又去看那張低垂的小臉。

    那上面沒有厭惡與害怕,有的卻是一種沉靜,這種沉靜下面似乎掩蓋著熔漿,似乎只要一戳便會噴涌而出……

    為什麼沒有厭惡呢?

    這雙腿連他自己看到,都會有厭惡之心。她似乎在憤怒……

    楚王眼中有一絲茫然,久久又歸于沉寂。

    蕭九娘揉著楚王的膝蓋,力道越來越大,終究是年紀有些小了,因為用力太過又或者是因為那絲不明的憤怒,也可能是因為水盆的煙氣繚繞,讓她小臉逐漸的漲紅了起來,看起來讓人既不忍想給她幫手,又有些忍俊不住。

    反正常順是這種詭異的心情狀態。

    她越揉越使勁兒,常順的眉尾高高的聳起一個怪異的角度,臉龐也扭曲了,嘴巴大張,一副想喝止卻又強制忍住的怪異模樣。同時他的眼楮一直盯著楚王的表情,似乎楚王只要露出痛楚之態,便會制止。

    可是楚王一直是微蹙眉心,並未露出絲毫痛苦之色。

    膝蓋被揉得越來越熱,越來越紅……

    蕭九娘突然扭過頭去,望向窗外,發出一聲驚訝之聲,“哎呀,怎麼天上有只雞在飛——”

    啊?

    不光是常順,連楚王都往窗外望去。卻發現外面什麼也沒有,別說雞了,連根雞毛都沒有。

    就在這之際,只聽得‘ 吧’一聲響,楚王一直僵直的大腿,竟然讓蕭九娘給掰成了九十度自然垂直的狀態。

    兩個人四雙眼,都直直的盯著那個低垂著小腦袋的頭頂,九娘卻是一點都沒自覺的將楚王那只被掰成彎曲狀態的腿放進了木盆中。放進去就不管了,然後換了一個方向,繼續給楚王揉腿。

    寂靜,持續的寂靜,只能聽見蕭九娘微微有些沉重的鼻息聲。

    常順望了眼表情怪異的殿下,那表情中有驚詫,有震驚,有窘然,有很多很多的東西。常順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看到這麼情緒外露的殿下了,他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小娘子,天上並沒有雞,也沒有雞在飛。”

    常順也不知曉自己為何會問出這麼蠢的問題,明顯這小女娃就是想轉移大家的注意力,而為何會想著轉移注意力,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殿下自從腿壞了,便總是要遭受許多常人難以忍耐的痛苦,例如常人靜臥安眠一夜,次日起身便直接起來了,可楚王卻是不能,且因腿部脈絡不通,躺久了換為坐的狀態,腿便會遭受極大的痛苦,才可以改為彎曲的狀態。

    當然這一切與常順為何會問出這樣一個問題並沒有關系,他其實就是好奇為何一個小女娃能想出這樣匪夷所思的言語,且將他和殿下兩人都騙到了,要知道他可是一個成年人,而殿下也是出身宮闈,素來處事不驚,且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性格。

    這就好比一個混跡官場幾十年的老人精,被街上的小童一句稚語騙得大驚失色是同樣的道理,實在很難以讓人接受,並且常順知曉這也是殿下想說的話。

    別問他為何知曉,他可是一個從小侍候殿下長大的人。雖表面上的地位不若那王群,可若是論楚王心中一等一的心腹,那是除了他沒有別人。

    九娘怔了一下,心中暗啐這常順不識趣。

    不過作為一個這輩子立志要當楚王一等一心腹的人,在私人立場上她和常順是處于相對狀態的,自然不吝于給他挖坑。所以她眨了眨形狀姣好的大眼,嫩生嫩氣的道︰“常內侍,九娘自然是騙你和表哥的,你怎麼那麼笨,你看楚王表哥一點都不驚詫。”

    說著,又是‘ 吧’一聲,楚王的另一條腿也被掰成彎曲的狀態,放進了水盆之中。

    笨?

    他居然被一個小女娃說笨,且根本讓他無從辯駁,他被拿著和殿下做對比,他能怎麼說。

    常順嗆咳了兩聲,“九娘子說的對,常順是有些不大聰明。”這話若是沒有那臉上的怪異表情,就更加像是真的了。

    “不過,殿下,您的腿應該沒問題吧,會不會痛?”

    還不等楚王搖頭,九娘又道︰“怎麼會疼,要是疼的話,天上會有雞在飛嗎?”十分鄙夷的腔調。

    這話直接將常順打擊到牆角去立著,再也不出聲了。

    “這樣泡上一泡,應該能起些止痛的作用,只是表哥這腿的顏色看起來不大正常。”

    “本王的腿是中了毒。”

    “毒?”蕭九娘表情豐富的表現了一番驚訝之色,同時又同仇敵愾了一番,“這是誰這麼壞啊,居然下這麼下作的毒。”

    她絮絮叨叨了一番,又講了多泡泡藥湯的好處,之後提起這盆有些淺了,要是深一些將膝蓋以下都能浸泡起來就好了。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將藥湯用手撩起順著楚王的膝蓋往下澆淋著。

    水溫溫的,被一雙小手緊貼著皮膚輕輕按揉,似乎之前那種舒適感再度降臨……

    從楚王的這個角度,並看不到蕭九娘的表情,只能看著她梳著雙髻的頭頂,與她瘦小的身子蹲成一團的樣子。

    楚王眼中的異光頻閃,卻透露出一股茫然,似乎眼前這個‘表妹’頗為讓他摸不透。明明似乎看明白了,卻徒然又發現她還有另外一張不同的面孔。

    她到底為何而來?

    想著想著,楚王就發現自己思緒飄散,漸漸歸于沉寂。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6 11:41 PM

第36章

    “人走了?”

    靜謐的室中,楚王那低沉又略帶了一些少年獨有音色的聲調,打破了寂靜。

    “九娘子見殿下睡著了,又幫你按摩了一會兒,便離開了。”常順答。

    楚王沒有再出聲。

    常順道︰“九娘子留下的藥材還有許多,奴婢這便拿去給劉太醫看看。”

    楚王放在躺椅扶手上的修長手指點了點,常順便退下了。

    過了差不多兩刻鐘的樣子,常順回來了。

    “奴婢將那些藥草給劉太醫看過,包括九娘子所說的配比以及熬制法子都一一講過,劉太醫本是覺得平凡無奇,卻越想越覺得內有玄妙,只是他暫時還說不出個究竟,讓陛下給他一日時間用以研究。”

    想著那個對醫術方面特別痴迷的劉太醫,完全沉迷在那不起眼的幾樣藥材與配比方子中的模樣,常順皺了皺眉,眼中隱有擔憂,“陛下,這九娘子再來,是否要攔住她?”

    楚王微微一怔,道︰“不用,她沒有理由來害本王。”

    這種說法並不是沒有道理,舉凡有陰謀或者針對,都是利益相關。從利益上來講,現如今最不想讓楚王出事的,大抵就是蕭家的人了,還有就是蕭皇後和成王。蕭九娘是蕭家的女兒,兩者在利益上是統一陣線的。且蕭九娘也不過是名少女,也許有許多旁的心思,但這種心思絕對不會是不利楚王,也因此楚王才會縱容這只小狐狸,在自己身旁上躥下跳。

    而常順會說出此言,也是為了謹慎起見。

    殿下這番出京前往蘭陵,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且為了不引人矚目,這番出京只帶了幾名護衛,其他防護力量只能靠蕭家。這是為了不讓那別有心機之人打楚王的主意,但同樣一來楚王身邊的防護力量極為薄弱。

    尤其蕭九娘種種詭異的行為,實在不符合她的年紀以及身份,就僅這按摩之法與藥湯兩樣,便顯得她格外不同尋常,其身上總是透露出一種詭異的氣質。常順心知肚明蕭九娘不可能有害楚王的心思,但他作為一個貼身內侍不得不提防這種異狀。

    見常順欲言又止的樣子,楚王又道︰“相信這一切很快便會有解釋。”

    *

    這一幕,蕭九娘並不知曉,可她既然敢透露出這番破綻,自然便有應對之法。

    如她所想的那般,常順果然將那些藥草拿給劉太醫看了。一日後,劉太醫也給出了結論。

    此方不明,但功效還是可以看出些許的,竟然有拔出毒素之效。也許這方子恰恰就能對楚王的腿有些療效,當然效果如何,暫且不明,得日積月累才能看出來,但絕對是沒有壞處的。既然有用,多用無妨。

    因此,隔了兩日常順竟然主動來找蕭九娘了,請她前去幫楚王緩解腿疾之痛。

    這對蕭九娘來說是正中下懷。

    雖然她並不介意去熱臉貼楚王的冷屁股,也不介意總是討好于他,但能讓對方主動前來,那種意味就不同以往。別問是什麼意味,總而言之九娘暗爽在心。

    也因此,她隔三差五便往楚王那處去,且無遮無掩,大張旗鼓,惹來了船上許多人的矚目。

    經過了頭幾日的折騰之苦,現如今那些因暈船而不適的人大多都恢復了正常。雖不能與陸地上相比,但至少不會頭暈目眩,動則嘔吐不止了。

    蕭八娘剛緩過來勁兒,便聽說了蕭九娘巴結上了五皇子楚王。這不禁讓她心中頗不是滋味,暗罵此人厚顏無恥。

    有這種想法的並不是一人,蕭十娘因與九娘同處一個陣營,自然是樂見其成。甭管有用沒用,像她們這種出身的人能存活至今,不過是因為懂得借勢。如今兩人孤立無援,此番前來蘭陵也不過是為了避禍,能有一番依仗,待再回到長安之時,也能多一分底氣。

    蕭十一娘平日里宛若是個隱形人,甚少在人前露臉,想法不明。而與蕭八娘有著同樣想法人便是蕭七娘了,當然她也不僅是因為此,還有其他原因。

    這間艙房與其他房間格外不同,從布置到擺設無不透露出一股幽靜而不失清貴的氣質。檀木的案幾與坐榻,淡藍色繡蓮紋的綾褥,清淡的底色,白色的蓮花,上面鋪著錦邊牙席。四周垂著淡藍色薄紗簾幔,隨著輕風緩緩飄蕩,牆上一幅橫卷,似是某位大家的草書,毫無奢華之氣,但無不顯露出一股清貴的韻味。

    這房中的擺設與布置,皆是蕭七娘自身攜帶出來的。這五人晉升不久,家底大多淺薄,所以這番出門除了自身的衣物與隨身的用物,並沒有帶其他物品,算得上是輕裝簡行。唯獨這蕭七娘,光隨身攜帶用物便裝了三大車,當然她這種行為並沒有人質疑,反而被贊是貴族仕女出行應有的行舉。

    聽完蕭七娘所講,蕭八娘的臉色格外的凝重。

    “茵姐姐,你這說法可是真?”

    蕭七娘捧著茶盞,啜了一口,素淨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

    “八妹妹,你我相識這麼久,姐姐何曾騙過你。”她嘆了一口氣,放下手中的茶盞,“其實這件事在蕭家並不是什麼秘密,若是你和你阿娘用心打聽一番上一輩的事跡,大抵都能看出些端倪來。”

    蕭茵確實沒有騙過蕭蓉,甚至嚴格來說,蕭蓉因與蕭茵相熟,從她身上還佔了不少便宜,知曉了許多自己並不知曉的事情。對于這一切蕭蓉是感激的,也因此蕭茵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格外不同。

    “妹妹並不是質疑姐姐,只是若真如你這種說法,那我們豈不是鮮花綠葉中的那片不起眼的綠葉,只是為了陪襯而生?”

    誰願意當綠葉去陪襯別人,蕭八娘自然不願。

    一時之間,她的臉色變化莫測,良久,才開口道︰“若真是如此,那蕭九的行為也有了解釋,我說她年紀小小如此寡廉鮮恥,就這麼巴上那楚王殿下了,一點都不知羞。”

    蕭七娘嘴角噙著一抹奇怪的笑容,道︰“八妹妹也不當這麼說,這九妹妹定是知曉個中玄機,在給自己找前程。大家都難,我們也是要理解的。更何況這事還是兩說,需要看看以後的發展,咱們也不能就這麼下了判定。”

    蕭八娘不屑道︰“茵姐姐你就是好性,日里我與她作對,你總是勸我。可你看看她都做出了什麼事,就算楚王殿下是我們表哥,就算她如今年紀還小,也不該裝傻賣傻的跑去楚王殿下跟前獻殷勤,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咱們蕭家的女兒多麼不檢點,沒得敗壞我們大家的名聲。”

    蕭七娘搖頭嘆息,笑著勸道︰“好了好了,你是操的哪門子心,船上還有兩位長輩呢,伯祖父他們都未說什麼,我們這些做小輩的,也是不好多言。更何況殿下乃是表哥,與自家表妹多親近親近,旁人也是無可置疑的。”

    蕭八娘眼光閃了閃,抿著嘴不再說話,似乎在想著什麼。

    蕭七娘端起茶盞,輕輕的啜了一口,繚繞的煙氣朦朧了她的臉,讓她臉上的淺笑顯得格外的意味深長。

    *

    此時,蕭八娘口中寡廉鮮恥的蕭九娘,正在做著‘敗壞大家名聲’的事,自然不知曉自己被人私底下議論了一通。

    那藥湯並不能多泡,兩三日一次最好。即是如此,蕭九娘也打蛇順竿爬,每日都會來楚王房里報道。

    人生在世,自己能力不行,便需要靠山。而靠山的定義就是在于身後那尊龐然大物,讓人還未到近前,便心生膽怯,不敢上前侵犯。而背倚著靠山之人,自然可以高枕無憂,從此自在逍遙。

    蕭九娘太明白這其中的定義,上輩子也吃足了背後有個靠山的甜頭,自然深諳其中精髓。所以她對自己的行為並不遮掩,靠山自然不是拿來低調的,而是要大明其白的放出來。要是有個大靠山還藏起來裝低調,那不是傻了就是腦袋里進水銀了。

    蕭九娘向來聰慧,自然不會幹出這種蠢事。

    擺給外人看的已經做了,這里頭關于維系靠山的種種,蕭九娘也未放下。想要做一個讓主子足夠重視的人,那就要做到無可取代,現如今蕭九娘已經開始了完美的第一步,後面的許多步正接踵而來。

    “表哥的書,真多!”蕭九娘感嘆道。

    楚王是個好學之人,他身邊親近之人都知曉,若論楚王兩輩子什麼最多,銀子這種阿堵物暫且不提,楚王最多的東西便是書,各種各樣各個層次都有涉及的書籍、孤本以及珍品典藏。

    這次出行,楚王便帶了不少書卷出來,這間臨江艙房里有一整面牆的書架,上面擺滿了各類書籍。

    楚王不良于行,日里也鮮少與人交際,平日里打發時間最多的方式便是閱讀書卷。蕭九娘總算明白上輩子楚王為何會那麼博學多才了,原來早就有端倪了啊。

    這幾日,蕭九娘每日都來,有時候會和常順斗斗嘴,有時候會和楚王說說話,大多時候她與楚王說話,都是她自說自話的。話說多了也會煩,且就這麼著實在不利于培養兩人之間親近度,蕭九娘便將主意打到那書架上的書了。

    見楚王不理會自己,九娘又感嘆道︰“表哥你的書真多啊!”

    楚王抬起頭瞥了她一眼,又將眼楮放回書卷之上。

    一旁的常順嗆笑不已,當然這一切都是無聲的,他眉眼兒都是笑意的看著那邊滿臉沮喪嘟著嘴的少女。她表情里的意思實在太明顯了,讓常順有些不忍心,遂開口道︰“九娘子想看嗎,奴婢拿一本給你。”

    “好啊好啊。”兩眼發亮的樣子。

    一本不太厚的書卷被常順拿過來,遞到了蕭九娘的手里,她滿臉笑意迫不及待翻開來看。

    剛開始笑容還能持續,過了一會兒,笑容逐漸勉強起來,再過一會兒,小臉上直接沒有笑容了,變成了一種貌似尷尬的模樣,卻又欲言又止。眼楮悄悄的抬了起來,瞄了不遠處的常順一眼,又去瞄離她比較近的楚王。她以為自己做的隱秘,殊不知早就納入兩人眼角餘光中。

    她悄悄的挪了一下屁股下的月牙凳,又挪了一下,最後索性不遮掩了,將凳子移到楚王身邊去。

    “表哥——”聲音很小。

    沒有人理她。

    “表哥——”聲音稍微大了一點。

    楚王眼角余光動了動,半側著臉望向她。

    “這個字叫什麼?”

    她端著書本,小手指著上面一個字,模樣干干的。

    “遇。”

    “那麼這個呢?”

    “壺。”

    “這個……”

    常順再也忍不住了,抖著肩膀退去了外面,楚王意味深長的瞄了她一眼,道︰“你不識字?”

    “你才不識字呢!”

    反駁的模樣有些心虛的味道,似乎被楚王看得坐立不安,她將書放在膝蓋上,搓了搓小手,“沒人教過九娘識字,這次去蘭陵據說族里那邊對蕭家的女兒很嚴格,九娘怕被人瞧不起,表哥你那麼聰明,教教九娘吧。”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釋,這種心機竟然讓人覺得並不討厭,反而會覺得有些可愛。可楚王依舊覺得自己並沒有看清眼前這個人,這張貌似純稚爛漫的小臉上總是籠罩著一層薄薄的迷霧。

    楚王素來極少關心他人之事,難道竟有些好奇了。

    那層薄霧下的面孔究竟是個什麼模樣呢?

    楚王並不知曉,當有一天他真正弄清楚這層薄霧下的真面孔,會給他的世界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

    當然,這一日,離來臨還早。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3:36 PM

第37章

    楚王並未攬下這件事,而是將此事交給了常順。

    從此常順開始了教少女‘牙牙學語’的日子,從三字經開始學起,于是這間布置華麗的房間里,時不時總會傳出少女念著‘人之初,性本善’的稚嫩聲音。

    蕭九娘滿腹怨言,她本是想和楚王多交流培養下感情,怎麼變成跟這個常大壯培養感情了。

    常順,楚王的貼身內侍之一,沒進宮之前的俗名叫常大壯。人如其名,體格壯實,身形魁梧,完全不像宮中那種陰柔之氣十足的內侍。從小在楚王身邊服侍,雖不若楚王那般博學多才,但也是識得幾個字的,反正教‘不識字’的蕭九娘,還是沒有問題的。

    蕭九娘原本打得主意是和楚王多套套近乎,人是習慣性的動物,多在主子面前刷刷存在感,他便會覺得自己極為親切了。親切到某種地步,將她納入羽翼之下也不是不行。

    當然還有個目的,那就是大囡本身是不識字的,這些伶院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曉。別看她忽悠蓮枝時可以那麼說,但經不起有心人的注意與查探,所以讓楚王作為自己的啟蒙之師,是一個很好的理由,且也能顯現一番楚王對自己的不同尋常。

    百益而無一害的事,蕭九娘自然不會放過。唯一讓她心中不爽的就是這啟蒙之師竟然換成了常順,雖是楚王和常順誰來教導她並不不同,反正她要的就是那麼個意思,關起門來誰也不知道教導九娘的是誰。

    可他是常大壯啊,是和她爭搶主子關注的人,且還是兩輩子的老對手!

    不過蕭九娘自然不能將這種情緒表現出來,畢竟她可是‘想識字’的蕭九娘,而楚王也確實‘如她所願’了。

    她只能接受,不能說不。

    這個陰險的楚王!

    九娘哀怨的望著面前那本三字經,嘴里有一搭沒一搭的默念著。殊不知自己這副模樣,早就納入不遠處那個人的眼底,眼中閃過一抹幽光。

    外室那處傳來常順說話的聲音,方才有人敲門,常順便去了外間。

    蕭九娘正好奇著是誰前來,就見常順走了進來,稟道︰“殿下,有一位自稱您表妹的人前來求見。”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還特意望了九娘一眼。

    蕭九娘頓時炸毛了,抬起頭來,“除了九娘,還有人是殿下的表妹嗎?”

    看似純稚爛漫,實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樣子。

    這常大壯忒不識趣了!

    常順面色猶豫,道︰“這個……來人確實好像是殿下的表妹,是蕭家的八娘子。”

    常順才不會老實說方才他是故意那麼說的,他可沒忘記那次被這小女娃耍了一下,在殿下跟前丟了臉。蕭九娘自然看出了常順這點陰暗的小心思,忍不住瞪了對方一眼,可她又不能出言制止。常順說的確實沒錯,蕭八娘也是楚王的‘表妹’,同她一般。

    眼神不由自主的移到了楚王的身上,只見他依舊是垂首看書的模樣,眉眼平靜無波。

    “不見。”

    聽到這句話,蕭九娘不由自主露出一抹小小的笑容。

    這抹笑容被楚王的眼角餘光納入眼底。

    ……

    門外那處,蕭八娘看著眼前的那道門緩緩闔上,臉上的表情終于難看起來。

    她知道蕭九娘在里面,定是這卑鄙無恥的人阻撓了楚王表哥見她!

    蕭八娘心中羞憤交加,但卻並未放棄自己所想。茵姐姐說的沒錯,人和人是不一樣的,她們幾個看似與蕭三娘幾人地位相差無幾,其實是個人都能感覺出其間的差距。她們沒有強大的母族,她們從根子上並不算是嫡系,所以一切都得她們自己去爭取,倘若不然,日後只能落一個為同族姐姐做媵的下場。

    沒人願意當鮮花綠葉中的綠葉,媵妾地位再高她也是妾,大房的崔媵妾與大房主母崔氏是同姓姐妹,且同屬清河崔氏,只是因為一人是嫡一人是庶,便落了一個做妾的下場,明明身份相差不多,嫁到了夫家卻是一個要以另外一個為尊。

    楚王是目前幾人唯一所能接觸到的的男性,且是皇子親王之尊,雖患有腿疾,但相貌俊美身份高貴,並且據聞楚王以前是可以行走的,腿疾也是近些時候才出現的事情,宮中醫術高明的太醫那麼多,所以這腿疾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蕭九娘在想什麼,蕭八娘很清楚。一個這麼好的機會放在眼前,她不會放棄,也不可能放棄。

    蕭!九!娘!

    你搶了我阿姐的位置,這一次我定然不會輸你!

    一字一句的在心中說道,蕭八娘轉身而去。

    *

    一大早,蕭九娘便起了。

    未等蓮枝來服侍她穿衣,她便去了窗前,將窗扇推開,迎面一股清新微微帶著濕潤的空氣迎面襲來,讓人神清氣爽。

    “娘子,如今天氣轉涼,您穿著寢衣吹風,小心著涼。”

    蓮枝端著銅盆進了來,在她身後還有一名個頭小小的婢女,其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應洗漱用物。蓮枝先服侍九娘漱口淨面,並幫她上了潤膚的面脂,然後才去了屏風後服侍她穿衣。

    待從屏風後走出來,蕭九娘完全換了一副模樣,粉嫩的桃紅色襦裙,墨色的長發披散,襯著如雪似的肌膚和巴掌大的精致小臉,增添了一股屬于少女的嬌美。

    梳好了發,便去了案幾前用早飯。

    早飯非常簡單,也就是粳米紅棗粥和幾樣面食小菜。蕭九娘一面用著早飯,一面吩咐蓮枝道︰“將我昨日交代你的那幾樣東西裝好,待會兒我要去楚王殿下那里。”

    蓮枝應道,去一旁收撿起來,那名婢女已經下去了。

    用罷了早飯,蓮枝又端了水和唾盂服侍九娘漱口才算罷,她拿著白色的棉帕替九娘拭了拭嘴角的水漬,想了想,又去拿了一盒口脂來。

    “娘子總是不願擦這些,但婢子看別的小娘子都是打扮的漂漂亮亮,所以這次出門也是帶了一套。您今日穿的衣裳顏色鮮艷,擦上這桃粉色的口脂,薄薄的涂上一層,定然更好看。”

    蓮枝絮絮叨叨的說著,一面將手里的小瓷圓盒打了開,另一只手拿了一支五寸長短極為小巧縴細,有點類似于縮了幾倍的小號狼毫筆的東西,在瓷盒中蘸了蘸,然後往九娘唇上涂著。

    清清淡淡的涂了一層,只見少女原本淺粉有些偏白的唇色立馬鮮艷了起來。蕭九娘膚色偏白,顯得沒有血色,平日里也從不擦脂抹粉,襯著有些偏白的唇色,總是顯得整個人氣色不太好。此時抹上這淺桃紅色的口脂,頓時顯得她臉色立馬好看了起來,平添了一股屬于少女嬌艷的氣息。

    蓮枝認真的端詳了一會兒,又去妝奩中拿了幾樣首飾過來,其中一樣是支小巧的金簪,粉色的小蝴蝶,蝶翼薄如蟬翼,在她手中微微顫動著。她見九娘的雙髻上已經帶了兩朵珠花,便將這支金簪插在了左側偏後的位置。從正面看去,可以看到粉蝶若隱若現,十分靈動。

    還有兩樣則是一對耳墜,似乎和那蝴蝶簪子是一套的,也是兩只小小的粉蝶,懸掛在九娘粉嫩且小巧的耳垂上,與腦後的那只蝴蝶相互輝映。

    九娘的眼神有點詭異,看著蓮枝那格外認真的臉。

    蓮枝不會是誤會了什麼吧?

    不過她最近這些日子的行舉確實容易惹人誤會!

    心中有些囧囧然,難道在蓮枝心目中,他家娘子就是那麼有心思的人,這麼小點年紀,就懂得為自己‘打算’了?

    可想著這兩日偶遇蕭八娘時,她那嫉恨的眼神,九娘又覺得似乎就是如此。只是她上輩子是十四的時候才出現,早先幾年想的不過是活下去,哪能體會到這個年紀的小娘子們心中是如何想的。按照蕭八娘的心思來看,她們這個年紀為自己‘打算’,好像也不是什麼令人奇怪的事情。

    蓮枝一番弄罷,便去拎起一旁的木質小提盒了。蕭九娘無奈,只能站起身往外走去。踏出房門,蓮枝慎重其事的將提盒交入了九娘的手中,眼中寫滿了鼓勵,仿佛蕭九娘要去幹什麼大事似的。

    實則九娘不過是要去楚王那里,這兩日她已經將三字經學完,常順正在教她寫字,而這提盒里放的不過是筆墨紙硯等物。因楚王房間里這里不遠,且蕭九娘從不將蓮枝帶去楚王那里,所以蓮枝平日里總是將她送到門口便止步的。

    蕭九娘的心情實在詭異得厲害,卻又不好說什麼,有種百口莫辯的冤屈心情。她接過提盒,往前走去,突然看見旁邊的一扇門打開了。

    立在門前的是蕭八娘。

    九娘眼光一閃,對她頷首為禮,擦身而過。走了沒幾步,發現身後那人竟然跟了上來。

    這時候停下來,倒顯得自己有些無理取鬧,對方既然想跟自然想好了說辭。蕭九娘只能緊抿了一下嘴,繼續往前走著。

    身後那個人一直跟到了楚王房間門前,蕭九娘這才轉過身來,望了她一眼。

    “不知八姐姐總是跟著妹妹作甚?”

    蕭八娘笑得嬌艷如花,又帶著一抹譏諷︰“我作甚干你何事?你只管你作甚就好,難道還管到了我的頭上?!”

    這不要臉的蕭八娘!

    蕭九娘銀牙暗咬,她自然知曉蕭八娘打得什麼主意,可這時候轉身而去就顯得自己膽怯了。她可是蕭九娘,除了那一人,她怕過了誰?

    她冷冷的看了蕭八娘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轉身敲響了房門。

    門從里面打了開,開門的正是常順。

    常順見是那日日來的小女娃,根本沒有多想便將身子側開,讓她進去,卻沒想到她身後還跟了一人,仗著個頭小趁勢就踏了進來。

    還未等他出言,對方便抬起頭來,嬌艷小臉上滿是笑意盈盈︰“常內侍好,我是來看楚王表哥的。”

    又來一個表妹?

    望著那邊那個‘表妹’,又望了望這邊這個笑容滿臉的‘表妹’,常順的眼神詭異了起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3:44 PM

第38章

    見常順眼神詭異的望自己,蕭九娘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這常大壯忒不識趣了,簡直笨得天怒人怨,怎麼就這麼將她放進來了!就他這副模樣,成日里是怎麼保護楚王的,還號稱楚王身邊第一高手,她看是低手才對!

    其實九娘是冤枉常順了,他見了是九娘來,便沒有多想,誰能想到後面還跟了個小丫頭,仗著個頭小便進了來,等人進了來再趕人的話,就有些說不過去了。且他是個下人,換著別人自然開口攆人了,可這是殿下的‘親戚’。

    蕭九娘現在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要是頭發能豎,估計也早已豎了起來。若是擬物化,這會兒她就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犬類,感覺到威脅,茸毛全豎,只差嗓子里發出幾聲威脅的低吼了。

    她瞄了一眼那邊兩人,也懶得搭理他們,便直往里面而去。

    進了內室,見楚王慣例的躺在那個躺椅上,躺椅旁是她慣坐的月牙凳,便飛也似的坐了過去,將手里的提盒放在腳邊。

    “表哥——”

    嫩嫩的聲音里,有著告狀的意味,反正楚王是聽出了這一層意思。

    他早就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了,側首看了看她。入眼便是她挨在近處的縴細玉頸與尖尖的下巴,還有微微嘟起的粉唇。

    內室的門被推了開,就見她反射性的轉頭看去,一閃即逝的是她眼中的防範和警惕。楚王的眼神微微的一動,回頭看向來人。

    蕭八娘一進門便看到窗下的那兩人,一個是半臥的狀態,一個是坐在一側。兩張椅子離得很近,這個距離讓她的目光閃了閃,可是緊接著她便看到回頭望來的楚王,明明還是少女稚嫩卻帶了幾分異常嬌艷的小臉,頓時綻放出一抹嬌美的笑容。

    她納福為禮,嬌柔又帶點清脆的聲音響起。

    “楚王表哥好,八娘聽聞您腿疾犯了,便一直想來探望一二,只是每次來的機會都不湊巧,幸好今日終于見到了表哥。”

    這話里的意思太多,既表現出自己的擔憂之意,又表現出了自己來探望幾次的事實。若是之前那幾次是因楚王而被拒,此番點明楚王自然不好將之攆出去,倘若不是,而是某些人搗鬼,自然也就起了告狀的作用。

    恰恰蕭八娘便認為自己之前幾次前來都未見到楚王,便是蕭九娘從中搗的鬼,若不然今日她也不會如此厚顏跟著蕭九娘後面進來了。她自信自己見到楚王,兩者熟稔之後,楚王定會對她另眼相看。

    因為她是蕭八娘,五人中容貌唯一可以和蕭九娘相抗衡之人,且蕭八娘從不認為蕭九娘比自己漂亮。那蕭九娘五官精致是精致,但太過寡淡,且仿若沒發育似的,自己只比她大一歲,卻比她高了一個頭,身段也比她玲瓏有致,而不是像她一樣乾癟得厲害。

    她阿娘說過了,男人都喜歡艷麗且嫵媚多情的女子,就好像她的嫡母,長得倒是不差,也端莊大氣,無奈籠絡不住她阿爹,而她阿娘卻恰恰憑著自己的嫵媚迷人將阿爹籠絡了過來,平日里少去正房那處。

    這蕭八娘從小生長在其母身邊,見識的都是些女子們各憑本事的爭寵手段,也因此特別早熟,小小年紀便懂得了女子本身便是最大的武器。

    若是蕭九娘這會兒洞悉了她的所想,大抵是會膛目結舌的,因為哪怕是她上輩子,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用自己來當武器。也因此當她見到蕭八娘滿臉自信笑容的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她並沒有將這種行為理解出太多的意思,而是當成了一種挑釁。

    這確實是挑釁,卻不若九娘所想的那般。

    楚王微微頷首,道︰“八娘客氣了,本王很好。”

    說完,他便轉過頭去,也不再看蕭八娘一眼,仿若沒這個人。

    蕭九娘沖蕭八娘得意一笑,算是對她的挑釁一種回復,然後便轉過頭去徑自和楚王說話,不再理會她。

    蕭八娘見楚王只跟蕭九娘說話,不理會自己,臉色又青又紅,精彩得厲害。殊不知楚王哪里是和蕭九娘說話,明明是蕭九娘自說自話,他偶爾才會回上一句。這自然是蕭九娘做出的一種假象,代表著自己和楚王比較親近。可蕭八娘並不知道這些,她只當楚王是被蕭九那賤人迷惑了,才會如此。

    蕭八娘既然來到這里,就沒打算不戰而退,她站在那處想著怎麼打破這個僵局,且不讓自己太難堪。

    一旁看戲看得熱鬧的常順,這會兒快笑死了。不過因著先入為主的觀念,再加上蕭九娘對楚王腿的態度他也是看在眼里,自然偏向九娘一些。且常順在宮里見過了像蕭八娘這種女子,又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與之相比,似乎從來沒有那種意思的蕭九娘,反而顯得單純得可愛。

    所以他難得殷勤的搬了一張小幾放到九娘的面前,並將她的小提盒放在上面,和藹道︰“九娘子便在這處練字吧。”

    大善!常大壯終于懂得看眼色了,這會兒九娘看常順特別的順眼,所以也不吝自己的笑容。

    一直將這些動靜納入眼底的楚王,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但同時眼中也閃過一抹茫然。

    她到底為何而來?

    就如同常順所想,楚王從小生長在宮廷,見過太多太多心思各異的女子。從他十二歲開始,總會有些妄想攀上高枝的宮人在他眼前顯出各種丑態,這里頭有人的指使,他心中清楚,也不乏自身想一躍飛上枝頭之人。

    可就如同常順所感覺那般,蕭九娘從一開始出現,便從沒有表現出那種意頭,似乎完全只是單純的討好和巴結。就仿佛他幼年所養的那只小狗,只是單純的、純粹的跑到他腳邊討好撒歡,這里面與生存(討吃的)有關,與天性有關,卻並沒有別的不好的心思。

    這也是楚王為何會容忍她開始在自己身邊上躥下跳的根本原因,若是蕭九娘如宮中的那些女子,早就被楚王驅離了,即使是‘表妹’也沒用。

    看著她抿著嘴小弧度的笑著打開提盒,從里頭拿出筆墨紙硯等物,又將這些東西在幾上一一擺好。

    她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樣,是因為他沒有理會那個什麼蕭八娘嗎?

    蕭八娘顯然沒有那麼容易放棄,見屋中無人理會自己,尷尬多了便不覺得尷尬了。此時見蕭九娘擺出要練字的模樣,她便貌似親密的湊了過來,佯裝來看的模樣。

    不過她心中也有數蕭九娘不會搭理自己,所以看了兩眼,她便將話題轉移到楚王身上。當然談論的還是蕭九娘的字,若不然她也沒什麼話題可與楚王說。

    令她驚喜的是,楚王竟然對她有所回應。

    蕭九娘捏著毛筆的手指越來越緊,那個蕭八娘嬌笑連連和楚王說著自己的字有多麼醜,楚王竟然回了她兩句。

    她剛會寫字,字能不醜嗎?

    這個賤人!

    突然,蕭九娘用力過大,竟然讓手中的毛筆不小心飛了出去。那飛去的角度恰恰是沖著蕭八娘的臉而去,彈在了她的臉上,又順著衣裳滑落在了地上。只見蕭八娘的臉上被墨跡畫出一道斜斜的橫杠,漂亮的衣裳上也迸濺上了幾滴黑黑的墨汁。

    “哎呀,不好意思,妹妹我剛學會寫字,筆都還不會拿。”蕭九娘笑著道。

    明明應該是道歉的言語,卻被她說出了一種故意的味道。

    沒錯,就是故意的。

    賤人有本事當場和她發作!

    蕭九娘恰恰賭的就是蕭八娘不敢,她太明白這些所謂的大家閨秀的心思了,注重臉面注重儀表。蕭九娘也注重,不過她是拿來當做一種偽裝的道具,又或者是人生存在這個世間必須應有的技能。

    她並不將這些看得太過重要,上輩子哪怕成為了王家的嫡媳,成為了高高在上的榮國夫人,蕭九娘骨子里依舊不是平時所表現的那樣,還是那個從伶院里掙扎出來的大囡。里子面子臉面她都要,可若是在某些時候,不要又何妨!上輩子沒少有人因此在蕭九娘手里吃虧,因為她從不按牌理出牌。

    “你是故意的!”

    蕭八娘惡狠狠的瞪著九娘,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模樣。

    蕭九娘眨巴著大眼,一臉委屈,“我也不知道這毛筆怎麼會跑到你臉上去……”

    生氣嗎?使勁氣吧,氣死一個少一個!沒道理她被惡心了這麼久,還不能惡心回去!

    “八姐姐你看你臉都花了,我幫你擦擦吧。”她慌忙站了起來,拿著手帕欺了過去。

    蕭八娘尖叫一聲,揮開她的手。

    “你離我遠點。”

    丟下這句話,蕭八娘便捂著臉匆匆忙忙跑了。

    室中很安靜,楚王和常順兩人幾乎是目不暇接的看完眼前這出戲,兩人自然看出了整件事都是蕭九娘所導演,用了手段將人給氣跑了。

    常順有些愣然,楚王的眼神晦暗起來。

    還不待兩人做出反應,就見蕭九娘詫異的道︰“你們干甚這麼看著我?沒覺得她很討厭嗎?矯揉造作,還惡心人,從我出門便跟著我,惡心了我一路,來到表哥這里還要繼續惡心我!沒道理只能她惡心我,我不能惡心回去啊。哼,還說我字寫得醜,讓她初學時寫幾個我看看!”

    九娘一臉的不忿,毫不遮掩的表達自己心中的怒火。

    這種反應再度讓楚王兩人有些驚訝,按理不應該是百般解釋訴說委屈,裝得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嗎,為什麼表現得如此惡行昭彰?女子們不都是特別注重的儀範與教養的嗎?

    他們自是不知道蕭九娘上輩子各種惡形惡狀的面孔,被楚王見多了,所以她從來不在楚王面前偽裝,而這番表現不過是習慣使然。

    當然,做完這一切後,蕭九娘也意識到自己這樣似乎有些不對,不過她轉念就想了,反正楚王早晚都會知道自己真面孔是如何,何必累得自己偽裝。她可是一直記得做一只忠實的狗腿子的最高定義,那就是你可以欺騙全天下人,不要欺騙你的主人,若不然有一天敗露,你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

    蕭九娘從來都是個聰明人,自然不會做出這種傻事。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3:48 PM

本帖最後由 sheauyah 於 2016-4-27 06:35 PM 編輯

第39章

    這番言語讓楚王眼神更加晦暗莫名了,常順搔搔了腦袋,也不得不承認蕭九娘說得並沒有錯。

    這使了手段把人坑跑,還如此理直氣壯的,估計也是蕭九娘獨此一家了。

    常順去拿了抹布過來將木質地面擦干淨,又將地上的毛筆拾起來還給蕭九娘。九娘垂首整理自己的案幾,發現最上面的那張紙已經被她的鬼畫符弄得慘不忍睹,便將那張宣紙掀起揉了,放在小幾的一角處。之後重新攤開一張紙,又練起字來。

    她自然看到了楚王異樣的眼神,只是上輩子是楚王主動表露出跡象,之前也是知曉她的秉性和為人處事。可這次不一樣,時間提早了五年,且是她主動靠上前,楚王因為成長環境,天性多疑,這她都清清楚,她只能將自己的真實面孔一點點在楚王眼前顯露出來,並且讓他知曉自己的本心。

    她是真的沒有其他目的,不過是想給自己找個大靠山而已。

    蕭九娘很想對楚王說出這句話,只可惜有些話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臨近快中午的時候,九娘便主動告辭了。她雖是死皮賴臉,但深諳進退有度,一步一步來,才不會讓人心生反感。

    拐進自己房間所在的那處艙道,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見蕭八娘的房門從里頭打了開。

    只見她怒氣騰騰的站在那處,眼神怨毒地瞪著蕭九娘。

    “蕭九娘!”

    蕭八娘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先是自己阿姐被這賤人搶了位置,然後又是當著楚王面前丟了那麼大個丑。之前她從楚王房間里跑回來,恰巧遇見了蕭七娘,蕭七娘跟到她房里各種勸慰,卻並沒有讓蕭八娘就此釋懷,反而讓她怒氣越燒越旺。蕭八娘知曉蕭九那個賤人中午的時候會回來,便讓婢女在門前瞅著動靜,一聽見蕭九娘出現了,她便沖了出來。

    新仇舊恨,蕭八娘幾乎沒有過腦子,便往蕭九娘那處沖了過去。

    九娘一愣,這是想打架?

    手比腦子反應快,她順勢便將手里的提盒扔了過去,可惜匆忙之下扔歪了,撞在牆面上散落開來。就在這之際,蕭八娘已經沖到她面前來,原本涂了鳳仙花汁的縴縴玉手,本應是嬌美可愛,這會兒一雙指甲尖尖的爪子抻得老長,讓人不覺得美麗,只覺得恐怖。

    蕭九娘靈活的側身躲過,見蕭八娘狀態有些不對勁,且那雙爪子實在太滲人,便打算不與之為敵,先躲過了再說。哪知剛越過去跑了沒兩步,那房門里竟然又出現了幾人。

    這條艙道並不寬敞,那三人從門里貌似驚慌的跑出來,便將整條去路堵了個嚴嚴實實。正是蕭七娘與其婢女還有蕭八娘的婢女雀兒,只見蕭七娘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驚道︰“八妹妹你這是作甚,有什麼事好好說,怎麼動起手來?!”

    那兩名婢女也是一副驚詫的模樣,似是想上前制止。三人來勢慌張,卻恰恰堵住了蕭九娘的去路,而身後貌似癲狂的蕭八娘已經氣勢洶洶的又撲了過來——

    “蕭九娘有本事你別跑……”

    蕭九娘要是再不明白眼前是個什麼情況,該白瞎了活了兩世。眼見已經避無可避,她冷笑的望了蕭七娘一眼,悶頭就望她身上撞去。

    蕭七娘沒料到蕭九娘會如此,想避開已是來不及,蕭九娘撞在蕭七娘身上的同時,後面蕭八娘已經撲了上來,爪子比人更快,蕭八娘一把從後面抓住了蕭九娘的發髻,蕭九娘吃痛一下,卻不敢回頭,抬腳就往蕭七娘肚子踹去。

    蕭七娘吃了一腳,摔倒在婢女身上,兩人往後跌去。雀兒見此,咬牙叫道︰“九娘子你作甚,怎麼打起人來了!”

    嘴里這麼說,人卻是迎面上來,看其閃爍的眼神,便知曉定不懷好意。

    發髻被人抓住了,蕭九娘不敢回頭,就怕蕭八娘一爪子抓了自己的臉。又見雀兒迎面過來了,無奈之下,她只能一邊喝斥著‘你好大的膽子’,一邊背後使勁抵著蕭八娘往身後牆上撞去。蕭八娘一個不防,被撞了個正著,背和肚子被頂得生疼,早上吃得飯差點沒吐出來。惱羞成怒下,她便使勁兒去拽九娘頭發,見其並不回頭,便對著她頸處就搔了下去。

    這邊正在糾纏,那邊蕭七娘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並往這邊走來,她臉漲得通紅,嘴里還是喝止的,但眼神已經狠戾了起來,定是記恨上了蕭九娘。

    情況十分危急,蕭九娘被抓了兩爪子,疼得她直齜牙。就在這時候,只聽見一個聲音驀然響起。

    “你們在做什麼?”卻是蕭十娘的聲音。

    她是聽到外面的動靜,才跑了出來。出來後一見此情形,口中喝著,人也往這邊來了,如花見娘子過去了,又見人少怕吃虧,便一邊緊隨其後,一邊大聲的叫著蓮枝。

    一時間,艙道里大亂。

    蕭十娘堵住了蕭七娘,而如花和蓮枝則分別堵住了另外兩名婢女。蕭十娘從未與人打過架,且她畢竟有所顧慮,便堵住蕭七娘兩人僵持著,蓮枝想去給九娘幫忙,卻被雀兒絆住,兩人扭打在了一處,如花則是手腳慌亂的一邊盯著蕭七娘的婢女,一邊嘴里叫著來人啊。

    蕭九娘從小沒少打架,方才吃虧也是吃在對方人多且早有預謀的份上,此時自己人都來了,將其他人絆住,她扭頭就和蕭八娘廝打了起來。招招下手陰狠,全往上三路招呼。

    這蕭八娘心思惡毒,竟是打著毀了自己容的主意,蕭九娘自然不會饒了她。還有蕭七娘,不管她是主使還是從犯,她都不會放過。

    蕭九娘眼楮都紅了,後頸處火辣辣的疼得厲害。

    她拽著蕭八娘的發髻,將她按在地上就往死里狂揍,蕭八娘痛呼不已,卻因為被蕭九娘壓在地上還不了手。

    “就你這模樣,跟我玩陰的。想毀我的臉?”

    蕭九娘冷笑著,俯身就是兩爪子,在蕭八娘的臉上和頸處留下了幾道血印子。蕭八娘尖叫一聲,不知是被嚇的,還是怒氣攻心,竟然暈了過來。九娘站起身來,又踹了她一腳才算罷休。

    九娘轉過身,望向蕭七娘,嘴角噙著笑,眼神卻是冰冷至極,一步一步往這邊逼來。

    “你想干什麼?”

    蕭七娘色厲內荏,滿臉驚慌,也顧不得保持什麼優雅的儀範了。

    “你讓開。”

    九娘撇開蕭十娘,一把就將蕭七娘拽了過來,明明蕭七娘比她年長,個頭也比她高,卻被她拽了個趔趄。

    所以說,人和人是不能比的,與蕭九娘相比,蕭茵不過是溫室里一朵未經過風吹雨打的花骨頭。在下面玩玩陰謀詭計還行,真面對面對持起來,蕭九娘一根手指頭就能玩死她。

    “你不是想陰我嗎?”舉動之間九娘的傷口又疼了起來,讓她忍不住齜了齜牙。

    “九妹妹你可別誤會,我聽到動靜出來勸架的……”

    “你騙鬼去!”

    啪的一巴掌,蕭七娘的臉被扇偏了過去。

    蕭七娘捂著漲紅的臉,簡直不敢置信,她居然被打了,她滿腦子都是這個瘋狂的念頭。

    “蕭妧,你居然敢毆打比你年長的姐姐,你給我等著!”

    “我就打你怎麼樣?你不是和蕭蓉合著伙想毀我容嗎?”話說著,又是一巴掌過去。

    蕭九娘一點都沒有手軟,兩巴掌下去,蕭七娘的臉頰以肉眼可見之態迅速紅了起來。她的婢女見自家娘子被打了,使勁想往那處掙扎而去,如花擋住了她的去路,笑眯眯的,“娘子們說話,你個奴婢過去干甚?”

    “九娘子居然敢打七娘子……”

    “那也跟你沒關系。”蓮枝對地上的雀兒呸了一口,聽到這句話後,走過來將那婢女推了一把。“你們剛才不是合著伙來欺負我家娘子嗎?這會兒知道怕了!”

    九娘拽著蕭七娘的發髻搖了一搖,滿臉與之面相不符的狠戾,“蕭七娘,我不過是懶得理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人是鬼?就你那點手段對著蕭蓉那蠢貨使去,你不是裝高潔、裝優雅大度,喜歡拿人當槍使嗎……”

    “九姐……”

    蕭十娘忍不住九娘的衣角。

    蕭九娘一直憋著的那口氣,這才出了出來。方才事發突然,她所思所想全憑本能反應,這會兒被蕭十娘拽了一下,才緩過神。此時望了望周遭的情形,竟然一直沒有下人聽到動靜過來,一想到這個,她就怒火中燒。

    可她也知曉現如今不是以往,以往她打了人,打了也就打了,那些人都是下人,也沒人敢來找她茬。可如今不一樣,她已經是蕭家的女兒,且打得是兩個姐姐,像這種事情,弱者佔優,蕭七娘兩人被她打得這麼慘,她幾乎可以預料到自己的下場,受罰是輕的。

    不過她並不後悔,打了人總比被人打的好,毀人容總比被人毀容好。且蕭八娘臉上的傷,她是留手了的,也就是養幾個月的事兒,憑著蕭家的財力物力,並不會留下疤痕,這是她給自己留的後路。

    當然這個後路她並不想走,有捷徑卻去走後路的人,都是蠢蛋。

    蕭九娘松開自己的手,一把將蕭七娘推倒在了地上,對十娘說道︰“你和如花回房去,若是有人問,你就說是聽到動靜才出來的。蓮枝,你跟我走。”

    “你去哪兒?”

    “找靠山!”

    *

    常順將門一打開,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竄了進來,還未等他開口,就聽見那人哭了起來,邊哭邊往內室走去。

    再一正臉,看到門外站了一個衣著凌亂臉上青青紅紅的婢女,她面色有些瑟縮,小聲說道︰“婢子是九娘子的婢女蓮枝。”

    常順知道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便讓蓮枝也進來了。

    內室中,楚王正在榻上小憩,處于似睡非睡之間,就聽見有個若隱若現的抽泣聲鑽入耳中。

    一睜眼就發現榻前站了一人,瘦瘦小小的,頭發亂得像雞窩,衣著凌亂,衣襟被拽得歪歪斜斜的,露出縴細的鎖骨,再看她的臉,上面紅一塊白一塊的,隱隱有幾道細小的血印子,耳垂上也有顆凝固的血珠。那個粉蝶的耳墜子,蝴蝶已經沒了,只剩下一條銀白色的細鏈子垂在那處。

    楚王眼神一凝,還不待他說話,就見對方哭著道︰“表哥,九娘把人打了,你這里借我呆一呆。”

    呃——

    常順還沒走進來,就聽到這句讓人啼笑皆非的話了。自己把人給打了,怎麼自己哭得那麼慘,還弄得那麼狼狽。

    楚王自然看出了這絲異常,蹙著眉道︰“怎麼了?”

    蕭九娘抹著眼淚,也不說話。

    這時候,忠心婢女蓮枝的作用就出來了。

    蓮枝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哭道︰“七娘子和八娘子還有兩人的婢女把我家娘子打了,當時婢子在屋里,聽到動靜就跑了出來,她們四個人圍著打我家娘子一個人。幸好隔壁的十娘子聽到動靜也出了來……”

    “我沒有打輸,我把她們都打了。”九娘甕聲說道,“不過她們年長,到時候伯祖父肯定會罰我的,我就跑到了這里來了。”

    所以說這是和人打架了,怕回去挨打,所以就先找個地方躲起來了?

    能躲過嗎?常順有些啼笑皆非的想著。

    楚王蹙著眉,也沒有說話。

    蓮枝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哭著道︰“楚王殿下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家娘子啊,那八娘子沒安好心,合著伙來打我家娘子,下手太陰損了,竟是打著想抓傷我家娘子臉的主意,娘子才還手的……”

    “受傷了?”楚王問。

    九娘抽抽鼻子,歪了歪脖子,“這里疼。”

    她並不知曉自己的傷勢,就感覺火辣辣的痛,可她也一側脖子,卻讓楚王將整個傷納入眼底。只見縴細白嫩的後頸處,五道血淋淋的抓痕顯露無疑,傷痕有些深,可見是下了力氣。讓人不禁想著這五道抓痕若是落在臉上,大抵是會留下疤痕無疑了。

    楚王的眉擰了起來,沉聲道︰“常順,去傳劉太醫過來。”

    “是。”

    *

    與此同時,蕭珩那里。

    果然如九娘所想那般,蕭七娘兩人帶著傷便去蕭珩那里告狀了。兩人哭得淒慘兮兮,襯著那滿身傷痕累累,讓人不禁咋舌那九娘子真是個潑的。

    蕭珩簡直不敢置信,幾個文文弱弱的小娘子竟然打架了,且不是兩人對打,而是幾人都有參與。且這還不算,還有人被傷了對女兒家最重要的臉。蕭珩氣得胡子都歪了,這對素來注重禮教的他簡直是一件不能接受之事。

    “伯祖父你可要給孫女兒做主啊,八娘的臉都被她傷成了這樣,那蕭九娘實在野蠻無狀,當年未進內房之前便有蠻橫之名,如今她竟然一言不合竟抓傷了八娘的臉……”

    蕭八娘哭得像個淚人似的,渾身狼藉不堪,發髻也散了,臉上全是血口子。這還只是眼見的,其實她身上也很痛。若不是為了狠狠懲治那蕭九娘,最好將她逐出排行,蕭八娘早就癱在地上起不來了,這會兒能跪在這處已屬艱難,只能靠在婢女身上,勉強維持。蕭七娘也哭得可憐兮兮的,跪在一旁,其身側跪著被叫來問話的蕭十娘,以及另外兩個參與的婢女。

    “荒唐,荒唐,簡直荒唐至極!”蕭珩將案幾拍得  直響,“哪個世家女兒會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你們以為你們是在市井之家,就算是市井出身的女兒家,也沒有像你們這般作為的!”

    “伯祖父,孫女們實在冤枉啊,七娘本是聽到動靜出來勸解的,哪知那蕭九娘竟然如此暴戾,不光抓傷了八妹妹的臉,竟然連我都打上了。”

    蕭七娘嚶嚶的哭著,眉宇間透露的著無限委屈,本來粉嫩白皙的小臉,如今一片通紅且紫腫了起來,似乎更加證明了那蕭九娘行舉無狀。更不用說一旁面容狼藉的蕭八娘了,任誰看到她臉頰和玉頸上的那幾道血印子,都會直咋舌不已。

    “那蕭九娘呢?”蕭珩咆哮道。

    他素來脾氣剛烈,注重禮儀,且極為重視長幼尊卑。蕭九娘這番行為簡直就在挑戰他的威嚴了,也難怪他會如此氣怒。

    一個僕從站了出來,小聲說道︰“已經有人去找九娘子了,似乎還沒找到。”

    蕭珩頓時更怒了,這小輩打了人居然還敢躲著不見,他就不信了船就這麼大,她能躲到哪兒去。

    見蕭珩如此憤怒,下面的蕭七娘和蕭八娘眼中閃過一抹諷笑和陰鷙。

    敢對她們動手,這次定要讓那蕭九娘知曉厲害。且蕭七娘和蕭八娘已經打算好了,這次定要以言行無狀無視長幼的名義,說動伯祖父將蕭九那賤人剔除排行,伯祖父素來注重禮教,只要她們多哭訴一番,自然可行。名門世家之中哪能有這種惡形惡狀的女子,這簡直對蕭家的名聲是一種玷污。

    一旁的蕭十娘心中忐忑而又著急,這九姐姐說去找靠山了,如今這靠山不見,她人也不見了。

    這時,一名僕從匆匆忙忙從外面跑進來,“找到九娘子了,找到九娘子了。”

    “人呢?”

    那人一愣,猶猶豫豫說道︰“九娘子去了楚王殿下的房里,小的未能進去,據說九娘子似乎也受了傷,楚王殿下將劉太醫都叫過去了。”

    蕭珩一愣,聲音略有些顯得遲疑,“楚王都知曉這事了?”

    那僕從縮著脖子,點了點頭。

    蕭珩本來被氣得發脹的腦袋,突然冷靜了下來。

    若是這樣,此事就有些難辦了。此次臨離長安之時,他那二弟可是千囑咐萬交代讓一定將楚王殿下安穩帶去蘭陵,再安穩送回來。為何會如此,蕭珩很清楚,看得倒不是楚王此人,而是楚王身後的承元帝。

    現如今蕭氏危機,唯一能夠避禍的便是楚王這個護身符了,蕭家上下自然一改之前態度,要好好籠絡住楚王。這幾日發生的事,蕭珩多少也有耳聞,知曉有個小輩和楚王極為親近,至少讓外人來看,楚王素來寡言冷臉,對任何人都不假以顏色,能容忍其天天往自己房里去,已經算是極為另眼相看了。

    對于這件事的發生,蕭珩是抱著樂見其成的態度。畢竟那九娘還小,楚王也還是少年,自然不會有什麼風言風語傳出,別人頂多當著表兄妹二人關系親近。至于蕭八娘的行舉,蕭珩也知曉,卻並未放在心上。

    卻萬萬沒想到這少女之間爭風吃醋,竟然會發展到大打出手的地步,且將人都打傷了,還鬧得這麼大。

    處置的話,必然要經過楚王那邊,不處置的話,那之前自己的怒氣不完全成了笑話?

    就在蕭珩左右為難的時候,有人通報楚王身邊的常內侍來了。

    蕭珩趕忙命人請了進來,卻未曾想來的不光是常順,還有‘打了人就跑’的蕭九娘。

    ……

    畫面轉回到兩刻鐘之前。

    蕭九娘去了屏風外坐下,不多時,楚王便坐著輪椅出來了。

    這時,劉太醫也被招了來,正欲上前給九娘看傷,哪知蕭九娘卻避了開。

    九娘可憐兮兮的望著楚王,囁嚅道︰“表哥,九娘覺得還是先去伯祖父那里一趟的好。”

    “嗯?”楚王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九娘的錯,九娘也沒什麼不敢見人的。她們肯定去伯祖父那里告狀了,九娘躲著可就要背個黑鍋在身上。且九娘也不想給表哥添麻煩,躲得了一時也躲不了一世……”

    方才已經有人來找蕭九娘了,她也知道,不過她本就沒有打算就這麼躲著。

    理是這麼個理,可楚王的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你身上的傷……”

    九娘站了起來,明明是在笑,襯著她那格外狼藉的小臉,卻並未讓人感覺是笑。“其實不嚴重的,九娘先告辭了,待會兒再來。”說完,她便急急忙忙往外走去。

    劉太醫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看了看楚王,又望了望那個背影。

    “這,殿下……”

    “常順,你跟著去一趟,等會兒帶她回來上藥。”

    “是。”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4:01 PM

第40章

    “常內侍。”

    見常順走進來,坐在首位的蕭珩頷首為禮。

    常順態度恭敬的拱了拱手,道︰“老太爺客氣了,奴婢是送九娘子前來。”說著便將身後的蕭九娘讓了出來,退到了一旁去,卻並未離開。

    這期間,九娘已經上前幾步跪了下來。

    經過這一番,蕭珩的怒氣早就全消,只是事情必須得處理,也因此他臉色沉肅的側首看向蕭九娘,斥道︰“你可知錯?!”

    比起之前的雷霆大怒,這會兒算得上是和風細雨了。

    “九娘知錯,九娘不該毆打兩位姐姐,致使其受傷。九娘也不該犯了錯後,妄想逃匿躲罰……”

    蕭九娘的態度恭敬誠懇,言辭坦白,蕭珩撫了撫胡子,滿意地點點頭。

    蕭珩雖是為人僵硬古板,但能執掌蕭姓一族這麼多年,也不是個庸人。這一會兒時間也足夠他知曉接下來該怎麼做,楚王的態度很明顯,連貼身內侍都派了過來,好像生怕自己罰重了這個蕭九娘。蕭珩心中雖對楚王干涉自家內務,心中有些不滿,但到底懂得分寸。

    如今蕭家指著楚王這個護身符,自然不能惹其不悅,這件事說大也大,說小它也可以很小。不過是幾個年幼不懂事的小娘子,發生了一些小矛盾。往重里可以狠狠的懲罰,哪怕剔除其排行都不為過,往輕了也可以隨意便揭過。且蕭九娘能讓楚王另眼相看,這對蕭家來說並不是件壞事。

    所以這次蕭珩準備高高的提前,輕輕的放下。

    這恰恰就是九娘所謀,所謂的借勢,不過如此。

    “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年紀小小便如此急躁,自是不行了。不過念你年幼……”

    哪知蕭九娘之前的話似乎並沒有說完,那清脆的聲音又再度響起。

    “……可九娘當時也是被逼無奈,本是從楚王表哥房里出來準備回房,卻不曾想被人堵了去路。那蕭八娘一言不發,便直沖九娘而來,九娘本想與她講理,她卻徑直不聽,見其行徑竟是打著抓傷九娘臉的主意……九娘無奈,只能躲避,卻被蕭七娘及那兩名婢女堵住了去路……”

    “……九娘不想傷人,可無奈人想傷我,才會奮起反抗……若不是十妹妹聽到動靜趕出來,九娘這番恐怕來不到伯祖父面前,請伯祖父明鑒!”

    聲聲句句,都是血淚,卻讓其說得語調極為平靜。可若是仔細去聽,就能聽出其言語之間的顫抖。望向伏在那處的小身子,眾人這才發現九娘子也不過十歲,還是稚齡,居然遭受了如此待遇。

    一番話說完,蕭九娘便叩首在當前,隨著頭垂下,她那後頸處的傷也暴露人眼前,再結合她來時的形容狼藉,似乎並不是作偽。

    常順清了清嗓子,開口道︰“九娘子所言並不是作偽,之前她大驚失色闖去殿下的住處,奴婢也是嚇了一大跳,這番也是收拾了儀容才來,連傷都沒顧得看。”

    常順的話語很含蓄,但話中的意思卻讓人不得不酌量。

    蕭十娘也站了出來,“伯祖父,十娘替九姐姐作證。當時十娘正在房中,聽到外面動靜不對便出來看情況,卻看到七姐姐兩人及其婢女將九姐姐堵住那處,便叫了婢女一起上前阻攔……”

    “婢子如花可以作證。”

    “婢子蓮枝也可以作證。”

    “你們說謊——”蕭八娘淒厲嚎叫,雙目幾欲噬人的模樣瞪著幾人,又回頭慌忙去看蕭珩,“伯祖父,明明是她對我先動手,八娘才還手的,七姐姐你快給我作證……”

    蕭七娘仍舊是那副委屈無助的模樣,“七娘也是聽了動靜才出來的,確實是九妹妹先動的手……”

    “你們才是說謊!”

    一個聲音驀然響起,音調高昂且鏗鏘有力,正是蕭九娘發聲。

    九娘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盯著蕭七娘,“你當時就在蕭八娘的房里,卻說自己是聽了動靜才出來。那我問你,為何蕭八娘在門外,而你們在屋中?這大中午的時候,大家本應是在房中用飯,蕭八娘如此形跡可疑的出現在艙道,你們難道就不覺得蹊蹺?她難道就沒有告訴你們自己要作甚?你們說是蕭八娘出門偶遇的我,那請問她這個時候,且你這個做姐姐的還在她房里,她出門作甚?”

    這一句句一聲聲的逼問,引人深思。

    蕭珩的目光暗沉了下來,也許方才他還因為這罕見的丑事大怒不已,以至于疏忽了真相如何,可經過蕭九娘這一番表述與質問,卻是讓所有隱藏在水面下的東西都浮了上來。

    蕭七娘臉色劇變,卻喏喏不知該如何自辯。

    她根本沒有想到還有這個漏洞,在她想來慫恿蕭八娘與蕭九娘作對,不過是坐山觀虎斗,哪曾想蕭八娘如此不中用,屢屢在蕭九娘面前吃虧。今日見蕭八娘眼含淚珠跑回來,她便適時出現了,一番安慰下來,果然蕭八娘不見氣消,反是更為怨恨。

    之後蕭八娘出了這麼個點子,她也是佯裝勸阻,勸阻無用,索性隨其為之,反正自己又不吃虧。她甚至想好了,能弄掉這個蕭九娘最好,是時只要能毀了她的臉,她就再也沒有反轉的余地。到時她們四人,她一人,事情真相完全可以由自己來說,蕭九娘百口莫辯。再退一萬步來講,就算事發還有個蕭八娘頂著。

    卻未曾想這蕭九娘根本不按牌理出牌,且不說廝打起來蕭八娘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自己也吃了一番虧,遭受了人生最大的侮辱。

    來此告狀是又一步後棋,伯祖父從來注重禮儀,蕭九娘的行舉無疑是觸了他的大忌。且有她和八娘的傷勢在此,蕭九娘是辯無可辯,卻不曾想竟然又出了岔子,楚王竟然如此明晃晃的給蕭九娘撐腰,而這蕭九娘又借此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她該如何是好?該如何是好?

    這一會兒時間,蕭七娘已經大亂了。她面上依舊在哭泣,眼神卻滿是慌亂,她倉皇的瞥了一眼蕭珩的臉色,這讓她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蕭九娘依舊不依不饒,“你怎麼不回答?七姐姐,你且告訴我,蕭八娘撲上來打我,你和那兩名婢女堵住我的去路又是為何?你口口聲聲說你們無辜,那請問你們的無辜在何處?你可敢當著伯祖父當著這麼多人面前好好的說上一說?”

    室中很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放在那兩個貌似無辜的人身上,這一會兒不光蕭珩看出了不對,所有人都意會過來。

    蕭七娘面色慘白,宛如遭受到什麼重創。突然,她放聲大哭起來。伏在地上似是羞愧萬分,“九妹妹,你別說了,都是姐姐的不對。姐姐不該勸阻不了八妹妹便縱容她,姐姐不該聽信她只是和你開個玩笑……”

    又面向蕭珩,痛哭道︰“伯祖父你罰七娘吧,七娘也不知道八妹妹竟然打著這麼個主意,我只是當她鬧著玩,畢竟姐妹之間哪有過不去的仇……當時七娘見八妹妹下那樣的狠手,已是嚇呆了,根本沒辦法去阻止她……之後前來伯祖父這里告狀,也是因為自己被打了,實在是氣憤,又害怕受罰,才會做下如此糊涂之舉……七娘如今已經知道錯了……”

    好一個以退為進!

    九娘不得不承認這蕭七娘心機過人,如此小的年紀,面臨這種情況,還能壯士斷腕毫不猶豫。看似蕭七娘已經承認了錯誤,其實話中無不是將責任推到了蕭八娘身上,當然她作為從犯,定然也是逃不了懲罰,可蕭八娘的下場只會更慘。

    也許若是今日只有蕭家人在場,這事可能只會是小懲大誡蕭八娘一番,自家的丑事自家捂了起來,可如今還有個常順在一旁,蕭珩哪怕是為了自己臉面為了蕭家的聲譽,也不會饒過犯事者。

    這正是蕭九娘所謀的最後一步,替自己脫罪且只是一,以牙還牙才是最重要的。所謂的借勢,不光是借勢威懾旁人,還要趁著勢頭將自己的敵人打入地獄才是真。已經是和這兩人撕破了臉皮,沒必要留個對自己恨之入骨的人讓自己如芒在背。

    蕭七娘匍匐在地,哭得聲聲淒婉,充滿著無盡悔恨的哭聲在屋中盤旋著。而蕭七娘早就驚呆了,癱倒在地上面容呆滯。

    蕭九娘趴伏在地,又行了一個叩首大禮。

    “請伯祖父為九娘主持公道,九娘自認與其無冤無仇,卻對九娘下如此狠手。若只因姐妹之間不合便如此,那以後我蕭家女兒有何顏面存于世,有何顏面面對老祖宗,面對我蕭家傳承數百年的世家底蘊,以及面對眾世人?九娘的個人榮辱不重要,但還是請伯祖父嚴懲,以儆效尤,剎住這股不正之風!”

    這是蕭九娘的最後一擊,只要蕭珩還重視蕭家的顏面和名聲,只要蕭珩日後不想再見到蕭家女兒一言不合,便動了毀人面容這種狠毒的心思,他便必須嚴懲。蕭九娘是在話里給蕭珩下套,可沒人覺得她說出此言是不對,只會認為她重視蕭家的榮耀高于一切,甚至高于自己的榮辱。

    “你是個好的,起來吧。”

    蕭珩面色沉肅,命人將蕭九娘扶了起來,“你能有這種想法很對,我蕭家的女兒行于世,陰私手段是萬萬要不得的。咱們蕭家能立世這麼多年,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手足不能相殘,不能內斗,身為兄弟姐妹要互幫互助,這樣家族才能長長久久繁榮昌盛。”

    言畢,他面向蕭八娘和蕭七娘兩人,面色沉肅。

    “我即是蕭家的族長,也是你們的伯祖父,這事自然要好好管管。蕭八娘你品行不端為人惡毒心思不純,我蕭家沒有你這種女兒,此番除你排行,到了蘭陵後我會命人送你回長安,如何處置你,長安那處自有安排。還有你,蕭七娘,既然你能迷途知返,說明你也是有悔過之心的,只是犯錯便必須得罰,且你無知透頂,罰你抄寫女戒一千,禁足半年懺悔己過。”

    蕭九娘對眼前處置這個結果並不驚訝,當蕭七娘如此干脆的認錯時,她便知曉這次是沒辦法除掉蕭七娘了。不過眼前這種情形,已經是最好的局面。她寄望蕭八娘能反咬蕭七一口,可是看其面若死灰的模樣,便知曉這次不能成。

    那句‘無知透頂’將蕭七娘說得臉又紅又青,不過對比起蕭八娘的下場,她已經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了。

    一千遍女戒不怕,禁足半年也不怕,至少她還是蕭七娘。

    至于蕭九娘,我會記住這番侮辱的!

    ……

    早在蕭七娘出言反水時,蕭八娘就呆住了。

    她簡直想象不到七姐姐為何會如此說,當然她也明白對方是在棄車保帥,將所有責任都推給了自己,可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反駁。

    蕭七娘說的不對嗎?她並沒有說假話,這主意確實是她自己想的,也確實是她計劃籌謀。可若是沒有蕭七娘之前所透露的那些,她會動了去和蕭九娘爭楚王殿下的心思?會各種謀算的去和蕭九娘作對?會因此起了妒忌心?若是沒有她之前貌似勸解,實則無一不是火上澆油的言語,她又怎麼會被沖昏頭腦便去想到這一出……

    蕭八娘一直覺得自己機智過人,直到此番才終于清明了些。

    所有人都沒錯,都是自己錯的,若不是自己容易受人蠱惑,若不是自己聽信她人,又何嘗會落到如此境地……可是沒辦法不恨啊……完了,所有一切都完了……

    “蕭七娘,你敢坑我……”

    淒厲的嚎叫之聲剛出現,便被一旁手腳利落的僕婦捂住了嘴。主子們跟前,哪能如此大吵大嚷。可蕭八娘的話也落入眾人耳里,讓大家望蕭七娘的眼神頓時透露出一股異樣。

    蕭七娘心揣揣,面上卻是一副委屈和傷心,望著被人拿住手腳帶下去的蕭八娘,哭道︰“八妹妹,你怎麼能如此說?”

    至于這話有沒有人相信,那就是見仁見智了。

    *

    事後,蕭九娘跟常順回去上藥。

    她自是樂意無比,這副情形落在旁人眼里更是高看了蕭九娘幾分,更是明白此人在楚王心目中的地位。

    劉太醫拿著藥水為蕭九娘擦洗傷口,蓮枝在一旁與他打下手。

    蕭九娘被疼得直齜牙,但小臉兒上卻是笑眯眯的。

    “娘子這傷口要好好護養,結痂之前不要沾水,且要忌口。這傷口有些深,恐留疤痕,不過娘子年紀小,待傷好後擦些去疤痕的藥膏,說不定能減去這疤痕。”劉太醫為傷口上了藥,之後用細棉布包扎好後,如此說道。

    “嗯嗯,謝謝劉太醫了,忌口的單子你待會兒寫給蓮枝。”

    九娘依舊笑眯眯的,似乎留疤此事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心情很好的樣子。

    楚王默默的看了她好幾眼,良久才搖了搖頭。

    劉太醫點點頭,用棉帕子擦了手,便領著蓮枝出去了。

    見房里沒人了,九娘湊去楚王身邊,狗腿的道︰“表哥,謝謝你了。”

    楚王撩起眼皮,又看了一眼那張笑眯眯的小臉,“謝本王作甚?”

    “若不是表哥與九娘撐腰,九娘這番可就慘了。”

    蕭九娘說這話並不是無的放矢,像這種姐妹兄弟之間生了矛盾,本就是不好處理之事。若此事沒有鬧這麼大,大抵蕭九娘只能自己咽下這委屈。

    蕭七娘和蕭八娘的謀劃其實很好,雖然簡單粗暴但有效,毀了蕭九娘的臉,她的一切都完了,以後婚嫁成了問題,蕭家也不會要一個毀了容貌的女兒出去替自己丟人,等于沒有了一切。事後,她們兩人只要將此事推在蕭九娘身上,說她言行無狀,竟然出手打姐妹,混亂之中才會發生這種慘劇。是時兩人頂多也就是受點罰,並不會有大礙,蕭九娘卻是再無翻身之余地。在場四人都是她們的人,九娘只有一人,還不是由著她們紅口白牙的說。

    可她們錯估了九娘的性格,蕭九娘從來不是一個願意吃虧之人,又有一種埋藏在骨子里的狠勁兒,所以這個局在她這種‘自己死也要拖幾個人墊背’的狠勁兒下,只能土崩瓦解。

    按理事情發生到這一步,蕭七娘兩人先下手為強去告狀,並有傷勢在身為證,蕭九娘鐵定會受罰無疑,事態如此嚴重,將她除名是理所當然,可萬萬沒想到楚王竟然插手了。楚王其實什麼都沒有做,但他只要將態度擺出來,蕭珩就不得不顧慮。

    這一切盡在九娘的計算範圍之內,可若是真正起到關鍵性作用的,還是楚王的態度。

    在這個世上,很多事情其實對錯並不是那麼分明,也不是你願意說就有人願意聽。那種情況下蕭珩暴怒,‘人證物證’俱在,九娘若不是有楚王這個靠山,很可能根本不會給她辯解的機會,便會被打入地獄不得翻身。就好比蕭八娘,最後的那句話明明顯露許多內容,可照樣被人無視了。因為蕭珩相信了九娘的說辭,也因為此事最好就此而止,不要再起其他波瀾,平添煩擾。

    想要與人公平的對話,讓人願意聽信你的言辭,必須要有對等的地位,上輩子蕭九娘便明白這個道理。

    從小在宮廷長大的楚王,又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九娘一眼,視線又移上了她包扎嚴實的脖子上。

    因著傷口有些深,劉太醫用細棉布將九娘的整個脖子都包扎起來了,說等過兩日才可以拆開。所以九娘這會兒模樣特別的滑稽,玉頸上被包了厚厚一層,看起來粗了一圈。

    “傷口不要沾水。”

    九娘一愣,點了點頭。

    “你回去休息兩日,識字不急一時。”

    “嗯。”

    *

    這兩日,蕭九娘一直呆在自己房間里休息。

    期間蕭十娘來探望過她一次,剩下的時候她便是躲在房間里閉門不出了。

    脖子上包扎的棉布已經拆了,傷口開始結痂,這兩日九娘傷口癢得厲害。尤其傷在後頸處,平日里她也不敢亂動,生怕一動傷口便裂開了。

    蓮枝現在將她當做瓷娃娃看待,日里能不下床就不下床,用飯喝水一律都在榻上,若不是情況不允許,恨不得方便的時候都不讓她下榻。

    九娘一旦提出異議,她便拿傷口說事,尤其是後頸處的傷,若不養好,以後留了疤痕就不好了。雖是在後頸處,但大齊女子的衣裳包得並不是那麼嚴密,所以也是比較明顯的。

    這麼呆了沒幾日,九娘便煩了,日日祈禱自己的傷口趕快長好,是時蓮枝就沒有這麼多說辭了。

    這一日,晚上用膳,九娘因為成日呆在榻上沒有活動,一點胃口都沒,便沒有用,將自己的飯菜給了蓮枝吃。

    九娘已經好幾日沒有沐浴了,實在難受得厲害,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後折中讓蓮枝端盆熱水來將身子擦擦。

    蓮枝剛將水端進來,準備上前幫著九娘將衣裳褪去,突然整個人就摔倒在地,不省人事了。蕭九娘一驚,忙去看蓮枝,並喊著另外一名小婢女過來幫忙將蓮枝扶起。

    這個小婢女年紀很小,和九娘差不多大,平日里也就是給蓮枝打個下手的,名字叫芳兒。芳兒在外間聽到喊聲,便跑了進來,人剛走到九娘近前,竟然也腿一軟摔倒在了地,昏了過去。

    九娘整個人都懵了,到底是有上輩子的積累,所以也不顯驚慌。她一只手去摸蓮枝的鼻息,另一只手抓住對方的手腕。

    蒙汗藥!

    一瞬間,蕭九娘整個人宛如被冷水澆頭似的,渾身冰涼。

    她想了許多許多,可什麼樣的情況都不可能會是她的婢女盡皆中了蒙汗藥……

    她端起一旁水盆中的水,便往蓮枝兩人身上潑去,兩人像死狗一樣癱在地上,毫無反應。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許多嘈雜的聲音,甲板似乎在震動。這種震動是極為突兀的,只有許多人一起跑動才會有這種動靜。這種動靜在黑夜中顯得極為的詭異,更詭異的是外面一點人聲都沒有……

    蕭九娘臉色頓變,也顧不得地上的蓮枝兩人,奔去妝台前,從上面抄起了一把剪子,又打開妝奩,從里面摸出了一包藥粉揣在袖中。之後去了門邊,聽了聽外面的動靜,便打開門撒起腿往楚王房間跑去。

    艙道里的燈散發出暈黃色的光芒,經過的房間里隱隱有著光亮,卻是一片死寂。九娘跑得很快,她感覺自己很久沒有這麼快速的跑動過了。

    到了楚王房門前,她面上一喜,先是小聲的敲了幾下門,見一直沒有動靜,便使勁敲了起來。房間里傳來幾聲什麼東西摔倒在地的聲響,九娘更加用力的敲著門,並口中喊著楚王。可是一直無人開門,九娘著急起來,用肩膀用力的去撞門。

    就在這之際,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了,卻是楚王坐著輪椅上,長發散亂,臉頰微紅。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4:04 PM

第41章

    “常內侍呢?”九娘慌忙問道。

    見楚王面色暗沉,九娘反應過來可能常順也中招了,那麼之前房中的那些動靜,定是楚王弄出來的。九娘這才發現楚王的模樣有些狼狽,頭發披散,衣衫凌亂,卻難掩清俊之態。

    九娘來不及多想,便進了屋里,並轉身便將門關好閂上,然後又去堂間拖了幾張案幾過來堵住大門,這才開口說道︰“表哥,出事了,九娘的兩個婢女都莫名其妙昏了過去。九娘跑過來這一路,到處一片死寂。可是、可是下面似乎有人來了,人很多……”

    “常順也人事不省。”

    說話之間,外面的動靜更大了,似乎有不少人在下面甲板上不斷跑動著。

    情況太詭異了,蕭九娘想了許多都解釋不了這種情況,唯一有可能的就是要麼踫上了水寇,要麼就是有人針對這一船人而來,為的什麼不言而喻,若不是針對蕭家,那就是楚王。

    九娘覺得針對楚王來的可能最大,上輩子楚王可沒少被暗殺。

    怎麼辦?怎麼辦?

    她圍著屋子走了一圈,果然見常順昏倒在屋中的一處地上。九娘沖過去對著常順的臉使勁扇了好幾巴掌,對方依舊還是沒有反應。

    蒙汗藥分很多種,一般中了尋常的蒙汗藥,用冷水澆頭臉便可解,可這種蒙汗藥似乎是要更高等一些。若是不在這船上,手中藥材齊全,蕭九娘有很多辦法解了這迷藥。可如今船上之人九成以上中招,敵人即將來襲,他們二人一個年幼一個不良于行又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一道慘叫聲劃破夜空,九娘估摸是誰沒有中招聽到動靜出去看情形,卻被那伙人給殺了。

    她忍不住眼皮跳了一下,“怎麼辦表哥?你身邊還有人嗎?”

    楚王搖了搖頭,面色陰沉得厲害。

    與蕭九娘所想一樣,他也是認為對方是沖自己來的,若是明攻,這船上護衛繁多,定然不好攻下,卻未曾想到對方竟然用如此齷蹉的手段,在吃食里頭下藥。這麼看來船上應該是有對方內應,只是不知曉對方到底如何做的,才會使這一船人盡皆中招。

    楚王和九娘一樣,也是未用晚飯。不過與九娘不同的是,九娘是沒胃口,他是看書看忘了。當時外面敲門聲起,卻一直未見有人去開門,他才發現常順不知何時昏了過去。

    九娘去了窗前,推開一扇窗子,往外看去。

    楚王這間房間地理位置獨特,窗外並不是甲板,而是懸空狀態,窗下便是一望無際的江面。因著樓高三層,所以距江面有近十多米的距離,讓人探頭一望便心中生懼,更不用說這種時候就算真跳進水里,他們一個不良于行,一個年幼,怕也是難逃出生天。

    黑夜中,又有幾聲慘叫響起,襯著這如墨似的夜,讓人頭皮發麻心驚肉跳。

    無路可逃,難道真是坐以待斃?

    蕭九娘並沒有想到若是對方針對楚王而來,她將自己藏好說不定還能逃過這一劫。她根本沒有往那處想,亦或是根本沒有這項認識,當發現不妙之時,她下意識的反應是主子危險了,她必須去找他。

    “表哥你別怕,九娘會保護好你的。”

    這句話配著九娘稚嫩的少女聲,讓人升起了一種想笑的沖動。可楚王此時卻是笑不出來,他當然也看出這一切的端倪。

    從這個‘表妹’出現,楚王想的最多的便是她到底為何而來,卻總是也想不明白。在這一刻,卻是突然大悟,其實為何而來並不重要,在這種時候,她沒有藏起來,而是第一時間來到他的身邊,甭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或是為了求助而來,僅憑這一句話,其他的還重要嗎?

    楚王漆黑的眼瞳里翻滾了起來,冥冥之中似乎下了什麼決定,只是這一切蕭九娘並不知曉,眼見無路可逃,她下意識的捏緊了袖中的那包藥粉,緊繃著全身神經盯著房門處。

    外面的動靜越來越大了,其中還夾雜著四處房門被撞開的動靜,有說話聲有大笑聲還有咚咚咚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近了,更近了……

    “你會鳧水嗎?”楚王的聲音突然響起。

    九娘一驚,回過頭來,看向望著窗外出神的楚王。

    “會。”

    這輩子蕭九娘是不會水的,但是上輩子的蕭九娘卻是會。自從一次被人推進湖中,差點沒被淹死,九娘便私下里學會了鳧水。上輩子蕭九娘身邊有個婢女是南方人,她們家鄉因為河多湖多,男女老少都精通水性,九娘便是跟她學的鳧水,不說水性很好,但也不差。

    “這里離岸邊不遠,游到岸邊去並不難,趁著這會兒這些人還未上來,咱們從那里跳下去,說不定便能躲過一遭。”

    “可是……”

    那句‘我帶不動你’,在嗓子里翻滾了半天,在看到一旁一張曲足案後,眼楮一亮,咽了進去。九娘心里非常清楚,如今只能賭了,若是不賭,命直接便沒有了,若是賭,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

    她幾步沖到窗前,朝外看去,這邊因為位置原因顯得格外幽靜,也顯得下方那黑幽幽的江面分外滲人。

    九娘沒有再猶豫,深吸了一口氣,拖了那張曲足案,使勁抬起來從窗子里丟了下去。‘撲通’一聲落入水中,在黑夜中顯得格外的分明,卻又因為外面那各種嘈雜之聲,似乎了無痕跡。

    見九娘這行舉,楚王目光一閃。

    “表哥,我來扶你,你能行嗎?”

    楚王並未說話,將輪椅滑到窗前,之後在九娘的幫扶下,雙臂撐住了窗台。這一番舉動格外的艱難,也讓他顯得極為狼狽,似乎身上總環繞的那一層光圈頓時便沒有了。

    九娘使勁的撐起楚王,讓他半坐在窗沿上。幸好她力氣大,楚王也瘦弱,倒並不是太艱難。即使如此,她也累得氣喘吁吁,面色赤紅。

    “表哥你會水嗎?”望著窗外,九娘強笑問道,手指無意識的緊捏著楚王的臂膀。

    “會。”坐在窗沿上的楚王點了點頭,神情格外凝重,“我先下去,你再跳,你跳下去後一定不能暈,我需要你將那案幾推過來給我,你要是暈了,咱倆可都死了。”

    “好,九娘一定不暈。”她慎重其事的點點頭。

    楚王又瞄了她一眼,才用手撐著她借力,九娘手腳並用的將他的腿抬了起來。

    楚王掉了出去。

    在楚王消失不見的那一瞬間,蕭九娘下意識的閉上了眼楮,她沒有去看窗外,深呼吸一口,將旁邊的薄紗拽了下來,擰成一條,綁在自己身上。正準備往下跳時,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忙跑過去將幾扇窗子都推了開,這才找了一扇較為靠近的窗子,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在跳下去的那一刻,蕭九娘狠狠地咬了自己舌頭一下。

    風,從耳邊急速劃過,然後便是一陣劇痛和暈眩而來。九娘跳之前還是專門找了一個有利的姿勢,據她上輩子那個婢女而言,跳入水中的時候受力面越窄越好,萬萬不能是正身或者後背朝下。

    一陣冰寒頓時包裹住了九娘全身,因著舌頭上的那抹痛,讓她頭腦還保持著清醒。她內心焦急,緩過來勁兒後,便將頭伸出水面,慌忙四處張望著。在看到不遠處那道影子後,毫不猶豫的劃了過去。

    剛開始九娘的動作並不利落,雖是夏末,但到底水涼,再加上這個身子並不會鳧水。幸好只是劃動了幾下,身體便找回記憶來,所以九娘很快便游到了那道影子旁邊。

    湊近了一看,果然是楚王,他的情況還不錯,半趴在那個九娘之前丟下去的矮幾上。

    此時的楚王極為狼狽,面色慘白,整個人宛若落湯雞也似,墨黑的長發全部被水打濕,成了一縷一縷狀,貼在他清俊的臉上。衣衫凌亂,前襟半敞,露出了修長的頸脖與並不強壯的胸膛。楚王的鎖骨很直,呈兩條直線狀,讓還是少年的他呈現出一股異樣的單薄感。

    月色極美,淡銀色的月光照射在水面上,照在了此時極為狼狽的楚王身上。他半趴在木質矮幾上,像是傳說中的水妖。

    九娘噗呲一笑,“表哥,你還撐得住嗎?”

    這種情形,她還有想取笑楚王的心態,也不知是她在自得其樂還是神經粗大。

    楚王瞥了她一眼,就是這一眼,讓她趕忙正顏肅色起來,游了過去。

    之後,在蕭九娘的幫助以及楚王自身努力下,楚王才分外狼狽的爬上了那張案幾。這案幾不大不小,呈細長狀,剛好可以讓楚王半伏在上面,只是小腿以下的部位還懸在水面上。

    九娘深吸了一口氣,試著拖動了一下那案幾,果然如她之前所想,水的浮力讓她可以很輕易便帶動這案幾,即使上面多了一個楚王,也是有余力的。

    她不及多想,生怕船上之人發現了他們,匆忙將綁在身上的那條窗紗擰成的繩子遞給楚王,另一頭綁在腰上,認準了方向,便往前游了過去。

    夜很黑,水很涼,雖是月光不錯,周遭的情形大抵能看見,但是再遠了卻是黑乎乎的一片。

    九娘游著,不停的游著,當開始游動起來,她才發現似乎並沒有她想象的那麼容易。

    水流湍急,平日里看著江面並不明顯,可下了水來卻發現江面下的暗流。她破水而行,身後又帶了一個人,幸好有個可漂浮之物減重,若不然九娘簡直不敢想象。即是如此,她也覺得很耗費體力。

    “表哥,你還好嗎?”見身後之人一直沒有說話,九娘問了一句。

    “我還好。”

    楚王一手拽著那道紗簾擰成的繩子,另一只手牢牢抓住案幾的一條腿,以極其不雅的姿勢趴在那案幾之上。向來尊貴清俊的楚王,何曾面臨過如此窘境,若是讓外人看見定會十分驚訝他此時狼狽的模樣。

    “表哥,若是你不適,就把那繩子綁在案幾上。但一定要綁得牢穩,我顧不上你,小心到時候隨著水流飄走了。”

    這確實是一個辦法,繩索綁在案幾上,可以帶著案幾上的楚王移動,也總好過楚王一面要拉緊繩索,一面還要將自己固定在案幾上。

    感覺到身後有人在動,不多時,九娘果然覺得腰上的重量減輕了。她露出一抹笑,吐出嘴里的水,繼續往前游著。

    ……

    九娘感覺渾身發冷,卻不敢多思多想,只是拼了命的往前游去。

    “表哥,你說咱們能游到岸邊嗎?”

    黑暗代表著未知,黑暗總是讓人忍不住心生忐忑與害怕,尤其是這種情形下,蕭九娘感覺心里特別慌。

    “一定能。”

    以一種極為滑稽的姿勢半伏在案幾上的楚王,眼色如墨,看著前方露出水面的那個小腦袋,斬釘絕鐵的說道。

    ……

    九娘感覺游動的速度越來越慢,自己也越來越累了,身後的那張案幾仿若是加了鐵塊似的沉重。

    很冷……

    江水仿若是結了冰似的,寒徹入骨……

    九娘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哆嗦,又一個哆嗦,手腳機械式的往前劃動著……

    為什麼還不到?

    ……

    “你若是累了,就停下來休息一下。”

    楚王的聲音飄飄忽忽鑽入九娘的耳里,她忍不住的停頓了一下,被身後隨著慣性而來的案幾撞了一下頭。

    很疼,卻是讓她清醒了過來,她心中翻起了驚濤駭浪。她能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冷,身體仿若結了冰也似,這種冰寒凍僵了她的身軀,也讓她思維越來越緩慢,感覺思緒抽離了軀體……

    她用力的擺了一下頭,使勁咬了下舌尖,又往前劃去。

    快到了,很快就能到岸邊了……

    九娘喘著氣,如是對自己說道。

    她以為這是自己心聲,殊不知卻是喃喃出了聲,被身後的楚王納入耳里。

    ……

    蕭九娘有一種幾欲窒息的感覺,這種感覺並不是呼吸上的限制,而是即將滅頂的危機感與這似乎茫茫無際的江水所造成。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岸邊,她覺得自己好像離岸邊越來越遠……

    為什麼還不到?

    “表哥,你答應我,咱們這次要是脫了險,那些王八蛋一個都不要放過,要將他們千刀萬剮才成……”

    “好。”

    “這些該死的王八蛋,殺千刀的,天打雷劈都不為過的龜孫子……”蕭九娘將所有自己知道罵人的粗話都罵了出來,似乎這樣就能給自己無盡的動力,“要是老娘這次能活下來,一定將他們剁吧剁吧都剁了……”

    “……”

    “我這到底是招誰惹誰了,怎麼就是不放過我……我不過就是想找個靠山而已……”

    “……”

    “……穆謹亭,為了救你,我把自己都搭上了……你可一定要記住啊……”

    “……”

    “……這功勞大破了天,你要是敢忘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一個榮國夫人可不夠,來十個吧……”

    “……主子……我好冷啊……小九兒感覺自己快死了,就好像那次一樣……”

    ……

    “咱們到岸邊了,你看!”

    “真的嗎?”蕭九娘無意識的喃喃,突然迷茫的眼中閃過一道光,原本已經快要停頓下來的動作,又奮力掙扎起來。

    到了,到岸邊了,他們不用死了……

    恍惚間,蕭九娘似乎感覺到自己的腳觸到了地面,她往下踩了踩,卻有些站不穩。又往前游了幾米,才漸漸踏到了實地。

    突然間,她似乎又有了無窮的力量,她拽著腰上的繩子往前走著,水面越來越淺,漸漸從沒入小腿,到及至腳面。越往前走,身後的重量就越重,九娘臉上露出一抹恍惚的笑,她知道這是真的上岸了。

    這里是一大片蘆葦叢,一人多高的蘆葦隨風飄蕩著,在暗夜里仿若是聚集了無數的妖魔鬼怪,但在蕭九娘的眼里,卻是生機。

    快到了,快到了……

    她拼了命的拖著案幾進了蘆葦叢,終于找到了一處干硬的地面,然後一頭栽在了地上。

    “我不行了,讓我歇一歇,這個你拿好,要是有人來了,灑出去……”

    昏倒之前,九娘塞了一個小小的油紙包進楚王手里。

    *

    當常順帶著人找到楚王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楚王形容狼藉的摔在地上,滿身泥濘,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干淨的。他半側著身子,懷里蜷縮了一個同樣看不起面容的小身影。清俊的臉上沾滿了泥濘,卻因為已經干了結成殼。雖是如此,也遮掩不了他滿身清貴的氣質,他半闔著雙目,在感覺到有人到來之時,驀地睜開雙眼,眼中綻放出一抹銳利的光芒……

    “殿下……”常順顫抖著嗓音,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他的身後已經有人驚喜的跑開去報信了,一聲聲‘找到了’劃破清晨的寧靜。

    “找太醫,她發熱了。”

    直到常順撲了過來,楚王才松開手臂,將懷里的那個小人兒露了出來。

    那個人與楚王一樣形容狼藉,頭發披散,滿身泥濘,倒是一張小臉兒十分干淨,白淨小臉兒,精致的眉眼兒,只是那雙美目是緊緊閉合的,臉上帶著不正常的紅暈,眉頭緊鎖,嘴唇慘白。

    “九娘子……”

    *

    九娘感覺自己渾身發熱……

    仿若是置身火爐一般,到處都是滾燙的岩漿,讓她沒辦法思考,只能隨著那股炙熱昏昏沉沉……

    她死了嗎?

    腦子里閃過了許多許多的畫面,卻是沒辦法停頓……

    好熱……

    好熱啊……

    “怎麼還是沒有退熱?”

    望著榻上那個面色暈紅,翻騰不休的人兒,楚王擰著眉問道。

    “劉太醫說了,九娘子受寒過重,才致使發熱。退熱的湯藥已經服下了,需要時間……”

    “查的如何?”

    常順面色猶豫了一下,才開口說道︰“船上確實是死了人,但待奴婢下去查探,卻是早就被人收拾了痕跡。昨日奴婢昏倒,最後是被人叫醒的,蕭家的人說是有人里應外合襲擊了咱們的船,藥是下在昨日做晚飯用水的水缸里,所以很多人都中了招,但是還有一部分值守的人是沒有中招的,幸好有蕭家的這批護衛,才打退了那些襲擊者……”

    說完,常順頓了頓,“奴婢總覺得這事沒有那麼簡單,蕭家人說是有人夜襲,就算有人里應外合,那麼那些人是怎麼來的呢?這是在江上,又不是陸地,不可能來去無蹤,必然得有工具。對方肯定是有船的,既然被打退了,自然要坐船離開,可蕭家人確似乎並沒有追擊的意思。且奴婢也在船上四處查探過了,船上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楚王的目光一凝。

    舉凡有多人廝殺,必然會留下遺留痕跡,且對方是一群人,這邊也是一眾侍衛反抗,怎麼可能會什麼痕跡都沒留下,這畢竟是在船上。還有整件事太詭異了,當時有人找過來,蕭九娘昏迷不醒,自己不能移動,楚王聯想到很多情形,卻萬萬沒想到竟是常順和蕭家人找來了。從他們逃離船只,到蕭家人找到他們之時,也不過是隔了幾個時辰的樣子,蕭家人的速度太快了……

    當然這一切也可以說楚王和蕭九娘是幸運的,他們沒被水淹死,也沒被凍死,實在是再幸運不過。可這幸運總透露出一股詭異的氣息……

    “熱,好熱啊……”

    榻上人的嚀喃打破了楚王的思緒,他蹙著眉看了榻上人那赤紅的臉色一眼,沉聲道︰“讓劉太醫想想辦法,給她退熱。”

    頓了頓,“讓人留意蕭珩和京城那邊的動靜。”

    “是。”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4:28 PM

第42章

    與此同時,蕭珩的房間里。

    蕭珩和蕭孟兄弟二人,一人坐在坐榻上,還有一人面色凝重的在房中來回踱步著。

    那來回走動滿臉凝重,又透露出些焦慮之色的,正是蕭珩。

    “大哥,如今此事該如何是好?”

    蕭孟也是一副慎重的模樣,足以見得此時面臨的問題,讓兄弟二人都有些束手無策。

    此事本就是早已計劃好的,萬事俱備,事事妥帖,卻不曾想臨時出了亂子。那家中的小輩九娘竟然清醒著,更令人詫異的是楚王也是清醒狀態,且這些不說,兩人還一起鬧出了這麼多亂子。

    當時有人來報,楚王不在房中,蕭珩魂都快嚇沒了。他們確實想借著楚王辦成某些事,卻並沒有想傷害楚王的意思,因為就如同之前所說那樣,現如今最不想讓楚王出事的人,大抵就是蕭家眾人了。

    這是他們暫且的護身符,只要楚王好好的,這次去蘭陵能醫治好腿傷,承元帝必然會對皇后與成王改觀,之前所面臨的一切危機,也會不費吹灰之力化解。

    可同時蕭家人也是不甘心的,這次被坑的可不光是替太子擋了一箭的楚王,若是論誰被坑得最慘,也就屬蕭皇后成王以及兩人背後的蕭家了。

    典型就是無妄之災!

    蕭家自開朝以來,從來順風順水,如此被人拿著把柄威脅且毫無還手余地還是頭一遭,也因此激起了蕭家人的逆反心。

    既然你們能無中生有制造禍端,危及我蕭家,那麼同樣我們也能。太子遇襲一案的中心點楚王離京遠赴蘭陵,這件事表面上是極為機密的,實則若是有心便能查出端倪,畢竟那麼大個活人一下子消失了,總會惹得有心人查探。

    那麼樂子就來了,這次本是太子與蕭皇后母子二人都是必死之境,無奈出現了橫插了一杠子的楚王。楚王解了太子瀕死之危,卻未能解去皇后及成王的危難,所有證據都指向太子遇襲乃是皇后及成王一系所為,卻因為楚王與皇后成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而致使承元帝對所謂的證據並不相信。

    為了博得承元帝的信賴,皇后和成王百般忍辱,對楚王和顏悅色甚是關愛,甚至為了其腿傷,命族人廣布尋找可治療其傷勢的名醫,這次楚王赴蘭陵便是皇后及成王對承元帝的一個表態。

    蕭皇后與成王一系定然不會對楚王做出傷害之舉,那麼制造之前這一切的幕後主使者呢?他們是否願意看到成王一系安然度過此危呢?恰恰就是看出了這點,蕭家人才布置出了那夜所謂的有人暗襲。

    傷害楚王是不可能的,他們只需要做出一個假象,而這些假象便是給長安那邊人看的,再說認真些是給承元帝看。蕭家人如何不重要,楚王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承元帝怎麼看怎麼想,畢竟所有人都知曉元章太子是承元帝的逆鱗。

    卻未曾想所有一切都安排好了,卻在楚王那里生了亂子,按蕭珩所想,這一切的發生應該是悄無聲息的,當被迷暈的所有人醒來,只會認為是真有人夜襲,而力挽狂瀾的蕭家,則是一切的功臣。

    這出戲是演給楚王看的,也是給承元帝看的,更是給幕後那人看的。

    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個蕭九娘!

    蕭珩如今也不知該說那小輩是英勇無敵,還是蠢笨如豬了,也不過是十歲的幼齡,竟然敢拖著不良于行的楚王跳江,還硬把楚王給救出去了。蕭珩自然知曉肯定有楚王的原因在內,但楚王不能行走,那蕭九娘的作用也就顯得格外重要。

    本應是蕭家力挽狂瀾,一切有驚無險,變成了蕭家人實在不中用,最後楚王竟然瀕臨絕境,最後被蕭家的蕭九娘所救了。

    看似一個道理,實則全然不同。

    蕭家人竟然不中用到讓一個小娘子陰錯陽差救了楚王,承元帝會如何想?長安那里的人如何想?蕭珩一想到那個場面就老臉窘紅。

    見大哥不說話,蕭孟撫著胡子嘆了一口氣道︰“其實讓我說,道理是相通的,總而言之咱們的目的達成了,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那夜知曉楚王消失了,蕭孟也是驚呆了,最後根據種種跡象才看出楚王是跳了江。當時知曉這一切後,這兄弟兩人是肝膽俱裂,幸好那小輩還算有用,硬是將楚王給拉上岸了,而不是兩人就此葬身魚腹。

    當日尋找楚王之時,所有人想的是只要楚王能安然無恙,現如今楚王安然無恙了,這兩人又在考慮此事該如何往長安那處報,會不會讓蕭家顏面大失等等。所以說人的慾望是欲壑難填的,有了一便想有二,自古以來人俱是如此。

    當然蕭珩如今考慮的也不光是會不會顏面大失的問題,而是楚王是否會察覺到什麼,畢竟那日他們打得主意是所有人昏迷過去,可楚王卻是清醒的。

    他是否會看出什麼端倪?

    蕭珩沉吟片刻,眼中厲光乍現,咬了咬牙︰“如今這幅情形,只能下血本了,交代下去要做戲就做全套!”

    蕭孟一愣,點了點頭。

    *

    那夜所發生之事,對于船上其他人來說,就好像聽說書一樣。

    似乎只是睡了一覺,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大事。

    具體的詳情大家並不知曉,他們只知道那夜遇上匪徒,然後九娘子救了楚王,如今九娘子至今還未醒來。

    直到這日清晨,船終于找到一處縣鎮靠岸,有人看見那一具具屍首往下抬時,才明白那夜的慘烈性,對九娘子能救下楚王殿下感覺尤其敬佩,同時對自己的查無所覺也有種由衷的慶幸。

    蕭九娘至今未醒,已是昏迷三日了,頭兩日一直高熱不退,之後熱是退了,人卻陷入昏昏沉沉的狀態,除了偶爾會囈語幾句,大多時候是不清醒的。

    劉太醫尤其慶幸,熱能退下就是好事,再那麼發熱下去,劉太醫生怕蕭九娘會燒成傻子。其實九娘會不會成傻子,對劉太醫來說並不重要,他是宮里的太醫。可楚王那張散發著寒氣的臉,讓他如坐針氈,巴不得蕭九娘趕緊病好醒來,他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殿下,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常順小心翼翼的問道。

    楚王沒有說話,眼色暗沉的看著床榻那處。

    “您的腿……”常順又道。

    “無事。”

    常順嘆了一口氣,退了下去。

    楚王的狀態其實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好,那夜浸泡了冰涼的江水,又被冷風吹了那麼久,蕭九娘是直接發起熱來,他倒沒有發熱,卻是腿疾犯了。劉太醫費了許多功夫才將那毒壓制下來,然後楚王便陷入腿疾犯後的痛楚中。以往這種情形是有人可以化解的,可如今那人自己都高熱不退,更不用說幫楚王按摩腿腳了。

    按著常順來想,此時的殿下靜臥最好,這樣才能減輕腿疾的痛楚,可殿下卻是固執己見,除了夜里歇息,大多的時候都是呆在九娘子房間里。

    常順能理解楚王的感受,不管那夜到底是不是有人自導自演或者其他,蕭九娘能拼死將殿下救出去,都是讓人動容的。常順也由衷的感謝蕭九娘,所以說不出來其他制止的話。

    室中很是靜謐,躺在被窩里的人兒是渾渾噩噩的狀態。

    偶爾也會囈語兩句,或是突然哭一聲,不過這一切楚王俱是知曉的,所以也不太驚訝。

    “……別忘了啊……”

    “……真是虧大了……”

    突然,榻上的人又發出囈語。換著旁人自是聽不明白,可是連著幾日都呆在這處的楚王,卻是知曉話里的大概意思。

    那夜江中,蕭九娘瀕臨死境,無意識間說出了許多話,當時楚王因為情勢危機來不及多想,事後想起來卻是在他心中引起了驚濤駭浪。

    常順並不知曉,楚王之所以會大多時候來守著蕭九娘,並不光是擔憂她的安危,還是因為他想聽多一些內容。

    ……

    “……穆謹亭,為了救你,我把自己都搭上了……你可一定要記住啊……”

    “……這功勞大破了天,你要是敢忘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一個榮國夫人可不夠,來十個吧……”

    “……主子……我好冷啊……小九兒感覺自己快死了,就好像那次一樣……”

    ……

    楚王並不是個傻子,這些意味不明的話讓他聯想甚多,他甚至聯想到頭一次和第二次見到蕭九娘時,她稱呼他‘主’之後改口的那點異常,包括之後許多許多不解之事。

    即是如此他依舊也沒想通,當許許多多東西錯綜復雜的夾雜在一塊兒,她身上的那層迷霧更加濃厚了……

    蓮枝領著兩個婢女走進來,先是對楚王行了禮,然後便是一人抱著九娘,一人喂藥,還有一人則是在旁邊打下手。

    九娘是不清醒的狀態,所以喂藥時分外艱難,小半碗的湯藥三個人喂了小兩刻鐘才罷。之後又給九娘喂了些水,蓮枝幫她擦了臉和手後,將人放進被子里,幾人才退了下去。

    楚王輕輕的滑動輪椅到了榻前,淡青色綾紗墊褥,同色銀線繡牡丹面的棉被,一個小人兒靜靜的臥在里頭,墨黑的長發披散在腦後,顯得那人越加羸弱,巴掌大的小臉本來上面還有點肉的,如今變得消瘦而蒼白,長而微翹的眼如今緊闔著,掩住了那其間靈動而又顯得有些狡黠的眼……

    “你到底是誰?”

    楚王輕輕的低喃,聲音很輕,輕得似乎一陣風來便煙消雲散。他伸出修長的手觸上那張小臉兒,由鬢角到消瘦蒼白的臉頰,到尖細的下巴……

    “你到底是誰?為何而來?”

    *

    楚王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自那日夜襲逃亡,便屢屢降臨。

    一起初,夢境是極為模糊且只是零散碎片的,讓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臆想。又過了兩日才清晰起來,雖還是片段,但醒來之後楚王大抵還是能拼湊一些內容出來。

    在夢里,他長大了許多,也似乎比如今的自己多了許多能力。他依舊呆在長安,似乎建府了……

    對于這一切楚王是模糊的,只是朦朦朧朧有著這種感覺,可是再多卻是沒有了,只有到了某一個地方,他的夢才會清晰起來。

    那個地方就是蕭家。

    那是一種很詭異的狀態,楚王仿若被分成了兩個人,一個是知曉自己在做夢的他,而另一個似乎成了夢里的他,這樣形容也並不對,他可以感覺到夢里‘他’的一切情緒,卻又有一種置身事外的旁觀者的感覺。

    楚王感覺自己在圖謀什麼,每次前往蕭家總有一種為何而去的疑惑,可他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去,直到自己救了一個人。

    一個差點被杖責致死,已經奄奄一息的人。

    他看到自己出言制止,那個人被救了下來,自己的心情有些詭異。然後那人被兩個僕婦攙起,她抬頭朝他望來,夢中的自己一臉淡然,可旁觀者的楚王卻是被驚得不輕。

    竟然是她,長大後的她。

    這種驚訝並沒有停留太久,夢里的一切繼續往前進行著。有時候出現在畫面里的是她,有時候又會是自己,似乎從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這個夢便變成了兩個主角,只是關于她的一切,他只能去看,卻‘感受’不到……

    他看到自己有意無意的偶遇她,或者在蕭家人面前提起她,她的境況似乎一日日好了起來。

    楚王很疑惑自己為何會如此做,難道她對自己來說是不同的,可他並沒有感覺出來有關情愛,似乎一切都有著目的。這個目的雖不明,但楚王心中已經漸漸有了猜想……

    她果然主動的靠了過來。

    這個‘果然’的想法很突兀,但楚王並不驚訝,聯想到現實中她表現出來的秉性,似乎便有了解釋。

    “……我不過就是想找個靠山而已……”

    也許這句話是真的。

    看著夢里的她,宛如現實中之前那樣無所不用其極的,向自己一步步靠近。楚王的心情是詭異的,夢里的他卻是坦然接受,似乎還有點有意為之的感覺。

    隨著兩人越來越熟稔,蕭家上下俱是變了態度。

    那一刻,楚王雖是不明,卻有一種頓悟——

    原來他們兩人不過是互相彼此利用罷了。她是為了在蕭家站起來,有自保之力,而他——

    ……

    楚王猛地一下自夢中驚醒,額上一片汗濕。

    良久,他又躺回了榻上去,眼瞳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一片漆黑。

    夢突然被打斷,楚王卻是心中清明,繼續往下恍惚地想著——

    而他,不過是因為恨罷了。

    他的阿娘名叫蕭蝶,當年蕭家外八房之女,經過甄選進入內房。之後蕭玥(現蕭皇后)嫁給魏王做側妃,蕭蝶隨媵。初始嫁到魏王府,蕭玥和蕭蝶是無寵的,彼時原魏王妃未逝,魏王夫婦兩人恩愛,魏王的眼中哪里看得進去旁人。

    可惜魏王陷入奪嫡之亂,魏王妃身子本就不好,正處有孕之中,又擔憂丈夫安危,雖是勉力支撐,身子也是漸漸羸弱。直到那日,魏王終于獲得最後的勝利,回府面臨的卻是妻子的難產而亡,與剛出母胎的元章太子。

    魏王大慟,登基之日冊封原魏王妃為孝賢慧皇后,封嫡子為太子,不容任何人有異議。

    魏王妃那個攔路虎終于死了,魏王府的女人們解脫了,如今從魏王府搬進皇宮得享尊榮的是她們這群‘苦命人’,而不是魏王妃那個短命鬼。

    按例,先皇殯天未滿三年,是不允許進行采選充盈後宮的,于是後宮這一畝三分地里就輪到原魏王府後院的那群女人各施手段了。

    魏王登基以後,兩位側妃被封了妃,其他人被封嬪、婕妤、美人不等。蕭蝶被封為嬪,蝶嬪。

    彼時承元帝子嗣不豐,只有元章太子一人,綿延子嗣是迫在眉睫,後宮嬪妃自是各出手段。妃位中有劉賢妃與蕭德妃,劉賢妃美貌賢惠,是朵善解人意的解語花,自元后逝世以後,便屢屢安慰處在喪妻之痛的承元帝,且元章太子還在襁褓之中,承元帝操心朝政,便將太子交予劉賢妃暫且撫養。也因此劉賢妃在後宮的地位甚高,雖與蕭德妃是平級,但憑空高出了一大截。

    蕭德妃自是不甘的,可她容貌不如劉賢妃,又不如劉賢妃有心計佔盡先機,只能另作他法。她的法子便是將蝶嬪推出來,這是素來深居簡出的蝶嬪第一次出現在人眼前,直到這時眾人才恍惚發現,原來蝶嬪竟然是如此肖似孝賢慧皇后。

    承元帝移情作用,開始頻頻到蝶嬪住處來,蝶嬪住在蕭德妃宮中,自然蕭德妃也得了聖寵。

    蕭德妃有了身孕,十月懷胎誕下成王,劉賢妃不甘被搶了風頭,在蕭德妃之前誕下趙王。過了一年,蝶嬪也有孕了,生下楚王,生下楚王之時,蝶嬪被封了蝶妃。

    蕭家的兩個女兒一時在宮中風頭無二,可世事哪能就此斷定,人的心思總會根據著不同情形而產生變化。蕭德妃在自己慢慢站穩腳跟後,便漸漸看這個妹妹不順眼了,蝶嬪的存在無時不刻的提醒著她的屈辱。

    因為蝶嬪肖似孝賢慧皇后,十分得承元帝寵愛,甚至連楚王也偏得兩分喜愛。雖是不若元章太子在承元帝心目中的地位,但卻遠超其他皇子。自己要給那個妹妹讓步,連自己兒子也是,蕭德妃哪能忍受。

    在一次蝶嬪又一次身懷龍嗣之時,突然提前發作,蝶嬪本就身子羸弱,之前懷了幾次胎,盡皆無故小產。這一次命運依舊沒有放過她,蝶嬪難產一屍兩命,楚王成了沒娘的孩子。

    彼時楚王才六歲。

    蕭德妃以為楚王年幼,什麼也不懂,殊不知楚王早熟,對于許多事情早就有自己的認知。

    他不止一次看到阿娘面色蒼白笑中帶淚的看著他,低聲喃喃‘這一切都是命’……

    可這一切都是命嗎?

    為什麼她不服輸?

    楚王雖因為夢中場景太過細碎片段,弄不清夢中那個自己為何對她另眼相看。可夢醒之後,他卻突然懂了。

    原來竟因為那似乎相同的身份,因為那與他記憶中阿娘並不相同的不認輸與不認命,還有那股‘天要讓我死,我也要將天捅個窟窿出來’的狠勁兒……

    楚王突然有些弄不清真假虛幻了,那一切真是一個夢嗎?

    為什麼感覺卻不是,他有預感這個夢還會出現,也許他終究會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你究竟是誰?為何而來?

    *

    楚王出京遠赴蘭陵遇襲的消息傳來,在宮中引起一片震蕩。

    雖是楚王並沒有出事,也讓承元帝龍顏大怒。

    蕭皇后連著兩日前來紫宸殿求見承元帝,都被拒之門外,這日終于蕭皇后終于見到承元帝。

    “皇后,你們蕭家真是能行,朕將楚王交給你等原是信賴,你跟朕說說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蕭皇后滿臉委屈,淚水漣漣,“陛下,臣妾和臣妾家人也未曾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也不知是哪個賊子竟然如此膽大妄為。臣妾伯父那里已經傳來消息,竟是有人埋下內應,在船上的水中下了藥,又與人里應外合才會如此。幸好輪守侍衛並未中了那迷藥,奮力打退了來襲之人,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承元帝似笑非笑,道︰“怎麼據朕所知,竟是蕭家有個小娘子救了楚王,兩個弱質孩童,憑著一己之力跳江才脫險,這就是你所說的不幸中的萬幸?若是那少女不會鳧水,若不是我那兒命大,是不是這遭楚王只有死路一條了?”

    “請陛下責罰,都是我蕭家辦事不利,才會置楚王于危難之間。”蕭皇后跪地俯首請罪。

    蕭家雖是后族,也是楚王的母族,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族的地位是高于一切的。也許面對蕭皇后,楚王只有躬身行禮的份兒,但那是蕭家,是臣屬,蕭皇后這番跪地請罪,並不是幫她自己,而是幫蕭家。

    承元帝哼笑了兩聲,“也算你蕭家還有個有勇有謀的小輩,雖是女子也不讓須眉,這番朕就恕了你蕭家的罪責,接下來的路上楚王要是再出了什麼事,可就別怪朕不念情面。”

    “謝陛下隆恩。”

    “起來吧。”承元帝瞥了低眉順眼的蕭皇后一眼,“有錯必罰,有功必賞,你蕭家雖是辦事不利,但那小輩兒還是不錯的。”

    他沉吟了一下,“據說好像才十歲稚齡,也算是難得,就封她當個縣主吧,你且退下。”

    “是。”

    蕭皇后低眉垂首,恭敬的一步一步往後退去,直到退至門外才轉身而去。從禮儀上是沒差,可若是從身份上與夫妻情分上來看,卻是恭敬得有些過頭了。

    只是蕭皇后歷來如此,旁人也就當她為人謹慎,蕭家教養森嚴。

    承元帝睇了門外那消失的人影一眼,臉上露出晦暗莫名之色。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5:12 PM

第43章

    一直到進了和鸞殿的宮門,蕭皇后面上才顯露些許憤慨與怨憤之色。

    她一直告訴自己不要在乎,可是實在沒辦法平息潛藏了內心十多年的憤怒。明明都是皇后,都是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那先皇后就是穩壓她一頭。不光在承元帝心目中的地位是如此,連家族也是如此。先皇后所在的孟家,長安城內眾人皆知這是后族,蕭家也是后族,可這‘后族’卻沒有孟家那麼底氣足。

    為何如此?因為人人皆知承元帝並不重視蕭家,即使蕭家生為四大世家之一,見到孟家人也是要低了一頭。

    無他,人家是原配,你是繼室,天生矮了一頭,而承元帝也不允許任何人越過先皇后頭上去,兒子不行,家族也不行。

    承元帝素來厚待孟家人,幾十年了也不改初衷,年年都有厚賞賜下,每年總有幾次召孟家人覲見,以示厚愛。可對待蕭家之時,卻完全沒有對待后族應有的寬容和厚待。就好比方才,若是換做孟家,估計天大的事承元帝都不會置一詞。可換成蕭家,卻是刻薄到了骨子里。

    那個人,沒死的時候,她爭不過。如今早就死了化成灰,她還是爭不過。

    不過沒關系,她本身短命,她兒子也是短命鬼,總有一日她要讓所有和孟這個姓有關的一切,都通通對她低下高貴的頭顱。

    進了和鸞殿,坐在自己的鳳座之上,蕭皇后良久才平穩下自己內心中的怨懟。她招了招手,一名宮人靠上前來。

    “給蕭家那邊傳信,告訴他們一切無憂。”頓了頓,她想到之前承元帝所言,又將蕭九娘即將被封縣主一事告訴給自己心腹宮人,讓她傳信出宮。

    之後,蕭皇后眼色狠戾的望了自己右方虛空一眼,那里正是劉貴妃宮殿所在的位置。

    “劉貴妃,這次我看你如何接招!”

    *

    劉貴妃的純和殿中,此時趙王面色略有些焦急的望著自己的母妃。

    “母妃,這可如何是好?楚王出京遇襲,兒臣恐怕父皇會因此猜疑到我們頭上。”

    比起趙王,劉貴妃要顯得鎮定多了。

    這是一個非常溫柔的女人,渾身充斥著一股讓人如沐春風似的感覺,溫婉、柔和,秉性和順善良。她長得並不是極美,但卻給人一種極為舒服的感覺。

    此時的劉貴妃,淡淡的一笑,柔道︰“皇兒,不要慌張。”

    趙王的慌張似乎因此便被安撫下來,他停下有些焦慮的踱步,在劉貴妃身前坐了下來。

    “像這種事,就是誰先沉不住氣,誰便輸了。之前我們熬了過來,也不急這一時,你甭管外面發生了什麼,有人怎麼說,你只管平常處事便好。你父皇疑心便讓他疑心,總不能我們著急,你父皇他便不會疑心了。恰恰相反,我們若是有個什麼異動,你父皇只會更疑心。”

    “可——”趙王猶豫道︰“明明勝算在我們這里,所有一切也部署得當,為何母后還要按兵不動呢?既然沒對付到太子,咱們應該趁機將皇后和成王弄下來,也免得做徒勞無用功。”

    這些話趙王早就想說,只是劉貴妃一直是一副穩操勝券、不急不躁的模樣,趙王為了不讓母妃失望,便一直壓著這個疑問,平日也照著劉貴妃的指使行事,可他還是不解。他不解為何他們佔盡先機,依舊要忍下來。

    劉貴妃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茶盞放了下來,溫柔的看著趙王。

    趙王比成王大上半歲,也不過是不到十七之年,也是風流倜儻一副好面相。可比起心機與謀算卻是比成王差太多了,這一切劉貴妃俱都知曉。

    可兒子是自己的兒子,兒子總是自家的好,所以劉貴妃並不覺得趙王不如成王,她只覺得自己的教導還不夠。

    其實當年若是她能想開,現如今皇后的位置應該是她的,陛下不止一次露出那種端倪。只要她能好好撫育太子,她便會是後宮當之無愧的第一人。

    可惜,作為一個女人,終究是想做母親的,哪怕因此失去了撫育太子的資格,哪怕她懷了身孕,陛下看她的目光便變了,哪怕她誕下趙王,陛下待她便不如以往,哪怕陛下為了牽制她,立了蕭氏那女人為后,劉貴妃依舊覺得是值得的。

    無關于其他,而是在于一個女人想做母親的心。

    沒有哪個女人願意去撫育別人的兒子,一年又一年,視如己出,無私奉獻,即使有著崇高無上的地位。在這後宮里,一個女人沒有自己的血脈,所有一切都是空中樓閣,所以劉貴妃博了一把。

    這些年走得無比艱難,可是她甘之如飴……

    趙王被劉貴妃那恍惚的眼色看得有些心慌。

    沒人知曉他其實並不希望母妃這麼看自己,那種感覺就好像自己身上背負了重擔,被人寄予厚望,他必須讓自己出類拔萃,若不然就是對不起母妃對自己的教導與栽培。

    “母妃,對不起,兒臣愚笨。”

    趙王的眼中有著羞愧,比起幾個兄弟來說,他確實好像差了不少。

    “我兒怎麼會愚笨呢?!”劉貴妃輕輕說道,聲音柔婉。

    之後便將這其中的一切關竅,細細密密講于趙王聽,趙王因此恍然大悟,並大汗淋灕。

    “灝兒你要記住,咱們生在這宮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要看那個最崇高無上之人。甭管有理無理,甭管對錯與否,只要能得到聖心,便是穩操勝券。就好比你太子皇兄,明明所有人都知曉他並不適合坐那太子之位,可是你父皇是那麼想的,所有人都不可有反對之聲。所以如今咱們不用焦急,有人比咱們更急,他們越是急,越是漏洞百出,也就越加讓你父皇猜忌。當你父皇猜忌產生的同時,咱們就算是贏了。”

    說這話的同時,劉貴妃望著左前方的虛空,似笑非笑。

    蕭皇后,如今你急了嗎?

    呵,你從來是那般急躁,若不然依著那個人,怎麼來說也會讓陛下對你另眼相看幾分,可惜你太著急了……

    *

    九娘迷迷糊糊總覺得有個人在看自己。

    她非常想知道那人是誰,為何目光會那般奇異,她猛地一下自昏睡中醒來,卻發現身邊並沒有人。

    床榻那處的動靜,引來了蓮枝的探看,看到九娘醒來,蓮枝一臉欣喜只差熱淚盈眶了。

    “娘子醒了,娘子醒了,快去通知老太爺和楚王殿下。”一邊說著,蓮枝就來到了榻前,“娘子你可算醒了,急死婢子了。”

    九娘借著蓮枝的撐扶,坐了起來,“這是在哪兒?我睡了很久嗎?”

    這一會兒,蕭九娘已經看出她並不是在船上的那間房里了。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黑漆漆漫無邊際的江水,與那片極為可怖卻是代表著生機的蘆葦叢中,她記得自己好像是昏倒了,可看著蓮枝她便知曉他們定然是獲救了,那麼楚王呢——

    “楚王殿下呢?”九娘焦急問道。

    蓮枝激動的抹了抹眼淚,道︰“楚王殿下沒事,很好。就是您不好,高熱了兩日,加起來一共昏睡了四日了……”

    這說話間,一陣輪子滾動的輕微動靜入了兩人耳底,一抬眼就看到楚王坐在輪椅上,被常順推了進來。

    “主——表哥!”九娘蒼白的臉,露出一抹激動的紅暈。

    楚王眼神晦暗的瞥了她一眼,“醒了?醒了就好,本王已經命人去請劉太醫了。”

    “嗯。”九娘聽話的點點頭。

    小小的人兒,僅著了淡綠色的寢衣,寢衣的帶子松松的系在腰上,露出了一點點白皙的鎖骨。小臉兒蒼白,大眼楮越發明顯了,宛如海藻般濃密的黑發披散在身後,,顯得衣衫下的身形單薄且瘦弱。

    “一會兒劉太醫會來幫你把脈,你傷勢未好又浸泡了冷水,體內還有寒氣。太醫開的藥要一頓不拉的喝,免得落下病根。”

    這是楚王這輩子第一次和九娘說如此多的話,哪怕是上輩子這種情形也是極少的,九娘十分震驚。

    這就是救命之恩的好處嗎?看來有付出也就有回報,不枉她拼了小命的將他從水里拖上岸。

    她按下了心中的喜悅和激動,又點了點頭。

    正想詢問楚王那夜之事的來龍去脈,這時劉太醫走了進來。

    一番把脈,劉太醫看了看九娘的舌苔和眼白,才說了換藥之言,並重復了一遍楚王方才交代的話,且比他說的更為詳細。蕭九娘畢竟是女子,如今正是發育之時,按慣例女子一般十一歲到十三歲之間便會來初潮,這會兒正是緊要保養好自己身子的時候。所以身體里萬萬留不得寒氣,恐怕以後有礙來潮,且蕭九娘這番舊傷未愈,又添新創,想要完全康復,需要調養半年左右。

    九娘並未發出任何異議,病了吃藥這是很正常的事,她從小苦里長大,也不是矯情之輩。劉太醫說什麼就是什麼,有什麼要忌諱的東西也都交代了蓮枝一一去抄寫下來。

    這番弄罷,九娘已是極為疲憊了,方才蘇醒之時還未覺得,這會兒才感覺到渾身酸痛難忍,且打心底的升起了一股疲憊感。

    見九娘眉宇間的虛弱與疲倦,楚王也未久留。之後,九娘吃了碗稀粥,又喝了藥,便睡下了。

    這一睡就睡到天黑方醒,蓮枝見她醒來,又去端了吃食喂她。她如今大病初愈,還吃不得葷腥和大補,所以只能以稀粥果腹。

    吃罷,蓮枝幫她漱口淨面,之後九娘靠在松軟的靠枕里,開始詢問那日之事。

    對于那日之事,蓮枝了解的也並不清楚。等她醒來之時,船上已經大亂,說是楚王殿下丟了。跟著她便發現娘子也不見了蹤跡,趕忙稟報了上去,之後便是漫長的等待,待到了快天明之際,常順他們帶著形容狼藉的楚王和蕭九娘回來了。

    看到如此狼狽還發著高熱的九娘,蓮枝差點驚呆了,後面知曉船上來了歹人襲擊,竟然是九娘子拖著不能行走的楚王,跳江一路游到了岸邊,才躲過一劫。

    對于太復雜的事,蓮枝不懂也沒有那個機會懂,她除了心疼自家娘子外,唯一的想法便是娘子真厲害,憑著一己之力救了楚王。至于什麼船上死人沒死人,死了多少人,怎麼死的人,為何常順他們都安然無恙,偏偏楚王和九娘子出了岔子,這一切她並未多想。

    蓮枝不多想,不代表九娘不會多想,聯合到那夜詭異的情形,還有其他人的異樣,以及蕭家人對外的說辭,她心中升起了一股異樣感。

    只是終究了解的不夠徹底,暫且她還弄不明白那股異樣是什麼,只是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

    蕭家的船在這處縣城已經停留了十多日了,一直未啟程。

    因著九娘與楚王身體的緣故,船上之人盡皆移到了縣城,這處縣城並不大,只有一家極小的客棧。無法,蕭珩只能命人去找了當地縣令,亮出自家的身份並暴露了楚王的存在,讓那縣令在當地挪了一處宅子出來以供暫住。

    現如今因著九娘救了楚王之舉,地位與之前大不一樣,此處宅子的最好的兩處廂房讓給了她和楚王居住,且一應用度大幅度提高。

    以前九娘身邊就有一個蓮枝,還是因著蓮枝暈船,才撥了個芳兒給她。芳兒說是婢女,但年紀太小,平日里也就給蓮枝打個下手。現如今不一樣了,九娘身邊光侍候她的婢女就有三人,還不加其他干雜活兒的。似乎一下子九娘的身份便不一樣了,成了除過楚王及兩位老太爺以外,身份最高的人。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句話著實沒說錯。

    九娘雖是已經蘇醒,但日里也是極為虛弱的,似乎那一夜的遭遇將她向來康健的身子,一夕之間便帶走,成了一個成日里病怏怏的人。

    以往九娘從來不厭惡吃藥,現如今一日照三頓的喝,喝了沒兩日她便受不了了。感覺自己不止嘴巴里全是苦味兒,身上頭發上乃至被褥上空氣里都飄蕩著一股濃濃的苦澀味道。

    尤其體虛不能下榻,吃飯喝水乃至換衣如廁具有人服侍,蓮枝幾個婢女俱是將她當瓷人看待,也將九娘養嬌了起來。

    現如今,九娘覺得自己格外嬌氣,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這種心態過。可能是身體不適的原因,也可能是倒活回來了,年紀小了,心態也似乎幼稚了些。蓮枝每頓端來藥碗,便會和九娘發生一場極為激烈的斗爭,她會想著各種法子賴掉喝藥,無奈蓮枝火眼金楮,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其實九娘也是實在閑的無聊,因為除了這個,她實在沒什麼可打發時間的。吃完喝完便是睡,蓮枝總是讓她多睡,似乎多睡覺便能讓她的身子好起來。

    九娘想找個人來陪自己都不能,蕭十娘因為九娘身體原因,除了來探望過她兩次便不再來了,因為太醫說九娘要靜養。而楚王,自那日九娘醒來,也就來看過她一次,這不禁讓九娘甚是忿忿,她拼了小命救回來的人,竟然如此忘恩負義,用過就丟啊。

    可楚王向來就是如此啊,心底還有一個聲音這麼說。

    所以九娘覺得蓮枝說自己昏迷期間,楚王每日都會來陪著自己,一定是騙她的。這與她記憶里的楚王實在不符,且那個人從來對誰都沒上心過。不過蓮枝也不可能騙她,所以九娘想,那人定是怕她死了,怕她變成鬼來纏他,怕自己心里愧疚,所以才會如此的。

    可他會心里愧疚嗎?

    這日,楚王罕見的出現了,還是坐著輪椅由常順推來。

    “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表哥的關心。”

    楚王點了點頭。

    靜默了半響,他突然問道︰“那日的事你是否還記得?”

    那日,哪日?

    九娘一愣,用疑惑的眼神望著對方。

    楚王手指敲了敲輪椅的扶手,“就是那日你暈倒之前的事。”

    九娘的神色有一瞬間變得難看起來,不過很快便掩去,她倒沒有多想,而是想到自己暈倒前塞給楚王那個小紙包。

    那個小紙包里放著她用蓮枝買的簡陋藥材配置出來的藥粉,是一種粗劣的迷藥,卻是效果極佳,嗅之昏迷,大約得兩個時辰才能醒來,除了特制解藥,其他無藥可解。其實她還可以配置出更好的迷藥,無奈手里沒有材料,配這藥的材料還是那日幫楚王買藥草時順帶回來的。

    九娘配這藥本是用以防身,那日瀕臨絕境,自己實在支撐不下去了,便塞給了楚王讓他暫且防身。卻未曾想到敵人沒來,自己兩人被蕭家人找到,按著楚王的性子,定然是起疑了。

    千思百轉只在一瞬間,九娘按下慌亂,若無其事道︰“表哥說的是那小紙包嗎?那是九娘配出來的一些藥粉,沒有什麼大用,也就是能把人迷暈。不過九娘也是第一次配出來,也不知道是否有用。”

    九娘的模樣十分淡定,似乎這事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大事。如此坦蕩,倒讓楚王有些訝然了。

    他目光一閃,“這藥效果十分好,本王讓常順試過。”

    效果極佳,只需一點點便把幾個壯漢都迷倒了。這也是這兩日楚王未來這里的原因,除過之前那些的猜想,這包藥粉也是疑點。一個常年呆在深宅大院的少女,她是如何懂得這些的,還有之前幫楚王按摩腿腳以及那拔毒的湯藥都非常令人疑惑。

    楚王有一肚子的疑惑,此時也不過只袒露了一點出來。

    九娘點了點,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小臉上有幾分喜悅,似乎喜悅藥粉有效的樣子。

    “真的有用?那真是太好了!”不待楚王做出反應,九娘哈哈笑了兩聲︰“我還以為是阿娘騙我的呢。阿娘說家里祖上以前好像是個什麼大夫,不過那時她年紀小,很多東西都記不清了。從小就生長在教坊司,後來到了年紀去了教坊司下的樂館為舞姬,再然後就被阿爹買下帶回了蕭家。這個藥粉還有之前給楚王表哥按摩之法以及湯藥,都是家傳的絕學,縫在阿娘當年所穿的一件小衣里頭,只有那麼小點的一張牛皮上面,寫了幾樣。”

    九娘用手比劃了下,做出那張牛皮並不大的模樣。

    “這些都是在那張牛皮上所學,之前跟表哥說有個大娘所教,也是阿娘臨終前專門交代過,要好好保守這個秘密,不要與外人知曉。表哥也不是外人,咱們也是同生死共患難過,如今九娘告訴表哥,表哥可不要告訴別人。”

    這一番說辭,是蕭九娘早就演練好的,本是以防萬一楚王問起那按摩之法以及拔毒的藥湯,好作以回答。哪知出了個小紙包之事,如今用來解釋也是可以說得通的。

    蕭九娘並不是無的放矢,這是根據她上輩子後來發生一事繁衍而出。能被沒入教坊司身份大多不平常,以前家里祖上大多是官員之類。月姬家也是如此,按著九娘上輩子所知,她外公家早年可是宮里鼎鼎有名的一個太醫,後來不知犯了什麼事被砍了頭,並連累了家眷。

    九娘並不怕楚王查,這事對于有些人來說,是不好了解的,可對于某些人來說,想查清楚極為簡單。因為一旦入了教坊司便是有記載的,包括人去了哪里也是有跡可循。以楚王的權勢,不過是往下吩咐一句便全部了然。

    至于九娘說的模模糊糊,也不提太醫什麼的,不過是想讓楚王自己查。她阿娘被沒入教坊司之時,只是懵懂之年,她年紀也不大,哪能知曉的如此清楚。有時候有些話說得太過滿,反而不如說的模糊些,讓對方自己查更好。九娘太了解楚王的性格了,他只相信自己相信的東西。

    蕭九娘的表情十分坦蕩,且說辭有根有據,實在讓人不得不相信。楚王面色沉吟,實則眼神一直盯著九娘的表情,實在抓不到什麼端倪,才收回了眼神。

    “此事本王自然不會與他人說。”

    九娘心里鬆了一口氣,還未等那口氣順出來,楚王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她差點沒從榻上彈起來。

    “你真的不記得你那日所說的幾句話了嗎?”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5:25 PM

第44章

    “你真的不記得你那日所說的幾句話了嗎?”

    這句話在蕭九娘心中引起了驚濤駭浪,記憶不由自主的回到了那夜。

    黑漆漆的江水,滾滾的暗流,刺骨的寒冷,還有那股打心底升起的疲憊……

    那一刻,她真的覺得自己快死了,身體大腦仿佛全部都不是自己的了,只剩下了本能……

    她非常不甘心,她才剛活過來沒多久,她還有許多想做的事情沒有做,她還沒有擺脫蕭家,她還沒報上世上最粗的大腿,就這麼死了實在不劃算!

    “……我不過就是想找個靠山而已……”

    “……穆謹亭,為了救你,我把自己都搭上了……你可一定要記住啊……”

    “……這功勞大破了天,你要是敢忘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一個榮國夫人可不夠,來十個吧……”

    “……主子……我好冷啊……小九兒感覺自己快死了,就好像那次一樣……”

    ……

    本是模糊的記憶,卻因楚王這句話而清晰起來,九娘努力不想讓自己臉顯得僵硬,為此,她呵呵的笑了起來,可那笑卻怎麼都聽起來有些怪異。

    要死了要死了,她怎麼說出這些話來。可此時再去追究已經晚了,現如今該考慮的是怎麼打消楚王的疑慮。

    這個人那麼精明,她蒙得住嗎?

    不管如何,她也得試上一試。

    “什麼話?表哥你說什麼啊?”

    看我的表情多麼無辜,所以‘表哥’你一定要相信噢!

    現如今九娘大腦一片混亂,所思所想完全搭不上線,只剩下本能反應。

    “真不記得了?”楚王聲音中隱隱帶著嘆息。

    九娘使勁干笑,“記得什麼啊?表哥你說那會兒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九娘又冷又怕又累,唯一的念頭就是一定要游到岸邊去。腦袋里一片漿糊,要是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話,表哥你就當我是發 癥,全是瞎說的。不過九娘那會兒實在記不得自己說什麼了,難道我說了什麼嗎?”

    兩雙眼楮對看,良久,楚王的眼中閃過一抹茫然。

    聽蕭九娘如此說,突然楚王也不是太肯定了,因為那個時候不光九娘意識模糊了,其實他也是,若是說沒有那個夢,那些話他可能並不會放在心上。可也因為是那個夢,讓他升起一種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感覺。

    難道那些話並不是她說的,而是那個夢留下的後遺癥?

    這幾日楚王看似與平常並沒有什麼兩樣,實則內心深處總有一種莫名的迫切,他莫名的希望那個夢再來,可是那個夢卻再也沒有來過,甚至為此這兩日他大多時候是處于睡眠狀態,可惜那個夢依舊沒來。

    也許真是他魔怔了……

    這時,蓮枝端來一碗藥來,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九娘一看到那托盤上的藥碗,反射性的便轉移了注意力,小身子往床榻里面挪去,眼神十分警惕。

    “又到了喝藥的時間嗎?”她的小臉很僵硬。

    蓮枝斬釘絕鐵的點了點頭。

    “等一會兒再吃。”九娘打著商量。

    蓮枝搖搖頭,“不成,藥放涼了就不好了,劉太醫說要趁熱吃。”

    “可是我這會兒沒胃口。”

    娘子你什麼時候喝藥有胃口過?不過這話蓮枝自然不能說出來,只是以堅定的眼神望著九娘,告訴她自己一定會讓她喝藥的決心。

    九娘非常無奈,眼楮一轉看到一旁的楚王,道︰“好了,你放這邊吧,沒看到我跟表哥正在說話,你放著我馬上就喝。”

    方才楚王和九娘說話時,屋里的所有人都被遣下去了,蓮枝自然不敢犯忌諱,只能無奈將藥碗放在榻旁的一只小幾上。

    “娘子可千萬別忘了啊。”她不放心的又叮囑一遍。

    九娘瞥了她一眼,不耐煩的揮揮手。

    蓮枝退下了,九娘又回到原來的位置坐好,挪挪靠枕,掖掖被子,反正就是不看那碗藥。

    楚王默默的看著她,九娘似乎感覺到楚王在看自己,揚著笑臉問道︰“表哥,你用過午飯了嗎?”

    楚王點點頭。

    “九娘也用過了,中午吃了……”她列出一大堆菜名來。

    自從她救了楚王後,待遇便直線拉高,以往用飯也就是四個菜一個湯,如今漲到了七八個菜,還有燕窩補品之類可吃,且都是大廚精心烹調出來的。

    九娘自然吃不完,不過剩下的賞給婢女們便好。如今九娘身邊的婢女個個吃得是粉頰圓潤,氣色極好,反倒是九娘這個做主子的一直不見吃胖,氣色雖比之前剛醒來那時好多了,但還是不如以前。

    劉太醫說是傷了根兒,得好好調養,急不來的。

    楚王目光閃了閃,望向那幾上的藥碗,“既然午飯用過了,你似乎該要喝藥了。”

    九娘小臉一僵,顧左右而言他,“待會兒再喝,有些燙口。”

    楚王蹙眉,伸出指尖去觸了觸藥碗,“已經不燙了。”

    “肯定燙的,我日日喝,有經驗。”那個意思就是說你沒經驗,就不要插嘴了。

    楚王狹長的眼眸危險的眯了眯眼,這會兒要是再看不出九娘是個什麼意思,他該白活了這十幾年。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伸出手去端起那碗湯藥,並遞過去。

    九娘偷瞄了下楚王的臉色,心中揣揣。

    其實認真說來,她是挺怕楚王的,尤其楚王沉臉的時候,無關于其他,而是上輩子的深刻記憶。

    按理,九娘自然就順著台階下來了,以示聽話乖巧。

    可是想著之前發生的那一切,九娘可不認為打個岔那事便過去了,就算楚王此時不再問,也並不代表他打消了疑惑。她還得做點什麼,才能讓他真正的打消疑慮。

    這麼想著,九娘悄悄往後面退去,並用一雙小手捂著自己的眼楮,順著手指縫里去看楚王,可憐巴巴的模樣。

    “表哥,不喝行不行?”

    “不行。”

    “藥太苦了。”

    “良藥苦口。”

    抽抽搭搭的聲音響起,“那是因為你沒喝,表哥不知道這段時間九娘都泡進藥罐子里了,成日里藥不離口,一天要喝好多碗。喝藥喝得吃飯都沒味兒,嘴巴里全是苦味兒。”

    小小的一個人,瘦弱的身子包裹淡綠色的寢衣里,寢衣的帶子在腰部打了個結,更顯得腰肢只有一把。這麼小的一個人兒,那夜是怎麼帶著他游到岸邊的?楚王至今想象不出來,事後每每回想都是心有余悸,也因此每次看見蕭九娘,楚王的心不由自主的便軟和了下來,只是他自己沒發現罷了。

    “你身子還沒好,不喝藥不成。”

    耐心也出奇的好,換著是他人,楚王有疑慮從來不會主動問出口。疑了便是疑了,沒有觸犯到自己,便遠遠驅逐,觸犯到自己的,楚王的手段也不會比別的皇子良善。可在她身上卻是屢屢犯禁,明明有許多疑問,卻放之任之,若不是這次幾件事連在一起,楚王必須表態,他大抵還是無視的。

    他並沒有覺得她會害自己,這是他的直覺。

    事實證明他的直覺並沒有錯,就好比那日一樣,那種艱難的情況下,她也沒丟下自己。

    所以在九娘來看,楚王的詢問讓她心悸,她生怕一個不小心在這個小心眼的男人面前漏了底,還要裝年紀小不懂事來打幌子。殊不知在楚王想來,這些問題並不是什麼大問題,也不會影響他的思想和認知,之所以會問這些,不過是被那個夢的影響。

    這一會兒楚王也想過了,也許真是他受了那個夢的影響,就算不是,他也忘不掉那日浸在江水里,一直在他眼底浮浮沉沉的那顆小腦袋……

    “過來。”楚王道。

    九娘抽抽搭搭的,卻也不敢不聽,慢慢挪到楚王的面前。

    “手放下。”

    九娘心里想,還好她擅長做戲做全套,也不擅長干嚎。手放了下來,眼角掛著幾滴晶瑩的淚珠。

    楚王伸出手指,撫上她的臉,替她拭掉了眼角的眼淚。

    不就是想要個靠山嗎?

    也許他現在不夠強,但以後一定會很強,所以給她當靠山綽綽有餘了。

    不就是脾氣倔,喜歡闖禍嗎?

    他給兜著,反正捅不破天。

    不就爪子利了,看不慣就喜歡拿人磨爪子嗎?

    磨吧磨吧,只要不是打了世上那有限幾個人,他大抵還是攬得下來的。

    就當——就當自己養了個妹妹吧……

    表哥?表妹?也許這就是緣分。

    ……

    “張口。”

    九娘已經被嚇呆了,所以聽到這句話,反射性便張開了嘴。一勺藥喂了過來,她下意識的吞了下去,然後一勺兩勺,直到一整碗藥都喝下去。

    楚王的臉龐俊美無濤,眉眼兒紋風不動,似乎並不以為自己喂藥是什麼不妥之舉。九娘的表情很僵硬,卻老實的一口一口將那些藥俱都吞了下去,似乎喝藥也不是什麼難事了。

    事後許久許久,九娘自問那碗藥是個什麼味道,答曰,沒有味道。

    *

    那日喂完了那碗湯藥,楚王便離開了。

    臨離開之前,交代蓮枝以後一定要盯著九娘喝藥。蓮枝有些愣愣的,九娘早就呆了,以至于楚王離開了許久,這主僕二人才反應過來。

    蓮枝想的是,楚王殿下果然關心娘子。

    九娘想的是,主子他被鬼上身了???

    之後幾日,楚王每日都會來探望九娘,雖再未‘鬼上身’的喂九娘吃藥,但行為舉止中看得出與以往不同。那日的疑問也在未出口過,久了,九娘也就將心中的擔憂扔在了腦後。

    也許這真是救命之恩的不同待遇,這輩子的發展完全脫離了上輩子的軌跡,但九娘並不排斥,過程不一樣,但殊途同歸。

    也許她不該走心腹之路,而是應該走狗腿小表妹之路?

    不得不說,這種感覺其實還是挺不錯的。

    又過了幾日,見楚王和九娘的身子都將養的差不多,蕭珩便安排著準備啟程了。

    這次啟程比上次陣勢更大,蕭家等人之前坐的那艘船不算,後面又多了一條船,隨同船而來的還有大批的蕭家護衛,似乎那日之事真的讓蕭家人心有余悸。

    可事實到底是什麼樣的呢?

    只有那有些人心中才清楚。

    *

    蘭陵處在沂州境內,若是認真講,應該叫蘭陵鎮。

    蘭陵歷史悠久,往前追溯可以追溯到好幾百年前。蘭陵最為出名的除了蘭陵蕭氏這個傳承幾百年的大氏族,便是蘭陵的美酒了。

    前朝一位大詩人有雲︰“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說的便是蘭陵的美酒了,蘭陵的美酒美名天下,而這蘭陵的美酒則指的是蕭氏家傳的族釀。蕭氏一族光憑這蘭陵美酒,每年便不知替族內賺得多少金,也因此蘭陵蕭氏並不若其他世家,祖業以田產為主。當然田產也是有的,最為主要的營生還是蘭陵酒。

    蘭陵身為蕭氏一族的祖地,自然不同一般,說是鎮,其實比一些上縣也不為過。分內外兩城,外城主要是以商業為主,以及一些宅邸、酒樓、客棧、食肆、商鋪等,而內城則是蕭氏一族的祖宅,佔了內城近乎三分之二的面積,另外三分之一的其實也是屬于蕭氏一族的,只不過住的都是些蕭氏的旁系分支以及附庸之類。

    在蘭陵當地,蕭氏一族就宛如是一位王的存在,當然明面上肯定不能這麼講,但私下里蘭陵就是蕭氏一族,蕭氏一族便是蘭陵,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

    坐在馬車里,半撩著窗紗往外看去,蕭九娘等人盡皆目瞪口呆。

    蘭陵比不了長安的繁華富饒,但長安可與蕭氏一族沒什麼關系的,此番一路從城門進來,迎面撲來的是美酒的清香,客棧酒肆商鋪林立,路上行人身穿華衣,熙熙攘攘,平整寬廣的大街能供數十輛馬車並行,並不若之前眾人所想象的那般窮鄉僻壤。

    尤其從外城進內城這段路上,要通過一條數十米的護城河,再看那遠處高大壯麗的內城門樓。內城城牆高約數十米,城門上建有城門樓,四角翹沿,文雅且壯麗,門樓牆上瓖有匾額,上書“東海鏡清”,此乃內城的東門。

    進了東門,四處便顯得清幽起來,又往里走了大約兩刻鐘的時間,終于到了蕭家的祖宅。

    只見一片偌大的宅邸坐落在這片大地上,左右盡皆看不到院牆的盡頭,牆內重檐飛翹,重重疊疊,反正蕭九娘是估摸不出來這蕭家祖宅有多大,比長安的蕭家宅邸大幾倍有多絕對是有的。

    蕭家規矩森嚴,女子並不能從正門而入,所以之前車隊便分開了。到了側門,門前早有僕婦婢女肅立,一見蕭九娘等人下了馬車,便紛紛上前行禮,並扶著幾人上了軟轎,往宅內行去。至于其他行禮之類,自有人安排。

    一路坐了軟轎往內而入,只見假山疊翠、飛瀑濺珠,又有重樓疊宇、雕欄玉砌,屋宇樓閣掩在奇花異草之間,一色的粉牆黑瓦,遠遠似有水光曲橋,端得是富貴無雙,又有一股清貴肅穆的底蘊在內。

    路上有行走奴僕,見了這一隊人來,俱是垂首斂目站于兩道旁,可見蕭家規矩嚴明。這氣勢這氛圍,讓九娘幾名小娘子俱是端坐正顏,也不敢胡亂張望,更不用說行在轎旁的幾人貼身婢女了,那叫一個老實。

    走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樣子,這一排軟轎便分開了,九娘被抬到一處極為幽靜的院落里。上房是三間粉牆黑瓦、朱色雕欄的小樓,分上下兩層,一泓清水繞舍而過,水面上有各色蓮花亭亭玉立,環境很是清幽。一座小小的石橋架在荷池上,走過石橋,便到了小樓前。

    樓前台階下站了婢女僕婦幾人,俱是束手屏息,見了九娘下轎來,便齊齊曲膝向九娘問安。

    “九娘子,這便是您以後的住處了,其他幾位娘子的住處都在附近。您初來乍到,可略做休整,待會兒會有人來請您去正院給兩位老夫人見禮。”一名打扮體面的僕婦對九娘恭敬說道。

    九娘點了點頭,那名僕婦便帶著抬軟轎的四名僕婦退下了。

    也來不及觀察這以後的住處,九娘只是粗略看過一眼,便入了屋內。她的臥房在二樓,蓮枝幾個婢女分工合作吩咐院中的婢女僕婦們,備水的備水,備衣的備衣。不多時,九娘的行李也送了過來,蓮枝便吩咐跟著她侍候九娘有些日子的那兩名婢女去整理行李。

    一番洗漱完畢,穿衣梳發,待九娘準備妥當,來請她去正院的婢女也來了。九娘便帶著蓮枝和另外一名婢女,隨著那婢女往正院而去。

    路上踫見了蕭十娘與蕭七娘等人,幾人走到了一處,往正院行去。

    一路上景色又是不一樣,鳥語花香,處處皆是美景。只是初來乍到,又不太清楚環境,幾人也沒有心思賞景,只是目不斜視,輕挪慢步,跟著引路婢女前行。

    走了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才到了一處偌大的院落。

    進了大門,走過中堂,迎面便是五間五架的上房,房子高大富麗,一看便氣勢不同。門前早有兩排婢女等候,見九娘幾人走到台階下,便有一名婢女上前打起了簾子,笑著道︰“幾位娘子到了。”

    九娘幾人步了進去,只見堂舍甚大,錦簾高卷,珠帳低垂,堂中設有檀木坐榻和案幾,一切擺設盡皆奢華高雅,自有一番高貴氣質。首位的牙床上坐了兩名老婦人,年紀大約都是五十開外,頭發花白,衣衫華貴,身邊有僕婦婢女環繞,一看便知是這蕭家的兩位老夫人。

    這自然就是蕭珩和蕭孟的正妻,按輩分九娘要叫兩人伯祖母和叔祖母。其中圓臉慈眉善目的那個是蕭珩的正妻李氏,也是蕭氏一族的族長夫人,另一位容長臉相貌有些嚴肅的乃是蕭孟的正妻何氏。

    兩人下首處各坐了幾名打扮華麗的婦人,俱是翠眉花鈿,滿頭珠翠,一副時下標準的富貴婦人的打扮,長相各有不同,一看就知是兩位老夫人兒媳孫媳那一輩兒的。幾人身後又各有少女正襟危坐,只是眼神好奇的看著正在給兩位老夫人行禮的蕭九娘等人。

    坐在牙床上的李氏手做虛扶狀,笑著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也不用拘束。你們雖是遠道而來,但說起來都是一家人,以後在家里住下,缺什麼少什麼就和伯祖母叔祖母說,就當是自己家里。”

    何氏在一旁微笑點頭,“正是應該如此。”

    之後九娘幾人又向那幾名婦人一一見禮,然後是和那幾個少女互相見禮,一串人認下了,若是記性差點的簡直想瘋。據說這還是嫡出兩房的女眷們,若是加上男丁以及庶房,估計九娘幾人是認不完的。

    大家族一向注重的便是開枝散葉,蕭家嫡出這一輩有三房,也就是蕭珩兄弟三人。其中承了爵位的安國公在長安,蘭陵這里是兩房。這兩房人中,蕭珩的嫡子有四人,庶子若干,蕭孟的嫡子有三人,庶子若干,所以兩大房下面又分了若干小房。而蕭珩孫兒輩的也有已經成親的了,所以還要往下再分房。

    這麼零零總總算下來,一大家子百十多人,反正九娘是記不全了。不過日後雖住在這里,大抵打交道的時候也極少的,所以九娘也沒有強迫自己去記。

    見完禮後,李氏做主留了九娘幾人飯,其實也就是九娘幾人在偏廳自己吃。吃完飯後,便各回各的住處。

    這麼一番折騰下來,九娘也是極累的,回去後便歇下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5:32 PM

第45章

    在蕭家住了幾日下來,倒是挺清靜的。

    可能顧念著她們舟車勞頓,也未有人來打攪她們。這幾日里也就去了長房長媳小李氏那里去請過一次安,兩位老夫人年紀大了,早已不管事,小李氏是李氏族姪女,又是長房嫡長媳,現如今蕭家的內務俱是由她掌管。

    小李氏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對九娘幾人也十分熱忱,面面俱到。其實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九娘幾人在蘭陵只是暫住,根基也不在此處,沒有什麼利益牽扯,這蕭家祖宅里的機鋒自然波及不到她們身上來。

    只是去了小李氏那里一次,九娘便看出端倪。看來這祖宅里也並不若想象中的那般和睦,蕭珩那一輩兄弟妯娌們關系不錯,並不代表下面小輩們也是如此。大房二房下面又分屬許多小房,人多了矛盾便會多,雖說大家族聚在一起才能繁榮昌盛,可人多了利益也會分配不均。

    當然這一切與九娘並沒有什麼關系,她也就只當自己看不見是個過客,蕭十娘那里她特意點撥過,少和這祖宅里的人打交道,免得牽扯進去,生出不必要的麻煩,兩人本就是避禍而來,何必本末倒置。

    倒是蕭七娘和二房里的幾個小娘子頗為熱絡,這蕭七娘就是有這種本事,就好像一個發光體,總有人不自覺的靠過去,人緣也極好。九娘只當自己看不出這些端倪,她為人處事一向如此,你不來犯我,我自是懶得去招惹你,若是不識趣犯上來,那麼對不起。

    蕭八娘自從那日之事,便不見蹤跡了,想來是被禁了足。到了蘭陵以後也未見她出現,估計是已被送回長安。蕭十一娘如同之前一般,一直就是個隱形人,其實當個隱形人也不錯,至少沒有紛爭。

    這期間九娘發現一件蹊蹺的事情,那就是她的住處比十娘她們都大了不少,看起來也華麗許多,甚至僕婦婢女配備都比其他人多。她自是不知曉這是因為長安那邊遞來的消息,蘭陵這邊已經收到了,縣主的規制自然不能同尋常人。只是因為聖旨未到,所以暫且這個消息大家都不知道罷了。

    九娘以為是救了楚王的附加待遇,也就沒有放在心上,她並不知曉這件事早已在長安安國公府那里引起了軒然大波。

    冊封蕭九娘蕭妧為縣主的聖旨是先到安國公府的,像這種榮耀並不是光屬于一個人,也是屬于整個家族。蕭九娘如今不在長安,聖旨自然先到了安國公府。

    一個縣主對于安國公府來說,雖是榮譽,但並不會引起軒然大波。關鍵就在于九娘這個縣主非比尋常,像縣主這種屬于女子的爵位一般只封皇族女子,外姓人極少會獲得這種殊榮,就算偶得一個,大多也是只有封號與並不算多的俸祿,卻是沒有食邑的。

    蕭九娘被冊封為懿榮縣主,從二品,賜食邑五百戶。

    要知道縣主也分三六九等,最高一等的縣主食邑不過千戶,五百戶雖是折中,也並不算少。食邑多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蘊含的寓意。

    整個蕭家都沸騰了,要知道朝霞郡主憑著昌平公主的面子被封了個郡主,其食邑也不過八百。

    朝霞郡主當日便在崇月閣砸了東西,至于蕭家的其他人,有高興的,有嫉妒眼紅的,自是不提。

    皇宮那處也都留意到此事,一個小小的縣主對于皇宮這些人自是不放在眼里,可就如之前所說所含的寓意不一般,不禁有那有心人猜測,這個縣主到底是看蕭家人的面子,還是看楚王。

    總歸來說,還是看楚王面子的成分比較大,也許這個之前不入人眼的楚王真的憑著一條命不要,博得了承元帝的另眼相看。

    幸好,幸好那楚王只是個殘廢。

    若是說之前楚王的腿治不治的好,對于其他人來說並不重要,而此時希望他永遠與輪椅為伴的人佔了大多數。

    *

    蘭陵有名醫。

    這對蘭陵當地人來說,並不是個秘密。

    名醫姓孫,據說是前朝藥王的後輩傳人,只是這個孫姓的年老大夫卻從不這麼自認,每每有人提及,總是沉默不語。只有那少許親近之人才知曉,孫老名醫確實是孫藥王的後輩子嗣,卻並不是直系,而是分支中的旁系。

    不管怎麼說,孫老名醫的醫術很好,且為人樂善好施,懸壺濟世幾十載,有時踫到那窮苦人家來看病,不光不收診費,反而倒貼藥材,在當地頗有名望。

    只是如今孫老名醫的年紀大了,平日里極少露面,踫到有那尋醫問藥之人也是交其後輩子嗣診治,自己不再出山。

    這番楚王到達蘭陵,蕭家人已經提前命人去拜訪了,憑著蕭家在當地的聲望,孫老名醫並未拒絕。

    這日一大早,便有數輛馬車從蕭府側門而出,奔往城外的一處清幽之地。

    這里依山傍水,環境很是清幽,屋舍數間,一個不大的院落,院前院後種了不少藥草。

    一行人入了院中,只有常順推著坐在輪椅上的楚王入內,其余人俱在院中等候,這些人中赫然立著蕭珩。若是有蘭陵當地人看見這一幕,定會十分驚訝到底是什麼情形竟然會出動蕭氏族長這尊大佛,要知道蕭珩在當地,可是不亞于一個土皇帝的存在。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左右的樣子,常順推著楚王又出了來。

    蕭珩面色急切上前,常順臉色黯淡的對他搖了搖頭,倒是事主楚王十分淡定。

    “孫老名醫真的無法治療此傷?”

    整個蕭家將所有期望都寄予孫老名醫的身上,此番受挫,也難怪蕭珩會難以平靜了。

    “勞煩外伯祖父費心了,本王的腿疾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咱們還是離開這里吧。”楚王道。

    見此,蕭珩只能點點頭,命手下之人準備離開。

    蕭珩此時的心情非常復雜,蕭家人自是希望楚王的腿能治好,可前兩日京中有信傳來,倒是讓他這種心情有些被顛覆了。這番見了孫老名醫也無法治好楚王的腿傷,他面色復雜,心里卻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氣。

    也許這般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的,楚王的腿不好便不會是威脅,相反皇後和成王那里卻能繼續借著楚王得到不少好處。

    這麼想著,蕭珩的面色轉為了安慰,對楚王說道︰“殿下也別氣餒,家中會繼續為您尋訪名醫的。”

    楚王眼光閃了閃,面上卻是露出些許感激之色,道︰“那謝謝外伯祖父了。”

    楚王的情緒從來內斂,此番能露出這種表情,說明他內心震蕩已是到了極點。

    蕭珩撫了撫胡子,心道,終究還是年紀小了些,即使是那種地方的出身又能怎樣。

    *

    孫老名醫無法治好楚王的腿傷,九娘當日下午便知曉了這個消息。

    知曉了這個消息後,她立馬趕去楚王所住的院子。

    楚王的住處也在蕭家祖宅,卻是離九娘住處甚遠,幸好府中有軟轎侍候,九娘倒也不介意大張旗鼓的坐了軟轎前去見楚王。

    換著一般人,初來乍到陌生的地方,自是不會如此張揚。可蕭九娘是誰,且不說她活了兩世,深諳什麼對自己來說最重要,這麼好培養好感的機會自然不容放過。她更是明白如今蕭家對楚王的態度,早在船上那時,她便從不遮掩,沒道理來到這里反而要假裝矜持去遮掩一二,更何況所有人都知曉她和楚王另一層關系,有個救命之恩在里頭,誰敢多置一詞?

    可今日就恰恰踫到了那個敢多置一詞之人!

    軟轎經過花園,路遇幾名來園中賞景的小娘子。這幾名小娘子個個嬌美可人,只看衣著打扮,便知曉是蕭家幾名的嫡出小娘子的,俱是三房的小娘子們,蕭七娘也赫然在其中。

    遠遠就看見那架軟轎,自然也看到軟轎中的人,便有一名小娘子不屑撇嘴︰“嘿,還真當這是自己家了。”

    另一個嘴角有顆小痣的小娘子插言︰“玲妹妹可不當這麼說,伯祖母她老人家都說了,就當是自己家里,可不是當自己家了嗎?”

    這小娘子生得嬌俏可人,一說一臉笑,笑時那嘴角微微翹起,看起來格外嬌媚,就是此番說話的那語氣讓人有點忍不住想皺眉。

    這兩人便是三房蕭孟兩位嫡子所出的女兒,一個是小大房的蕭玲,這名唇角有痣的小娘子則是小二房的嫡女蕭思。這兩人從小千嬌百寵長大,蕭家又是蘭陵這地界當之無愧的霸主,自然身份不同一般,從來自認高人一等。

    不過世人也都知曉蘭陵蕭家還有一脈在長安,那才是蕭家嫡系中的主枝,大房的蕭珩乃是族長,自然不必說,二房安國公一脈把持著整個蕭家的大方向,在蕭氏一族的地位自然不同尋常,三房同屬嫡系,但比起大房二房卻是要低了一等。蕭孟雖把持著蕭家名下的大多生意,但彼時世家子弟都視錢財為俗物,卻是不入人眼的。

    這蕭玲和蕭思兩人,平日里在大房那幾名嫡女面前便底氣不足,此番見到九娘如此高調,再加上蕭七娘深恨九娘,自然沒少從中說蕭九娘的壞話,也因此這番言語格外不留情面。

    蕭七娘輕輕的抿了一下嘴,道︰“兩位姐姐可不要如此說,我這九妹妹素來跋扈不讓人,免得她聽了,平添是非。”

    這蕭七娘也是睜著眼說瞎話,本就是她們幾人私下里議論別人,蕭九娘也坐在軟轎中還未到此處來,又哪能被她聽了去。

    換著明眼人自然能聽出這是挑唆,可蕭七娘此人交友也有一大妙處,那就是大多都是比她蠢笨些的,或者能讓她玩弄于鼓掌之間,又或者是可利用等等,而蕭玲蕭思這兩人從小嬌寵長大,蘭陵祖宅這處雖私下里也有不少機鋒,但畢竟不若長安那處,心機自然不比她人。

    一聽蕭七娘這話,兩人便炸毛了。蕭玲更是加深了唇邊的不屑,而蕭思那不屑的白眼恨不得翻到了天上去。

    “被她聽去了又怎樣,難不成還能來咬我不成?別忘了這里可是蘭陵,可不是長安!”蕭玲道。

    一旁有小大房小二房的庶女以及比兩人小點的嫡女俱是紛紛附和,所以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話真沒說錯。

    這說話之間,軟轎已經到了幾人身前不遠處,九娘遠遠見到路旁這幾人,按禮數應該是要停下寒暄一二的,便低聲吩咐了一句。

    軟轎剛到了合適的位置,正欲停下來,就見一人橫□□了路中央,一副堵了去路的模樣,軟轎自然便當即停了下來。

    “見過幾位娘子。”抬轎的幾名僕婦恭敬的道,跟著轎旁的蓮枝也曲膝問好。

    蕭玲姿態高傲的一抬手,眼神便直直盯向轎中的九娘。這麼明顯的挑釁姿態,九娘再看不出該完了。她瞥了一旁蕭七娘一眼,撩開紗簾也未下轎,“各位姐姐妹妹好,今日天氣不錯,是來游園嗎?”一副笑意瑩然,但卻不冷也不熱的模樣。

    攔住去路的正是蕭玲,她一臉皮笑肉不笑,“是呀,咱們是來游園,不知妧€妹妹這是去何處,如此大張旗鼓?”

    “哦,妹妹這是去找楚王表哥呢。”九娘似乎沒聽出這話里的譏諷意味,笑著道︰“那幾位姐姐妹妹慢游,妹妹這里有事呢,就不陪各位了。”

    說完,她便放下了紗簾,幾位僕婦也趕忙擔起了軟轎。

    可是蕭玲卻依舊堵著去路並不讓道。

    九娘的臉色沉了下來,“不知姐姐堵著妹妹的去路,所為何來?”

    蕭玲雖蠢,但也是不笨的,自然不會落入話柄,落得一個無事找茬故意堵著人路的名頭。

    她笑著道︰“姐姐可沒堵著妹妹去路,咱們是來游園,這不就是游園嗎?”

    後面這句話是對她身旁人所講,那幾個小娘子俱是笑盈盈的,紛紛點頭,並裝模作樣議論路旁花草,與那不遠處的樹枝形狀有多麼好看。

    蕭七娘站在一旁,拈著帕子按了按嘴角,其實是遮掩唇邊的笑意。

    蕭九娘,我看你這番如何下台?!

    出言呵斥自然得罪了這三房一大群的小娘子,不出言呵斥自己落個沒臉。自那日事後,蕭七娘便深深的恨上了九娘,這種恨日日埋藏在她心中啃噬她的心靈,她從來高高在上自認矜貴,頭一遭在人前落了那麼大個沒臉,就是這蕭九娘所致。

    蓮枝有些慌張,不禁側頭看了看紗簾後的九娘。

    她們初來乍到,卻是不易得罪她人的。要知道這一得罪,可就是得罪了整個三房,娘子還要在蕭家住兩載才會歸,不易生事啊。

    只是這話她自然不能當著人面講,可眼中的光芒卻是說明了一切。

    九娘抬手示意蓮枝卷起紗簾,自己卻靠進軟轎中,一副冰冷譏誚的模樣。

    所有人都以為她這是要出言相譏了,蕭七娘嘴角的笑意更深,蕭玲和蕭思兩人有種正中下懷的感覺,她們正是打著只要九娘有任何不妥之言,便給她扣上一頂大帽子,讓她在長輩面前落個不規矩的名頭。

    這是兩人素來對付人的手段,殊不知這種手段不光在蕭七娘眼中落了下層,在九娘眼中更是玩剩下的。若是論坑人做戲扣大帽子,這種把戲再沒人比蕭九娘熟稔了,她上輩子可是玩得爐火純青。

    可是讓所有人驚訝的,九娘並沒有沖蕭玲等人而去,反而直往蕭七娘而來。

    “怎麼,七姐姐,你禁足的時日過了?妹妹我明明記得可還沒半年啊。伯祖父罰你抄寫的那一千遍女戒抄完了沒?雖然妹妹十分心疼你如此辛苦,可話是伯祖父他老人家發的,自然不敢代勞。伯祖父他老人家對你如此厚愛,你可不要辜負他老人家的一片心。”

    一石激起千層浪。

    旁邊裝模作樣的那群小娘子們,也顧不得做戲了,俱是回頭望向蕭七娘,面色震驚。

    外人不知,可蘭陵祖宅這處的人無人不知蕭珩在府中的權威。他是整個蕭宅之主,也是蕭氏一族的族長。

    蕭家素來男主外女主內,一般家中有女眷犯了錯,大多是小李氏便處置了,再高層點則是兩位老夫人,很少會有蕭珩出面的時候。能讓他出面懲治,說明對方犯了極大的錯誤,致使他極其厭惡以至于忽略掉這種傳統。

    這些小娘子自是不知彼時事發在船上,唯一能當家做主的便是蕭珩,且楚王攙和在內,自然不能等閑視之。她們只知道這長安而來的蕭七娘犯了大錯,竟然讓伯祖父發話懲治了。

    這讓她們極為愕然,也生出了一種生怕連累自身之心。

    蕭七娘終究還是年紀太小,眼界不夠,自然不懂牽一發而動全身之道。可不代表蕭九娘不懂這些,她素來擅長借勢,這借勢可不止是借一方之勢,而是借大勢,壓得你不得不低頭,且旁人忌憚不敢再攙和進來。

    蕭七娘臉色劇變,小臉漲得通紅,“你——”

    她自然沒忘記自己是待罰之身,可來到蘭陵祖宅,蕭珩再未出現,平日里她出門去大房三房走動交際,眾人也待她甚是熱情周到,無人提及,她便刻意的忘記了這事。

    其實也不算是忘記,只不過是抱著僥幸心理,她想著再緩緩,之後她自然會做得周全。她從小明白交際的重要性,來到陌生之地,首先要做的並不是閉門低調,而是去融入周遭的環境。這樣一來,她可以活得如魚得水,也能做成不少事。

    更何況她內心還有仇恨所在,又怎麼能容忍閉門接受那禁足半載的懲罰,與成日里抄寫那勞什子女戒,她得先借勢,借了旁人的勢去一步步打壓那蕭九娘。卻未曾想到那蕭九娘,竟然當著眾人拿此事作為打擊她的手段。

    九娘一點顏面也沒給蕭七娘留,一番似是而非的勸慰後,臉色便轉為了冷厲。

    “蕭七娘,你真應了那句話,給你臉不要臉。怎麼?蕭八那條狗被你玩廢了,你又轉移目標了?我坐等著看你能找來多少人給你做槍使,你可別辜負我對你的期望啊!”

    語畢,她微微一揮手,蓮枝放下卷起的紗簾,幾名抬轎的僕婦又將軟轎抬了起來。

    這次未有人敢再堵路,俱是讓到了一旁去,蕭九娘話語中的信息量太多,好多人都緩不過來勁兒。

    那一眾人的背影遠遠而去,蕭玲面上這才閃過一絲厲色來,尖聲道︰“蕭七娘,你敢拿我做槍使?”

    她自然也不是個傻子,聽完蕭九娘那番話,也明白這兩人有仇怨,其間有個人被攙和了進去,沒落下好。再聯合之前蕭七娘有意無意在她耳邊說的話,加上對方被伯祖父所罰,這讓她看蕭七娘怎麼看都是存在了一種惡意。

    “玲姐姐,你可千萬不要聽蕭九胡說,她……”

    “行了。”蕭思打斷蕭七娘解釋的話語,嘴角帶著譏誚,“走吧,走吧,離她遠點,我總算明白阿娘為何會說讓咱們少跟這些人打交道,人家可是從長安而來,別人之間的糾葛可不像我們之間,不過是一朵珠花一盒胭脂水粉的矛盾。”

    一旁的幾個小娘子俱是紛紛附和,望著蕭七娘的眼神都滿是厭惡。

    “好討厭,咱們差點上她的當了。”

    “這人心腸太壞了。”

    “她能被伯祖父所罰,肯定是犯了什麼大錯,咱們趕緊走吧,免得被連累。”

    一眾小娘子俱是不願逗留,趕忙離開了。蕭玲臨走之前,狠狠地瞪了蕭七娘一眼,“你給我記住了!”

    只留下蕭七娘一人,站在清風中,明明是陽光明媚,和風徐徐,她卻完全沒感到暖意,而是寒徹入骨。

    蕭九娘,都是你,都是你!

    *

    狠狠地打了蕭七娘的臉,讓九娘的眼都樂眯了。

    可是快到楚王住處門前,她又轉為了擔憂之色。

    那藥王傳人竟然治不好楚王的腿,雖蕭九娘早就有心理準備,要是那麼容易好治,上輩子楚王的腿也不會拖了那麼久。只是心中難免抱有期望,可這一絲期望如今卻變成徹底的失望。

    進了院子,下了軟轎,楚王的住處自然不同尋常,端得是華麗大氣。

    有婢女前去通報,不多時,九娘便被請進去了。

    空曠的內室,靜謐的氛圍,暖融融的陽光自窗外灑射進來,灑射在闔著目靠坐在輪椅上的楚王身上。

    看著那素來安靜沉默的背影,突然九娘竟有一種望而卻步的感受。

    上一輩子,初始見到楚王之時,他便是坐在輪椅里一副安然若素的模樣,是那麼的沉穩鎮定且高高在上,彼時楚王自然不同現在,承元帝的寵愛,自身的謀劃,早就讓他不再是此時這個孤立無依的皇子。

    楚王有勢,人人皆知,無人膽敢輕視這個不之官留在京城,且把著朝中眾多勢力之人,哪怕他是個殘廢。可就是因為他是個殘廢,所以承元帝放心用他,其他皇子也不與之作對。

    這一切,上輩子的蕭九娘盡皆知曉,雖知曉的並不詳盡,卻懂得其中的精髓。她甚至明白楚王的腿傷也是一種借勢,這是楚王自己給自己借的勢。有母族宛如沒母族,爹不疼娘不愛,又是生長在吃人的宮廷里,蕭家人的眼里只有皇後和成王,楚王只不過是一顆棄子,一顆想用時便可用的棄子。

    他一步一步走到上輩子的地位,所付出的心力是外人無法想象的,而九娘也不過是管中窺豹。

    一個殘廢卻掌握著偌大的權勢,旁人只是仰望,只是嫉妒,只是眼紅,甚至不屑。有誰知曉他實質上日日忍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那種痛苦跟隨了他許多年,甚至深入骨髓……

    沒人看到他的隱忍,九娘卻看到了,看了兩輩子。

    眼眶不由自主便紅了,九娘努力綻放出一抹笑,走上前去。

    “表哥。”

    那人在陽光之中轉過頭來,瞳色如墨,平靜無波,面色卻有著一絲幾不可查的軟和。

    “今天腿有沒有痛?”

    她走了過去,蹲在楚王身邊,摸了摸他的腿。

    “沒有。”

    “那就是那湯藥和按摩之法還是有用了,日後表哥肯定是要回長安的,我把這法子教給常順,你不要忘了讓他幫你泡腿按摩。”

    “好。”

    “那名醫說沒辦法了?他是什麼名醫啊,虧別人將他吹得神乎其神!”語氣中有些輕嗔抱怨,九娘以輕快的口氣告知楚王她知曉了那件事。

    “孫名醫還是有些本事的,只是這是毒,他擅醫卻並不擅毒。”

    九娘沉吟道︰“那咱們再去找他一次,將那方子和按摩之法講給他聽聽,看能不能有些作用,畢竟九娘也不懂醫,不過是照葫蘆畫瓢。”

    “也可。”

    “表哥,你的腿一定會好的。”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一副很肯定的模樣。

    他垂下頭,望著她晶瑩的眼,不由自主便伸手摸了摸對方的小腦袋。

    其實他本就沒打算治這腿傷,就算此時可治,也不會治。既然她想治,就再去看看吧。

    其實楚王對如何治療自己的腿傷,心中已然有數,解鈴還須系鈴人,只要從那幕後主使者手里弄清楚毒物的來源,便一切可解。可如今他還沒有足夠的底碼,讓對方能主動送上前來,當然若是這里便有希望,他也不拒絕,能省事自是好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5:50 PM

第46章

    雖是說了再去找孫老名醫一趟,可楚王卻沒有當即就去。

    之後連著幾日,他都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悠閑模樣,九娘也明白這里頭的端倪,自然也沒有催促。每日要麼是閉門呆在自己的住處,要麼就是偶爾去蕭十娘那處,再不然便是呆在楚王住處識字。

    現如今已經不是常順教導九娘了,而是變成了楚王。

    如是幾日下來,忽一日楚王吩咐下去,要出門去走走。蕭家人只當他是去見識一番蘭陵鎮的風光,倒也沒有多想。

    次日,一輛馬車駛出了蕭家祖宅,楚王只帶了常順九娘並兩名他從宮里帶出來的侍衛,一行人往外城行去。

    先是去了外城的商業區,整個商業區呈一條十字街的模樣,其中以東大街最為繁華,各式酒樓商鋪林立,來往行人車馬如雲。

    一行人先去了賣成衣的鋪子,又去了金樓,有人幫忙付銀子買東西,九娘自然樂意之至。連著逛了好幾家,買了不少東西,又去了一家酒樓用飯飲茶,最後才坐了馬車往城外駛去。

    那日常順等人都是跟著一起去的,自然認得去路。九娘身穿一身淺碧色的襦裙,梳著雙丫髻,頭頂上的兩個小包包上各戴了一朵紅珊瑚的珠花,端得是俏麗可人。此番坐在楚王身邊,小身子隨著馬車一搖一晃的,不一會兒就昏昏欲睡了。

    自那次浸了江水大病一場,九娘的體質便不若以往,人也變得嬌弱許多,受不得寒,受不得熱,更受不得累。每日都需午睡,若不然便會精神不濟。這會兒正是她午睡之時,也難怪她會昏昏欲睡了。

    這馬車並不大,只是日常出行踏青之用,也不過只夠三四人端坐在內。楚王靠坐在軟墊褥之上,九娘坐在他身邊。不多時,整個人便往這邊歪靠了過來。

    見此,單手持書卷的楚王,放下了手中的書。往後靠了靠,將人放在自己腿上,又從一旁暗櫃里拿了一件錦綢披風搭蓋在九娘身上。

    不知睡去了多久,九娘自睡夢中醒來,就感覺渾身暖融融軟綿綿的。她不由打了個哈欠,待意識再清醒些,才發現自己竟然趴在楚王腿上睡著了。

    “表哥,到了嗎?”

    半闔著目的楚王睜開眼,“已經到了。”

    九娘這才發現馬車不知何時早已停下,也不知停了多久。

    她頓時臉頰一紅,揉了揉眼楮,“你應該叫醒我的。”

    “不急。”

    “那咱們下去吧?”

    九娘有些窘然,今日本是為找孫老名醫而來,先是為了不讓行跡落入蕭家人眼底,在蘭陵鎮商業區逗留了一上午,之後又因她貪睡耽誤了時辰。九娘趕忙站了起來,哪知趴那里太久,一時腿麻,竟然一下子摔倒在楚王的腿上。

    完了,完了。

    “表哥,沒撞疼你的腿吧?”

    這明顯就是在說瞎話,換個正常人突然被人摔在腿上也會疼,更何況楚王的腿本就不好。九娘自楚王腿上爬了起來,蹲在那里手足無措的看著楚王的腿,模樣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無事。”

    楚王一副淡然的模樣,撩開腿上的披風,用指節敲了敲車壁,車外的常順從外面推開車門。

    九娘先下了車去,一名侍衛從馬車後面拿出楚王的輪椅推了過來,之後楚王坐上輪椅,一行人才往不遠處那處小院而去。

    到了小院,孫老名醫正好在院中給藥草澆水,見了楚王一行人來,便將手中的水瓢遞給了一旁的少年。孫老名醫早已是古稀之年,發須皆白,倒是身板還算硬朗,就是背微微有些駝。

    “又打攪孫老了。”

    孫老名醫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將楚王迎了進去。他自是認出了來者是誰,能讓蘭陵蕭家族長出面,雖並未言明身份,但孫老名醫也知曉不是尋常人。

    進了屋舍之中,孫老名醫便直言道︰“這位小郎君,老朽早已言明,你這腿傷老朽確實治不了。”

    “後生知曉,這次後生來卻不是為治腿而來,而是請孫老看看這份藥方,看能否改進一二。這藥方有拔毒之效,卻是效果不顯。”

    言畢,九娘便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上面所書正是那泡腿之用的藥湯。

    孫老名醫接過來端詳片刻,時而皺眉,時而松展,面色變化多端,一副完全沉迷其中不為外物所影響的模樣。擅醫之人大多如此,劉太醫如此,孫老名醫也是如此,一見到奇方妙藥,皆是渾然忘我。

    少頃,孫老名醫突然擊掌道︰“沒想到這幾種藥材還可這般配比,只是改變了其中的比例和研制之法,便完全改變了藥效,實在是妙啊,妙啊。”他放下手中的藥方,眼神有些迫切的望向楚王,“不知開這方子的人所在何處,姓甚名誰?”

    楚王望了九娘一眼,九娘這才出言道︰“此方乃是祖輩所傳,小女卻是不知是誰所寫。”

    孫老名醫面色隱隱有些遺憾,須臾,方才道︰“這樣吧,此方留在此處,過幾日你們再來。老朽不才,雖治不了小郎君的腿傷,但有此方在此,將其藥效加強三成卻是可以的。是時,也許憑著這方子便能治好你的腿,當然能不能根治還不好說,畢竟這藥方只是拔毒所用,能拔出多少毒素,卻是未知。”

    “那麼就謝謝孫老了。”

    ……

    又過了幾日,楚王一行人再度來到孫老名醫住處。

    孫老名醫不負所望將藥方進行了改良,並當場試驗了一番,配合著九娘的按摩之法,一番浸泡下來,平日里泡之前和泡之後並無兩樣的藥湯竟然顏色發生了變化,甚至隱隱有些腥臭。

    孫老名醫面色格外凝重,事罷便調配了藥水讓九娘淨手,之後又交代楚王若下次再泡湯藥,按摩之人必須帶上羊皮所制的手套才可,這毒太烈,恐怕會傷及旁人。

    不管如何,孫老名醫所改良的藥方竟然效果如此明顯,都對楚王與九娘而言是一件喜事。雖是孫老名醫感嘆,這種方法治標不治本,恐不會有太大的作用,但有個希望便是好的。

    日子再度平靜下來,楚王此番前來蘭陵,雖未治好腿傷,但也並不是沒有收獲。九娘估摸著楚王差不多是要回長安的時候了,果不其然,沒兩日楚王便提起此事。

    聽聞楚王過幾日便要離開,九娘心中有些不舍。

    這輩子的發展完全脫離上輩子的軌跡,九娘不是沒看出楚王對待自己的態度有所改變。在她想來,再給她兩三載的時間,她一定將這表哥表妹的關系打得牢牢穩穩,不會受任何影響。

    此番楚王要回長安,而她卻要在蘭陵呆上兩載才能歸,等到兩年後,楚王是否還能記起她這個表妹?

    這種危機感讓九娘極為不安,甚至覺得憋屈,更多的則是有一種自己有些虧了的感覺。歲月磨礪得厲害,再也沒有人比九娘更明白,兩月的相處經過兩三載之後,說不定便會面目全非。那麼之前自己的努力,還有那日的潑出小命,完全是做無用功了嗎?

    這坑爹的老天!

    連著幾日九娘臉色都不好,她只顧郁悶她自己的,渾然不知在蓮枝眼里是這樣解釋的——

    娘子和楚王殿下的兄妹之情實在好,這是離別的不舍啊!

    不光在蓮枝眼中是這樣的,在楚王眼中也是,他也當九娘是在不舍他。

    心中好笑之余,還有些微微的觸動。

    自阿娘去世以後,他便是一個人,只有常順陪著他,蕭九娘的出現是個意外,也是與常順完全不同的存在。常順是忠心的屬下,而九娘則是妹妹,一個需要自己看顧的人。

    讓常順將那個眼神可憐巴巴的人兒送走,楚王沉吟片刻,眼神轉為了完全的冰冷。

    這與方才在九娘面前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模樣,面對九娘之時,楚王依舊寡言淡漠,卻是面色軟和許多。當九娘不在之時,楚王還是寡言淡漠,卻是多了一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長安那邊如何了?”

    “皇后和劉貴妃兩邊都非常沉得住氣。”

    “也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楚王心中明白自己回去會面對什麼,可是人生總有必須面對的事情。蘭陵是好,日子很平靜,可若楚王要的是平靜,也該不會做出這些,甚至拿著自己一條命去賭。此番回到長安,也該是他翻身之時……

    突然又想起九娘,楚王覺得她呆在這里甚好。

    蘭陵沒有太多紛爭,待她兩三載後回到長安之時,想必他也有了一定的勢力,是時當她回到長安,面對那安國公府內的種種之時,他也能護的住她……

    “長安那處的來人,多久才會到?”

    常順沉吟道︰“大約還得三四日吧。”

    楚王點點頭,不再說話。

    *

    這一日,蕭家祖宅中突然便忙碌起來。

    下人們來來往往甚是忙碌,九娘的住處也來了人,赫然是老夫人李氏身邊的得臉僕婦。

    那僕婦行事匆忙,什麼也未說,只是讓九娘盛裝打扮一番,便匆匆帶她去了永福堂。

    永福堂乃是蕭家祖宅中最為寬廣壯麗的一處建築,平日里只有族中發生極為重要之事,或者有貴客盈門才會開啟,也不知此番大動作到底是為甚。

    直到九娘跪在據說是從長安來的冊封使面前,聽著對方宣讀聖旨之時,她才知道楚王到底送了自己一份什麼大禮。

    懿榮縣主?從二品,賜食邑五百戶!

    上輩子蕭九娘最貴的時候乃是聖上欽封的榮國夫人,自然不是一個縣主可比。可對于一個不過十多歲的少女而言,多了一個有食邑的縣主爵位,卻是意義全然不同。

    至少在這蘭陵蕭家,無人再敢輕視她,至少日後回到長安,有人想對她做什麼,也得好好的掂量掂量。

    這是一層護身符,還是一層旁人不敢輕易招惹的護身符。

    表哥主子實在、實在是太大方了,這根大腿沒白抱,小命沒白拼!

    當九娘態度恭敬的接下那聖旨後,跪在她身後的那群人也隨著她的動作一一站了起來。蕭珩一臉笑容的走上前去與那冊封使寒暄,小李氏一眾長輩們俱是笑容滿面的看著九娘,眼神格外不一般。

    且這還是在永福堂內,永福堂外還跪了一片蕭家的後輩子嗣,男女老少都有。這是屬于蕭家人的榮耀,自是能來的都來的,只是限于身份,這些小輩們只能跪在堂外的廊下聽宣聖旨。

    蕭七娘也在其中,跪伏在地的她滿心都是嫉妒,嫉妒到目眥欲裂的那種。

    從此刻開始,蕭九娘與她們再也不是一類人,已然凌駕于眾人之上。她們還需費盡心思的苦學禮儀與各項技能,以期回到長安後能獲得一個好前程,而對方卻早已跑在了她們前頭,遙遙領先,可望不可及。

    她們需要費盡心思的東西,她觸手便可得,身份、地位、榮耀、乃至日後的婚嫁,一個朝廷欽封的有食邑的縣主,長安城內的眾好男兒想必會蜂擁而至,又何愁擔心日後的前程?

    蕭九娘,你何德何能?你何德何能!

    蕭七娘此時無限的悔恨,她不該自持身份的,不該太過謹慎讓蕭八那個蠢貨前去試探,她該自己上的。想必那個時候,搶了蕭九娘在楚王跟前的眼緣,這懿榮縣主之位也該是自己的,而不是那個人!

    蕭七娘不是傻子,她自然知曉這縣主之位是蕭九娘通過楚王得來的。

    *

    當九娘出現在楚王住處時,小臉一片紅潤,眼楮興奮得晶晶發亮。

    楚王有些啞然。

    “表哥,謝謝你。”

    “這是你應得的,不用謝本王。”

    其實楚王在里面什麼都沒有做,不過是局勢造就罷了,若不是因為此時長安的局勢,就算蕭九娘救了楚王,也不可能是被封縣主,頂多是一些其他的賞賜。恰恰因為局勢微妙,楚王的所在位置也非常微妙。

    沒有這局勢,沒有楚王,不會有這個縣主之位,當然若沒有九娘的置之死地而後生,同樣也不會有,缺一不可。

    雖是楚王如此說,九娘還是滿心歡喜與感謝,她知道定是楚王在里面幹了什麼,若不然怎麼可能天上掉下來這麼大塊兒金子,又正巧砸中了她。

    “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表哥。”

    楚王點了點頭,道︰“這番本王準備跟長安而來的人一起回去。”

    九娘一愣,“要走了?”

    “嗯。”

    “九娘一定會想念表哥的。”

    九娘滿眼都是不舍,可是若真論起來,這種不舍絕對沒有之前那麼多,全因為今日所到的這封聖旨。之前九娘不舍,不舍中更多是一種自己虧大了的想法,如今所得到的超過預期值,九娘的不捨就淡了許多。

    當然還是不捨,只是這種不捨就純粹了許多。那是兩個多月來的相處與同生死共患難之間積攢下來的感情。

    說到底,這輩子與上輩子截然不同,上輩子從一開始便是因為互相利用,雖然在利用中產生了一些別的感悟,但終歸究底利用還是利用,九娘因為生存因為環境,利用的觀念已經深刻到她骨子里。

    而這輩子,一開始並沒有那麼多危機,九娘變得適意許多。雖難改上輩子的執念,這輩子仍記住了要牢牢抱住楚王的大腿。卻因早了近五年,此時楚王也不是上輩子那時五年後的楚王,這份心態變質了。

    只是這個時候九娘並沒有這種感悟,她並沒有認知出這一切來,她只是默默品嘗著離別之前,自己內心深處的那股奇異的不舍感。

    “對了,本王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楚王的聲音打斷了沉默的氛圍。

    九娘抬起眼去看楚王,就見楚王招了招手,常順抱著一團白絨絨的小東西,走了過來。

    常順將那團白物交到了九娘手中,九娘抱起來看,剛好和一對圓溜溜、黑黑的且濕潤的小眼楮對了個正著。

    是一只小狗。

    這種毛茸茸的小狗在時下非常稀罕,大齊境內並沒有,據聞是從波斯國那邊傳來。上輩子蕭九娘見過一只,是為洪平公主所有,端得是金貴無比,一看就惹人憐愛,可惜眾多貴婦們也就只能看看罷了,這種物是貢品,即使在貢品中也是極為稀有的。

    小狗很小,剛好是九娘一捧那麼大,小身子肉乎乎的,摸起來十分軟綿。它似乎有些膽小,濕漉漉的眼楮怯生生的看著九娘,兩人對望許久,小狗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九娘的指尖。

    “給我嗎?”

    九娘有些驚喜,這種驚喜夾雜著一種強烈的喜歡。似乎只是看看這個小東西,心便融化了。

    兩輩子加起來,蕭九娘都沒有什麼特別喜愛之物,這個小東西算是頭一個吧。不知怎麼,九娘有著這種強烈的預感。

    楚王點了點頭,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只是九娘只顧看懷里的那只小東西了,並沒有發現這個端倪。

    “它還沒有名字,你給她起個名字吧。”

    “起名字?”九娘微蹙眉心,喃喃著︰“起個什麼名字好呢?小花?小白?茹翠?大毛?”

    一個清嗓子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卻是常順聽到如此俗氣的名字後,有些忍俊不住了。

    別說常順了,其實九娘也有些有些囧囧然,一時之間讓她想名字,真是有些為難她了啊。要知道,她連身旁婢女的名字都沒有改,蓮枝與她說了幾次,她是聽完忘了。

   “若不然,就叫它小九兒吧。”楚王出聲道。

    “小九兒?”九娘威脅的眯起眼楮,去看楚王,只見楚王面色十分正經,瞧不出任何端倪。“表哥你是故意的吧,九娘排行為九。”頗有些怨懟。

    還有上輩子他就是叫她小九兒的!

    “什麼故意的?”楚王微蹙眉心,糾正道︰“是美酒的酒,小酒兒,不是八九的九,也不是你那個九。”

    “呃……”九娘有些急眼,“那也不行,會有歧義的。”

    “什麼歧義?就這麼定了,就叫它小酒兒。”楚王點點頭,一副十分滿意的模樣,若是九娘注意到他不自覺在輪椅上彈動的手指,就能知曉他此時內心的波動,可惜九娘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小酒兒’身上了。

    九娘還在想著怎麼讓楚王改變主意,就被常順給請出來了。待她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身處在庭院中,懷里有只毛茸茸的小白狗。

    “小酒兒……”大眼瞪小眼。

    “小酒兒?”大眼睜得更大,小眼兒依舊濕漉漉的。

    “小酒兒!”九娘忍不住湊近了,齜牙。

    “小酒兒!”

    小酒兒輕輕哼唧了一聲,伸出小粉舌添了九娘鼻子一下。

    能不能不叫小酒兒啊!?

    ……

    九娘還想著找個機會說動楚王,給小酒兒改個名字,可是苦于一直沒有機會。

    因九娘被冊封為懿榮縣主,蕭家特意廣發請柬並大擺筵席招待附近周遭的一些大戶人家與老百姓們,以示與眾同樂,甚至太原王氏、清河崔氏、滎陽鄭氏幾大世家那邊都有派人前來送上賀禮。

    蘭陵鎮熱鬧了許多日,人們盡皆知曉蕭家的女兒中出了個縣主,才不過十一歲芳齡。人們競相贊道氏族大家就是不一樣,女兒家的教養非比尋常,因此給蕭氏一族的女兒又增添了許多身價,暫且不提。

    九娘作為主角,這陣子出盡了風頭,也著實忙碌沒有機會去見楚王。好不容易這日停歇下來,還未喘口氣兒,就聽有人來報楚王已經離開蘭陵了。

    就這麼走了?

    連送的機會都不給她?!

    九娘心中又是惆悵,又是忿忿,她還沒讓他給小酒兒改個名字呢!

    思緒中,有個小東西跑過來在她腳下拱著她的裙擺,九娘彎身將它抱起來,正是這幾日被蓮枝幾人侍候得白白胖胖的小酒兒。

    “你個小東西!”

    九娘齜齜牙,露出凶相,仿若面前就是那人,自己對他撩撩爪子,他說不定就能妥協。

    換來的是小酒兒對著九娘的小鼻子就是舔一口,望著手里這只小東西濕漉漉的眼楮,九娘無奈將它抱進懷里,低嘆道︰“待回到長安,一定讓表哥給你改個名字,我發誓!”

    小酒兒渾然不知事的在九娘懷里轉了個圈兒,又打了個滾,露出粉嫩嫩的小肚皮。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5:57 PM

第47章

    一大早,東邊的天空剛泛起魚肚白,惜荷院里便忙碌起來。

    當中那棟小樓里燈火通明,婢女們進進出出,備好了洗漱所用的物件以及衣衫、早膳等物。惜荷院里的人眾所皆知九娘子素來勤奮,每日起的很早,所以都是在其起身之前準備好一切事物的。

    小樓內,一間布置素雅的臥房里,淡青色繡花草百鳥紋的簾幔後,臥榻那處仍未見動靜。

    蓮枝撩起簾幔進去里面,就見榻上睡了一人,如雲般的墨絲披散在軟綿的枕頭上,膚若凝脂,眉若長柳,挺直的鼻梁下是一張呈枚色的櫻唇,此時那雙美目緊緊的閉合著,代表著其主人正處于熟睡狀態,讓人不忍上前叫醒。

    忽的,被褥里蠕動了一下,又是一下,緊接著是一連串蠕動,就見一個白乎乎的東西突然自被窩里鑽了出來,赫然正是小酒兒。

    小酒兒側頭瞄了一眼蓮枝,又往上挪了挪,挪到那玉人似的少女頸處,便伸出小粉舌去舔對方的臉。

    舔了沒兩下,就見一支裹著薄紗的玉臂伸了出來,將它納入其下,抱入了懷里。

    “酒酒,別鬧。”榻上的九娘閉著眼楮輕喃。

    “娘子,該起身了。”

    這時,蓮枝方才輕喚出聲。

    須臾,榻上的人半掀眼簾,“幾時了?”

    “快辰時了。”

    九娘幾不可聞的唔了聲,自榻上坐了起來。

    此時雖是臨近初夏,但天氣還是有些涼的,蓮枝拿了件薄衫幫九娘披上,便轉身出去安排了。

    不多時,她轉身回來,身後跟了一眾婢女,一人手中端著一個托盤,里面放著洗漱所用的各種物具,還有衣衫熱水等物。

    九娘下了榻來,在蓮枝等人的服侍下穿好衣裳,又洗漱淨面,之後去了妝台前坐下。

    這期間,小酒兒一直蹲坐在被褥上看著九娘,此時見九娘扭了臉去,不再看自己,趕忙自榻上蹦了下來,竄到九娘的膝蓋上。

    蓮枝正在幫九娘梳發,九娘揉了揉小酒兒的腦袋,道︰“你個黏人的小東西。”換來的是小酒兒使勁搖著尾巴,狂舔九娘的玉手。

    這小酒兒被九娘養久了,也是頗懂人性的,就宛如這會兒,它便知曉九娘的話並不是斥責,帶著親昵,自是也用自己的方式表達著親熱。

    現如今,小酒兒比當初楚王送給九娘時,已經完全大變了模樣。早先時短短的絨毛,如今早已變長了,小身板也長大了兩倍不止,呈三角形狀豎立的耳朵與微尖的黑鼻頭,乍一看去有點像只小狐狸,可若認真去看便知是一只極為稀罕的波斯犬。

    蓮枝為九娘梳了雙環望仙髻,現如今九娘已經十三了,再用雙丫髻或者雙環垂髫髻這類發式,就顯得有些稚嫩。而眼下這個發髻剛剛好,即不顯得成熟太過,也不會顯得稚嫩一如女童。

    一番弄罷,九娘將小酒兒放在地上,便往樓下而去。小酒兒蹦蹦跳跳的跟在九娘後邊,也下了樓。

    下樓後,九娘去用早飯,小酒兒也被婢女們抱走去喂食了。待九娘用罷早飯,來送她去女學的軟轎已經停在院外,九娘便帶著蓮枝和提著她書囊的蓮芳,坐了軟轎準備往女學而去。

    九娘剛坐進軟轎,就聽得小樓那處有婢女輕喚著‘酒酒、酒酒’,便見一道白影速度極快的躥到軟轎里,跳到九娘腿上。見其熟稔的模樣,就知曉這事平時它沒少干。

    九娘無奈搖頭,撫了撫對方毛茸茸的小身子,“好了,就讓它跟我去。”

    軟轎一路出了惜荷院,便往蕭宅北側行去。

    這女學是蕭氏族內特意開辦的,僅供蕭氏一族的女兒們前去學習。自楚王離開蘭陵後,這兩年來九娘便在女學中學習著各種學識與禮儀技藝,雖是縣主之身,並未有人強求她必須學習這些,但她也從未拉下過一天課程。

    這兩年多的日子,九娘過得很閑適,祖宅內部的紛爭從來牽扯不到她的頭上,因著自己有個縣主的身份,族中長輩們俱都對她不錯,與她平輩之人也對她恭敬有加。平日里她除了去女學上課,便再無其他事情。

    兩年多過下來,九娘是從未有過的輕松和適意,甚至生出了一種就這樣過下去也不錯的心態。只可惜,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奢望,隨著時間的過去,離回長安的時候越來越近了。

    女學開設在靠祖宅北側邊緣地帶的一座很大的院落里,這女學中不光有蕭家嫡系一脈的女兒前來上課,還有一些旁系分支的小娘子們。只要是有蕭氏血脈,條件符合,俱都可以來此學習。

    九娘等人上課的地處也在此,卻是不與她人在一起,而是蕭珩專門請來教課的女先生,另闢一處教導。

    到了女學門前,九娘便下了轎來。

    這會兒正是上課時間,所以這女學門前很是熱鬧,不時有只身一人的少女前來上課,還有些的則是身邊伴著婢女,當然也不乏像九娘一樣坐著軟轎而來的。

    只是從這些便能看出三六九等,那些只身一人前來的上課,便是蕭家旁系分支的一些小娘子們,且還是那種家境不好的。身邊伴著婢女的,與之相同,但家境卻是要好上一些。至于坐著軟轎而來的,不用說,自然是蕭家祖宅內嫡出的小娘子們,庶出的自然也有,大多是伴著嫡出姐妹的轎旁步行而來。

    規矩森嚴,且等級分明。

    九娘不過剛站了幾息時間,一架軟轎便在她身邊停下,從轎上下來的正是蕭十娘。

    與九娘一樣,這兩年多的時間蕭十娘也是大變了模樣,十娘本就生得嬌憨俏麗,經過這兩年的嬌養,更是一身雪膚,嬌美似花。

    一下了轎來,她便笑吟吟的道︰“九姐姐,還勞你等我。”

    “也沒有等,不過是站了站。”

    說著,兩人便帶著各自婢女往女學中行去。十娘只帶了如花,九娘卻是帶了蓮枝和蓮芳兩人,蓮枝手里抱著一身雪白的小酒兒。

    這一行人引來許多人的矚目,卻是未有人敢上前來,在前方行走的許多少女俱是避了開。她們俱都知曉這兩人與自己等人是不一樣的,尤其這其中還有一位是聖上欽封的縣主。

    大多人的眼神都是仰望和恭敬的,當然也少不了忿忿不平與嫉妒的,只是這些眼神俱都隱晦。對方勢大,沒人傻的上前去挑釁。

    這樣的情形,九娘和十娘見多了,幾乎每日來女學都會見上一次,自然視若無睹,兩人只顧走自己的道。

    “酒酒今天又跟來了啊。”

    十娘一見小酒兒便笑眯了眼,邊走邊伸手去摸它。小酒兒也是認得人的,也沒有躲開,乖乖的讓十娘摸毛,可把十娘稀罕得一臉甜笑。

    “我就知道酒酒今天一定會來,所以讓如花帶了豬肉脯。”

    九娘笑著正欲說什麼,就見前方也行著一人,正與蕭十一娘說著話。

    那人赫然是蕭倩。

    提前蕭倩就說的有些遠了,之前眾人到了蘭陵祖宅,蕭八娘便被送回長安去了。待前去送人的僕從回來,帶來了蕭倩。也不知安國公府那邊是如何和祖宅這里商議的,總而言之蕭倩頂了蕭八娘的位置。

    蕭倩是蕭蓉的親姐姐,蕭蓉是因為自己被剔除排行的,九娘自然忌諱莫深。本想著這蕭倩可能會替妹妹報復,誰曾想這兩年多來蕭倩十分老實,日里見了面也不過是點個頭的交情,與九娘如此,與眾人皆如此,倒是和蕭十一娘不知怎麼處了兩分交情出來。

    見此,九娘自然是樂意之至,她是不怕蕭倩,但也討厭有人如附骨之蟻似的糾纏上來,平添煩擾。至于蕭七娘是如何想的沒人知曉,蕭九娘只知曉她也非常老實,不管暗里如何,反正當面是再沒有到九娘跟前挑釁過。

    幾人分前後進了課舍,剛坐下來,教授眾人學業的女先生便到了。

    接下來便是為時兩個時辰的上課時間,這期間若是要如廁或者喝水,和女先生說一聲便可,其余時候要麼聽先生講課,要麼便是自己復習之前所學的東西。

    午時過半,便散課了。

    不過九娘等人並不會離去,而是在女學內用了午飯,歇息片刻,下午仍有其他課程。一般來說,上午上的是有關學識之類的課程,下午便是其他附加技藝,例如琴棋書畫之類等等。

    女學是供應午間餐點的,但九娘等人是不會在此用膳的,早有各自的婢女卡著點將膳食送了過來。課舍一旁有幾間屋子,有專門供歇息飲茶之用的,九娘和十娘佔了一間,讓各自婢女將自己的膳食拿了過來。

    兩人的菜加起來擺滿了一整張案幾,九娘和十娘一面用膳一面說話,十娘還分心從如花手里拿豬肉脯去喂小酒兒。

    “據說長安那處來人了,估計是要接咱們回去了。”

    十娘口氣中隱有感嘆,似有不舍。

    確實,別說十娘了,九娘也是如此。倒不是不舍這種生活,而是不舍這種與世無爭的氛圍。就如同之前所講,祖宅這處也有機鋒,但畢竟兩人是身外人,倒是牽扯不到兩人身上去,甚至因是客的身份,眾人對其都諸多禮遇,可是回到長安就沒有如此好了,首當其沖便有個大敵人朝霞郡主杵在那兒。

    “不要想多了,總是要回去的。”

    十娘點點頭,“說的也是。”

    她放下手里的牙箸,手里拿著一塊豬肉脯去逗小酒兒過來,小酒兒是個機靈鬼,熟悉之人給東西吃,它倒也吃。但卻是自己拖到一旁去吃,想要抱著喂它,卻是有點難,只有那麼特定的幾個人才能如此。

    蕭十娘便從未成功過,為此她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酒酒快來,你看我這里有好吃的。”

    小酒兒狐疑的瞄著對方,總覺得對方肯定有陰謀,它往前走了兩步,又扭頭回去,又走兩步,又轉頭回去。如此兩三次,好不容易走到對方手邊,還未等十娘抱起它,它調頭便躥走了,一蹦去了九娘腿上,蹲在那處舔著自己鼻頭氣對方。

    “你個小機靈鬼!”十娘沮喪大叫。

    也只有此時,蕭十娘才能露出些屬于她這個年紀應有的童稚來。

    蕭九娘笑了起來,每次看到這麼一出,她便想捧腹。

    十娘將手上帕子里的豬肉脯放在桌上,讓如花拿了帕子給她擦淨手,才又拿起牙箸用膳。

    吃了幾口,她面現憂色,“也不知道我阿娘如何了。”

    這兩年多來,卻是沒有韓雲娘的消息,一來韓雲娘只不過是侍婢,二來長安離蘭陵山高路遠,傳遞消息也極為不方便。

    “所以咱們也是該回去了。”九娘道。

    並不是光躲著,便不用面對。該面對的東西,總要去面對。

    *

    果不其然,次日兩位老夫人難得將九娘等人召集到一起,告知了長安那處來人接她們回去的消息。

    然後便是各自回去整理行裝,準備啟程回長安了。

    又過了幾日,待眾人準備妥當,便去拜見了蕭珩等幾位長輩,以做辭別。

    次日一大早,宛若長龍似的車隊駛離了蕭家祖宅,往蘭陵城外行去。

    在路上行了幾日,之後換了船,眾人赫然發現這船就是兩年前她們來蘭陵時所乘的那一艘。

    這次從長安而來接幾人回去,乃是一名姓毛的中年管事領頭。

    此番船上沒有長輩,從身份上來講,九娘算是地位最高,自然佔據了楚王之前所住的那處房間。而十娘則是住在九娘旁邊的一處小房間,那姓毛的管事提出這房間太過狹小,另外給十娘安排一處,卻是被十娘拒絕了。

    “這番回長安,長安那處形勢如何咱們盡皆不知曉,這毛管事是誰的人,前來接咱們的這些人里面有沒有什麼貓膩,咱們也不知曉。為了保險起見,最近大家都警醒些,十娘你這陣子除了晚上歇息,盡量跟我呆在一處,不要亂走,免得橫生事端。”九娘吩咐道。

    十娘點點頭。

    她自然也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她們避禍去了蘭陵,朝霞郡主那里憤恨至極卻攔不住,這番要回去了,有沒有人歡迎她們且不說,若是想干什麼,在這船上在這茫茫無際的江上最是好下手。

    蓮枝蓮芳和如花幾人也是滿臉肅色,這幾名婢女算是九娘十娘身邊的心腹,那蓮芳便是那名叫芳兒的小婢女,之後被九娘改了名叫蓮芳。

    九娘十娘身邊的婢女除了蓮枝和如花,其他都不是安國公府里的人,經過一番收攏,且以後命運都是把持在九娘手里,倒也是個個忠心耿耿。

    這是兩人故意為之,兩人礙于身份所限,不可能身邊沒有婢女,用蕭家祖宅那里的人,總比用安國公府的人要放心。所以臨行之前,九娘和十娘特意與小李氏開口,將身邊服侍的婢女討了過來,不過是幾名婢女,小李氏自然不會說什麼,當然是趁人之美。

    如此安排下來,上下俱是按部就班。九娘和十娘兩人極少出房門,成日里都是呆在房間,喝喝茶下下棋倒也能打發時間,偶爾出門去甲板上透氣,兩人也是前呼後擁,

    一連過了許多日,倒也沒出什麼異常,似乎一切都是兩人多想。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船只已經進入了通濟渠中段的位置,大約還需十來日便可到洛陽了。

    這一日,九娘和十娘兩人用晚飯。

    膳食是蓮枝等人領回來的,幾個婢女一面往案幾上擺放菜食,一面手持銀針試毒。這是九娘交代下去的,下面一眾婢女們俱是嚴格按照吩咐辦事。

    並無任何異樣。

    婢女們每驗完一道菜食,便由蓮枝交給九娘,九娘端起放在鼻尖嗅上一嗅,便擱置案幾之上。

    無人知曉自從離開祖宅以來,平日里兩人用膳俱是如此繁瑣,只是九娘從不嫌麻煩,旁人自是不好質疑。

    十娘繃著小臉在一旁看著,其實她原本沒有如此緊張的,可這一日日見九娘不厭其煩的如此作為,平添了她內心的焦慮感。她的內心告訴自己這樣有些小題大做了,可是理智卻是告訴她還是聽九姐的好,兩股情緒交雜讓她心緒頗為復雜。

    突然,九娘的眉梢動了動。

    手中的碟盤並未放在案幾中央,而是擱在了案上一角,眾人心中俱是一突,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接下來並未呈現任何異樣,九娘眉頭越皺越緊,只是她沒有說話,旁人也只能屏息靜氣。

    九娘環視周遭一圈,開口問道︰“還有菜嗎?”

    蓮枝身後有一名婢女答︰“還有一道雞絲翡翠鮮菇湯。”

    說著,便將一只大湯碗端了過來,擱置在九娘身前的案幾上。

    湯是雞絲翡翠鮮菇湯,濃濃的雞湯配著翠綠的菜心,並有鮮菇絲黃花菜等點綴,聞起來鮮香撲鼻,看起來十分誘人。

    九娘抽了抽鼻子,無果,讓蓮枝拿了湯匙和小碗盛了小半碗出來,輕輕的啜了一口。只是一口,九娘便做出欲吐狀,蓮芳趕忙端來唾盂,讓九娘將湯吐出。

    九娘接過帕子拭了拭唇,低喃︰“這下藥的人倒是挺聰明的。”

    眾人皆驚。

    九娘將帕子丟在幾上,對蓮枝吩咐︰“去將毛管事請來,對了,還有今日負責這里膳食的人。”

    蓮枝點點頭,便下去了。

    十娘一副驚悚的模樣,急問道︰“九姐,這湯里真被下了藥?”

    “還有這個。”九娘將之前的那碟燴鴨胗端了過來,與那雞絲翡翠鮮菇湯放在了一處。

    十娘被嚇得面色發青,不管如何她終究是個十二歲的少女,也許心機不少,卻是從未見過這種陰私的手段。

    九娘安慰說道︰“這些吃了倒也不會出什麼大事,不過會讓咱們腹瀉罷了,腹瀉幾日下來,便會臥床不起,即使請了大夫過來診看,也不過認為咱們是積食加上吹了江風所致。當然這只是第一步,病了自然要請醫問藥,到時候在藥里動手腳可比在吃食里動手腳要容易的多。”

    這也是為何對方會特意將藥分開了下,舉凡是藥必然有味道,想要不引人察覺,便要懂得遮掩其味道。這兩味藥,分開食用並無事,但是合著一起便會造成腹瀉不止的狀態,所以九娘才會說下藥之人極為聰明。

    九娘之所以能聞出來,要歸咎于上輩子被毒女試毒的那些日子里,看似九娘只學了毒女的微末手段,實則在經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九娘真正有所得並不是毒術,而是對于毒的敏感性。

    可能是被試毒試多了,但凡對人體有一絲不好的存在,便會被九娘的鼻子嗅出來。期間,毒女發現了這個端倪,更是拿出了許多稀奇古怪的毒藥讓九娘試,讓她分析其間的種種成分,九娘因此苦不堪言,自是不提。

    但所謂有得必有失,這些都是相對應的,日後九娘踫到過不少下藥的陰私手段,俱是憑著此項優勢識別出來,躲去了不少禍事。也許高端一點例如毒女那種下毒的手段,九娘還不能夠等閑視之。但普通人家里,哪怕是世家大族,這毒一類也是極為生僻的東西,應付一些後宅的陰私,卻是綽綽有余了。

    說話間,蓮枝已將毛管事和船上廚房里的廚子叫了過來。

    毛管事還是一頭霧水,可素來低調內斂的懿榮縣主突然召喚自己,自然不可能沒有事,尤其見此時場面,頓時讓他心中一沉。

    “見過懿榮縣主,見過十娘子。”毛管事恭敬的拱手行禮。

    這毛管事大約四十多歲的模樣,身形精瘦矮小,但看其面相就知道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毛管事在安國公府幾名大管事中屬前列,一向深得大郎君蕭楗的看重,若不然此番接幾名娘子回長安,也不會派他一個管事前來。

    毛管事身後的兩名廚子,一胖一瘦,也俱是跪下來請安問好。

    九娘頷了頷首,面上平靜無波,看不出任何端倪。

    十娘緊抿著嘴,並未說話。

    “今日這菜食是出自你二人之手嗎?”

    九娘的聲音打破了這壓抑的寂靜。

    這兩名廚子俱是驚疑不已,可主子不說究竟,兩人也只能面面相覷,並點了點頭。

    其中一名廚子道︰“這些菜食確實出自小的二人之手,不知縣主可有什麼吩咐?”

    九娘淡淡一笑,望著兩人道︰“沒什麼,今日的菜不錯,很好吃,所以特意叫你等過來,是有賞給你們。”

    這一聽就是在說瞎話,幾上的菜食一看就是未動,菜食未動卻大張旗鼓不光把兩個廚子找了來,還將毛管事請了來,會沒有事才有鬼。

    只是被叫來的這三人,自是不能當面如此說。

    毛管事也是個精明的,一見此,心中就約莫有些數了。眼神如刀子似的瞥了那兩人一眼,只是一眼就過去了,面上又恢復了一貫沉著的模樣。

    那胖胖的廚子笑得有些勉強,“謝縣主誇獎,這是小的們應該做的,卻是不敢接賞。”

    “接,為什麼不敢接?”九娘笑意盈盈的,眉眼兒俱是開懷,“我賞你們的,你們自然還是接著最好。蓮枝將這兩盤菜賞給二人,一人一半都別拉下,就在外間用了,你們看著。”

    言畢,她揮了揮手,“好了,你們下去吧,我和十妹妹也該用飯了。”

    一眾不相干的人俱是退了下去。

    “九姐姐,這飯還能吃?”十娘驚疑道。

    “有何不能,好東西賞給別人了,咱們用些殘羹剩飯便好,總不能餓肚子吧。”九娘笑吟吟的。

    見蕭九娘已經拿起牙箸用起飯來,十娘也只好端起碗,卻是食不知味。

    不多時,蓮枝便進來了,稟道那一湯一菜俱是進了那兩名廚子之腹,且是毛管事在一旁監督其二人用下的。

    九娘聽了只是點點頭,並未說話,唇邊的笑意卻是久久不散。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6:10 PM

第48章

    一直遠離了那處艙房,毛管事才眼神凌厲的轉過頭,望向身後跟著那兩名廚子。

    夜色如墨,艙道內的燈盞散發出暈黃色的燈光,襯得毛管事那目光格外滲人。

    這兩個廚子莫名其妙被上演剛才那一出,這會兒又被毛管事如此盯著,是個傻子也該明白這其中肯定出了什麼事。

    難道那菜和湯之中有什麼問題?

    兩人俱是膽戰心驚,想跪地向毛管事求饒,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縣主那邊並未明說,但行舉之間無不透露出一種異常,他們兩人即使心中有些清明,卻是不敢妄語的。因為一旦妄語,可就是自己給自己身上沾了屎。可是不開口解釋求饒,也是洗不清了,這讓兩人心中無限復雜,只能用驚疑的眼神去看彼此,又用哀求的眼神去看毛管事。

    毛管事冷哼了一聲,收回視線,“你們二人暫時不要去廚房了,都各自呆在自己的住處,等待處置。”說完,便拂袖而去。

    這兩人蔫頭耷腦的往外行去,至于各人心中在想什麼,旁人卻是不知了。

    *

    那日十娘問九娘究竟,九娘並未言說,只是道讓她等等且看。

    十娘知道九娘的秉性,從不會無的放矢,既然讓等等就等等。

    事實證實九娘並不是無的放矢,不過是第二日就生出了亂子,那兩名廚子果不其然開始腹瀉不止。

    許多人都知曉了這件事,俱是因這兩人是船上廚房中僅有的兩名廚子,這一旦生病上不了工,就代表廚房那邊無以為繼了。

    不過事出突然,又是在船上,眾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幸好這船上的主子就這幾名小娘子,只要主子那邊不多說,其他人將就將就也就罷了。

    廚房那邊安排了個以前給兩人打下手的雜役做飯,做出的飯食倒也是能吃,只是九娘等人膳食從來精細,如此將就幾日,蓮枝等人便看不下去了,自告奮勇去廚房那處安排娘子的膳食。也因此杜絕了有人在兩人膳食中動手腳,當然這是後話。

    頭一日發生了那麼一出,第二日那兩名廚子便腹瀉臥床不起。毛管事也不是個傻人,頓時明白了昨晚的機鋒所在。

    他能被委以重任前去蘭陵接幾名小娘子回長安,自然是深受府上主子信賴之人,這一番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雖懿榮縣主並未大張旗鼓的鬧出來,也讓他渾身發寒,後怕不已。

    對于府上的一些機鋒,毛管事也是知道一些的。

    他自然明白這是有人不想讓兩位娘子回去了,這腹瀉只是開始,後面定然還有後手。後手不後手他不管,他負責此番回長安之事,在他管轄下出了什麼事就是他的責任,且這里頭還有個朝廷欽封的縣主,若是蕭九娘真在這船上出了事,死他一百次都不夠。

    毛管事又急又恨且不說,當即便去向九娘請罪了。

    九娘只是笑笑,並未說其他,也未提怎麼處置那兩個廚子。毛管事從九娘房里離開後,便開始徹底整頓船上幾處關鍵所在。

    他不知曉這船上到底有對方什麼人,他只能防範于未然,並將緊要處的地方全部安放上自己放心之人。至于那日之事,九娘未追究,毛管事也就只當不明就里,待回到長安後一切往上稟去,該如何處置那是上面人的事。

    這一切自然是正中九娘下懷,就如同她之前並未對十娘言明,並不是她賣關子,而是她確實不曉得這船上到底有對方多少人,甚至毛管事是不是對方的人都不知曉。

    幸好有人暗中下手,剛好讓她用來敲山震虎。事實證明毛管事也不是個傻子,沒哪個人願意犧牲自己的一切,去如了別人的願,哪怕對方再怎麼勢大。

    朝霞郡主勢大。

    這是九娘這兩年多通過一些端倪所看出來的,雖然祖宅這處並未有人對她提及長安那處的事情,她也沒有人手去替自己打聽。僅憑有次她在祖宅里聽到蘭陵這邊準備派人去長安送賀禮的消息,而送賀禮的原因則是長安那處五房添了個嫡子。

    朝霞郡主生下了蕭五郎君蕭杭的嫡子,且是唯一的兒子。

    這是九娘等人離開長安後的後續,也讓九娘明白當初自己決定離開是正確的。蕭杭有多麼厭惡朝霞郡主,眾人皆知,卻和朝霞郡主生了個嫡子。能壓著蕭家眾人,且壓著蕭杭生下嫡子的朝霞郡主,如今在蕭家有多麼勢大?至少九娘和十娘不離開,弄死她們倆是沒問題的。

    這一切九娘只是深藏在心,之前從未與蕭十娘說過,就是怕平添她內心中的擔憂。

    所以九娘並不吃驚這番在船上的遭遇,以朝霞郡主的性格又怎麼會允許兩個眼中釘回去給自己添堵呢,在路上弄死了才是正常。幸好九娘也不是沒有防備,破了她這記狠手,同時並將毛管事與自身安危綁在一起,有毛管事這個主事人盯著,到底也能杜絕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聽完九娘的訴說,十娘整個人都呆了,“她、她生了嫡子?”

    僅從十娘的表現就能看出,朝霞郡主能讓蕭杭和她生孩子,這件事有多麼的恐怖。

    “應該是如此。”

    “阿爹是變了態度,還是……”

    接下來的話,十娘說不下去了,她整個人都徹底亂了。

    回來之前,她不是沒酌量過,以後行使的套路大抵還是如同之前一樣,背靠著蕭杭得以容身,然後再圖謀其他。此番出了這樣一件事,蕭十娘根本拿不住蕭杭是個什麼態度,又怎麼確保自己無憂。

    “九姐——”

    九娘拍了拍十娘的手,安慰道︰“你別太過擔憂,別忘了咱們也今非昔比。且不說我有個縣主的身份在那兒,蕭家為何會花大力氣培養我們,你應該心中有數。一個人她只要有讓別人利用的價值,便有其存在的必要,而我們接下來應該做的就是,努力的加深自己的存在感,讓整個蕭家都必須為了我們的價值而保存我們。這就是勢,把大勢加注在自己身上,她便有所顧忌不敢來犯。”

    十娘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她緊緊咬住後槽牙,點了點頭,“九姐,我知道了。”

    之後,十娘便面色凝重的離開了,估計是回去思索日後自己處身的方向。

    十娘與九娘不同,九娘有個縣主的身份在,朝霞郡主不管干什麼都得顧忌一二,可是十娘就不同了,光一個嫡母的身份壓著,就足以讓她喘不過來氣。

    也是到了此時,看到心神俱亂的蕭十娘,九娘才明白當日楚王送的這份大禮對自己來說,究竟有多麼重要。這是一個護身符,也是她日後與朝霞郡主對抗的一個砝碼。

    想到楚王,九娘面色有些蕭瑟,不禁的來到窗邊,望向窗外的茫茫江面。

    自楚王離去後,便再也沒有和九娘聯絡過,九娘也不知曉楚王如今如何了,似乎那兩月的相處就是鏡花水月,除了多了個懿榮縣主的身份。

    表哥,不知你是否還記得九娘?

    *

    日子繼續不緊不慢的過著,接下來的這些日子里並未出任何亂子,轉眼間船便到了洛陽。

    眾人先在洛陽停留了一日,之後便啟程趕往長安。

    隨著離長安越來越近,眾人的內心都是不平靜的,七娘八娘十一娘是欣喜與激動交加,而九娘十娘則是凝重。對于毛管事來說,是總算松了一口氣,將人平平安安帶回長安,剩下的事就與他沒什麼關系了,他也算交了差。

    一行人到達長安時正值傍晚,幾人都是小輩,自然也沒有人迎接什麼的。府中側門那處安排了幾輛軟轎,之後自是各回各的住處,暫且稍作休整。

    翠雲閣與兩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倒是看家的婢女似乎換了一茬,不過這一切九娘並未放在心上,換不換這些人她都不會放心去用,以後自然要放上忠于自己之人。

    洗漱更衣之後,九娘便準備往安榮院向祖母安國公夫人請安。

    這時翠雲閣來了一名婢女,說是老夫人說娘子們車馬勞頓,今日可不用去安榮院見禮,待明日一早再去。

    九娘這才打消了念頭,用了晚膳準備歇息。

    *

    與此同時,崇月閣那里也接到蕭九娘幾人回到府中消息。

    朝霞郡主當即變了顏色,柳眉怒豎。

    “這幫子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就如同九娘所想,朝霞郡主又怎麼會準許自己的眼中釘回來呢?既然敢避出去,那麼就不要回來了!

    這近三載的時間,朝霞郡主過得極為順遂,自己所思所想的一一達成,蕭杭自然有心結還未放下,但在朝霞郡主眼里,蕭杭已經對自己低了頭,平日里也一改早些年的處事態度,常常到崇月閣來。

    尤其自兒子誕下後,蕭杭更是頻頻來崇月閣,對她也是低聲下氣的。朝霞郡主身心舒暢,雖日里還是跋扈依舊,到底不若以往的怨憤不甘。

    舒暢日子過久了,突然耳聞蘭陵那處有兩個賤種要回來,朝霞郡主頓時宛如吞了蒼蠅也似,往日的那股忌恨也回歸心頭。

    到底嫁于蕭杭十多年來,吃得苦處不少,也可能是昌平郡主教導起了作用。朝霞郡主並未如同以前一般,大鬧不止,反而是換了個迂回的法子,在前去接幾人的下人中安插了幾個人手,圖的便是將人弄死在半道上一了百了。

    布置完一切,朝霞郡主便等著好消息,哪知好消息沒等來,反而等來了壞消息。

    “奶娘你說他們到底是做什麼吃的,這一點小事都干不好?!”

    奶娘李氏比起幾年前人要蒼老許多,俱是操心操多了的緣故。自身被昌平公主委以重任,不光要拘著對方日里行為處事,且還要替其出謀劃策,可謂是鞠躬盡瘁。這次的事便是李氏見朝霞郡主大怒,給其出的主意,朝霞郡主倒也聽進去了,哪知天不從人願。

    李氏皺著花白的眉頭,道︰“郡主您也別急,那毛管事畢竟不是咱們的人,且船上人多手雜,說不定是出了什麼岔子。”

    這個理由別說朝霞郡主了,連李氏自己都不信,她們的安排可是面面俱到,一步一步算計至深,若真說出了岔子,還不若說老天沒長眼。

    這兩人自是不知曉初一開始的手段便被九娘識破了,後面自然接不下去,又有毛管事的小心防範,接下來安排的後手自然只能憋著。

    “郡主您且別急,如今人都回來了,待奴婢讓人去探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直到晚上朝霞郡主準備安歇之前,出去探聽消息的人才回來。

    帶回來的消息有些模糊,其他人只知曉廚房里的兩名廚子在船上害了病,一直腹瀉不止臥床不起,之後便被毛管事隔離了,旁人卻是一直沒見到兩人。包括現如今已經回了長安,也未有人見過兩人。

    這兩名廚子中有一人便是朝霞郡主的人,李氏聽了稟報後,不禁擔憂是否事情敗露了。

    倒是朝霞郡主比她灑脫不少,聽了李氏的擔憂,只是柳眉一挑說道︰“敗露了又如何,我看誰敢拿本郡主如何?!”

    這話雖有些霸道,但倒是真理,就這麼一點小事且沒有直接證據,確實沒人敢拿朝霞郡主如何,更何況如今蕭家還求著昌平公主呢。

    李氏也是知情之人,自然放下心來。

    “這兩個賤種倒是命大,既然如此,本郡主就好好和她們玩玩。”朝霞郡主哼笑道,側首望了李氏一眼,“讓人去婉兒那里傳信,養了那個小東西幾年,也是該派上用場了。”

    李氏一愣,立馬會意過來朝霞郡主說的是誰,便點點頭忙下去吩咐了。

    *

    次日一大早,九娘便起了,用了早膳,收拾妥當後便和來尋她的十娘一同往安榮院而去。

    兩年多的時間,府中的變化似乎並不大,景色依舊,面孔依舊,一切宛若昨昔。

    似乎唯一的變化就是三房馬氏終于生了個兒子,這是馬氏日日燒香拜佛求來的。這不,即使來安榮院請安,也將小郎君抱了過來,一刻都舍不得撒手的模樣。當然還有朝霞郡主,朝霞郡主如同馬氏一樣,也是嫁過來多年未誕下嫡子,所出的小郎君也僅比三房的小郎君大月份,昨日九娘歸來便讓人打聽了這一消息。

    朝霞郡主來請安永遠是最遲的,九娘等人剛與安國公夫人並一眾長輩行了禮,她才帶著人姍姍來遲。

    “阿家勿怪,六郎他昨日鬧夜,鬧得兒一宿未睡,這才會來遲了。”其實朝霞郡主也有了許多變化,至少以前她來或不來是從來不會解釋的。

    六郎便是朝霞郡主所出的嫡子,在府中一眾嫡子中排行為六,馬氏的兒子排行為七。

    安國公夫人坐在首位的牙床上,態度不冷也不熱,關切的問了六郎幾句,朝霞郡主也假假的回了兩句,婆媳之間不咸不淡交談了幾句後,朝霞郡主這才將視線轉移到九娘眾人身上。

    嚴格來說,應該是九娘和十娘身上。

    坐在安國公夫人下首處的崔氏,一臉笑盈盈的,“九娘十娘快去給你們的嫡母行禮,這多日子未見了。”

    九娘和十娘趕忙上前兩步,納福為禮。

    朝霞郡主今日罕見的一臉笑,渾不在意的抬手叫起,之後側首對身後道︰“你們兩個快來見見九娘十娘。尤其是你,小囡,你阿姐回來了,這番你們姐妹二人可得好好的親熱親熱。”

    蕭六娘還是如同以前一樣,態度極為不甘願的對九娘十娘兩人點了點頭,九娘和十娘頷首回禮。而兩人的眼神卻是放在蕭六娘身邊的小囡身上,尤其是九娘極為震驚。

    小囡!

    她的親妹妹!

    九娘知曉小囡之後又回到伶院,從何處而來最後還是回到何處去。時間經過太久,她幾乎將這個親妹妹完全拋之腦後,卻未曾想到會在今日見到她。

    幾年前的小囡和大囡,兩人面對著站在一起就宛如是在照鏡子,可是如今經過歲月的磨礪,卻是產生了極大的變化。

    在蘭陵呆的這兩年,九娘一直是被嬌養著,身份的不同,眼界與學識的不同,都影響了她的氣質。不光養出了一身貴氣,也養出了一種與眾不同的從容與落落大方。

    此時的九娘完全不同于上輩子,上輩子的九娘雖儀範不落于她人,也是滿是富貴雍容,卻因早年的經歷,身上多了一種咄咄逼人的銳利。而這輩子的她,境遇有所改變,再加上兩輩子的積累,卻是多了一份從容不迫,似乎一切竟掌握在其手中的胸有成竹。

    相比站在她對面的小囡,也不知這近三年來經歷了什麼,雖是樣貌與以往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依舊是那麼的楚楚可人,人也長大了,看得出也是個美人胚子,卻是行為舉止畏畏縮縮的,小家子氣得厲害。

    朝霞郡主叫她上前與九娘見禮,她倒也上前了,卻是小聲說了句什麼,便垂頭又縮回了蕭六娘身後去。

    “你如今能干了,可她畢竟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我這個做嫡母的平日里雖然秉性霸道了些,到底也不是不能容人。府里的規矩我是不能違逆,這不,你去了蘭陵,我便將小囡從伶院里接了出來,不管身份如何,就當是和六娘做個伴,也免得你擔憂掛心。”朝霞郡主笑吟吟的對九娘說道。

    一時間,場上之人的眼神都有些諱莫如深。

    眾人俱都知曉蕭九娘和小囡的關系,也都明白朝霞郡主有多麼的痛恨曾經的月姬,還有月姬所出的兩個女兒。蕭九娘被提拔上來又得了縣主之位,要說最扎誰的心,莫過于朝霞郡主。之前朝霞郡主將小囡從伶院里帶出來,府里許多人都知道,卻是礙于一些東西並不好說什麼。

    這不,手段來了,原來竟是早早就準備好了,要對付從蘭陵回來的懿榮縣主蕭九娘。

    若小囡是九娘的軟肋,那麼軟肋被捏在人手里,自然是予取予求痛不欲生。若蕭九娘並不在乎小囡,有個和自己長一樣面孔的人被人肆意盤弄著,換著是誰恐怕都非常惡心吧。

    用同胞所出的妹妹去對付姐姐?

    這招真狠,不愧是朝霞郡主!

    蕭九娘直直的看著一臉笑容的朝霞郡主,這輩子第一次不是低頭也不是垂頭,而是直直的毫無遮掩的看著對方。她的目光很平靜,卻似乎醞釀著一股風暴。忽然她笑了,笑容很燦爛,還帶著一股親熱。

    “那麼就謝謝母親了,以往與母親並不熟稔,常常畏懼母親的威嚴,這番才知道母親原來是如此的大度慈愛。”

    九娘再度曲膝為禮,動作如行雲流水,讓人賞心悅目。可若是襯著此時詭異的場景,卻是讓氣氛中平添了一股壓抑。讓人只能看著她,而做不了其他。

    朝霞郡主臉上的表情有些凝滯,良久,才開口說道︰“你能如此表現,也不枉費我一番用心良苦。”

    九娘斂目一笑,輕聲道︰“自是應該如此,九娘一定會記住母親如此厚愛,日後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好好報答母親的一番情意。”

    話是沒錯,語氣也十分感激涕零,可襯著那‘上刀山下火海’一詞,卻是讓人怎麼感覺都不對勁。

    龍有逆鱗,九娘的逆鱗並被觸踫了。

    她是不在乎小囡如何,可並不代表她能容許有人拿著小囡打擊自己這種行為。因為這種行為,實在是讓人惡心啊!

    見氣氛實在尷尬,安國公夫人出聲打斷了這一切,之後絮語片刻,便讓人各自散去了。

    出了安榮院大門,見朝霞郡主帶著蕭六娘小囡並一眾婢女,大搖大擺的往崇月閣那處行去。久久,十娘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轉頭看了一眼立在她身旁不知在想什麼的九娘,憂愁上了眉心。

    “怎麼辦,九姐?昨日回來,我並沒有見到阿娘,也讓下人打探過了,說是阿娘被挪去了崇月閣,也不知道阿娘如今怎樣了,此番小囡又被她弄了出來,她到底想做甚?”

    九娘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十娘的手,“咱們先回去再說。”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6:17 PM

第49章

    剛一回來,面對的就是這種境況,韓雲娘不知境況如何,小囡又被朝霞郡主弄了出來。

    九娘倒不在乎朝霞郡主拿小囡對付自己,說白了,她頂多就是讓小囡來對付自己,可九娘早就和這個妹妹恩斷義絕了,要麼就是在她面前折辱小囡,以達到侮辱她的目的。

    這一切九娘並不怕,對付這樣的手段,只要自己能堅持本心無動于衷,便能做到刀槍不入。

    九娘擔心的是韓雲娘,畢竟上輩子韓雲娘是死了的,難道這輩子還是會舊事重演。若是韓雲娘這輩子也死了,蕭玉她能承受的住嗎?

    九娘能看出十娘平靜面孔下隱藏的焦慮,她開口勸道︰“你先別著急,咱們回去後再想想辦法。”

    兩人一路回到翠雲閣,在路上的這會兒時間,兩人也差不多理清楚接下來該如何行事了。

    目前最應該做的就是打聽清楚韓雲娘如今境況如何,之後再徐徐圖之。

    可是怎麼打聽?先不提九娘本就沒有根基,十娘離開這兩載,之前所埋下的根基早已全無。所以說在一個府里沒有自己的根基是不行的,首先消息便不夠靈通,想做什麼也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兩人身邊倒是有忠心的婢女,可俱是從蘭陵那邊帶過來的,忠心是保證了,可這些人對安國公府內的環境卻是一片陌生,有利便有弊,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別去小看一個下人,很多時候後院的這種不著痕跡的廝殺,大多都需借著這些下人的手所為。

    九娘不禁將目光放在了蓮枝身上,蓮枝了解的點了點頭,便出門去了。

    蓮枝也算是蕭家世僕之家的出身,可惜家中並沒有什麼得力人物,大多都是一些普通的下人,但其優勢就是在于盤根錯節,雖處在安國公府下層,但也是一股不能輕忽的力量。

    蓮枝出去了很久才回來,帶回來的消息並不算好,以她家人的人脈並沒有打聽到太詳盡的消息。只知曉韓雲娘現如今確實在崇月閣里,似乎是病了。

    這個消息頓時讓十娘跳了起來,她沒辦法讓自己不去聯想,可是越聯想她便越覺得恐懼。

    “九姐,謝謝你的消息,我先回去了。”

    十娘也知曉這是九娘目前僅能做到的,兩人剛回來,人脈什麼俱是沒有,朝霞郡主又顯出那種強勢,兩人都是內憂外患,焦頭爛額。也許未來鹿死誰手不一定,可如今她卻是等不及了。

    丟下這句,十娘便急急步出翠雲閣。

    九娘伸手欲攔,卻是一時不知該如何說什麼,只能匆匆對如花說了一句,若是十娘有什麼異動,讓如花派人過來傳信,也免得十娘做出什麼不智之舉。

    如花也知曉這其中的端倪,點點頭便匆匆跟著十娘身後走了。

    被動挨打,這是九娘如今唯一的感受。

    可如今整個蕭家都對朝霞郡主退讓三分,她又憑什麼能撼動朝霞郡主這尊大佛?哪怕是上輩子,她也是憑著各方勢力壓迫,才將朝霞郡主置諸死地的。

    而如今她最缺的便是消息,各種消息,尤其是對朝堂上的大勢不明。

    這不禁讓她又想到了楚王……

    *

    崇月閣內

    布置華麗的堂舍中燈火通明,婢女僕婦們手持著紅漆描金托盤進進出出,傳遞著各種美味佳肴。

    所有人面上都帶著笑容,俱是因為蕭五郎君今日留在崇月閣用晚飯了。

    偌大一張曲足案幾上,擺滿了各種菜食,玲瑯滿目,一大桌俱是蕭杭愛吃的菜色。朝霞郡主一邊往蕭杭碟中夾著菜,一邊笑吟吟的道︰“難得你今日來崇月閣用飯,我特意讓廚子備了許多你喜歡吃的菜式,還有你最愛喝的松醪酒。”

    蕭杭沉默不語,只是捏著酒盞不停的往嘴里灌著酒。

    比起兩年多前,現如今的蕭杭變了許多。

    名滿天下的清安居士,總是以一副瀟灑不羈面孔面對世人的蕭家五郎君蕭杭,如今眉宇間多了幾分沉郁和頹廢。可這些卻並不能抹除他的風姿,反而為其增添了幾分惑人的魅力。

    朝霞郡主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往蕭杭杯盞中又注滿美酒,蕭杭並未拒絕,嘴角勉強的扯了下,持起牙箸夾了一筷子碟中的菜食,喂入口中。

    一頓晚飯吃得是沉悶至極,那些蕭杭愛吃的菜色並不能留不住他的目光,反倒是酒盞的酒更惹他另眼相看一些。

    即是如此朝霞郡主也滿臉都是笑意,用罷了晚飯,兩人在婢女服侍下漱口淨手,又有婢女上了熱茶。

    朝霞郡主這才笑了笑道︰“也不知道六郎醒了沒有,這小祖宗白日里睡不醒,夜里總是鬧。奶娘,你吩咐人去看看,若是六郎醒了,便將他抱過來。”

    “是。”

    提起兒子六郎,一直沉默又神情有些恍惚的蕭杭,神色才微微有些變化。

    不多時,李氏便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名奶娘模樣打扮的婦人,手里抱著一名幼童。這幼童一歲多的模樣,大大的眼楮,雪白可愛,從輪廓來看,像極了蕭杭。

    蕭杭眼中閃過一抹暖意,不禁道︰“六郎似乎吃胖了些。”

    朝霞郡主得意一笑,從奶娘手里接過兒子,道︰“六郎飯量漸長,確實吃胖了不少。”

    夫妻二人一番絮語,俱是談論六郎的,也只有六郎才能引著蕭杭與自己多說些話,這一切朝霞郡主俱都知曉,不過她並不在乎。

    這期間朝霞郡主也曾將六郎遞給蕭杭,讓他抱抱,可惜六郎對這個總是酒氣燻天的阿爹十分陌生,並不要蕭杭。

    蕭杭心中的唏噓,無人知曉。須臾,他整了整面色的表情,才低聲道︰“十娘如今也從蘭陵回來了,與雲娘也是許久未見,母女之間的親情總是割舍不掉的,是不是讓她們見見?”

    本來笑吟吟的朝霞郡主在聽完這話後,面色立馬就僵硬了起來,她勉強的扯了扯唇角︰“怎麼蕭郎提起這事?可是十娘去找你訴了苦?”

    不待蕭杭言語,她又道︰“我本是一片好意,如今倒顯得我有些刻薄,這十娘也是,這種事直接便來找我這做母親的說便好,怎麼還找上了你。知道的人,知曉我是一片好心,不知曉的人還當我是刻薄了庶女。她也不過剛從蘭陵回來,這才一日不到,便鬧出這麼一遭,將我這做嫡母的置于何地?”

    朝霞郡主的神情激動起來,似有無限冤屈。按理說她這話並沒有錯,韓雲娘在崇月閣,十娘若是要見她應該來找朝霞郡主,而不該越過她去找蕭杭,免得落一個挑撥之嫌疑。

    只是朝霞郡主是能用常理來看待的人嗎,誰人不知曉她這一套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關鍵是蕭杭不知。

    這兩年多來,朝霞郡主改了許多,至少在蕭杭眼前是。

    以往看見韓雲娘,她從來眼楮不是眼楮鼻子不是鼻子的,這番改了之後,之前韓雲娘臥病,是朝霞郡主主動提出將其接來崇月閣照顧的。蕭杭也曾疑心過朝霞郡主是否只是做戲,也曾去看過多次,見韓雲娘所住屋舍布置華麗,一切用物盡皆上等,身邊侍候的丫鬟僕婦也眾多,更不用說臥病以來,朝霞郡主隔三差五便與她請醫問藥,上好的藥材更是毫不吝嗇的往其身上砸,只可惜韓雲娘自己身子不爭氣,大夫也說了只能靜養。

    還有小囡,以往在朝霞郡主跟前是提都不能提的,這次也是她主動提起將其接出伶院來,雖是府里規矩不能破,也將其安排在蕭六娘身邊,一應待遇也只比六娘差一等。

    朝霞郡主說了,她雖是愛拈酸吃醋一些,但已經發生過的就既往不咎,總歸這兩人與蕭杭有著割不斷的關系,她即使心中酸澀難忍,也認了。

    對于朝霞郡主的改變,蕭杭就仿佛看到一個十惡不赦的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讓其又驚又疑。可是礙于家中的壓力以及世家子弟所擔負的責任,他不得不去屈就,而朝霞郡主的改變似乎讓自己的屈就不那麼難受。

    這兩年多來,蕭杭心中雖仍有隔閡,到底夫妻之間的關系緩和了許多,又有六郎這個嫡子在其間做潤滑作用,蕭杭對其的印象也開始慢慢改觀。

    也許她本就是如此性情,眼楮里揉不得沙子,從小又被寵壞了,夫妻之間才會一直僵持不下。如今年紀大了,她也開始明白事理願意改變,而且這其中自己並不是沒有錯的,蕭杭並不是一個不容人的性格。

    聽了朝霞郡主一番委屈之言,蕭杭心中也有些赧然。

    之前因為蕭十娘的哭訴,他隔閡心頓起,也是猜疑朝霞郡主是不是有什麼目的,如今聽了這一番道理,倒是有些埋怨十娘有些小題大做。終究女兒是自己的女兒,蕭杭也是不忍責備的,遂替十娘解釋了幾句,朝霞郡主雖面上仍有委屈,到底也沒再說什麼。

    言罷,蕭杭站了起身,朝霞郡主忍不住道︰“蕭郎今日不歇在崇月閣嗎?”

    蕭杭面色有些局促,回道︰“我回陶然居,有副畫只畫了一半,答應明日要給對方的。”

    朝霞郡主也不再多說什麼,將六郎給了李氏,送他到門前。

    蕭杭對她點點了頭,便匆忙離去。

    遠遠看著那沒入黑暗的身影,朝霞郡主冷哼了一聲,才冷著臉轉身回到屋里。見其面色,侍候的一眾婢女們俱是屏息靜氣。六郎年紀還小,但感覺極為敏銳,見阿娘神色不好,面上露出想哭的模樣。

    朝霞郡主擰了擰眉,對一旁六郎的奶娘說道︰“將小郎君抱回房去。”

    那奶娘趕忙垂首上前從李氏手里接過六郎,匆匆離去了。

    “奶娘你看到了嗎?他還惦著這一大一小兩個賤人呢!”

    李氏沉吟道︰“畢竟是自己的骨肉,郎君會如此,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小賤人還想挑撥離間!”

    “郡主做的非常好,你看郎君不是沒說什麼嗎?十娘子這番可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估計會被郎君埋怨上,若是下次再有此番舉動,郎君大抵是不會替她說話了。”

    朝霞郡主得意一笑,“明日本郡主就讓她們見見,我且看看她還有什麼話想說。”

    *

    蕭九娘一聽靜心齋那里婢女來傳話,說十娘去了陶然居便知要糟。

    可十娘畢竟不是她,且被捏在朝霞郡主手里的也不是她阿娘,做女兒的想弄清楚生母境況如何,這是天經地義之事,她卻是不宜多做阻擾。

    果不其然,待她沐了浴準備安歇之時,如花來了。

    是十娘派她前來的,就只有一句話,說是阿爹變了。九娘又細細問了如花整個過程,才明白內里情形。

    原來正如九娘所想,十娘的行舉有些倉促,可這種急躁的心態卻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朝霞郡主劣跡斑斑,又有之前兩人避禍出去。蕭十娘是離開了,可是韓雲娘還在這府里,十娘本就擔憂朝霞郡主會不會拿韓雲娘出氣。這番回來,她沒有見到自己阿娘,又獲知韓雲娘被挪去了崇月閣,更是讓她的心仿若架在火上烤,所以會去求助蕭杭是可以想到的。

    去了陶然居,一番哭訴,蕭杭倒也顯得怒氣騰騰。可去了一趟崇月閣回來,卻是將等在陶然居的十娘訓斥了一頓。其實倒也算不上訓斥,只是言語有些嚴厲,可蕭杭素來對十娘不錯,這番嚴厲的言辭卻不亞于驚天大變。

    十娘得償所願,卻心中惶惶阿爹的轉變,才會有派如花前來翠雲閣這番行舉。

    這一切並不是如花所講,不過是九娘根據如花所講的一些只字片語拼湊出來的,雖不中,亦不遠矣,大抵是還原了整個事情過程。

    從今日見到朝霞郡主的情形,加上這整件事來看,朝霞郡主確實變了許多,至少她的這種轉變似乎改變了蕭杭對她的一向觀感。

    事情越來越棘手了,這輩子有些事與上輩子所差甚多,上輩子的朝霞郡主哪怕是到了死,也是從未改變過的。且上輩子並沒有六郎的誕生,這才是九娘忌諱莫深的緣故。

    九娘對如花交代了幾句,大抵是讓她回去多安撫十娘之言,讓十娘不要妄動,靜待後續發展。

    如今境況不明,也只能看看後續發展,才能有個頭緒了。

    *

    次日,九娘和十娘兩人先去了安榮院請安,再去崇月閣。

    請了安之後,朝霞郡主面色有些惱怒的將昨日對蕭杭之言,又重復了一遍。大抵就是訓斥十娘不該越過自己,有挑撥之嫌的話語。

    十娘被訓得灰頭土臉,卻只能默默接受。從大義上來看,她昨日之舉確實有些失當,朝霞郡主捏著這點訓斥她也是可以說得過去的。

    一番訓斥過後,朝霞郡主倒也沒有趁機懲治十娘,而是讓人帶其去看韓雲娘。九娘也想探探究竟,便同十娘一起去了。

    韓雲娘如今住在崇月閣後方的一處小跨院里,院子不大,正房不過三間,但環境頗為雅致。一路行來,只見雕梁畫棟富麗堂皇,這是朝霞郡主一貫的風格,崇月閣素來比旁的院子要華麗一些。

    進了屋內,婢女僕婦有數人侍候,一應擺設物具盡皆上等,可以看出韓雲娘住在此處待遇也是不錯的。到了內室,韓雲娘正躺在榻上,面色蒼白,形容枯瘦。這個本就單薄的女人,如今仿若只剩了一把骨頭。即使是十娘兩人進來,她也沒有感覺到,直到有婢女上前輕喚,她才睜開雙眼。

    “阿娘——”

    十娘沖到榻邊,撲通一聲跪在那里,握著韓雲娘的手便嚎嚎大哭。

    “玉兒,是玉兒回來了嗎?”

    “阿娘,是玉兒,玉兒回來了。”

    韓雲娘在婢女的扶持下,靠坐了起來,也是淚眼模糊,泣不成聲。

    “……你怎麼回來了……不過也是該回來了……”

    母女二人對著哭了一陣,才好不容易止住。

    “阿娘,你這兩年過得好嗎?怎麼瘦得如此厲害,還有你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韓雲娘眼神閃爍了一下,而後笑著道︰“阿娘很好,郡主待阿娘很是關心,見我病了,便將我挪來這里精心調養……阿娘這病……其實沒什麼的,大夫說好生調養便好了。”

    是嗎?

    看著一旁垂首站著的幾名婢女,十娘將這個疑問咽回了肚子里。

    似乎看出了女兒的猶豫,韓雲娘握著十娘的手,道︰“你不用擔心阿娘,阿娘在這里很好,只要你好好的,阿娘便放心了。”

    母女之間又絮語了一番,便有婢女上前說韓雲娘如今不能勞累費神,大夫交代要多多休息。十娘只得依依不舍的離開,韓雲娘笑著目送女兒離去。

    九娘和十娘離開崇月閣,回去的路上兩人非常沉默。

    如今這幅情形,是個人便能看出里頭的端倪,養病是假的,精心侍候也是假的,這些都是做給蕭杭看的,順便將十娘的軟肋捏在手里,日後對她予取予求。

    “九姐,我阿娘以前雖然瘦弱,但身體卻是很好的。”

    一直到了翠雲閣,沉默良久的十娘才如此說道。這句話是一字一句蹦出來的,她緊緊的握住雙拳,哪怕指甲刺破了掌心都不自覺。

    “我知曉。”九娘的聲音中有著輕嘆。

    她雖不明了上輩子情形如何,但大抵不過如此。

    事情繞了一個彎,似乎再度回到了原來的軌跡,上輩子朝霞郡主不也是捏著韓雲娘讓蕭玉與自己作對的?難道這輩子,舊事還會重演?在兩人有了近三年的情義之後,不得不為彼此的在乎,而重新變成敵對的姿態?

    九娘深深的看了十娘一眼,可惜十娘只顧沉浸在自己思緒當中,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切。

    *

    關于府中對自己等人是如何安排,蕭九娘並不知曉。

    不過朝霞郡主那邊招數,已經絡繹不絕展開了。這兩日翠雲閣多了一個不速之客,那就是小囡。

    每日小囡都會來翠雲閣一趟,求見九娘,只可惜九娘並未見她。

    從蘭陵歸來,面對的便是這一出又一出,可能是在蘭陵的悠閑日子過久了,九娘心中產生了一種厭惡感。也可能是這輩子的情形畢竟與上輩子不一樣,她突然竟討厭這種敷衍起來。

    她不想去敷衍,也懶得去做戲。不見就是不見,旁人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去吧。

    隨著一日日小囡屢屢到翠雲閣來,卻總是含著淚而返,漸漸府里開始流言四起。

    上下俱是議論紛紛,說九娘子絲毫沒有姐妹情義,不過是自己親妹妹身份低賤,不過是自己有個縣主的爵位,便對其視如敝屣。相反,一直給人感覺刁蠻任性的六娘子有一副赤子之心,將小囡日日帶在身邊,視如姐妹。甚至連朝霞郡主都得到了一些贊譽,說郡主仁慈,只可惜有的人不領情。

    府中許多人都聽到了這些流言,只可惜忌諱莫深,不做表態。

    不久,這流言便傳到了蕭杭耳里。

    蕭杭本是不信,一日見到從翠雲閣無功而返的小囡。小囡驚慌萬分,本是想做遮掩,卻是被身旁婢女說漏了嘴,引起蕭杭滔天怒火。

    蕭杭當即便來到了翠雲閣,質問九娘。

    九娘並不訝異這種情形,早在流言傳起來之前,她便有這種預感。

    所謂的後宅陰私大多如此,做戲、誤導、推波助瀾,然後自會有人跳出來。而這跳出來的人,才是最關鍵的。

    可九娘不在乎,她不在乎什麼父女之情,她對所謂的父親也沒有期許。她無父無母,沒有親人,這府里所謂的長輩親人對她來說,也就是一個路人的存在。既然如此,這種手段又怎能傷她?

    所謂的傷害,不過是傷心傷身,她天性涼薄,所以蕭杭誤解不誤解,她並不在乎。而傷身,不過是借著所謂的‘犯錯’當借口,懲治于她。她身為蕭家的蕭九娘,又是聖上欽封的懿榮縣主,她就等著看是否有人敢懲治于她,亦或者是否有人會坐視自己被懲治。

    就仿佛她之前對蕭十娘說的那般,只要你自身所含的價值夠大,分量夠重,旁人就會忌憚,就會權衡。

    對于蕭杭的質問,九娘選擇了實話實說。

    不想見,就是這麼一句話。

    九娘覺得自己是實話實說,但在蕭杭的眼里就是死不悔改了。

    對于這個女兒,蕭杭十分陌生,可以說九娘長到這麼大,父女兩人之間所說的話語屈指可數。

    怒視著眼前這雙平靜的眼楮,蕭杭心中的惱怒不知怎麼就僵住了,仍舊存在,卻是不知該如何持續下去。

    就在這時,一名婢女匆匆而來,卻是安榮院里安國公夫人身旁的婢女,說是老夫人請五郎君過去說話。

    一場父女之間的對持就這樣被打斷,蕭杭面容僵硬的丟下一句讓九娘好好反省,便隨那婢女離去了。

    而令翠雲閣眾婢女驚疑的是,被訓斥的九娘子並沒有絲毫傷心難過的模樣,反而是一臉的笑意。

    所以說她這個聖上欽封的懿榮縣主還是挺值錢的嘛,只要蕭家舍不得放棄她這個懿榮縣主,便不會讓‘忤逆’這種事情發生,因為只要是一點不好的風聲傳出去,便會有污她的名聲。

    一個名聲有污之人,又怎麼對得起她的身價。

    也許這背後還有楚王的在里頭的作用,不知怎麼,九娘竟有這種強烈的預感。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06:33 PM

第50章

    那日蕭杭被叫去安榮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九娘並不知曉。

    她只知道不過是一日的時間,整個安國公府的流言便被遏制了下來,再也沒有下人敢再亂傳一句。據蓮枝打聽回來的消息,說私下里處置了好幾個下人,于是所有人都不敢再妄言了。

    崇月閣那里是如何反應,暫且不知,有那個能力且手段將流言壓制下來,除了安國公夫人不會有第二個人。本來是朝霞郡主對付蕭九娘的手段,變成了婆媳過招,也不知道朝霞郡主會做何想。

    反正惱怒是必然的!

    九娘並沒有猜錯,知曉有人出手壓制流言,當日崇月閣那里便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這個該死的老虔婆,她怎麼不去死?早不出手,晚不出手,特意趕在那個時候!這兩日蕭郎一直未來崇月閣,本郡主派人去請,也是諸多借口。不用說,定是那老虔婆在蕭郎跟前給本郡主上眼藥了!”

    地上砸了一地的碎瓷片,朝霞郡主依舊怒氣未消,可以想見此時她心中有多麼惱怒。

    奶娘李氏站在一旁,也不敢出聲,直到朝霞郡主又罵了一會兒,氣得在軟榻上坐下,她才出口勸道︰“郡主您當日說要對付九娘子,奴婢便不贊同,您又不是不知她如今的身份。”

    朝霞郡主柳眉一挑,不屑道︰“她什麼身份?不就是一個縣主嗎,本郡主還是聖上欽封的郡主呢!本郡主的親舅舅是當今承元帝,本郡主的娘是與當今一母同胞的昌平公主,她一個下賤胚子,夠在本郡主跟前提身份?”

    李氏心中微微嘆了口氣,斟酌了下言辭,又開口道︰“確實,那蕭九娘自是不能比郡主您相比的,只是您也知曉蕭家一向的行為處事,那蕭九娘不管是從外貌還是從身份來看,對蕭家來說都是極為重要的,咱們私下里動些手段,安榮院那邊也就只當不知,可若是鬧大了,可以想見那邊必然會出手。且——”

    “且什麼?”

    “那蕭九娘的縣主之位是如何得來,郡主您應該知曉,據聞當年楚王殿下也頗為對她另眼相看。如今楚王正在勢頭,既得陛下寵愛,東宮那處也對他頗為親近,先不說之前被陛下準許不之官,留在長安建府的恩寵,今年又獲封楚州都督,掌當地軍政大權。其門下也是附庸眾多,在六部任職的官員也有許多,赫然已是眾皇子中除過太子的第二人,哪怕是皇後所出的成王與劉貴妃所出的趙王,都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就那個殘廢?”朝霞郡主不屑一顧。

    李氏一臉恐慌,忙做手勢讓朝霞郡主打住,並左右四下看看是否有旁人所在。見屋中除了二人並無他人,心里才松了一口氣。

    她連連嘆氣道︰“按理說,奴婢不該以下犯上說這些,但公主殿下命奴婢照看郡主,奴婢自然責無旁貸。郡主您要記住,哪怕公主是陛下的親妹妹,您是陛下的親外甥女,但畢竟隔了一層。連公主殿下對楚王也是忌諱莫深,以禮相待,又哪能攤上您口中所說‘殘廢’一詞。”

    “這京中眾多人,誰人不知楚王是殘廢,但可有人敢訴之于口的?楚王為何會如此,您應該知曉的,這一直是太子殿下心中一個結,誰敢說出來,就是惹太子殿下不痛快,惹太子殿下不痛快不就是在陛下頭上動土了。想當年那李晨宇可是榮國公之子,只因酒醉一時妄語譏諷楚王,便被陛下問罪,牽連了榮國公上下幾百號人,前車之鑒,郡主您可要萬萬警惕啊!”

    朝霞郡主眼神驚疑不定,雖面上仍帶憤然之色,到底還是沒有再說出任何過激之言。

    “如今蕭家人打的什麼主意眾所皆知,皇後和成王乃至蕭家是不忿楚王的勢大,可到底還是得籠絡住這一大助力,自然不敢輕易得罪對方。只是這楚王素來是個冷面,哪怕對待成王等人,也是從來不假以顏色,而這蕭九娘是緩和兩方關系的一個契機,您說夫人又怎能允許你壞了她手里的這顆棋子。”

    朝霞郡主緊抿著唇,良久才道︰“那你說奶娘如今該如何是好?”

    “等。”

    “等?”

    李氏點了點頭,“咱們如今只有等等且看,要知道今非昔比,當年的另眼相看,說不定如今便是風過雲散,畢竟已經是幾年過去了。只是在沒有露出這個端倪之前,咱們不宜妄動。等楚王顯出態度,一旦那人失去自己應有的作用,還不是任憑咱們宰割?”

    這李氏不愧為昌平公主為自己女兒布置的智囊所在,一番言語是切中厲害關系,且極為老謀深算,可見也是個難纏的對手。

    “可若是楚王仍是對她態度不改呢?”

    “不會的。”李氏露出自信的笑容,緩緩而道︰“畢竟時間過去了那麼久,且當時二人不過相處月余,之所以蕭九娘能得到這個縣主之位,其實也是看她于楚王有救命之恩。如今恩情早已償還,楚王又是那樣一個秉性,又怎麼可能還會繼續對一個黃毛丫頭另眼相看。而且一直有流言傳出,楚王其實有一位心上人,乃是孟國公幼女孟嫦曦。那孟嫦曦小小年紀,便有傾城之色的美名,背後靠著孟家,又哪是一個蕭九娘可比的?!”

    “也就是說她任憑咱們宰割的時日,其實並不遠?”

    李氏點點頭,“所以郡主咱們只要暫且忍耐,待蕭家對蕭九娘失望,待蕭九娘鎩羽而歸,她便再沒靠山,以後郡主想如何對付她,自然沒人從中阻礙。”

    “好,我聽奶娘的。那小囡那個賤丫頭呢?本郡主實在看她礙眼,若不然將她從六娘那里挪出去?”

    李氏心中直搖頭,第一萬次感嘆自己怎麼攤上了這樣一個主子。可她身為朝霞郡主的奶娘,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也只能盡力輔佐與她。

    她耐著性子道︰“郡主可別忘了郎君那處,既然戲已經演了幾年,何不繼續演下去,大動作咱們不做,可不代表小動作也不能,如此好的一把刀,自然捏在手里才是正當,偶爾還能與那蕭九娘添添堵,又能籠絡住郎君,也不過是賞她口飯吃,又何樂而不為?”

    李氏所言句句說入了朝霞郡主心坎,讓她連連點頭贊許。深嘆自己早年聽不進人勸,以至于錯過許多良機,若是早聽奶娘的,想必也不會經歷之前那些不如意。

    李氏見朝霞郡主聽了自己的勸,不禁心下一松,暫且是安然了。

    *

    轉眼間,安國公府內的眾人便轉移了目光。

    無他,皆因安國公夫人的大壽到了。

    安國公夫人這次過得乃是整六十大壽,此乃府中現今最最重要之事,上上下下均是開始忙碌起來。

    關于這過壽,早先府中眾人便開始準備了,若是再嚴格來說,從去年便開始陸陸續續的準備,該發下的請柬以及當日筵宴的準備,則是提前一月便開始分發與準備。

    九娘早就知曉這一事物,當日從蘭陵回長安之前,說辭便是要趕著安國公夫人的大壽之前。至于壽禮,九娘提前便備好了,不過是自己親手所做的一雙鞋。

    像她們這些年紀不大的小娘子,若要送什麼價值連城的稀罕之物,也是沒有那個本事,且當日的賀禮必然不凡,所以一件親手做的物件,既能拿得出手,且還能表達一番孝心,也比較附和九娘等人的身份。

    這一日,安國公府內熱鬧非凡。

    下人們早在天未亮之時,便開始忙碌起來了。府中所有男丁女眷們盡皆起了個大早,天剛破曉之際便來到安榮院給安國公夫人請安並賀壽。

    安國公夫人今日穿得格外隆重與喜慶,坐在上首處一臉慈祥的笑意。各房男丁女眷分次序,一一進門給安國公夫人賀壽並奉上壽禮及賀詞。之後在府中地位稍微高點的俱是被留下來,其他的則是都散了,然後大家陪著安國公夫人用了碗長壽面,九娘也赫然在其中。

    之後便沒有這些個小輩們的事了,大家盡皆散去,而其他人則是該去前院的去前院,該留在後院安排的留在後面。今日賓客眾多,恐怕長安有點名望的人就都會到來,是時賓客眾多,自然宴開幾處,普通的賓客自然是在前院招待,像一些稍微親近之人或者比較重要的人物自然要安排在後處。

    幸好大齊男女大防並不嚴重,許多筵宴都是男女同宴的,倒不是太難處理。

    九娘是小輩,自然輪不到她出面,不過蕭家估計打著今日讓幾位小娘子露面的打算,也算是正式進入大家眼底,所以崔氏也是吩咐了,讓九娘等人回去歇息片刻,將自己收拾妥當,靜待有人傳喚。

    今日起得太早,所以回翠雲閣後,九娘便睡了一會兒。也不過睡了半個時辰的樣子,蓮枝幾名婢女便將她叫醒,開始為其梳妝打扮。

    今日場合不同,自然不能做尋常打扮,衣裳和首飾都是府中提前準備好的,九娘是一身鵝黃色雙鸞紋交領窄袖短襦,配一條石榴紅的齊胸襦裙及五暈銀泥披帛。九娘本就生了一身白皙光滑的好肌膚,被這一身裝束一襯,更顯得眉眼兒精致,清艷絕倫。

    蓮枝為九娘梳了飛天髻,先是將頭發分為三束,又用細銀絲絛縛住,向上盤卷成環狀,抽其髻直向上,之後用金質釵朵固定,又在鬢旁插了幾朵鬢花與一朵累絲赤金的鬢唇,鬢唇上細細的金絲流甦垂在九娘眉梢,襯著她眉心的那抹金色的花鈿,更顯出一股華貴的氣質。

    靈動而不失貴氣,清艷而不顯得妖嬈。

    這是九娘第一次盛裝打扮,顯得格外明艷照人。

    到了流波亭外,十娘等人與她先後腳都到了。

    這流波亭說是亭,其實是一處臨湖水榭,面積寬廣,平日里極少開放。今日或許是賓客眾多,便將此處設為招待之處。筵席自然不是設在此處,不過是一些貴婦與貴女們暫作休閑之地。

    待九娘等人步入進去之時,已經到了不少人,大多都是貴婦與一些貴女們,個個打扮的雍容華貴或是明艷動人或是清新脫俗,將這處亭榭照耀得憑空亮眼許多。

    九娘幾人的到來惹得眾人矚目,崔氏將幾人叫在身邊處,狀似尋常的和幾位貴婦介紹說是府上的小輩。

    既然能到得此處來的,都不是簡單人,幾名貴婦自然順著話音贊賞九娘等人都是美人胚子,以後長安城中定然又會多幾名讓人聞名遐邇的大美人兒。

    蕭三娘等人也在這處,不過她們不同九娘幾人,她們是嫡出,又從小和父母長輩出入各種交際圈子,也是有一眾自己的玩伴的。早已是散落其中,各自和各自說得來的玩伴說著話。

    見崔氏叫自己,蕭三娘便走了過去,之後將九娘幾人帶入貴女人群中,也算讓她們順利融入這一圈子。

    只是到底不熟,寒暄幾句,九娘幾人便坐于旁,就當是個陪客了。

    說了沒一會兒話,就有人說屋里太悶,提議到外面去散散心。剛好散在四周的幾群貴女都有此意,便由蕭三娘領頭帶著眾人去了外面園子當中。

    沒有長輩們在跟前,這些貴女們到底要松散許多,有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話,也有去花圃草地處撲蝶玩耍或者賞花之內的。

    此時陽光明媚,正值初夏,雖有日頭卻是不熱,鳥語花香,少女們的笑聲悅耳,組成了一副極美的畫面。

    蕭三娘年紀長于眾人,又是東道主,自然是要負責招待眾人的,便將一眾不願在太陽底下呆著的少女安排在園中一處亭閣中坐著。

    這亭閣面積寬廣,案幾坐榻都是現成的,且早有婢女們備好的茶水以及美味的瓜果。這一眾十多名少女,年紀有大有小,有十六七歲年紀和蕭三娘相仿的,也有十三四歲和蕭六娘等人同齡的。分為了幾撥,一撥和蕭三娘坐在一起,一撥和四娘六娘等人坐在一處說話,也有兩三人為一群坐在其他處,散落在這處敞亮的亭閣之內。

    沒有長輩們在,這些少女們都顯得適意不好。

    九娘幾人與眾人不熟稔,又不好離場,只能繼續干著陪坐的活兒。九娘見多了這種場合,自然處之泰然,蕭七娘和蕭八娘等人第一次接觸這種場合,可以看出有些拘謹。尤其是蕭倩蕭八娘,可能是日里小心翼翼慣了,總是坐在一旁當木頭人也是不好,便殷勤的為幾處布置茶水。

    蕭六娘和蕭四娘坐在一起,見了這幅畫面不禁撇了撇嘴,旁人大抵是明白她為何撇嘴的。都是世家貴女,身份都是差不多的,這端茶之事自然有婢女們做,一個貴女做這些倒是落了下層了。

    只是各人性格不同,看法也就不同,秉性寬和一些的,見了此景就當對方年紀小,極為好客,行為頂多有些失當。至于有的則和蕭六娘看法差不多,覺得此人太沒有貴女們的儀範了。

    “蕭六娘這是你妹妹?倒是殷勤得很!”一名和蕭六娘年紀相仿的粉衫少女如此說道。

    蕭六娘斜了她一眼,“我可沒有這樣的妹妹!”

    這群人離其他人所坐之地還有些距離,且兩人又是低言,所以倒也沒有傳入蕭倩的耳中,只是兩人身旁的幾名少女俱是聽到了,皆是抿唇一笑。

    大家都知曉蕭六娘和崔十娘素來有矛盾,兩人一旦呆在一處就是針尖對麥芒,倒也沒有驚訝眼前發生的這幕。

    “我不記得她似乎叫蕭八嗎?你是蕭六,她是蕭八,難不成不是你妹妹?”崔十娘言中帶有取笑之意,不過到底是在別人家,大多都是收斂的。見蕭六娘似乎要炸毛,崔十娘又轉移了視線,“咦,那人好像也是你家的,倒是個美人兒。”

    她說的正是坐在不遠那處,一副處之泰然模樣的蕭九娘。

    “我記得她好像是蕭家五郎君之女,排行為九,叫蕭九娘。”有之前認真聽蕭三娘介紹的少女,插了一句。

    “那不就是你親妹妹了?”

    蕭六娘氣悶至極,從層面上來講,蕭九娘確實是她一個爹的親妹妹。可她自幼被朝霞郡主教養長大,又哪里會認一個‘小賤人’為親妹。只是這種話當著眾人面前肯定不好講,只能氣鼓鼓側過臉,就當做沒聽見。

    見此,崔十娘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我記得蕭家好像出了位縣主,就是這個蕭九娘吧?”

    “我記得好像也是。”

    這個消息在長安眾世家豪門之間並不是什麼秘密,所以這些貴女們大多都是有所耳聞的。

    當年因這個有食邑的外姓縣主,沒少在長安城中引起熱論,所以此時講起,大多人都記憶了起來,也因此望著蕭九娘的眼神格外羨慕。

    崔十娘挑起的話茬,她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恥笑蕭六娘的好機會,拿著帕子掩著嘴笑了笑,“也倒是奇怪哦,此人明明是你的妹妹,卻是越過你被封了縣主。要知道六娘你外祖母可是公主,你阿娘是聖上欽封的郡主,按此殊榮,這縣主怎麼也是應該封給你的,難道你阿爹和阿娘偏愛這個妹妹些?”

    蕭四娘自然要為六娘說話,忙道︰“崔十娘你快別亂說,六娘和九娘可算不上是親姐妹。”

    崔十娘眼珠一轉,“那就是說這蕭九娘是庶出了,庶出的居然越過嫡出被封了縣主,蕭六娘你怎麼忍受得了?!”

    蕭六娘自然忍受不了,當年冊封蕭九娘的聖旨下來,她可是和朝霞郡主鬧了許久。可這縣主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封的。像縣主和郡主這種女子爵位,一般只有皇族女子才可俱被資格。外姓也有,但是極少,一般不是本人立下了天大的功勞,便是其父權勢滔天或功勞甚大萌蔭而來。

    當年朝霞郡主這個郡主便封得有些不恰當,按理公主出嫁後,雖本身還是皇族之人,但其夫其子女並不是。郡主一般是封給皇子或者親王之女的,朝霞郡主不過是外姓女。可昌平公主不同一般,是承元帝的親妹妹,朝霞郡主又是承元帝的親外甥女,所以給外甥女一個郡主的封號也不是不可。

    可若是從蕭六娘的身份來講,卻是又遠了一層,大齊可沒有郡主之女被封為縣主的規矩。

    蕭六娘本就忍著脾氣,如今又被崔十娘這麼一刺,頓時宛如點燃的炮筒子似的,炸了起來。

    “崔十娘,你找茬是吧?”

    這確實是找茬。但崔十娘可不會這麼說,她眨了眨無辜的大眼,“我不過是好奇問了問,怎得又惹得六娘妹妹不悅了?”

    “你——”

    “咦,那不是嫦曦妹妹嗎?怎得今日她也來了,我出去迎迎。”

    一個柔婉的女聲打斷了蕭六娘的話語,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亭外。

    淡金色陽光下是一名身著粉衫少女,巴掌大的小臉兒,吹彈可破的如玉肌膚,如柳般的秀眉,小巧精致的鼻子,水靈靈的大眼,嘴旁噙著輕笑。她從遠處漫步而來,讓人疑是九天玄女般的清麗無雙,不需粉黛便可天姿國色,艷冠群妍。

    少女年紀並不大,臉頰還略帶了些許稚嫩,但已可以看出傾城之姿,怪不得長安有人廣傳,孟家有一女,傾城之色麗無雙。

    此人正是孟家的嫡幼女,孟嫦曦。

    那名出聲的少女迎了出去,亭中的一眾人也紛紛起身而出。

    孟家在長安城內的特殊,眾人皆知。安享了幾十載殊榮,若是無意外,只要承元帝不死,太子不死,孟家便是凌駕眾世家之上的特殊存在。

    而孟嫦曦,其祖是先皇後之父孟國公,其父是先皇後的同胞兄長,中書省中書令大人孟霄,孟家的女兒少,嫡出的更是少之又少,孟嫦曦是嫡長房唯一的女兒,從小可謂是萬千寵愛在一身。

    尤其孟嫦曦從小與元章太子親近,元章太子特別寵愛這個小表妹,也因此顯得孟嫦曦地位格外特殊。這是一個天生便積聚了所有令人羨慕根源在身的寵兒,永遠是眾人目光聚焦的所在。

    “嫦曦妹妹,怎麼今日有空出來?”鄭琪雨走上前,親熱的道。

    她和孟嫦曦年紀相仿,孟嫦曦之母鄭夫人乃是鄭琪雨的姑母,所以兩人算是從小熟識,關系也比較親近。

    孟嫦曦見了鄭琪雨,微吐舌尖,天真的笑了笑,“阿娘本是拘著不讓我出門,不過今日成王和楚王哥哥都來了,我便同他們一同來做客。我嫌屋中太悶,便出來賞景散散心。”

    其他人大多與孟嫦曦只是見過,卻並不熟,也不好上前搭話,只能站在一旁看著兩人說話。

    聽聞孟嫦曦是和成王楚王兩位殿下一起來的,自然是羨慕之至。只是別人的地位擺在那處,從小出入宮廷宛如自家,卻是旁人比不了的。

    這時,有幾名和鄭琪雨熟稔的少女,借著由頭靠上前去,倒也和態度隨和的孟嫦曦搭了幾句話,引來眾人的羨慕的目光。

    一時間,那處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時,一旁花叢中突然跑出來的一物,渾身雪白,毛茸茸的。

    乃是一只名貴的波斯犬。

    九娘乍一看去還以為是小酒兒,再正眼一看,卻發現並不是,小酒兒是渾身雪白,身上沒有一點雜毛,而這只卻是小腦袋正中央有一撮黑毛。

    只見孟嫦曦彎下腰去,招了招手,“雨點兒,快過來,別到處亂跑。”

    一看便知這只小狗是孟嫦曦的。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10:44 PM

第51章

    此時的波斯犬在長安來說,還是比較罕見之物,即使是在一些豪門世家也很少能得。

    要知道這種波斯犬屬于番邦進貢之品,尤其這種純淨的毛色,在貢品中也是極為罕見的,尋常人家又哪里能見到。所以一見到憨態可掬的小雨點兒,眾少女皆是目露好奇之色。

    “這是小狗嗎?”不禁有人這麼問道。

    “跟一般的小狗崽不一樣呢。”

    自然是不一樣的,大齊境內的狗許多都是大型犬種,小型犬也有,卻沒有這種渾身雪白且毛茸茸的,看起來十分可愛的小狗。

    少女們素來對這種小動物沒有抵抗能力,一只白色的小兔子都能讓少女們稀罕不已,更何況這種罕見的小狗崽呢。

    有懂行的少女羨慕說道︰“這是波斯犬,乃是貢品,這種純白的毛色,即使是在貢品中也是極少能見的。我阿爹乃是鴻臚寺少卿,我是聽他講的,這種波斯犬近多年來,也不過只上供了兩只,這恐怕是其中一只吧。”

    這群少女們非富即貴,貢品對她們來說並不是什麼罕見之物,可貢品中的極品乃至珍品,卻是極少有人能得到或是見到了。

    眾人一聽這少女如此說,頓時打消了回家讓各自父母也弄一只來養的打算,這樣稀罕的東西,大抵也只有像孟嫦曦這樣身份高貴之人才能有的。

    孟嫦曦抱起小雨點兒,笑著道︰“這是太子哥哥送給我的。”

    一聽此言,眾人更加羨慕了。

    不禁有那兩眼直冒星星的少女道︰“它真可愛,能給我摸一下嗎?”

    “是啊,它可真可愛。”

    “你瞧它舌頭,那麼一點兒,還是粉色的呢。”

    “我也想摸一摸。”

    看得出孟嫦曦也是個平易近人之人,聽聞此言,便將胳膊往前伸了一伸,將小雨點整個身子都露了出來。

    眾少女們俱都圍了上去,邊感嘆,邊小心翼翼的觸摸,臉上都是甜美的笑,可見是小雨點兒著實惹人喜愛。

    蕭家人和孟家人素來不對盤,當然這是私下里的,一個是元后的家族,一個是現任皇后的家族。按理說,死了的肯定沒有活的價值大,可關鍵承元帝是個念舊情之人,且是個痴情之人,所以在外人來看,孟家和蕭家沒兩樣,都是后族,且蕭家是前朝流傳下來的世家名門,似乎聲望要比孟家高上許多。可在許多明眼人眼里,卻是知曉在承元帝心目中,蕭家的地位是萬萬及不上孟家的,從這些年的行舉就可以看出。

    再說誇張些,孟家所到之處,蕭家人大多退避三舍。當然並不是蕭家人有多麼的怕孟家人,而是總覺得矮人一頭,且有蕭家的政敵也不乏總拿此事譏諷蕭家的。所以為了不產生多余的糾葛,蕭家人極少會和孟家人有所交集,一般在外踫面了,也大多都是點頭便過,偶有女眷在外交際遇見,也大多與對方不相往來。

    長輩們的行為處事,對小輩們也多少有些影響,蕭三娘等人年紀比九娘等人長,且從小隨同父母在外行走,也是明白這些道理的。

    蕭三娘也就罷了,她素來懂事知禮,即使孟嫦曦一來,便有搶自家風頭之嫌,但到底要有東道主的風範,她也只是笑笑未語。可蕭六娘就不行了,若論這世上最讓蕭六娘討厭之人,蕭九娘排一,那麼孟嫦曦就是排第二了。當然,她對孟嫦曦的這種討厭,是夾雜著嫉妒眼紅等等情緒所在,總而言之就是讓她厭惡,只是她知曉自己招惹不起孟嫦曦,平日里也只能忍聲吞氣。

    此時見了孟嫦曦讓眾人圍著,出盡了風頭,她眼珠一轉,將目光移到站在一旁的蕭九娘身上。

    “上官曉夢,這狗有你說的那麼稀罕嗎?我怎麼不覺得啊,你是不是在騙大家?”蕭六娘道。

    上官曉夢便是之前那自稱阿爹是鴻臚寺少卿的少女,她也聚在孟嫦曦身邊,與眾人一起討論著小狗有多麼可愛。

    此時聽聞有人點名道姓,她頓時一愣,會意過來,漲紅了小臉,“我沒有說謊,我阿爹是鴻臚寺少卿,專門負責外來使節、四夷君長朝見之禮、收貢、回賜之事,所有的貢品都是要經過鴻臚寺的,我也是幾年前聽我阿爹所言,用得著去騙你!”

    所有人都轉頭去看蕭六娘,連孟嫦曦也是。

    孟嫦曦臉上雖還帶著柔笑,但眉宇間卻露出了一絲不悅。

    這蕭六娘質疑上官曉夢所言,就是在質疑小雨點的珍貴。小雨點乃是太子哥哥送給她的,太子哥哥送她之物素來都是珍稀,且孟嫦曦也知曉這種波斯犬極為罕見,尤其是這種毛色極為純淨的。她並沒有因蕭六娘之言便質疑小雨點的珍貴,她只覺得這蕭六娘是在挑釁她。

    所有人都覺得蕭六娘是在挑釁孟嫦曦,也因此大家都用看傻子的眼神去看蕭六娘。當然也有人用看戲的目光去看蕭六娘,那人就是崔十娘。

    蕭三娘本是與幾名年紀相仿的少女站在一旁,她們俱都是十六七歲,年紀比其他人要大一些,雖內心也是蠢蠢欲動,但也懂得什麼叫矜持。

    此時見蕭六娘犯了蠢,她趕忙上前幾步拉著蕭六娘,並對孟嫦曦道︰“曦娘子不要見怪,我這六妹素來是個心直口快之人,她並沒有其他意思。六娘,還不和曦娘子道歉。”

    蕭六娘露出倔強之色,揮開蕭三娘拉她的手︰“我本來就沒說錯嘛,她將那狗說得那麼稀罕,可是九妹妹不也養了一只嗎?!”

    此言一出,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到一直站在一旁沒說話的蕭九娘身上。

    九娘自蕭六娘出言,便心覺不妙。果不其然,這蕭六娘沒忘記坑自己一把,蕭九娘自是不會當做蕭六娘是一時說漏了嘴,別看蕭六娘素來任性霸道,可在世家之中,哪有什麼天真爛漫之人。若是有,大多也是裝出來的。

    不待九娘開口,一旁便有少女紛紛說道︰“蕭六娘,就算你嫉妒嫦曦,也不能如此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啊!”

    “就是就是。”

    “上官曉夢沒說假話,我也聽家里長輩談起過這種波斯犬。這種波斯犬是從極遠的地方進貢而來,且這種毛色純淨的極為稀罕,即使是在番邦那處,也是少見的。”

    “都說了這是貢品中的極品了,你還以為是泥腿子們養得那些小土狗啊,是個人都能弄一只來。”

    孟嫦曦和蕭六娘相比,不用想大家自然是捧著孟嫦曦,所以說話也格外不留情面。

    蕭六娘一副又氣又惱的模樣,望向蕭九娘,“九妹妹你來說,你是不是有一只和這個一模一樣的,且一絲雜毛都沒有的波斯犬?”

    所以說,蕭六娘是在給蕭九娘挖坑,若是蕭九娘說沒有,蕭六娘丟臉不說,也會連累在場所有蕭家小娘子們丟臉。今日乃是安國公夫人大壽,這是蕭家的地界,大家一起丟這麼大個臉面,還是在孟家人面前丟臉,事後不用說,蕭九娘一定會受罰。

    若是蕭九娘說有,那麼絕對會得罪孟嫦曦,因為之前蕭六娘挑釁的態度太明顯了,且若是九娘真拿出一只和小雨點一模一樣的小狗,那麼所有之前大家推崇孟嫦曦之言,就不是推崇了,而是一巴掌又一巴掌的打在孟嫦曦臉上。

    孟嫦曦顏面盡失,又怎麼會不去記恨蕭九娘?以後蕭九娘還得在貴女圈子走動,得罪了孟嫦曦,就等于得罪了圍繞在她身邊的許多貴女們。有孟家那座大山在後面,九娘日後踫見的刁難可想而知。

    現在就是一個選擇題,大家一起丟臉,事後自己被長輩們責難。應了蕭六娘所言,讓孟嫦曦大跌臉面,以後出門在外,寸步難行。

    蕭九娘對孟嫦曦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記憶猶新,因為上輩子她便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得罪了孟嫦曦,以至于招來了許多禍事。

    那時候的九娘與如今不同,雖有個蕭家之女的身份,卻有不如沒有,朝霞郡主以及蕭六娘等人,從來不吝于為她宣揚,以至于蕭九娘不好的名聲在外。也因此九娘雖能出入貴女圈子,卻與眾人格格不入,沒人願意與她相交,她所面臨的從來是譏誚或者鄙視意味極為濃烈的目光。

    而高高在上、出入盡皆被眾人包圍的孟嫦曦,對她而言是一個極為遙遠的存在,可望而不可及。甫一開始面臨各種機鋒與刁難,九娘僅以為是朝霞郡主或者蕭六娘等人暗中做的手腳,她也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直到後來有一次,她才發現不光是這些人,還有本與自己從沒有任何關聯的孟嫦曦也曾指使人與自己為難。那時候九娘是不懂的,她不懂高高在上的孟嫦曦為何會來刁難她一個小人物。其實到後來她也沒弄懂,因為兩個人是兩個圈子兩個世界的人,她沒有機會也沒有資格去質問孟嫦曦。

    繞了兩輩子,境遇竟然如此相同,有差別的只是上輩子的蕭九娘,並不知曉自己是怎麼得罪了孟嫦曦。其實在九娘想來,她真的有些冤枉,這些上輩子的冤枉因為此時所發生的事,變得清晰起來,蕭九娘笑了。

    既然左不過我總是要‘得罪’于你,那麼就落實它吧,也免得日後自己再覺得冤枉。

    面對蕭六娘逼問之言,九娘勉強的點了點頭,讓眾人看去就仿佛是蕭六娘逼著這個同父妹妹說的違心之言。至于為什麼會如此,肯定是要讓蕭六娘能下得來台啊。

    眾人望蕭六娘和蕭九娘的眼神,頓時不恥了起來。

    鄭琪雨瞥了蕭六娘一眼,道︰“若是只用說,我也會編出我家有多少只的話,蕭六娘你也無須讓你這妹妹來附和你的假話,給自己找台階下,將狗抱出來比過才是正當。”

    “我用得著讓人配合給自己找台階下嗎?九妹妹,快將你的狗抱出來給她們看。”

    九娘也只得去找了一名婢女,低聲對她吩咐了幾句。

    那婢女匆匆而去,氣氛一時有些僵住了,眾人的目光都是驚疑不定,難不成這蕭九娘真有一只珍稀的波斯犬?可她無德無能,憑什麼可能會有這種貢品之中的極品?

    孟嫦曦之所以能有,那是因為人家背靠著孟家,且有個太子表哥,這蕭九娘有甚?一個蕭家的庶出女兒,別看和眾人坐在一塊,若是沒有那個縣主身份,恐怕要憑空比眾人低上一等。沒看到那蕭八娘小心謹慎為眾人添茶倒水的姿態嗎?那才是這種假嫡女應該有的位置。

    俱都是大家出身,所以對彼此家族中一些潛規則也盡皆知曉。這世家嫡女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可不是你自己給自己臉上貼塊兒金子,那便是了。

    蕭三娘見氣氛尷尬,只得又站出來做和事老,招呼著大家進亭中去坐,免得曬黑了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肌膚。

    現如今以白為美,自然沒有人和自己容貌過不去,俱都是入了亭中。

    進入亭中之後,大家雖是坐了下,並又讓婢女換了茶水,卻無人將心思放在此處,俱都等著那蕭九娘拿出一只和孟嫦曦一樣的名貴波斯犬出來。

    孟嫦曦坐在鄭琪雨身邊,面上帶著淺笑,卻似乎有些心有所思的撫著小雨點的長毛。

    不多時,從外面來了一名婢女,卻是蓮芳。

    眾人見只來了婢女,沒來狗,俱是都面露譏諷之色的看著九娘。殊不知,並不是沒有狗,而是這次九娘等人俱都沒有帶貼身婢女在側,九娘不過是派了一名陌生的婢女去翠雲閣。蓮枝素來是個心思縝密之人,自然怕暗中有什麼玄機,便派了蓮芳過來詢問究竟。

    “怎麼,你們的狗呢?”鄭琪雨譏諷道。

    換平時,素來文靜的她自然不會如此說話,可今日讓她來看,卻是蕭家這幾個人實在太過分了,一再挑釁她們。

    “九妹妹,你的狗呢?”蕭六娘一副不耐煩的模樣問道,可九娘卻沒有忽略她眼中看好戲的惡意。

    “婢女傳錯話了,九娘已經吩咐過了,待會兒就到。”

    “哼,那咱們可等著了!”

    眾人只當蕭九娘是勉強之言,估計是大話說滿了,如今在想什麼法子補漏。

    這些少女甚至俱是已經打算好了,哪怕等下出現了什麼長輩叫眾人過去的事,也一定要等著這蕭九娘把狗抱來再說,絕不會讓她就此瞞混過去。因為方才蕭六娘的挑釁之言,不光挑釁了孟嫦曦,也傷了她們這些吹捧孟嫦曦之人的顏面。

    是個人都會惡心這種行為,只能說蕭六娘的行為太過,惹來了眾怒。

    有與蕭三娘相熟的少女,略顯擔憂了望了蕭三娘一眼,蕭三娘無奈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

    其實蕭九娘有一只波斯犬,蕭家人盡皆知曉,甚至有些人知曉是楚王所贈。只是知道這點的人卻極少,畢竟事情是在蘭陵那邊發生的事,且九娘自從回到長安後,從不將小酒兒帶到人眼前,所以許多人都是沒見過的。

    蕭三娘並不懷疑九娘會抱不出來一只波斯犬,她擔憂的是蕭九娘抱不出來一只比小雨點毛色還純淨的波斯犬,因為蕭六娘方才所言說得極為挑釁,不但跟這只相像,且一絲雜毛都沒有的。

    其實這句話才是刺中眾人的根源所在,波斯犬罕見卻不是沒有,若是在場這些少女真心想要,憑著家里的權勢花大價錢大精力,也是能弄上一只來。可像孟嫦曦懷中所抱這只,卻是極為稀有,因為它渾身雪白,除了頭頂有一撮宛如小桃心似的黑毛,一絲雜色的毛都沒有。

    所以這狗也是看品相的,若是這撮雜毛長在其他處,自然是敗筆,可它恰恰是長在頭頂處,看起來就給小雨點兒平添了幾分可愛和調皮,只是比起那渾身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的卻又是低了幾分,要知道就好比眾人冬日里所穿的裘皮,也是純色為最佳,有雜色的卻為下等。

    這道理是一樣的,而蕭六娘挑釁之言恰恰是踩低了孟嫦曦的小雨點兒,去抬高了九娘的狗。雖沒有一句之言是說這小雨點兒不如小酒兒的,但話音無不是在說如此。

    恰是此言戳進了孟嫦曦的內心,她自認從來高高在上,又怎麼可能不如一個蕭九娘。太子哥哥手中所出盡皆極品,又怎麼可能會不如這蕭九娘的。也許這世上確實有毛色純淨沒有一絲雜毛的小狗,但也絕不會是她蕭九娘所擁有!

    隨著時間的過去,蕭三娘越來越焦慮了。

    這番是在自家府中,她在姐妹中又是為長,鬧出了這種矛盾,其中也有她之過。可蕭六娘素來不聽人言,且任性妄為,面對這個五房的妹妹,蕭三娘很多時候也極為頭疼的。

    若是此事立馬有個決斷還好,就當快刀斬亂麻,該怎麼樣怎麼樣,該丟臉丟臉,該賠罪賠罪。可偏偏中間出了岔子,一直沒個下文。這讓她心中越來越焦慮,甚至忍不住猜想等下下不來台的各種情形,也讓她面色越來越難看。

    包括蕭四娘蕭五娘也是這種情形,所謂的鈍刀子割肉最疼,大抵和這個道理是相同的。

    這姐妹幾人的難看臉色,更加落實了眾人的猜想,甚至有人出言道可千萬不要找長輩當救兵,她們不看到狗可不是不會離開。

    這話將蕭三娘氣得不輕,索性也不補救想法子了,該咋地就咋地吧。

    只有蕭七娘幾個在蘭陵呆過的人,臉色有些怪異,只是她們一直不為人所注意,此時又是坐在邊角處,更是沒有人注意到她們了。

    就在這時,亭外傳來幾聲狗叫。

    小雨點聽到這幾聲狗叫,頓時坐立難安了起來,在孟嫦曦膝蓋上似乎有些待不住的模樣,想往下跳。

    眾人的目光都往外看去,就見一道紅白相間的影子以極快的速度往這處奔來,幾乎只是一眨眼,那影子就躥入亭中。

    到了亭中,它停頓了一下,不過也只是一下而已,便在人群中認出了九娘,沖她奔來。

    小酒兒被拘在翠雲閣好多日了,一直沒出來撒歡,這會兒被蓮枝抱出來,起先還老實,到了後面就跑起來給蓮枝追了。幸好它也知曉此地不熟,不能亂跑,蓮枝倒也一直綴在它身後。

    來到這處,它嗅到了九娘的氣味,便心生興奮,一路隨著氣味飛奔直至亭中。甚至連同類的氣味都沒有去管,只顧得去九娘裙邊撒嬌賣乖。

    今日的小酒兒打扮的格外漂亮,蓮枝幾個婢女素來稀罕小酒兒,平日里喂食沐浴打理毛發從來勤勉,且幾名婢女年紀不大,也有童心,閑暇之余便喜歡給小酒兒做些小衣裳小褂子什麼的,甚至連發飾都有做過。

    九娘日里看著好笑,也就由著她們去弄。

    今日小酒兒便穿了一身大紅色小褂子,短短的只及腰間,背上縫了一只大大的蝴蝶結,襯著白毛更顯可愛。且這還不算,頭頂上也被人束起一小撮白毛,上面綁了一只小小的蝴蝶,簡直可愛得不要不要的。

    它邊哈著氣,吐著小粉舌,邊對九娘使勁搖著尾巴。見九娘不和自己說話,便一下子躥到對方膝上去,撒嬌的去用頭頂九娘的手。

    對于頑皮的小酒兒,九娘從來是無奈的,只能撫著它頭頂的毛,去安撫興奮的它。

    安撫了兩下,小酒兒平靜下來,這才注意到一旁似乎有個同類。它調過頭來,側歪著頭去看對方,似乎在好奇怎麼有個跟自己長得差不多的小狗。

    從眾人看清楚小酒兒模樣的那一刻開始,整個亭閣中便安靜了下來。

    大家都有長眼楮,自然看得出來這狗何止比小雨點漂亮,簡直超出了許多倍不止。當然這一切觀感得歸咎去小酒兒這身新奇的造型,眾人盡皆沒有見識過,且蓮枝幾人從來是怎麼好看怎麼打扮,閃瞎人眼也是可以想象到的。

    眾少女沉默了下來,一時之間也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她們自然說不出認輸的話,方才譏諷蕭九娘等人之言,如今宛如耳光似的都打在了各自臉上。

    突然,一聲尖銳的狗叫刺入眾人耳里,卻是小雨點不知為何叫了一聲。

    小酒兒本是在看同類,被這淒厲的聲音嚇得頓時往九娘懷里鑽去,卻又十分好奇,微微側著小腦袋去看對方。

    就見小雨點老實的爬在孟嫦曦懷里,孟嫦曦面色有些怔忪,安撫著它急問它怎麼了。可狗怎麼會說話呢,且狗是無法做出表情的,旁人只當這狗突然發了神經,只有將小酒兒從小養到大的九娘,眼楮放在撫著小雨點身子的那只玉手上。

    那手是孟嫦曦的。

    九娘太清楚狗叫聲中所表達的含義了,當它們想撒嬌的時候,有嗚嗚的、有啊嗚的、有那種類似哼唧的聲音,也有各種表達歡快、很高興的叫聲,當然也有哀傷的擔憂的叫聲,但九娘只聽過一次。那次她偶感風寒,躺在榻上極為不舒服,小酒兒便是在榻邊用那種極為擔憂哀傷的嗚咽聲叫喚著,並輕輕的舔她,似乎想安慰她。

    而剛才那聲狗叫卻是痛苦之聲,似乎遭受了什麼痛苦。

    孟嫦曦又撫慰了小雨點一會兒,才笑著抬頭望向九娘。

    “你這狗叫什麼名字?它長得可真漂亮。”

    笑容中隔閡全無,似乎自己方才並不是爭執的中心點,也似乎方才所發生之事,全部隨著這句寒暄之語煙消雲散了。

    這樣行舉並沒有讓人感覺到什麼異常,畢竟方才挑釁是蕭六娘,而咄咄逼人卻從始至終不是她孟嫦曦。

    此番兩個同樣擁有這種狗的主人,坐在一起笑吟吟的談論彼此的狗,甚至去誇獎對方,才合乎孟家女的教養,才是大家閨秀的風範。

    九娘心照不宣的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它叫酒酒,是個小頑皮。”

    方才咄咄逼人的那些少女們,見了此時這幅畫面,心中多少有些窘意。到底大家教養都不差,為了不讓自己落于下風,得到一個跋扈的名聲,亦或者給自己找個台階下,有幾名少女俱是上前對九娘道了歉,順便將小酒兒大大的誇獎了一番。

    九娘也沒有做出不依不饒之態,似乎並不以為然,輕輕地就翻過篇了。另外幾個少女見此,也忙上前如此一番,大家似乎一下子便重拾和諧了。

    一眾人仿若沒有之前的矛盾,聚在一處圍著九娘和孟嫦曦兩人,談論的話題俱與小雨點和小酒兒有關。甚至連小酒兒身上的小褂子都被脫下來,讓人研究了一番,十分熱鬧。

    蕭六娘沒有得到自己預期的效果,氣得牙疼,可為了不讓人看出來還得裝笑。

    “九娘,你這狗這麼稀罕,是從何處得來的啊?若是可以,我也想讓我爹給我弄一只回來養。”

    這少女本是因珍稀難得打消了想弄只純白波斯犬回來養的心思,可是見了聽話乖巧的小雨點兒,和調皮且憨態可掬的小酒兒,實在心癢難耐,忍不住發聲詢問。

    “是啊,我也好想要一只和酒酒一樣可愛的小狗,我已經快被萌暈了。”一名少女捧著臉蛋說。

    “酒酒是……”九娘正在想如何解釋,且讓眾人相信小酒兒的來源。

    這時,一旁有個聲音響起,“九妹妹這狗,是楚王殿下送的呢。”

    說話之人正是蕭七娘,眉目清淡,音調也甚是風淡雲輕,卻是在有的人心中砸下了重石。一時間,眾多欽羨的目光都投注在九娘身上。

    “原來是楚王殿下所贈,九娘你和楚王殿下很熟嗎?”

    “咦——那不是楚王殿下嗎?還有成王和趙王兩位殿下。”一個清脆的聲音驀地響起。

    隨著那聲音,眾人俱都望去,只見這處亭閣正對著一處小徑。那小徑兩側草木繁茂,並有有假山、花圃做點綴,此時徐徐從拐角處走來幾人,俱都是玉冠華服樣貌不俗,器宇軒昂,一看就是人中之龍,正是成王、趙王及楚王幾人。

    面色有些怔忪的孟嫦曦又掛起一臉甜美的笑,站起身將小雨點兒給了鄭琪雨。

    “楚王哥哥終于來了,我還以為他要耽誤多久呢。”說著,便裙擺翩翩的往亭外走去。

    行走之間,她似乎望了九娘一眼,只可惜九娘並沒有注意到這一切。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7 11:33 PM

第52章

    隨著楚王日漸嶄露頭角,投注在其身上的目光越來越多,也漸漸為長安城內眾多世家貴女們得知。

    其實對于楚王,許多人俱都知曉,只是早先楚王年少且一直深居簡出,見過他的人並不多。隨著三年前發生的那件事,楚王的地位直線上升,竟成了除過元章太子以外,最為讓當今陛下頗為寵愛的兒子,也因此楚王在長安城內格外引人矚目。

    楚王本就是眾皇子中最為俊美之人,早年還是少年之時便可看出端倪。經過這幾年的磨礪與歲月的沉澱,越發顯得俊美無濤。這種俊美是惑人的,尤其隨著年紀的增長,更是讓楚王身上多了幾分沉穩與威儀,配合著滿身的貴氣與那略顯有些蒼白的病態之色,楚王每次在人前出沒,便會引得眾貴女面紅不已。

    望著遠處那一身玉色錦袍,黑發金冠,坐在輪椅中讓常順推行而來的楚王,九娘似乎看見了上輩子那個高高在上尊貴無比宛若神祗般的人。她的神色有些怔忪,也因此並沒有看見孟嫦曦那晦暗莫名的一眼。

    幾位皇子到了,眾人自然不能安然坐在亭中,俱都站了起來,往亭外行去。九娘也只好將小酒兒放下,對蓮枝使了個眼色讓她看著點兒,便跟在眾人身後出去了。

    孟嫦曦正在與趙王幾個說話,一臉甜美的笑,在陽光下顯得更是宛如九天玄女一般清麗動人。

    “楚王哥哥,你們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們要很久呢!”

    聽了這句話,眾人才知曉孟嫦曦原來是和楚王等人一處來到這處園子,只是楚王等人不知為何耽擱了,而孟嫦曦便先到了這處。

    “就記得楚王哥哥,不記得你親哥了?”立在楚王等人身邊的一名藍色錦衣男子笑著戲謔道。

    這男子大約十七八歲的模樣,也生得一副風流倜儻的好面相,面容與孟嫦曦有幾分相似,正是孟嫦曦的親哥哥孟昌浩。

    “哥,你哪能這麼說曦兒,還是不是人家親哥了?人家明明說的你們,總不能挨著個都稱呼一遍吧。”孟嫦曦一副小女兒的嬌態,不依道。

    孟昌浩大笑不已,一旁的成王也是笑著道︰“嫦曦妹妹,這不是遇上趙王,就多說了幾句。”

    趙王對孟嫦曦點了點頭,也是一臉的笑容,“嫦曦妹妹,許久不見,越發生得動人了。看來也不用像旁人所說,幾年之後冠蓋京華,現如今就可以。”

    這孟嫦曦從小出入宮闈如同自家後院,不大點就和諸位皇子在一起玩耍,也因此與趙王幾個都是從小便熟識,幾位皇子也都將其當做自家妹子對待。

    站在一旁的眾少女們,見幾位皇子對孟嫦曦如此親近,笑談之間宛如無人,俱都是羨慕不已,只是這種事是羨慕不來的,也只能干看著。

    聽得趙王此言,孟嫦曦倒也沒有顯出害臊之態,反而是落落大方道︰“那就承趙王哥哥吉言了。”

    “倒是一點都不含糊啊,女兒家哪能如此不害臊。”孟昌浩取笑道。

    “嫦曦妹妹確實能當此言。”

    “正是正是。”

    被幾位皇子如此捧著,孟嫦曦並沒有任何失常的模樣,反而如同平時一般落落大方又不失小女兒家的嬌態,一副大家閨秀的風範,看得出教養極好。

    孟嫦曦嘴里和趙王幾人說著話,實則美目有意無意總是望向楚王那處。可惜楚王素來待人冷淡,話也極少,仿若並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形,幽暗的眼神似乎沒有焦距的望著遠處。

    她順著楚王的視線望了過去,不禁抿了抿嫣紅的唇,眼波流轉之間,笑了一下,道︰“楚王哥哥,怎麼不說話,在看什麼呢?”

    楚王收回目光,清俊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沒什麼。”

    孟嫦曦不禁暗咬銀牙,但面上還是一臉甜美的笑,做出訝然的樣子,“楚王哥哥是在看酒酒嗎?那是蕭家九娘養得波斯犬,十分可愛。哼,太子哥哥還與嫦曦說,小雨點兒毛色純淨,世間罕有,這不是還有一只比小雨點兒更好的。”

    她一臉甜笑,小嘴半嘟抱怨著,因著聲音中並沒有惱怒,只是嬌嗔,越發顯得小女兒嬌態,甜美動人。

    因著孟嫦曦這句話,趙王等人的目光俱是聚到那處。

    卻是頑皮的小酒兒掙脫了蓮枝的手,跑到九娘裙邊在她裙子下鑽來拱去,似乎玩得樂呵了,四腳朝天小肚皮往上用爪子搔著九娘裙擺,邊搔邊在地上滾著,一副憨態可掬的模樣。

    這是小酒兒最喜歡玩的游戲,可惜有些不是場合,九娘本就站在人群後,見眾少女們不敢貿然上前行禮問安,她也就站在原地不動。小酒兒突然跑過來和她耍,她便一邊和小酒兒玩著,一邊豎著耳朵聽那邊說話。

    正恍神著,突然發現場上靜了下來,不禁抬起頭來,見眾人的目光俱是聚在自己身上。

    九娘不禁面上一干,倒也沒有慌張,推了推小酒兒的腦袋,讓它去一旁玩去,才直起了身。

    “你是蕭九娘?把你的狗抱過來給本殿下看看。”卻是趙王出聲了。

    對于趙王此人,九娘並不陌生,上輩子多少有耳聞趙王的事跡。趙王為劉貴妃所出,劉貴妃為人精明過人,卻生了個蠢笨的兒子。當然,這種所謂的蠢笨並不是真的蠢笨,只是生長在宮廷這種地方,又有幾個本事不小的兄弟對比著,就顯得有些蠢笨了。

    上輩子趙王勢力不小,可惜俱都是劉貴妃一力撐著,後來劉貴妃莫名暴斃,趙王便由此不行了。

    趙王是皇子,九娘自是不能不從,便抱著小酒兒走了過去。因著不知趙王的目的為何,她的心不由的提了起來。

    “見過趙王殿下,見過成王、楚王兩位殿下,見過孟公子。”因著九娘抱著小酒兒,只能微微屈膝為禮。

    “把你的狗給本殿下看看。”

    九娘抿了下唇,垂首並微微的抬起胳膊,因著不好使力,她便用雙手將小酒兒撐起。小酒兒似乎也知曉這會兒不是頑皮的時候,顯得格外乖巧,蜷縮在九娘的雙手上。

    一身雪白、模樣嬌憨可愛的小狗,身穿了一件樣子奇特的紅色小褂,少女的手瑩白溫潤,並沒有像時下貴女們留有長長的指甲,指甲剪成弦月狀,覆蓋著細白的指尖,竟不讓人覺得寡淡,只覺得素雅非常。襯托著小狗一身無暇的白毛,在淡金色的陽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狗美,手也美。

    只可惜此時沒人將心思放在這上頭,眼神都聚焦在趙王身上。

    九娘只覺得手上一輕,小酒兒便被趙王拎了起來,他是用單手拎起的,再加上方法不當,只提著小酒兒的一只臂膀,所以小酒兒並不舒服,嘴里嗚咽著,也不敢大聲叫,模樣極為可憐的在趙王手里掙扎著。

    啊?

    站在一旁的眾少女們,看見這一幕,俱是滿臉驚訝。有的神色不顯,有的眉心微蹙,似乎有些擔憂。而蕭三娘等人也是滿眼焦急的望向此處,卻是不敢上前。

    九娘驀地一下抬起頭,緊緊的盯著趙王的手。

    趙王旁若無人,將小酒兒拎著轉了個圈,來回看了看,對孟嫦曦說道︰“嫦曦妹妹,本王並沒有覺得這小狗有何等特別,沒有你那只好看。”

    孟嫦曦撫了撫了臉頰旁的頭髮,笑著道︰“那是因為趙王哥哥和嫦曦熟識,所以自然是嫦曦的狗好。”

    “是嗎?”趙王微攏劍眉,而後大笑道︰“好吧,既然你覺得這只好,那麼這只就是你的了。”

    他將拎著小酒兒的那只手伸到孟嫦曦面前,一點都沒有拿了旁人東西的自覺。

    趙王想討好孟嫦曦,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他這種行為確實有些蠻橫霸道,不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為皇子,別看他在承元帝在有些人面前無法為所欲為,但在許多人跟前,他都有這個資格。

    站在一旁的眾少女們,不禁有些唏噓,不過只是幾句話的功夫,便被奪了所好,實在是讓人難以接受。可是不接受也得接受,沒見到蕭九娘一臉蒼白的站在那處一語未發嗎?

    成王是一臉似笑非笑,孟昌浩也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倒是楚王一直坐在輪椅上,眼神並沒有看此處,似乎所發生的一切都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九娘再也沉著不住了,不禁將眼神望向楚王處,看到卻是他冷漠的側臉與半斂的眼瞼。她緊了緊拳頭,張口欲說什麼。

    就在這時,孟嫦曦笑著出聲了。

    “還是別了,嫦曦可不想奪人所好,且據聞這狗是楚王哥哥送給蕭九娘的呢。”

    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楚王身上。

    趙王面現一絲為難,擰起劍眉,不過只是一閃即逝,他便笑著問道︰“沒想到還有這麼一遭,五弟,這狗是你送出去的?”

    狗是楚王送出去的,自然讓趙王為難,沒聽說過一句話,打狗還得看主人。不過趙王也想了,楚王也不至于為了一只小畜生與自己為難,才會有這麼一問。

    明明是坐在輪椅上,連行走都無法的楚王,卻渾身氣勢並不若他人。仿若就像是一只慵懶的虎盤踞那處,看似無害,實則暗藏天大的危險。

    楚王微微側過臉,這期間他的視線從九娘臉上滑過,經過孟嫦曦,然後瞥了趙王一眼,又收回目光。

    “時間太久,本王不記得了。”

    楚王素來冷漠,這麼說倒也沒有引起人質疑,反而覺得合該就是如此,只是九娘的心不禁一沉。

    孟嫦曦不禁露出一抹笑容來,瞥了垂著眼瞼站在那處的九娘一眼。

    趙王心中一鬆,點了點頭,笑著面向孟嫦曦︰“嫦曦妹妹,你看五弟都說不記得了,你還是拿著吧?”

    孟嫦曦輕笑出聲,似乎心情很不錯的樣子。聲音清脆、甜美,又帶了一股嬌嬌的味道,所以這銀鈴似的笑聲十分悅耳,配合著她絕美的容顏,更是錦上添花。也不知趙王說了什麼,惹得她笑得如此開懷。良久,她才搖了搖頭,道︰“還是不了,趙王哥哥,嫦曦可不喜歡奪人所好。”

    趙王點點頭,似乎有些失望的模樣,他瞥了一眼手中的小酒兒,又望向蕭九娘。

    “既然嫦曦妹妹不要,那就還給你吧。”說著,便抬手扔了過來。

    這一切僅發生在頃刻之間,讓人根本反應不及。小酒兒似乎被弄疼了,發出啊嗚一聲痛呼,整個身子便飛了出去。

    一直站在一旁未出聲的常順,其實早就認出了九娘,還有當初由殿下送出的那只小白狗。只是主子未有表示,他自然也就裝作不識。此時見趙王竟然如此作為,他左腳不禁往前一邁,到底是有所顧忌,他將邁出去的腳又不著痕跡的收了回去。

    就在他猶豫之間,突然聽到眾人一陣驚呼,抬眼就看到一道人影跟著撲了出去。

    正是蕭九娘。

    趙王是隨手一扔,看似方向在九娘這處,卻是偏斜了許多。眼見小酒兒便要面臨被摔在地上的慘劇,九娘根本沒有考慮到自身能不能行,只是下意識的便往小酒兒那處撲去。所幸趙王扔狗之時並未使力,所以距離並不遠,竟讓她險險的將小酒兒護進了懷里,但卻整個人都摔在鵝卵石鋪就的地面上。

    鵝卵石有多麼的硬,是個人都知曉,所以目睹這一切的眾人俱是忍不住吸了口氣。

    蓮枝淒厲的叫了聲‘娘子’,便跌跌撞撞的撲了過來,一面忍不住流下驚恐的淚水,一面顫抖著雙手去觸踫九娘。

    九娘是身子半斜著著地的,整個身子都被摔木了,所以半天都緩不過來勁兒。蓮枝也不敢去踫她,只能一邊哭著一邊問道娘子你怎麼樣。

    另一邊,常順仍保持著倒吸一口涼氣的模樣側頭去看楚王,看到的卻是楚王怔忪的眼神,與微微收緊的手掌。

    ‘喀吧’一聲,這聲音極為細小,但以常順的耳里卻是能聽到。他看到楚王的右手狀似無意的伸進左袖中,待再出來之時,之前楚王右手拇指上所帶的那枚玉扳指卻是不見了。

    小酒兒從九娘懷里跳了出來,嗚咽著圍著九娘只轉圈,轉了幾圈,見九娘不理自己,它扭頭便往趙王那處奔去。

    “趙王哥哥,你看你多麼不小心!”孟嫦曦瞅了那邊一眼,輕跺了下小腳,埋怨道。

    “本王也不是故意的,誰知道她會自己給狗做墊子……”

    一陣狗吠聲打斷了趙王接下來的話語,只見小酒兒跑到他的面前,沖著他使勁吠著。

    這是一種極其惱怒的叫聲,與小酒兒平日里叫聲截然不同,叫聲中隱隱有著一種從嗓子眼里發出的低吼聲。再看小酒兒,明明不大點的個頭,卻是露出了小尖牙,一副猙獰狀,躍躍欲試的想撲過來。

    趙王抬腳就想踢過去,卻被成王攔住了。

    成王笑著道︰“二哥,別太過了,今日怎麼說也是本王外祖母過壽,何必與這小畜生一般見識。”

    別看成王方才一直沒做聲,只是一副看戲的模樣,那是因為也就是一只小畜生。可如今鬧得如此慘烈,先不提那蕭九娘是自己名義上的表妹,這又是在蕭家,趙王若是在這里鬧起來,可就是不給蕭家也是不給他成王的面子。

    趙王到底是有所顧忌,看著眼前笑吟吟的成王,又看向瞥著自己的楚王,一拂衣袖,惱怒地哼了一聲。

    孟昌浩也笑著打圓場,“好了好了,都趕緊走吧,如今曦兒也找著了,咱們該賀壽便去賀壽去,何必在此處耽誤時間。”

    聽聞此言,趙王扭頭便走了,行走之前,仍有怒氣。孟昌浩隨後而去,成王望了一眼蕭三娘,也隨後跟了過去,一同的自然還有孟嫦曦以及被常順推著的楚王。

    小酒兒還想追過去,那邊九娘已經從地上坐了起來,喚了它一聲,它猶豫的望了九娘一眼,便奔了過來。

    九娘眼神幽暗的望著那幾人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什麼,這時蕭十娘等人才圍了過去。

    “九娘,你沒事吧?”

    九娘用一只手撫著鑽進自己懷里,不安地拱著她的小酒兒,一面搖了搖頭。

    “無事。”

    雖是如是說,在說話的時候,她忍不住面上露出一分痛苦之色。

    “哎呀,見血了……”

    *

    九娘的傷勢很嚴重,雖表面只是擦傷,但因著是半邊身子著地,所以摔傷了臂膀。

    倒也沒有骨折,就是右邊肩膀和胳膊整個都抬不起來了,也不能動,且一踫觸就疼,更不用說擦傷的胳膊和膝蓋。

    翠雲閣所有人都沒有料到,只是出門一趟,且還是在自己家里,九娘子竟然會受如此重的傷。

    九娘被送回翠雲閣的時候,蓮枝的眼楮都哭紅了。因著前面在大擺筵席,又是安國公夫人喜慶的日子,也不敢大肆聲張,只是悄悄命人去請了大夫過來瞧瞧。

    大夫是經常幫蕭家人看診的周大夫,九娘見過一次,就是之前曾經為蕭雪看過診的那一個,醫術倒是挺不錯的。

    因著是皮肉傷,周大夫也未給九娘開內服的湯藥什麼的,主要還是擦傷口的藥,以及治療跌打損傷的藥酒,講了幾句養傷期間所禁忌的話,周大夫便離開了。

    “好了,別哭了。”

    九娘以極其怪異的姿勢斜歪在軟榻上,對一邊給她擦藥一面小聲啜泣的蓮枝說道。痛肯定是很痛,尤其這幾年九娘被養嬌了,這輩子第一次受這麼大的傷,自是疼得恨不得將那趙王咬幾塊兒肉下來。

    可她也明白自己的實力,現如今的自己和趙王那座大山相比,就像是一顆小樹苗那般卑微弱小。本以為楚王會看著救命之恩幫自己說幾句話,可惜那個沒良心的,用過就丟,竟然說不記得小酒兒了,且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宛如是個陌生人。

    比起趙王的惡劣行徑,與那孟嫦曦的卑劣虛偽,九娘此時更加痛恨的是楚王的冷漠淡然與無動于衷。

    那種感覺怎麼形容呢?就好像被親近之人背叛了一般,讓她心里有點堵堵的。

    虧她之前在他身上下了那麼多功夫,小命都差點搭了進去,這個白眼狼沒心沒肺沒肚沒腸的!

    九娘並不知曉,此時被她狠狠咒罵白眼狼的那個人,只是在壽宴上露了下面,在奉上壽禮之後,便出言告辭了。讓趙王一眾人盡皆愕然,不過楚王素來不喜人多,眾人倒也都是知曉的。

    上了馬車後,楚王端坐在車廂內,似在思慮什麼,久久不發一言。常順似乎感覺到什麼機鋒,老實的坐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突然,幾聲指節輕叩桌面的聲音響起。

    “殿下。”

    “將那些東西整理整理,整理三分之一吧,派人送去趙王府。限期三日,五十萬貫。”

    常順被噎了一下,“呃,殿下,就是咱們查到的那些東西?”

    楚王的眼神移了過來,看了常順一會兒,之後緩緩點了點頭。

    常順被看得汗毛都豎起來了,趕忙點了點頭。

    五十萬貫對趙王府來說,不算太多,但也絕對不少,若是加把勁兒湊湊,估計也是能湊到的,但三日時間卻是太緊,趙王定會又氣又急且心肝脾肺腎都是疼的。且那種東西被遞上門,估計是個人都會有想瘋的感覺,猜疑、大怒種種情緒是必然的,還要日夜提防著下次還會再有人送這種東西上門。

    畢竟沒人願意有些不好的把柄,被其他人捏在手上。這種把柄其實認真說來,無傷大雅,左不過就是些與官員勾結,收受賄賂等事,就算爆出來也不會要了趙王的命。但以承元帝的秉性,也不會讓趙王好受,所以花錢消災是必然的。

    常順知曉楚王為何突然會如此決定,他只是奇怪既然並不若表現的那般冷漠,何不當時就出言制止,也不至于讓九娘子受那一遭。他從小伴著楚王長大,之間的情分是可以想象出來的,所以並不若尋常之人在楚王面前那般拘謹,也因此他並沒有掩飾自己目光中的疑惑。

    楚王自然看出來了,卻沒有理會,一直半闔著目,似在養精蓄銳,又似在思考其他別的什麼。

    常順見楚王懶得搭理自己,倒也沒有多做糾結,想不通便不想吧,隨著主子的年紀日益增長,威儀更甚不說,心思也越是難以猜透。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8 11:35 PM

第53章

    楚王自然看出了常順的想法,卻並沒有想說什麼意思,無他,不過是時機不成熟罷了。

    從蕭九娘甫一回到長安,楚王便接到了消息,卻是一直未有任何動作,便是暫時不想將九娘牽扯進來。

    他如今看著勢大,卻是建立在承元帝某種意味不明的心思上,根基不穩,一切皆如鏡花水月。終歸究底,三年時間太短,若是再給他兩載,他大可不必像今日這般瞻前顧後。

    就好比今日,本是無事,卻因和自己有所牽連,置蕭九娘為水深火熱之中,楚王不是不了解蕭家的境況,可在他眼里,蕭家內里的那些機鋒不過是小事,外在的許多才是重中之重,一不小心,牽連性命也是可能的,所謂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大抵不過是如此。

    想著九娘今日所受的傷,楚王不禁抿了抿唇,突然覺得那五十萬貫似乎有些少了。

    常順將楚王送回書房,本是準備下去辦差,卻是被楚王突然叫住。

    “殿下?”常順的眼神略顯有些疑惑。

    楚王面容一緊,最終還是揮了揮手,“下去辦吧。”

    常順點點頭,退下。

    其實這樣才是最好,楚王的理智也是這麼告訴自己。趙王那里不宜打草驚蛇,最好留著他與成王一系互斗。父皇如今看似對他另眼相看,恩寵非常,其實楚王非常明白到底是什麼原因造就這一切。

    他不過是在幫太子做著,本應是太子來做,但太子卻做不了的事,父皇還未對太子的身體死心。

    若是太子有朝一日身子能好起來,楚王幾乎不用想就知曉自己的下場,若是甘心放棄一切,大小能當個逍遙王,若是不能,等待他的就是萬劫不復。可是這些就是楚王想要的嗎?分明不是,若不然他大可不必在幾年前替太子擋那一箭。

    所以他此時不能對趙王出手,若不然便會引來承元帝猜忌,也所以這般如此最好,既能讓趙王肉疼一番,也不會引起太大的風波。

    楚王在心中又分析了一遍,擱在書案上的手指彈動了兩下,才以做終結。

    他並沒有發現自己這種行為很反常,平日里楚王做任何決定做任何事,都是從來不會猶豫的,他只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一切,哪怕這一切會有所犧牲。

    就仿佛當年他不過十四稚齡,便能以命去搏命給自己換了一個崛起的機會,這一次也一樣,他依舊選擇了最有利的局面。

    只是心中的那些不舒服的感覺,到底是什麼呢?

    楚王下意識的便忽略了。

    *

    楚王在壽宴上只露了個面,便離開了。

    趙王等人雖沒有離開,到底覺得有些無趣。更不用說孟嫦曦了,雖是趙王和成王都對她和顏悅色,甚至有些殷勤,卻讓她覺得甚是乏味,皆因那個人離開了。

    想起之前所發生的事,孟嫦曦既覺得得意,又有些煩躁,尤其楚王的離開更是讓她心中隱隱有些不舒服的感覺,便不想再在這里繼續呆下去。

    她佯裝有些不舒服的模樣,對二哥說想回去。孟昌浩到底是關愛這個小妹的,便向趙王成王兩人告辭,帶著孟嫦曦離開了。

    孟家兩兄妹一離開,成王和趙王也不想再呆在此處了,便出言告辭。

    園子里所發生的事,早在之前便傳到了安國公夫人的耳里,此番見趙王幾位皇子盡皆離去了,更是讓其眼中閃過了一絲不悅。

    當然,作為今日的壽星的安國公夫人,自然不能讓人看出不悅之色,到底因著事情牽連甚多,讓其對蕭九娘心中產生了不滿。

    尤其今日楚王的態度,更是讓安國公夫人不滿,不禁在心中埋怨九娘︰不爭氣的東西,虧她之前對其寄予厚望,好事沒辦成,倒是得罪了孟家和趙王。

    與此同時,朝霞郡主自是將這一切收入眼底,她當然也知曉之前園子那處所發生之事。所以此時的她笑得格外明媚,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朝霞郡主身上發生了什麼好事。

    按下不提。

    外面所發生的一切,九娘自是不知曉的。

    蓮枝幫她擦了藥後,她便姿勢僵硬的躺在榻上,想著自己的心事。

    她當然知曉今日所發生的事,看似風淡雲輕已經過去了,實際上並不是如此。

    真是狼狽啊,不光自己受了傷,還失去了披在身上的虎皮。

    九娘不禁自嘲的笑了笑。

    可是如今想這些已經晚了,事情該發生已經發生了,多想也無益,她如今該想的是怎麼面對接下來的那些狂風暴雨……

    心緒紛亂的想著各種事情,不自覺中九娘便睡著了。

    等她再次醒來,外面天色已黑,屋中的一角點了一盞暈黃色的燈。

    她輕輕的低喚了一聲‘蓮枝’,蓮枝聽到屋中的動靜,撩了簾子進來。

    “娘子,您醒了,該用晚飯了。周大夫說您這兩日不宜吃太油膩的東西,奴婢便命人熬了些雞絲粥。”蓮枝一邊說著,一邊將三彩櫃上的燈盞點燃,屋中頓時明亮起來。

    “端進來吧。”

    現在,九娘想動一下,對她而言就是一場折磨。不動的時候,隱隱作痛,但是只要稍微動一下,一個不小心扯動某根不知名的筋,便會扯得右邊臂膀痛苦不堪。

    蓮枝小心翼翼的將九娘撐了起來,讓她斜靠在軟枕上。之後,她接過蓮芳手中的粥碗,用湯匙一勺一勺的喂著九娘。

    “酒酒呢?”九娘分神問道。

    九娘奇異的發現似乎沒見到那只頑皮的小東西,要知道小酒兒素來很黏她的,她睡覺的時候,不是在她榻上,就是爬在她的榻前。只要她在屋里,它便總是跟前跟後的。

    “奴婢怕它踫到您的傷口,便拘著沒讓它進來,且它似乎覺得自己犯了錯,從回來以後就蔫蔫的,爬在外屋的牆角處,奴婢喂它吃東西也不吃。”

    九娘不禁一笑。

    因為她不用看,便知曉小酒兒蔫頭耷腦是什麼樣子,絕對是尾巴也不搖了,蔫蔫的耷拉下來,自己一個人去牆角那里,誰都不搭理。這種情形差不多會持續一兩個時辰的樣子,若是有人去逗它,或者她親自出馬,它便會又恢復活潑的樣子。

    不過蓮枝說得也是實話,狗雖通人性,但畢竟不懂事,小酒兒太過黏她,絕對會踫到她的傷口,而她現在可經不起踫撞,所以九娘倒也沒有反對蓮枝拘著不讓小酒兒進屋之舉。

    用了一碗粥,九娘便吃不下了。蓮枝和蓮芳兩人端來水盆帕子,為她淨了手拭了臉。現如今動彈不得,想沐浴更衣都是一種奢望,也只能忍著。

    弄罷,蓮枝便讓九娘繼續歇著,九娘倒也沒有反對,便又躺了回去。剛在榻上躺好,蓮芳突然走進來,附在蓮枝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蓮枝面色猶豫的看了九娘一眼,也未說什麼,便急沖沖的出去了。

    其實不用蓮枝說,九娘便知曉發生了什麼事,這翠雲閣並不大,也就這麼三間房,外屋有什麼動靜,聲音稍微大一點,里面便能聽到。

    蓮芳臉色猶豫的聽著外屋的動靜,並時不時偷偷去看九娘的表情。

    九娘很平靜。

    “……奴婢是替老夫人來傳話的,蓮枝你也是個奴婢,好像沒有資格攔著老婆子吧……”

    “奴婢自是不敢攔著王大娘,只是九娘子剛用了晚飯才歇下。九娘子受了傷,傷口疼痛難忍,好不容易才睡著……”

    這在外屋與蓮枝說話的人姓王,人稱王大娘,乃是安榮院的人。與胡大娘相同的是,王大娘也算是安國公夫人心腹之一。不過這王大娘格外與眾不同,天生了一副刻薄的面相,且說話也極為難聽刻薄。

    若不是仗著自己是安國公夫人的陪嫁,大抵在安國公府早就待不下去了。可就是因為如此,安國公夫人偏偏喜歡用她,所以王大娘管著府中所有婢女僕婦一概責罰之事。

    且九娘還知道一點,安國公夫人此人素來一副和善慈祥的面孔,平日里就算有些惱怒之類的情緒,也是不形于外。當然怒氣這種東西是不能埋藏在心的,于身體康健有礙,這時候王大娘便會出馬了。

    以替老夫人傳話之名,行訓責之實,因王大娘此人言語刻薄,以達羞辱與告誡之目的。這算是安國公夫人的一些小癖好吧,當然也是看人的,例如崔氏等兒媳婦之類的,才會有這種待遇,上輩子九娘也見識過不少次。

    當然也可以換一種方式解釋,這是說明安國公夫人看重你,所以才會如此恨鐵不成鋼,若是不看重或者下人之類的人,大抵只是一個眼神便解決了。

    蓮枝自是知曉這王大娘不好對付,才會一聽是王大娘來便變了顏色。出去一看果然來勢不善,才會謊稱九娘已經歇下了。

    九娘知曉對方不達到目的不會罷休,她望了蓮芳一眼,“讓她進來吧。”

    蓮芳一愣,便趕忙出去了。

    之後王大娘被帶了進來,見九娘躺在塌上,先是恭敬的行了個禮,然後便用她那尖銳且難聽的聲音,開始所謂‘訓話’。

    九娘看著對方那兩片薄薄的嘴唇,上下不停開合,就那麼看著,漸漸竟生了一種好笑的心態。

    無他,實在每次看到這王大娘的嘴都讓她想起一種鳥的嘴,那就是母雞,咯咯咯的似乎一點都不嫌煩。

    王大娘很快便說完要說的話,她抬頭望了九娘一眼,“九娘子,奴婢的話說完了。”

    這一望,讓她微微有些愣住了,因為九娘臉上並沒有類似羞憤之類的情緒,而是微笑。

    九娘點了點頭,“謝祖母她老人家的教誨,蓮芳你送王大娘出去。”

    面容與言語極為平和,似乎方才王大娘那些訓斥之言根本不存在。可要說不存在,似乎也並不是如此,王大娘分明看出一旁這兩個婢女盡皆一副羞憤想哭的模樣,旁人都如此了,正主兒豈會沒有感覺?

    王大娘這種活兒幹多了,自然明白其應有反應,哪怕是當年大房主母崔氏,第一次面臨這樣的情況也做不到如此淡然。王大娘眼中閃過一抹復雜,也不及多想,便隨著蓮芳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待蓮芳將王大娘送走回來,蓮枝才詢問出口。

    “娘子,您為何不生氣?那王大娘實在是……”

    九娘輕笑了下,“生氣什麼?難道我生氣,她便會停下訓斥?訓斥好啊,說明人家對你依舊寄予厚望……”

    九娘的笑聲中,有許多意味不明的東西,可惜蓮枝一時之間並不能聽懂。

    但九娘懂,上輩子與安國公夫人打過太多次交道,她自然明白對方的一些心思。說白了,對于孫女這種小輩,在安國公夫人心目中只分了兩種,有用或者沒用。沒有嫡庶之分,也沒有其他區別,只要你有用,她會將你捧得高高的。當然,你若是失去了你的作用,無視便是唯一的態度。

    同理,她能派人過來訓斥于你,說明還對你抱有希望,而識趣的小輩自然要順著她的意思來,才是正當。

    這才是九娘笑的原因,她懂了安國公夫人的意思。

    這一切道理九娘都懂,卻充滿了一種厭倦的心態,她知道這種心態不對,她應該繼續保持‘積極向上’的心態,可能是因為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也可能是其他,她竟然有一種意興闌珊的感覺。畢竟上輩子她本就是因為厭倦才離開的,這種情緒她祛除不掉,只能任其若隱若現在心中偶爾乍現。

    另一邊,王大娘回到安榮院,便對安國公夫人稟告了來翠雲閣後的形象。

    聽完蕭九娘的反應,安國公夫人反倒露出一抹笑容。

    “倒是個機敏的小輩,希望她能明白我的苦心。”

    “九娘子定然會明白老夫人的苦心的。”胡大娘在一旁道。

    *

    蓮枝想了好一會兒,都沒能明白九娘話中之意。

    最後只能不做他想,給九娘調整了下姿勢,服侍她又躺了下來。

    這時,蓮芳又走了進來,對九娘稟道︰“有一個婢女求見,是咱們院子里的。”她的神情有些怪異,似乎有些想不明白一個雜役的婢女為何會求見蕭九娘。

    九娘回到長安城後,以前留在翠雲閣看家的婢女又換了一撥,當然換不換,對于她而言都是不會用的,所以也就做無視狀態。

    平日里自己起居飲食從來不經外人之手,只用自己從蘭陵帶回來的那幾名婢女,她知曉這院中有別人的人,安榮院那里自是跑不掉,崇月閣那里自然也有,至于其他地方有沒有,九娘就不知道了。

    此時有婢女求見,別說蓮芳了,連九娘都有些訝然。

    “叫她進來吧。”

    很快,蓮芳便領進來一名婢女,年紀大約有十五六歲的模樣,皮膚微黑,但看得出來和平常的婢女有些許不一樣。

    其實不一樣也是正常,蓮枝她們日日里在主子身邊跟著,說是錦衣玉食也不為過,皮膚也養得嬌嫩白皙,走出去比個一般富戶的小娘子也是不差,而這些做雜役的婢女卻是沒有這種待遇,干得都是粗活,沒有力氣可是不行,也因此顯得健壯有力一些。

    這是九娘對婢女三六九等的印象,可這名婢女給她的感覺還是與常人不一樣,到底是哪里不一樣,她一時也想不出來。

    “你有何事?”

    那名叫小翠的婢女並沒有說話,而是眼楮望了望蓮枝和蓮芳兩人。

    “有什麼事你可以直說,這兩人不用避諱。”

    聽聞此言,小翠才從懷里取出了一只錦盒,“主人那邊命人送來這個,讓奴婢交給娘子。”

    主子那邊?

    九娘眼中閃過了一抹奇異的光芒,根據她兩輩子的經驗,會出現這種情形只有一種情況……

    她使了個眼色給蓮枝,讓蓮枝將那個錦盒拿過來遞給她。

    小翠似乎也知曉自己的突然出現有些詭異,她頓了頓,又道︰“這盒子里是傷藥,對跌打損傷有奇效,盒子中有一封信,是主子給娘子的。”

    小翠說話的同時,九娘已經打開了那只錦盒,她有一只手臂不能動,所以是蓮枝打開後遞給她的。

    不大的錦盒中,里面有一只圓墩墩的小瓷罐,下面壓著一張紙。九娘讓蓮枝將那瓷罐拿出來,又將那紙拿出遞給她。

    說是信,其實就是一張不大的紙條,上面只寫了幾個字,靜待三日。

    沒有頭款,也沒有署名,可是這字卻是讓九娘熟悉無比。

    這筆跡是楚王的。

    也只有他,才會幹出來這樣的事。

    其實九娘心中早有猜測,直到看到這筆跡,才證實心中的猜測。

    這種情形九娘並不陌生,因為上輩子有很多時候,那個人也總是用這種詭異的方式聯系自己。沒想到明明兩輩子有許多差別,還是有些東西詭異的相同。

    這看似平凡無奇的一罐傷藥和一張紙條,其實蘊含了許多玄機,至少九娘是明白了。

    傷藥代表著他知曉自己受傷了,藥是給她用的,里面有沒有關心的意思且不提。從之前楚王的表現,到之後突然派人送來一罐傷藥,更多的卻是在表達一個意思,那就是兩人之間的聯系與關系暫且不宜顯露人前。

    至于那張小紙條上的靜待三日,九娘暫時還沒弄清楚其意思,且九娘上輩子從未在類似這種情況下,見到這種似乎是在傳話的小紙條。

    楚王不一向都喜歡打啞謎的嗎?明白了就是明白了,不明白就不用明白。既然不明,那就再等三日吧。

    “就只有你嗎?”九娘突然問道。

    小翠抿了抿唇,回答︰“還有奴婢的妹妹,小燦。”

    小燦也是翠雲閣的雜役婢女。

    自從回來後,蓮枝幾個婢女對翠雲閣其他人也是暗里有監視的,這小翠和小燦兩名雜役婢女從來老實安分,卻沒想到這兩人不光是姐妹,還是別人的人。

    “你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娘子回長安之前。”

    “你會什麼?”

    “奴婢和妹妹會點拳腳功夫。”

    九娘突然笑了起來,笑得意味不明。

    良久,她揮了揮手,“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小翠點了點頭,便下去了。

    這一番機鋒,蓮枝和蓮芳都不明白其意,可見娘子沒有想說的意思,兩人也沒有開口詢問。

    其實九娘為何會笑,她自己心中也不是很明白。

    那個人永遠都是這樣,專斷獨行,從來不會去考慮別人的處境,只會按著自己所想去做。明明應該是讓人寒心的行舉,卻總因為他某些提前的安排,讓人心中感覺甚是復雜。

    不過終歸究底,這個‘表哥’並沒有讓九娘失望,因為上輩子楚王本就是這樣的啊。

    *

    本來應該只有一盒傷藥的小盒子里,又被楚王臨時加了一張紙條。

    為什麼會這麼做,楚王暫且不明。他只知曉整整一個下午,眼前總會浮現三年前的那張笑臉,還有那夜在自己眼前沉沉浮浮,仿若要溺斃,卻總是又冒出來的小腦袋……

    這算是一種解釋吧,畢竟他曾經承諾過會護著她的,雖然這話從未說出口。

    讓人將東西遞過去後,楚王便歇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中,竟然又做起了夢。

    這個夢讓楚王記憶深刻且又模糊,深刻是因為有一段時間他莫名希望這個夢能繼續做下去,可是它卻一直沒有出現。模糊的是,事隔幾年,一直到夢境中開始出現那個她,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做的是什麼夢。

    夢就像是一場沒有聲音的皮影戲,一幕一幕上演了許多畫面。

    直到這個時候,楚王才明白夢中的自己為何會對她格外不同,原來這一切竟是源自于一股怨恨……

    也許這些怨恨早就深藏在心中,只是看到與那個人境遇相仿的她後,才臨時起意。也許他早就有這種打算,只是因為自己太忙而暫且沒有功夫去搭理……

    他高高在上且又居高臨下,看著她向自己靠近而來……

    楚王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他明白這種人所求是什麼。既然如此,他不吝于給她,當然,她也要顯示自己應該有的作用。

    她確實很聰明,明白了他的意思。

    兩人的目的不一,卻是目標一致。他給她做靠山,她借機報復且攪得蕭家闔家不得安寧。原本只是一時無聊抱著戲謔心態而為,楚王竟然發現對于自己大業也是有些幫助,蕭家因為內亂而無法集中精力去幫助成王,而他只需要找到一個極小的契機,便足以讓其翻身無望……

    這其間她經歷了許多危機,畢竟兩人的合作不適合顯露人前。她只有一個人,而那家里有太多太多可以壓制住她的人了,不管是從實力還是名義上……

    她受了很多苦和委屈……

    那時候楚王是不懂這些的,自己選擇的路,那麼跪著也要走完,既然她決定借著他繼續往下走下去,那麼遇到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

    他會在合適的時候,給她一些助力以及翻身的砝碼,僅此而已。

    她並沒有讓自己失望,明明瀕臨絕境,卻總有一股狠勁兒絕處逢生,讓自己一再對她改觀,甚至給她更多助力……

    ……

    夢里的自己和正在做夢的自己,似乎分成了兩個人。

    楚王陷入有些混亂的狀態,他的內心是贊同夢里自己的許多做法,因為他本身就是這麼一個人,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可是很多時候總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干擾自己……

    楚王的眼前又出現那張總是可以遮掩住一切東西的笑臉,還有那夜在自己眼前沉沉浮浮,仿若要溺斃,卻總是不屈于命運的捉弄,又冒出來的小腦袋……

    夢,戛然而止。

    楚王自夢中醒來,卻是久久無法平靜。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8 11:45 PM

第54章

    趙王這兩日有點不好。

    不是有點,是非常不好,這幾日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趙王一臉胡子拉碴,兩眼泛著紅血絲,像是幾天沒睡的模樣。甚至連素來不關心這個兒子的承元帝,都不禁多看了趙王幾眼。

    趙王自然看出父皇的眼色了,可他能怎麼說?難道說有那卑鄙無恥之人,給他府里遞了點不能見人的東西,讓他三日之內拿五十萬貫錢去換對方不將這些事給捅出去?

    他除非腦袋有屎,才會將這件事說出來。

    當然不說出來,並不代表不去解決,這兩日趙王和劉貴妃發動一切力量,去查探對方的底細,可那人做事太謹慎,根本查不出來。

    沒有辦法,眼見離限期越來越近,趙王只能籌錢買平安了。

    趙王心里將那卑鄙無恥之人罵了千萬遍,可心中同時也是對對方忌憚很深,皆因對方遞過來的那點東西。這些事從來不為外人所知,趙王也覺得一向做的周密,卻不知何時被對方所知。這種感覺就像是暗里有一雙眼楮一直盯著自己,讓人想想就感覺不寒而栗。

    趙王自然也猜測過對方的底細,除了自己那幾個兄弟,大抵沒有人能有這種能力。可到底是誰呢?從表面上來看,什麼都看不出來,趙王也暗里命人查過這些人的動靜了,都很正常。

    當然,趙王心中也有懷疑的對象,那就是成王。這幾個兄弟中,大概也只有成王有這個本事做出這些來,且成王素來和他不對付。

    這種猜測讓趙王和劉貴妃暗中做了許多事,防範于未然。暫且不提這些,根據對方所提供的時間和交易方式,趙王籌齊了五十萬貫錢,並交予對方。這些錢差不多將趙王和劉貴妃的家底給掏空了,不過目前應該心疼的不是這些錢,而是對方到底是誰。

    趙王在這上面也耍了個心機,既然對方說是五十萬貫,他便將錢全部換成了銅錢,滿滿裝了近幾十箱子,攏共用了十多輛車。同時並在暗里埋伏了人,想接著此次機會揪出那個背地里坑害自己之人。

    不過對方也不是沒有準備的,楚王既然敢說出這話,自然有自己的砝碼。

    最後結局是,錢被運走,而趙王什麼都沒揪出來。因此趙王大發雷霆,連著許多日心情都不好,當然這是後話了。

    另一邊,九娘那里。

    那日紙條上所說靜待三日,所以這三日九娘一直滿懷著期待的心情。

    按上輩子九娘對楚王的認識,楚王此人其實是挺護短的,雖然表現的不顯,但他確實是個護短之人。當然前提是他將你歸納為自己人,如今自己應該和他算得上是自己人了吧。

    三日到來,從來不往正房這處來的小翠再度出現,遞給了九娘一個盒子。

    盒子里裝了一疊聚豐錢莊‘銀票’,數額不多不少剛好是十萬貫。

    大齊時下市面上流通的錢幣乃是銅錢,一貫錢為一千文錢,當然金銀也有,卻是極少在市面上流通。長安這處還好,達官貴人不少,一些高檔的場所也是收金銀等物的,可是大多的地方還是只認銅錢。

    不過銅錢面值小,需要量大,一貫錢差不多有幾斤之重,給人們造成了極大的攜帶不便,于是便有了這種銀票的出現。

    這種銀票一起初並不在市面流通,只是作于金主在錢莊存錢的一個憑證。若干年前,聚豐錢莊在長安城內異軍突起,且在大齊境內許多城池都發展了聚豐錢莊的分號,聚豐錢莊推出了一向利民之法,那就是在聚豐錢莊存錢的人,可以拿著聚豐錢莊所出的銀票在大齊境內任何聚豐錢莊兌換同等價值的銀錢。

    這項便民之法與普通老百姓來說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作用,可對于行商之人來講,卻是大大的方便了自身,且再也不用擔心運送大量的銅錢金銀的不便,以及擔憂路上被盜匪搶劫,在商人之間極其風行,甚至慢慢普及起來。

    蕭九娘這輩子並沒有見過銀票,但是她上輩子卻是見過。

    十萬貫換成銀子的話大概是十萬兩,當然因為市價不同,可能會有所差異,但大抵是差不多的。

    這對九娘來說,是一筆巨大的財富。

    這麼說吧,九娘兩輩子加起來都沒有見過這麼多錢。

    九娘即是驚訝又是詫異,那疊銀票下的紙條上說明了這錢的來由。依舊是楚王的筆跡,只寫了兩句話,大抵意思就是趙王給九娘的養傷費,不過這種事自己知曉便好,不要傳于他人耳。

    九娘不用猜,就知曉定是楚王坑了趙王一把。

    莫名的,心情變得極好,可能九娘骨子便有財迷的潛質,甚至忍不住樂眯了眼起來。

    兩輩子為人,九娘自然知曉銀錢所代表的意義。

    九娘也是一個有食邑的縣主,但因其未出嫁且年幼,食邑是由蕭家人派人負責打理的。九娘在府中的待遇不錯,不但身邊侍候的婢女比旁人多,一概吃住穿用都比旁人要好,但是能到其手上的銀錢卻是不多,每月就是那點月錢,而在府中用到銀錢的地處卻是不少,楚王送來的‘養傷費’直接解除了九娘手頭緊的窘迫,甚至可以借著這些錢辦成不少事。

    主子果然大方啊,且深諳自己缺少什麼。九娘在心中感嘆著。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這個道理通用任何人,就好比這安國公府內的下人,下人為何願意替你辦事,要麼是你掌握其生死,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勢,要麼就是你能砸出讓人抗拒不了的銀錢。有錢便不會少人替自己辦事,九娘太明白這個道理。

    揮手讓小翠下去,九娘順手便將那個盒子塞在自己床榻上的暗櫃了,連蓮枝都沒有經手。

    *

    隨著時間的過去,九娘傷勢慢慢見好。

    楚王送來的那藥膏非常好用,至少比周大夫所給的藥酒強,不光具有活血化瘀之效,且沒有刺鼻難聞之味。

    要知道九娘只是擦了一次那藥酒,便受不了那股怪怪的味道了。那味道極為沖鼻,恨不得整個翠雲閣都是藥酒的味道。

    見九娘慢慢好了一些,蓮枝瞅著外面天氣不錯,便會指使著幾名婢女放一張軟榻在廊下,讓九娘躺在上面曬曬太陽透透氣什麼的。

    九娘成日里躺著啥事也不幹,偶爾才下來走動走動,且日日好吃的好喝的端到面前來,除了右邊胳膊還是不能做出太大的動作,日子倒是過得挺逍遙。

    這一日,九娘正在廊下透氣,蕭十娘突然來了。

    十娘剛走進院門,遠遠就看見九娘姿態悠閑的靠坐在廊下,她走到九娘身前,問了問她傷勢的情況,接著就這幾日她沒來看九娘,做出了解釋。

    原來這幾日韓雲娘病情突然加重,十娘白日里都是在崇月閣那處小跨院里照顧自己阿娘。

    聽聞此言,九娘忙問韓雲娘的病情如何了,聽聞十娘說沒有大礙,才放下心來。

    十娘並沒有在翠雲閣里待太久,畢竟她也不是沒有事的,臨走時九娘讓蓮枝給她包了些補身子的補品。

    這些補品藥材俱是九娘這些年攢下來的,九娘自那次落水之後,身子便弱,日里燕窩人參不斷,府里也格外給的有分例。當然這是表面上的,實則九娘早就不吃補身子的補藥了,她還是知道補多了也是有害處的,于是這些補品便攢了下來。

    十娘本是不要,之後在九娘的勸解下才收了下來。

    此後,十娘日日都會抽時間來翠雲閣陪九娘說話,這樣一來,九娘的時間更好打發了。

    又過了十多日,九娘的傷勢已見好。

    除了臂膀上還有些淤青,卻是能做些幅度比較大的動作了。就在這個時候,府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

    朝霞郡主病了。

    幾乎是一夜之間便臥病不起,這次可不是為了不去安榮院請安,而佯裝的臥病,而是真的生病了。

    大夫換了幾個,似乎一點作用都沒有起,昌平公主擔心女兒,已經幾次紆尊降貴來安國公府看望女兒,太醫也帶來了幾個,藥方換了無數,可是依舊沒有什麼用。

    安國公夫人本以為朝霞郡主鬧了什麼么蛾子,可昌平公主上門讓她再也坐不住,也曾來崇月閣探望過朝霞郡主。朝霞郡主確實病了,整個人瘦得厲害,且氣色極差,一看就是重病之相。

    崔氏鄭氏等幾位嫂子弟妹也曾來看過朝霞郡主,甭管她們心中如何想,送來的珍貴藥材倒是不少。

    崇月閣日日都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藥味,婢女和僕婦們都是一副凝重之色不見歡顏,蕭杭這幾日去崇月閣去得也勤。

    九娘自然也聽到這個消息,作為女兒的她自是要表現孝心一番,只是她如今傷勢未好,便讓僕婦擔她去了崇月閣一趟。

    九娘本是怕朝霞郡主鬧出什麼么蛾子,才會佯裝傷勢未好,哪知去了連人都沒見到,也沒有什麼針對她的事情。

    難道,朝霞郡主真的病了?

    *

    大半夜里,九娘突然被叫醒。

    是蓮枝叫醒了她。

    小酒兒比九娘醒來的還早,見九娘坐了起來,便蹲在她身前使勁的搖著尾巴,一副非常興奮的模樣。

    也不知道這小東西大半夜里興奮啥。

    除了蓮枝以外,還有一個讓九娘驚訝的人,那人便是小翠。

    “怎麼了?”

    見蓮枝凌亂的衣著,九娘就知曉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倒是那小翠一副神色清明的模樣,並不像是半夜剛醒的模樣。

    “我見有人在樹下埋了這個。”小翠上前一步道,手里舉起一個小布包。

    這個小布包是杏紅色的,不大,大概有兩掌左右的樣子。布料在暈黃的燈光下綻放著幽幽的光華,看得出布料不差。在九娘眼神的示意下,小翠將這個小布包打了開,看到里面的東西後,九娘不禁瞳孔一縮。

    被布包著的是一個桐木所制的偶人,手工極為粗劣,僅僅能看得出有頭顱和四肢,是個人。

    九娘伸出手,蓮枝便接過那個偶人遞給了她,九娘端詳半響,良久才勾了勾唇。

    所以說這後宅女子們手段大多不過如此,不過這朝霞郡主可真下得起本錢,難道她就不怕咒了自己?

    這偶人身上所貼的那張窄窄的紙條上,所寫的生辰八字正是朝霞郡主的。上輩子那朝霞郡主便用過這種手段對付過九娘,所以她只是一眼便認出來了。

    再結合到崇月閣這陣子的動靜,接下來會上演的戲碼不言而喻。這也是為何九娘會說朝霞郡主舍得下本錢,不光咒自己,還裝病,深諳做戲做全套之理,連宮里的太醫都被折騰來了幾次。

    “看到是誰埋的嗎?”九娘問。

    小翠報出了一個婢女的名字,這人正是九娘和蓮枝等人猜測背後有其他人的一名婢女,卻沒想到竟然是朝霞郡主的人。

    “奴婢並未驚動她,只是在她走之後,便將這東西挖了出來。不知娘子準備如何處理?”

    可以看出這小翠也不是個傻子,估計心中也是自有玄機,這也是為何她暴露了身份,九娘卻從未提出將她和小燦提到自己身邊的原因。她身邊有蓮枝幾個,別人想插手進來干個什麼,自是不容易。可那幾個在門外以及院中當差的低等婢女卻是防不勝防,有小翠和小燦兩個當眼線,又是一層防護。

    九娘下了榻來,讓蓮枝去拿了筆墨紙硯,又將一張雪白的宣紙裁成與那張小紙條同樣的一條。然後執筆在硯台中蘸了濃濃的墨汁,左手執筆寫下了一些字。

    蓮枝是識字的,看了九娘所寫的字,驚道︰“娘子這是?”

    九娘笑了笑,“這種事信則有,不信則無,人家都下了那麼大的本錢,我又何必懼她。”

    九娘是將自己的生辰八字寫在了上面。

    之後將那紙條上的墨跡晾干,又貼到那個桐木偶人身上,用那塊杏紅色的布包了起來,讓小翠從哪兒挖出來的,再埋回哪兒去,不要打草驚蛇。

    小翠拿著布包下去了,九娘和蓮枝也分別回榻上歇下,只是今晚注定會有人睡不著了。

    當然,那個人絕不會是九娘。

    *

    這一日,昌平公主再度來到安國公府。

    昌平公主出行從來聲勢浩大,這次也一樣,身後跟了不少婢女僕婦侍衛,其中還夾雜了一個身穿道袍的道士與兩名道童。

    到了崇月閣後,昌平公主便進了內室,除了外屋中留了幾名婢女侍候,其他的一干人都在院中給那名道士打下手。

    這道士生得須發皆白,頭戴上清冠,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一身青色道袍,顯得格外仙氣飄飄,宛如世外高人。

    這道士確實是一位高人,乃是長安城城外青雲觀的觀主,人稱清和真人。青雲觀香火鼎盛,清和真人在長安城內一干達官貴人中也頗具盛名。

    清和真人佇立在院中,一手負後,一手撫著長須。其所帶的兩名道童則是指揮著眾下人在院中各處,以及屋舍窗欞及柱子上貼了不少黃色道符,又在院中正中的位置設起了香案,擺齊了香燭香爐等物reads;反瓊瑤之降龍系統。

    不多時,待一切準備完善,道童便從自己所帶囊袋中,拿出清和真人的法器遞于他,清和真人這才一手持桃木劍,一手持道符,開始在院中做法。

    崇月閣的這一番動靜自是報往了各處,只是朝霞郡主久病不愈,且眼見人一日日虛弱下來,昌平公主病急亂投醫,也是可以理解的。

    時下信道教的並不少,這種事在別家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反正關起門在自己院子里折騰,安榮院那邊都沒發話,旁人自是做壁上觀。

    屋內

    重病的朝霞郡主一點也沒有重病之色,靠坐在榻上和昌平公主說話,言語之間笑意盈盈,可見精神之好。

    昌平公主見女兒眉宇間興奮的笑意,忍不住道︰“就為了一個黃毛丫頭,至于你這般如此連本宮都幾番奔波,就為了陪你演這場戲?”

    朝霞郡主一臉女兒家的嬌態,靠在昌平公主肩膀上,撒嬌道︰“阿娘,女兒也是想一勞永逸,若是沒有您在,以蕭家的秉性,大抵還是會壓下來,畢竟一個縣主想要放棄,可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女兒就勞動您了。”

    “就為了一個黃毛丫頭?!”昌平公主不屑地哼了哼。

    “如今這家里也就這一個眼中釘了,旁人可不敢再來礙女兒的眼,若是能除了她,女兒大抵是沒有煩心事了,日後好好侍奉蕭郎,教養六娘和六郎,更要孝敬阿娘老人家您。阿娘,您就成全女兒吧,您今日不是來了嗎,也不過就是一會兒的功夫。”

    其實昌平公主今日能來,就是打了要幫朝霞郡主的心思,若不然也不會陪著折騰這麼久。只是以她昌平公主的傲氣,來對付一個小輩,實在讓她難以氣平。可是望著朝霞郡主一臉蠟黃色,甚至為了這場戲瘦了不少,吃了不少苦頭,昌平公主又心軟了。

    罷了罷了,好不容易這小女兒日子過得順遂些,也知曉改改自己任性的脾氣,如今子女雙全,夫妻之間的關系也日漸變好,就為她拔掉這路上的最後一根釘子吧,日後也能讓她少操些心。

    屋外院中

    清和真人裝模作樣做法了一番,奶娘李氏在一旁跟前跟後,問東問西,一副內心焦慮十分關切的模樣。

    “真人,到底怎麼樣了?”

    清和真人左手一揮,手指尖上拈著的那張道符便無風自燃起來,同時,他的右手掐算起來,邊掐算邊搖頭。

    “到底怎麼了?您倒是說說話啊!”

    清和真人圍著院子走了一圈,又回到香案前來,從香案上拿了一個銅質的羅盤起來,盯著上面指針看。

    “邪祟並不在這院中,恐怕還得去外面看看。”

    在崇月閣中,這是自己地盤,自然是想幹什麼幹什麼,若是去外面可就不是李氏一個下人能做主的,她對清和真人告了一下罪,便往屋內行去。

    不多時,李氏便出來了,一同的還有昌平公主。

    昌平公主一身富貴的金紅色宮裝,滿頭珠翠,手挽銀紗披帛,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尤其出身皇家,高高在上慣了,滿身盛氣凌人之態。她的面容與朝霞郡主有五六分相似,只是看起來年長一些,風韻猶存的模樣,若不點明身份,恐怕會讓人誤會是朝霞郡主的姐姐,而不是親娘。

    “既然不在這院中,那就出去看看吧,本宮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的邪祟敢煞到本宮的愛女!”

    昌平公主一發話,下人自然無所不從。以清和真人為首,昌平公主在其側後,後面跟了一大群下人,往崇月閣外走去。

    這番動靜自然報到了安榮院,安國公夫人一聽,便皺起了眉頭。

    “阿家,您說她們這是想幹甚?”

    若說之前鬧的那一出,旁人只是以為昌平公主愛女心切,可如今越來越邪乎了,甚至扯上了邪祟一說,就不免讓人心中一緊,恐怕朝霞郡主一眾人鬧出什麼么蛾子。

    說出這話的正是崔氏,她素來與朝霞郡主不睦,不過以她的為人處事,倒是沒有鬧到表面來。可那朝霞郡主從來不按牌理出牌,誰能想出她這次到底是沖誰而去的?

    “你過去看看吧,鬧成這樣,咱們家人不出面也是不好的,你見機行事,有事便命人報過來。”安國公夫人道。

    “是。”

    *

    這一群人在府中行走聲勢浩大,不多時,連許多下人都知曉這事了。

    只是上面發了話,下面的那些婢女僕從自然不敢圍過來探看動靜,只有那麼一兩個離得老遠在後面探頭探腦。

    一路走過許多院子,清和真人都未有停下腳步,漸漸往安國公府東側後方而去,一直跟在昌平公主身邊滿臉凝重的崔氏,頓時眉頭一擰。

    往這邊去的方向,可就是蕭家眾多小娘子們所住的地處了。

    到了一處湖邊,清和真人站定,手持羅盤看了一會兒,沿著湖邊而行。不多時,到得一處院子外,此處赫然是蕭九娘所住的翠雲閣。

    清和真人圍著院外來回轉了半圈,走回來對昌平公主道︰“恐怕要進去這處看看。”

    昌平公主望了崔氏一眼,崔氏乾笑道︰“此地乃家中九娘所住,她一個孩子家家的,院中哪里會有什麼邪祟。”

    其實走到這里來,崔氏差不多就明白這伙人這次意欲為何了。不管從什麼層面來看,九娘和崔氏都沒有什麼直接沖突,她自是不想讓朝霞郡主得逞,還想留著這把刀以後看戲。可她也不能明晃晃的阻止,所以說完這句開脫的話,見昌平公主露出不悅之色,她便立馬命身旁婢女前去敲門。

    院外的動靜,院中人早已獲知,認真說來,從昌平公主等人如此大張旗鼓的來到安國公府,這邊便知道了。

    幾個不知情的婢女皆是一臉茫然之色,也只有那麼些許幾個人明白內里。聽到有人敲門,便有婢女前去開了院門,見門外一眾人虎視眈眈,頓時就是一驚。

    幾乎是不及通報,這一眾人便闖了進來,因著崔氏跟著一旁,院中的婢女俱是站在一旁噤若寒蟬。

    清和真人進來後,只是一看羅盤,便往庭院中的那處杏花樹下而去,後面的人俱是跟了過來。這庭院並不大,來了這一群人,幾乎是將整個庭院都塞滿了。

    “這處。”

    清和真人只是一指,便有下人張羅著去找鐵鏟等物了。

    這時,九娘也從屋中走了出來,剛一出來看到的便是這幅蓄勢待發的情形。

    “大伯母,這是做何?”

    不待崔氏說話,昌平公主宛若刀子似的眼神便直射過來。

    “你就是蕭九娘?很好!很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9 05:13 PM

第55章

    九娘這輩子沒有見過昌平公主,此時自然是裝出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樣,甚至因為對方這明顯的敵意,顯得一頭霧水又略顯有些無助望向崔氏。

     崔氏此時能說什麼呢,雖心中是已有猜測,但最後的結果還未揭曉,她自是什麼也不好說,只能對九娘安撫的笑了笑。

     昌平公主對九娘不屑一顧,可李氏卻不會,她目眥欲裂的瞪著九娘,一副恨不得生吞了她的模樣。

    “你這個喪盡天良的,居然敢謀害我家郡主,要知道她可是你嫡母啊,被你害得臥病在床,幾近喪命,你這個不忠不孝的人......”

     李氏甚至想撲過來,可惜被身旁的僕婦給抱住了。

   “李大娘你說什麼呢? 什麼叫我謀害母親? ”既然大家都在做戲,九娘自是要做得更像一些。

     昌平公主又瞪過來一眼,冷笑道:“你這小輩倒是嘴硬。 ”

  就在這說話的期間,那顆杏花樹下的泥土已經被刨了開,東西埋得並不深,只不過是幾下,就有人眼見的看到那抹亮眼的杏紅色。

     九娘望了過去,臉頓時變得煞白。

 清和真人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已經有手快的下人過去拿起那個杏紅色的布包,並打了開。

 布中的東西只是一瞬間便落入眾人眼,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響起。

 其實認識這個東西的人並不多,但昌平公主、崔氏等有些人卻是知道這是什麼,崔氏臉色頓時就變了,一個眼神瞥過,人群中靠後方一名婢女悄悄退了出去。

 崔氏猜想過許多,卻萬萬沒有想到是這東西。

 這厭勝之術歷來讓人聞風喪膽,不提前朝,先帝還在時,宮中便鬧過一次,那一次宮中因此被誅數百人,牽連甚廣,自那以後這東西在長安便是禁忌之物。 據聞當今聖上的母妃當年也被牽連了進去,很是受了一番苦處,之後撒手人寰,所以承元帝對此物極其痛惡。

 昌平公主母女自是不怕,因著她們是‘受害人’,可蕭九娘姓蕭,這是蕭家的地界,若是被人獲知家中出了這茬,會造成多麼大的困擾,崔氏不用想就知曉。 她自是內心又氣又急,暗罵這朝霞郡主是個禍害。

  崔氏在擔憂蕭家的境況,而此時九娘的情形卻是十分危機。

  昌平公主一眼撩過去,臉色頓時就變了,本來一張還算風韻猶存的臉,立馬變成了宛如夜叉一般。 她轉頭瞪著蕭九娘,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模樣,“蕭九娘,你好大的膽子,來人啊,給我拿下她! ”

  昌平公主這番出門準備齊全,連侍衛都是帶了的,估計便是怕在蕭家的地界上,一時行動受阻。 所帶的十多名公主府府衛一直跟隨在其後,此時聽了公主的吩咐,頓時沖了上來,將九娘制住了。

 九娘料到今日事情不會小,但沒料到這昌平公主等人居然會準備如此齊全,這是想置她于死地啊!

 她一副受屈模樣,“大伯母,這到底是作甚,那是什麼東西啊? ”

  崔氏雖在內宅當家做主,可今日之事眼見不是她能攬下的了,她已命人去通知安國公夫人前來,可此時阿家還未到,她自然只能暫且拖延。

    “公主您看這九娘只是個小輩,這種東西她連都見都沒見過,怎麼可能是她所為,您看若不然再細問問,說不定其中有什麼貓膩? ”

     昌平公主冷笑:“不是她做的,會埋在她的院子中? 被咒的不是你女兒,你自然站著說話腰不痛。 我知道這是在你們蕭家,你們想袒護這個什麼懿榮縣主,可本宮可是正一品的公主,是先帝冊封的昌平公主,當今聖上是本宮的親哥哥,敢對本宮女兒下手,那可是株連的大罪。 且這可是厭勝之術,你們蕭家只要不怕被牽連,就繼續袒護,本宮不介意進宮一趟和哥哥好好說道這件事。 ”

     這一番話說得崔氏臉色乍變,再也不敢出聲。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正是安國公夫人。

    “公主說得好,我蕭家是萬萬不會袒護這種行徑的! ”

     隨著安國公夫人言語之間,人群俱都分散一條路出來,這時人們才發現,不知何時院中的人已經驅散不少,翠雲閣大門也從裡被關上了,安國公夫人一臉肅穆的走了過來,從九娘身邊經過之時,一道複雜的目光掃了過來。

     這目光中有銳利,有歎息,有惋惜,有很多很多東西,九娘懂得這是一種什麼目光。 朝霞郡主母女手段並出,安國公夫人迫于高壓,終於決定放棄這個‘不成器’的孫女了。

     其實這種結果是可以想像的到的,在家族與個人之間,個人永遠是很容易被犧牲放棄的,安國公夫人可以為了蕭家犧牲自己最寵愛的兒子,又何況是一個血脈低下的孫女,雖然這個孫女身上還有許多讓她沒有利用到之處。

     安國公夫人確實很惋惜,按她來想,這蕭九娘還有許多可用的地方。 只是如今情勢所逼,為了不牽連家中,也只能犧牲她了。

    “夫人也是識趣之人。  ”昌平公主噙著勝利的笑容道。

    “老身雖是惋惜家中小輩,但萬萬不會袒護這種卑劣的行為。 ”

    “既然如此,咱們也是兒女親家,自然不用太過僵持,本宮也不會不識趣的鬧到外面去。 但是,這蕭九娘需交予本宮處置。 」本是笑吟吟說話的昌平公主,臉色驟變,塗著霞色丹寇的纖指,直指蕭九娘。“她既然敢害本宮女兒,本宮自是要讓她死無葬身之地,以儆效尤!”

    “這——”安國公夫人望了一眼被人壓跪在當場的九娘,只是猶豫了一下,便點頭同意了。

     九娘半垂著頭跪在那處,聽著這兩人之間的言語,一股想笑的衝動彌漫上心間,這股衝動越來越大,甚至讓她想當場笑出來。 不過她終究是將這股衝動掩了下來,她抬起頭來,直直望向昌平公主和安國公夫人兩人。

    “若是九娘沒記錯,九娘應該是當今聖上欽封的懿榮縣主,對待有爵位在身之人,也可以就是這麼三言兩語便判其死刑的? 哪怕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犯了死刑之罪,也是要讓他死得明白的。 那麼請問,尊敬的昌平公主,您用什麼罪名判九娘死無葬身之地? ”

     被當眾挑釁的昌平公主,頓時勃然大怒,“小輩嘴硬! 小輩你竟然敢挑釁本公主? 來人啊,給我拖去杖斃了,本宮倒要親自看看今日能不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

     那窮凶極惡的府衛當即便要拽著九娘胳膊,將她拽離,卻被自己站起身的九娘揮開。

    “撒手! ”

     一股淩厲的目光射了過來,兩位府衛沒料到這少女竟然有如此噬人的目光,竟是忍不住的縮手了。

     九娘撫了撫手臂,轉頭直視昌平公主,態度不卑不亢。

    “對於公主您,九娘自是尊敬萬分不敢生出任何不敬之心,只是哪怕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犯了死刑之罪,也是要讓其死得明白。 公主既然想九娘死,那麼能不能讓九娘做個明白鬼? ”

     換著平時,見了蕭九娘這番表現,昌平公主也會忍不住為其贊道,可惜她今日是來替女兒拔除這顆釘子的,自然不會有這種情緒。

     她冷笑一聲,走到那名手捧著杏紅色布包的下人身邊,拿過那桐木偶人便扔到了九娘面前。

    “本宮就讓你做個明白鬼! ”

     桐木所制的偶人恰好砸在九娘裙邊,彈了一下,掉落在地上。

     這偶人那夜看去也不過就是個木頭人,可此番在太陽光的照射下,又襯著此時的場景,卻平添了幾分詭異。 一張白色的貼在偶人的胸腹之上,因為是反面朝上,所以那張紙條被歪歪斜斜壓在下面,看起來格外委屈。

     九娘走上前去,拾了起來,先是正面看看,又翻了一面。 她小心翼翼將那張紙條撫平,一字一句念道:“戊子年三月十二日...... ”

     昌平公主本是靜待對方辯無可辯的如喪考批,是時再打擊對方一番,卻是越聽越不對勁,霞兒的生辰可不是戊子年......

     還不待她出口打斷,就聽見蕭九娘說道:“九娘不才,在蘭陵也是上過族中女學的,公主您是否能告知九娘戊子年今年應該是年歲幾何? ”

    “十三。 ”昌平公主反射性回答道。

     待答完,才反應過來其中不對。

    “那請問母親她今年可是十三? 公主您帶著人大張旗鼓來到我翠雲閣,不分青紅皂白就是喊打喊殺,冤枉九娘暗中使用厭勝之術詛咒嫡母。 九娘雖沒有見過什麼叫做厭勝之術,但在書中也是看過的,且—— ”

     九娘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似有無限委屈,“這上面的生辰八字明明是九娘的! ”

     她撲通一聲,對著安國公夫人跪了下來,“請祖母替九娘做主,這哪是九娘想害人,明明是有人害我! ”

     一旁的崔氏簡直想使勁拍巴掌,才能按壓下來心中激動的心情。 這種絕地大反轉,實在讓她目不暇接。 她自然不是蠢人,這一番情形她若是想不出是什麼個情況,該是要蠢死了。 定是崇月閣那邊做戲栽贓蕭九娘,想置她于死地,為此不惜出動昌平公主,可惜卻被蕭九娘識破了,反而借機倒打了一耙。

     崔氏看九娘的眼中,充滿了讚賞。

     她自認教女有方,可比起這蕭九娘,卻還是差了一些。 九娘這般年紀能有心機不算什麼,關鍵她不光能沉得住氣,在這般艱難的處境,還能不慌不忙,讓自身不完全處於下風,且言語一直給對方挖坑,直到最後,才打了對方個措手不及。

     她走上前去,接過九娘手中的偶人,認真的端詳了一下,才對安國公夫人道:“九娘說的不假,這上面確實不是弟妹的生辰八字,而是九娘的。 ”

     九娘邊泣邊訴,“請祖母替九娘做主,明明是有人害九娘,卻被冤枉九娘害人,九娘怎麼說也是朝廷欽封的縣主,也是蕭家的女兒,竟然讓人如此冤屈侮辱,這將置於九娘的名聲為何地,置於蕭家的顏面為何地,孫女實在無顏苟活...... ”

     突然,她猛地站了起來,一頭往一旁遊廊的柱子上撞去。

    “娘子—— ”

     蓮枝發出一聲淒厲的嘶叫,奔了過去,扶起額上一塊血紅,已經暈過去的九娘。

     場面頓時亂了。

     安國公夫人連連跺腳,崔氏趕忙上前去看九娘的情況,又命人去請大夫來,場中一片混亂。

    “昌平公主,此事你要給我們蕭家一個交代,若不然老身不介意直接進宮面聖! ”

     昌平公主臉色一片煞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9 11:29 PM

第56章

    誰也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成如今這副局面。

   本是朝霞郡主臥病在床,一直不見好,昌平公主才會病急亂投醫請來的清和真人作法驅邪。清和真人一路作法,尋到了翠雲閣來,竟在翠雲閣杏花樹下挖出了桐木偶人。本是徹底證實了九娘暗中使用厭勝之術詛咒其嫡母,哪知現場來了個絕地大反轉,那偶人咒得竟不是朝霞郡主,而是蕭九娘本人。

   那偶人所咒之人為何會是蕭九娘,已經沒有人關心這個問題了。現如今大家只知道昌平公主仗勢欺人,逼得蕭九娘尋了短見。

   幸好吉人自有天相,九娘生命無憂,只是好不容易舊傷剛好,又添了新傷。

    “娘子,你也太下得去手了!”

    蓮枝給九娘掖了掖被子,埋怨道。

    躺在榻上的九娘,額上纏著白布,面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極為虛弱。

   之前那會兒看似情勢危機,實則都在九娘的掌控之中。就如同她自身所言,即使是要做戲,就要捨得下本錢。她上輩子做過太多類似這種情況的戲,只要對自身有利,她從來捨得對自己下狠手。

   不下狠手,怎麼讓對方難受,甚至將對方置諸死地呢?

   她沒有碾壓一切的實力,但她不介意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只要對方跟她碰得起,蕭九娘就是有這種狠勁兒!

   “我沒事,相信我,方才那副情形所有人都樂意看見,除了昌平公主和崇月閣那邊。”

    “老夫人也會嗎?”

    蓮芳忍不住問了一句,跟著想起之前安國公夫人為平息昌平公主怒火,毫不猶豫放棄自家娘子的行為,頓時諾諾無聲了。

    九娘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安國公夫人怎麼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呢?恐怕此時最高興的莫過於她,終於讓她找著機會可以反制昌平公主了。昌平公主仗勢欺人,借用厭勝之術陷害蕭家九娘,蕭家九娘被逼觸柱以證清白。

    之前昌平公主如何拿厭勝之術來壓著蕭家的,此時蕭家完全可以拿著反壓回去,尤其有個這麼好的把柄在手,想必以後不光昌平公主,連朝霞郡主都會老老實實的。

    當然肯定會有人說,此事和九娘的關係不大,既然已經證明了自身清白,又何必再多此一舉拿自己的命去開玩笑。

    其實關係太大了,首先壓住了朝霞郡主的氣焰,尤其經過此事,九娘不用想便知道在未來的一段時間裡,朝霞郡主在安國公府的日子一定不好過。世事就是這麼現實,當你勢大之時,自然沒人敢來招惹你,可若是你失勢,你會發現想要來踩你的人太多。

    還有一點則是九娘展現了自己的價值,一個可以憑著極小優勢,不光斗贏了朝霞郡主,還斗贏了昌平公主,僅是這些就足以讓有心人為之側目了。且蕭家有多麼的想在昌平公主跟前出這口積壓了多年的氣兒,便要顯現出來對九娘有多麼重視,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將這個把柄牢牢捏在手中。

    當然世間之事,千變萬化,這也是九娘為何會說只是一段時間,因為說不定哪會兒蕭家便又會受制於昌平公主,或是對其有所求,那麼局勢又將會產生變化。所以說后宅女子拼的除了誰的手段高,還有誰有勢。

    這是在『失去』楚王之勢后,九娘那日看到偶人之後,靈機一動所生的想法,目的自然是重新給自身借勢。說是容易,做起來卻極難,其中心機、敏銳的目光缺一不可,還得有一種狠勁兒。

    當時九娘觸柱,將所有人都嚇到了,沒人懷疑九娘是在做戲,哪個做戲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說觸柱也能做戲的,來,你做一個試試!

    這便是蕭九娘,從不氣餒,從不放棄,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來打擊敵人,順便給自己加重砝碼,直到有一日,不懼任何人。

    *

    昌平公主被請去了安榮院,也不知安國公夫人對她說了什麼。

     總而言之,昌平公主走的時候,臉色極為不好,甚至都沒顧得去一趟崇月閣。

     朝霞郡主自從親娘帶著人出去后,便一直等著即將而來的好信,等著下人向她稟報,那賤丫頭死得有多麼慘。

     可惜一直等,都不見動靜。

     好不容易終於有動靜了,卻是奶娘李氏宛若喪家之犬也似的回了來。

     聽完李氏的哭訴后,朝霞郡主當場臉色變得一片煞白。

     如今的她可不是當年那個她,自然明白這一番之後,自身的處境會有多麼艱難,且還連累了阿娘,想著一向心高氣傲的阿娘為此受限於蕭家人,朝霞郡主就目眥欲裂。

    “事情怎麼會這樣?事情為什麼會這樣!”朝霞郡主扯了頭上的抹額,便砸向李氏,且不光如此,還撈起榻上的瓷枕靠枕劈頭蓋臉往那邊砸了過去。“事情不是你安排好的嗎?那東西不也是你一手包辦的?現在來告訴我中間出了岔子,你這岔子出得可真好,本郡主的臉和阿娘的臉全都被你丟光了!”

    李氏從事情發生了變化,便心知不好,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只能模樣可憐得跪在榻前,任朝霞郡主泄氣。

    “奴婢也不知事情為何會變成這樣,那物準備好后,奴婢還特意拿來給郡主您看過了,確認無誤后才給了那丫頭。之後也找她確認過,才來和郡主報備。奴婢實在不知為何會這樣啊……”

    李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尤其襯著她花白的頭髮,看起來極為可憐。朝霞郡主也知此事不該遷怒奶娘,可她實在忍不住心中的恐慌。

    現如今該怎麼辦?怎麼辦?

    蕭郎會知道這件事嗎?知道后他會如何想?還有阿娘那裡,阿娘竟然沒有到崇月閣來,可見是怒極了,她該如何是好。

    “我阿娘可有轉話給你?」朝霞郡主問。

    李氏摸了一把眼淚,道:“公主說,讓郡主查清事情真相,然後最近安分些,形勢不由人……”

    說到最後,話音越來越小,上面有一樣東西砸了下來。

    “都是廢物!還不去查!”
  
   *

    確實如九娘所想一般,昌平公主前腳離開安國公府,後面從安榮院出來的賞賜便到了翠雲閣。

     不光如此,大房二房三房四房幾房的主母盡皆派人來探望九娘了,且帶來了許多藥材與補品。個個是噓寒問暖,一臉笑意,只差對九娘明說,如今自家主母很看重九娘。

    而另一邊,崇月閣那裡。

    奶娘李氏將整個事情從頭想到尾,唯一能想到會出紕漏的便是在翠雲閣安插的人,因為東西是由對方經手的。可人也叫出來問過了,那丫頭也被嚇得厲害,可實在說不出到底是怎麼回事,最後李氏只能將整件事歸咎於自己人行事不周密,被人暗中發現並加以利用了。

    按理這人是要處理的,可惜人是翠雲閣的,也只能暫時留其一命。且奶娘李氏如今也沒有功夫去操心這事,因為郡主和郎君又鬧矛盾了。

    當日晚上蕭杭回來,便聽說了今日之事。

    這事是明晃晃的朝霞郡主一眾人想置蕭九娘於死地,哪知陰謀不成,反被倒打了一耙,以蕭杭的性格,怎能不怒!

    甚至因為此事,往年對朝霞郡主的印象又重升了起來,原來不是此人變好了,而是變得更壞,且會做戲了。

    蕭杭生於世家大族,也許因為男子,本身不愛關心后宅之事,可並不代表他是個蠢的,由此聯想之前種種,更覺朝霞郡主此人不光噁心,還可惡。

    朝霞郡主百般解釋,蕭杭只做不聽,之後不歡而散,這一次朝霞郡主想再博得蕭杭的原諒,恐怕是難了。

    蕭三娘等人也獲知了九娘受傷一事,俱都紛紛來探望九娘,不管真心如何,至少表現出了一副關切的模樣。

    一時之間,九娘在安國公府中風頭無二,眾人盡皆知曉九娘子得老夫人及各房主母重視。

    按理,九娘應該是高興的,可她卻顯得有些異樣的沉默。

    這種沉默旁人不知,也只有蓮枝等幾個貼身婢女才知曉。其實也就只有蓮枝明白了一些端倪,蓮芳年紀小,礙於見識卻是沒意會過來的。

    那日三娘子等眾位娘子來探望九娘之時,連與九娘有矛盾的七娘都來了,可是十娘卻沒來。

    又過了一日,十娘來了。

    幾日不見,十娘似乎清減了些許,旁人只當她是憂心親娘身子,可九娘卻知曉不是。

    她複雜的望著這個曾經當成親妹妹來關心的人,不知道該說什麼。

    十娘一直未敢抬頭看九娘,她不知該以什麼樣的面孔來面對九娘。這些日子以來,她複雜、矛盾、痛苦,種種心靈的掙扎都經歷過,卻是依舊選擇了背棄。

    “那杏紅色的軟煙羅乃是在蘭陵之時獲得之物,祖宅那裡也不過只得了一匹,給了我。你喜歡那個顏色,我送了一半給你做裙子。”

    十娘面色震驚的抬起頭來,看向榻上半臥著頭上纏著白布的九娘。她的面上有羞愧有內疚有很多很多情緒,良久,終於化於一句囁嚅:“九姐,對不起。”

    九娘輕笑了一聲,仰著面看著床榻的帳頂,語氣飄忽地道:“你是該對我說對不起,我總以為咱們一起經歷了那些,你能信我,你能有勇氣和我站在一處,可你卻選擇了背棄。不過我能理解,你有你放不開的牽絆,所以賭不起。”

    十娘深深地埋著頭,眼淚順著眼眶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你走吧。”以後不再是姐妹。

    這句話,九娘未說,但她和十娘都懂得其中的意思。

    從那塊杏紅色的布出現,九娘便預料到今日的一切。

    難過嗎?傷心嗎?似乎都沒有,九娘就是覺得心裡堵堵的,就好像上輩子臨死之前,面臨自己親妹妹背叛的那種感覺。

    九娘很少去痛恨什麼人,因為她知道大家都不幹凈,別人在耍手段想方設法去坑害別人的同時,這種事她也沒少幹。害人害多了,總是要還的,每個人都有不退讓的理由,所以敵我之間,沒有對錯,只有成敗。

    就好比這次,若是讓朝霞郡主得逞,九娘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作為幫凶的十娘難道不知道嗎?她知道,但她還是做了,因為在她心中有一個分量比九娘更重,且放不開的牽絆。

    所以同理,九娘這番勝利,自然是踩著這些失敗者的屍骨又向前了一步。九娘知曉十娘此番為何前來,不過是對方派過來探問內里究竟的工具,可九娘不想告訴她,而是選擇了挑明,至於十娘回去是個什麼樣的下場,與她無關。

    做了就是做了,僅此而已。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4-29 11:39 PM

第57章

    “廢物!”

    隨著這句斥罵,一個茶盞砸了下來,不光迸濺了一地碎片,也濺了跪在地上的十娘一身茶水。

    此番事敗,朝霞郡主命李氏徹查,查來查去便懷疑到蕭十娘的頭上。為了洗脫自己辦事不利之名,李氏自是毫不留餘地的往蕭十娘身上推諉。

    十娘也和朝霞郡主解釋過了,可朝霞郡主依舊是半信半疑,雖自信韓雲娘捏在自己手裡,蕭十娘翻不起什麼么蛾子,可這番事敗實在蹊蹺,再加上李氏從中挑唆,朝霞郡主對十娘更是疑心。

    因此才會有十娘前去翠雲閣探看究竟之行。

    只可惜蕭九娘早已洞悉了事情本身,不但沒被十娘探到話,反而挑明出來,十娘鎩羽而歸,回來之後自然又引起了朝霞郡主的軒然大怒。

    “十娘子,你也太不中用了,你不是和九娘子好嗎?怎麼這事,她也不告訴你?”李氏陰陽怪氣道。

    “就是!合則這事就是你捅給她知曉的?你還想要不要你娘的命?!”

    十娘深深的吸了口氣,袖下的拳頭緊握,因著她一直是垂著頭,倒也沒人上面那兩人看到她臉上的表情。十娘抬起頭來,直直地瞪向李氏:“那母親就要去問問她李氏了,若不是當日她非要讓我立什麼『投名狀』,此番我又何須被疑,以至於被羞辱一番,轉回來又被母親痛罵?”

    提起這投名狀,就說得有些遠了。

    朝霞郡主捏著韓雲娘,本就沒打什麼好主意,九娘和十娘回來沒多久,便被朝霞郡主一番脅迫,因此十娘選擇背棄了九娘。

    按理說有一個可以深入敵人內部之人,可以得到很多方便,無奈李氏心思太壞,也不負朝霞郡主身邊的智囊一稱,竟是給朝霞郡主出了個這麼陰損的主意。

    朝霞郡主一聽,這法子實在好,雖然操作複雜了些,但畢竟蕭九娘也不是幾年前的她,想捏死就捏死了,怎麼身上也是有個縣主的身份,需要忌諱一二的。而這個計謀若是得逞,直接便可以讓蕭九娘死無葬身之地,且整個蕭家都不敢吭一聲,還得幫著遮掩。

    於是,便按照計定步驟安排了下去。

    本是用不上十娘的,可這李氏是個陰損的,似乎看出了十娘心中的痛苦與掙扎,怕蕭十娘反水,便給朝霞郡主出了個『投名狀』的點子。所以不光那杏紅色的軟煙羅是十娘獨有之物,且桐木偶人上面所寫的生辰八字也是十娘所書,就是為了捏住她一個把柄,讓她再也沒有退路。

    想法是好的,可惜一朝事敗,九娘不但沒死,還來了絕地大反轉,狠狠打了幾巴掌在朝霞郡主和昌平公主臉上。

    十娘因此敗露,也是可想而知的。

    朝霞郡主聽了十娘之言,也覺得她說得有道理,便擺手讓她下去了,可是猜忌之心卻是沒有消除。畢竟就此事來看,事情無端敗露,蕭十娘的嫌疑最大。

   “郡主就這麼放過她了?”李氏眼珠一轉,問道。

    死道友總好過死貧道,有個轉移火力的目標,也免得自己日子難過。

    朝霞郡主一臉猙獰,“怎麼可能!敢壞本郡主的好事,本郡主自是不會放過她!”

   *

   崇月閣側後方的小跨院里。

    當十娘出現在韓雲娘房中,整個人已經收拾乾淨了,且看不出任何異樣。

    韓雲娘正半靠在榻上喝葯,比起之前十娘剛回來之時,此時的她要胖了些許,整個人氣色也好多了,只是眉間總是籠罩著一抹輕愁,不過韓雲娘素來便是如此,倒也沒有人過多注意。

    “玉兒,你來了。”

    “娘。”

    十娘接過婢女手中的葯碗,一勺一勺的喂著阿娘吃藥。韓雲娘臉上帶著笑,似乎十分高興的模樣。母女之間說了許多話,大抵都是些日常瑣事之事,直到十娘見阿娘面上露出疲憊之色,才扶著她在榻上躺好,讓她好好休息,自己離開了。

    沒有人看見,本是躺在榻上被掩在紗帳之後的韓雲娘,緊閉的眼角下掛了一顆晶瑩的眼淚。

   *

   本是夏日裡最最炎熱之時,但這處亭台因著地理位置特殊,且所處地點甚高,又面臨著整個太液池,倒是盛夏乘涼的好地處。

    凌波亭中笑語聲聲,一眾侯在亭下陰涼處侍候的宮人內侍盡皆知曉,也只有太子殿下的小表妹孟家小娘子來了,這素來安靜的亭中才會如此熱鬧。

    孟嫦曦從小和這位太子表哥熟悉,不大點便被家中長輩抱著來見太子。太子從小體弱,素來沉靜,平日里也只有眼瞅著眾皇弟們四處淘氣玩耍的份兒,倒是比他小許多的小表妹能與他坐在一處解解悶,畢竟小女孩要比男孩們安靜些。

    所以孟嫦曦從小和太子感情好,太子比孟嫦曦年長七歲,幾乎是將她當自己親妹妹疼。

    孟嫦曦又是撒嬌又是撅嘴,惹得素來沉靜的太子哈哈大笑不已。笑激動了,忍不住嗆咳了幾聲。見此,孟嫦曦趕忙收了臉上的小女兒家的嬌態,一手端著水,一手給太子撫背。

    “太子哥哥,都是嫦曦不好,明知道你身子不好,還惹得你大笑,太醫明明說了,您的情緒不易激動的!”孟嫦曦滿臉愧疚之色。

    “好了好了,你太子哥哥我這身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哪有那麼多忌諱。這東宮裡素來安靜,那一個個說話都不敢大氣兒,鬧得我也沒勁兒,你來了也能給這宮裡添些笑聲。”太子啜了口冰糖雪梨水,安撫道。

    “就怕姑父他老人家知曉了怪我。”

    太子戲謔道:“你姑父天天日理萬機,政務都忙不過來,哪裡會知道這點子小事。你不素來膽大的嗎?這會兒倒是裝膽小了,小時候撕了你姑父的奏摺,也沒見你害怕。”

    孟嫦曦不依地跺了跺小腳,“好哇,太子哥哥你又取笑人家。”

    正說著,有內侍端上來一大盤的新鮮瓜果,綠瑩瑩紅艷艷的,被切成一片一片,散發著清潤的涼氣,正是夏日裡解暑最好的寒瓜。

    太子道:“這是新貢上來的寒瓜,用冰鎮了最是美味,可是孤不能食,便宜你了。”

    孟嫦曦嬌嗔的看了太子一眼,便拿起寒瓜上插著的牙白色的小簽子,去插了那新鮮紅嫩,一看便汁甜肉脆的寒瓜來食。

    這寒瓜對有些人來說是稀奇,對孟嫦曦來說卻是再不過平常。每到夏日,宮裡便會將這貢品寒瓜送上一簍去孟國公府,更不用說太子哥哥知曉她喜歡吃,特意這個撥給她解饞的。

    孟嫦曦一面吃著寒瓜,一面和太子說著話,別看她日里在外人面前一副端莊的貴女模樣,在太子面前卻從不講究這個,因為她知曉太子不喜歡這套。

    孟家看似權勢滔天,榮寵非常,實則處境宛如鏡花水月,沒有根基,所依仗的不過是當今對孝賢慧皇后的舊情,還有便是太子這個外孫。孝賢慧皇后難產逝世,太子剛一出娘胎便沒了娘,作為後族的孟家心慌啊,慌得便是害怕陛下有了新人忘記舊人,也害怕這個外孫和自家不親。

    幸好承元帝是念舊之人,而沒有親娘作為維繫外家的紐帶,孟家就只能自己造個紐帶出來。

    這個紐帶便是孟嫦曦。

    其實按理說是輪不上孟嫦曦,畢竟孟嫦曦年紀比太子小太多,早年孟家的幾個同齡的小輩兒們都被用上過,可惜太子從小體弱,旁的幼童像他那麼大,在四處跑動玩耍,他卻還在奶娘懷裡抱著。等再大些,男孩子們都像皮猴似的四處撒歡,而他只能瞅著。

    孟家人急啊,可是急也沒用,後來孟大夫人生了孟嫦曦,算是孟霄臨近中年才得的一幼女。兩歲多的時候抱進宮來,哪知竟得了太子殿下的眼緣,這下孟家人高興大發了。

    太子不是沒有妹妹,承元帝的公主雖不多但也不少,太子從小由承元帝帶大,小的時候承元帝日里忙完政務,閑暇之餘便是陪著太子了,生怕他長不大。那些個妹妹們懼於承元帝的威嚴,從不敢和太子親近,也就小不點孟嫦曦從小就膽子大,不怕承元帝這個皇姑父,經常來找這個太子表哥玩。

    孟嫦曦從小便知道,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之所以比哥哥們還高,全家人都捧著她寵著她,就是因為她討太子哥哥的喜歡。所以從小便有意無意的投其所好,直至長大懂了事,她更是明白這裡頭的精髓,做得也越來越好。

    這表兄妹兩個人說話,大多都是孟嫦曦說,太子聽,偶爾湊上兩句。說著說著,孟嫦曦便提起小雨點兒來。

    “太子哥哥,你哄騙嫦曦,還說小雨點兒是世間罕有,前幾日嫦曦去蕭家做客,看到一隻比小雨點兒毛色更加純凈的小狗。”

    “是嗎?”

    太子輕攏起俊眉,詳問起小狗的模樣和毛色。孟嫦曦笑意盈盈的,也就做出一副嬌態佯裝抱怨著,聽著聽著,太子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你說的是那隻狗啊,恐怕和小雨點兒是一窩的吧,說不定還是一個爹娘生的。孤記得那年番邦進貢上來,一共有兩隻,長相差不多,不過孤覺得其中有隻頭頂上的那撮桃心狀的黑毛,看起來十分特別,且俏皮可愛,專門挑了那隻給你。若早知道你喜歡那隻純白的,孤就把那隻純白的挑給你了。後來見五弟受了傷,成日里呆在寢宮也不願出門,便把那隻給了他解悶。”

    “嫦曦怎麼可能不喜歡太子哥哥選的小雨點兒呢,嫦曦就是覺得奇怪罷了,怎麼蕭家有隻和小雨點兒長得差不多的狗,除了頭頂的那撮黑毛,幾乎一模一樣。可是既然是太子哥哥給楚王的,怎麼會去了蕭家?”孟嫦曦不解的蹙起柳眉。

    太子望了她一眼,道:“你說這個,這孤倒是知曉,那年五弟去蘭陵,誰知半路上遇見水寇,竟是孟家有個小娘子陰差陽錯救了他。父皇為此還封了個縣主給那小娘子,那小娘子和五弟也算是表兄妹的關係,便將那隻小狗轉贈了她。畢竟五弟是個男子,又哪裡養得好這種小東西。”

    孟嫦曦哦了一聲,“原來如此。”

    “怎麼?孤的小表妹吃醋了?”

    孟嫦曦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滿是嬌羞不已,“哪有,太子哥哥你可不要取笑人家。”

    “可是據說,曦兒似乎對孤的五弟特別另眼相看?”太子笑著戲謔。

    “哪有,沒有的事!太子哥哥你就會取笑人家,哼,人家回家去,不跟你玩了!”

    丟下這句話,少女便跺腳跑了,跟隨其後的是一連串男子清朗的笑聲。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 10:5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4 02:01 AM 編輯

第58章

    楚王到時,看到的便是太子清雋的臉上滿是濃濃的笑意,不禁問道:“皇兄似乎心情不錯?”

     太子望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反而笑著問道:“嫦曦剛離開,怎麼,你們沒碰見?”

     楚王沉默了一瞬,回答:“弟弟並沒有碰見嫦曦妹妹,可能是走岔了吧。”

     這凌波亭地處甚高,本是一處小山坡,從東宮到此只有一條路,不過俱是台階。隨著太子的身子日漸衰弱,承元帝便下命從側後方又重修了一條坡道,所以自那以後不光太子上來方便,也方便了不良於行的楚王。這條坡道平日里只有太子和楚王走,所以楚王這個說法並不是沒有可能。

    “孤的這個小表妹長大了。”太子似乎有感而發,眼睛卻直往楚王臉上瞅。

     可惜楚王素來寡淡,且形容不行於色,倒是讓太子瞅不出自己想看到的。

    “今日嫦曦提起當年那兩隻小狗,說是在蕭家看到一隻和小雨點兒長得一模一樣卻渾身雪白的,她還奇怪著呢,孤跟她說了內里究竟。”太子狀似無意道。

     楚王端起几上的茶盞,沒有說話。

     他每有閑暇之時,便會來東宮探望太子,雖來此處並沒有什麼要事,只是說說話或者聽人說話,但楚王從不會拉下。不過隨著楚王年紀的的增長與承元帝對其的日益看重,楚王來得並不若往日多了,即是如此在眾皇子中也是頭一份兒。

     太子和自己的幾位皇弟並不是太親近,可能因著承元帝的關係,也可能從小在中眾皇子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其他幾位皇子從不敢來主動親近太子,太子對那幾個也是淡淡的。倒是對於楚王這個五弟,頗有些另眼相看的感覺,可能源於那次救命之恩,也可能源於同病相憐。

    “對了,孤其實一直挺好奇你那位小表妹的,記得當年她年紀比你還小几歲,怎麼就把你救出來了?”對於這件事,太子一直十分驚詫且不解。

     當年發生的那件事對於外人是隱秘,對於承元帝和太子卻並不是,早在楚王當年回到長安,便一五一十照實說了,這種事瞞也瞞不住,太子自是知曉當年九娘是怎麼將楚王給救出來的,當然一些細節楚王是沒有說的。

     因為承元帝的重視及造勢,太子此人給外人的感覺一直是高高在上且非常不好親近的,實則東宮貼身侍候他的人,俱是知曉太子殿下最體貼宮人內侍不過。即使是病痛纏身,即使每日湯藥不斷,即使尋常人都能做的一些簡單事情,對他而言都是一種奢侈,即使到了如今太子的病情越來越嚴重,他也從不會遷怒下人,也不會怨天尤人,甚至總是笑眯眯的。

     當然也因為太子從來體會不到常人所擁有的一些快樂,且也沒有經歷過,所以他對一些自己沒見過的事情特別好奇。

     楚王了解太子的這種秉性,所以不厭其煩的又對太子講訴了一次當時的情形。

     說起來九娘當年能將楚王這個比她年長且體重也超過她的人,安全拖到岸邊,簡直就是一種奇跡,當然也要多虧那張案幾。若不是那張案幾木質上等,有了案幾作為浮力的支撐點,才會讓九娘借著浮力將楚王拖到岸邊。即是如此,也是極為艱難的。

     當年楚王年紀還小,雖是心機過人,但畢竟所思所想還不夠周全。那夜事發突然,一時才會被沖昏了頭腦,和蕭九娘一起跳了江。換了今時今日再碰到這種情形,楚王絕不會連那麼簡單的局都看不出來,所以說真是時也命也。

     不過那也是一種難得的經歷。

     在太子眼中,楚王竟看到這樣一種情緒,似乎有些欽羨的模樣。

     見此,他並沒有做聲,只是哂然的摸了摸鼻尖。

     楚王自是不明白太子的心情,對於一個從小被人護得周周全全之人,哪怕是喝一口茶,冷熱也是適中的,絕不會讓他感覺不適。不可以吃的食物一概不能吃,例如太辣的東西。從沒有自己跑動過,更不用下水鳧水了,沒有騎過馬,沒有射過箭,所有一切不利於他身子的行為都是不允許做的。

     都曾是少年過,自然也有衝動熱血的時候,可太子卻似乎從來沒有過,總是神情淡淡的靠坐在那裡,遠遠的望過去宛如不沾塵埃的神祗。

     小的時候,怕父皇擔憂,沒有人能理解總是被自己最親近的人,眼含恐慌看著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那是一種感動,也是一種極大的心理負擔。長大些了,東宮所有人都待他小心謹慎,因為一旦他有任何不好,下面人便會遭殃。而這種遭殃,就意味著消失。

     所以太子一直是安靜的,是沉靜的,他已經擁有了太多太多,不想再給任何人造成負擔。

     “據說你那小表妹回長安了,改日帶過來給孤看看吧。”太子突然道。

     楚王雖是一愣,但還是點了點頭。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大多是太子說,楚王聽。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楚王便告辭了。

     隨著年紀的增長,楚王也不是沒有自己的事的,太子倒也沒有留他,只是又重複了一邊方才那話,讓楚王改日有空帶蕭九娘進宮給他看看,楚王應許下來。

     一直到上了馬車,楚王的眉心才蹙了起來。

     他在想太子想見蕭九娘背後的意思,這權利中心的漩渦不比他處,每個人所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一定含義的。

     他想起太子所提孟嫦曦重提小九兒之事,這孟嫦曦如今是個香餑餑,他知曉,他也曾打過和趙王成王一樣的主意,畢竟孟嫦曦所代表的寓意巨大,也許會讓他事半功倍。但這種想法只是一閃即逝,再也沒有人比楚王更加明白處在風頭浪尖上的危機感。而得到孟嫦曦,不但不會讓自己得到任何利益,反而會讓父皇更加提防他,他還沒有忘記自己如今靠得是什麼。

     不過楚王也是有自己謀算的,趙王和成王打著相同的主意,孟嫦曦越是表現的對自己另眼先看,越是會讓他們敵對自己。而楚王恰恰要得便是這種敵對,他如今不適宜和任何一方有牽連,且人只要急了,他便會露出破綻,而自己只需要看戲便好。

     如此一舉兩得之事,楚王自然不會排斥。

     可是之前蕭家花園的那次經歷,卻讓楚王產生了一種疑慮,也因此他今日明明知曉孟嫦曦在東宮,卻是下意識的避開了她,換做以往他是不會這麼做的。而今日太子之言,讓這種疑慮更甚,楚王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要放棄之前的打算了。

     不自覺中,馬車便駛出了皇宮,行走在寬廣的朱雀大街之上。遠遠的看見安國公府宅邸的屋宇,楚王的眼神暗沉了下來。

    *

    養傷的日子雖然無聊,但過得極為順遂。

     九娘如今在安國公府的地位可是眾人皆知,每日吃好喝好還有一眾下人侍候,下面一應各處皆是緊著翠雲閣。

     就好比這天氣熱了,府中各處皆是供應冰消暑的,除過了幾位大主子的院子里,最先送來大抵便是這翠雲閣了,甚至蕭三娘等人都要後退一步。

     九娘一向是趁熱打鐵的性格,借著勢頭便和崔氏提了想換院中婢女的想法。那日事情明顯就可以看出是栽贓陷害,若說這翠雲閣沒有姦細肯定是不可能的。

     崔氏倒也沒有為難,次日便讓管事僕婦領著一眾新進婢女來到翠雲閣,九娘在蓮枝的幫助下挑挑揀揀,便將一干不是自己從蘭陵帶回來的婢女盡皆換了,小翠和小燦也提了上來,和蓮枝蓮芳兩人一併在九娘身邊侍候。

     這次算是整個翠雲閣大換血,蓮枝是蕭家世僕出身,對府中一些人的根底也是比較清楚的,所以新換的婢女大多都是和各房沒什麼牽扯之人,用起來也可以放心一些。現如今九娘是不指望這些人能忠於自己的,忠心這東西需要時間去培養,不過這些人俱是在外面侍候,只要平日里的稍許注意些,大抵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隨著時間一日日的過去,九娘傷勢漸漸好了,頭上的那抹紅印也早已消除。就在這個時候,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太子殿下竟然召九娘進宮覲見。

     這個消息在安國公府內引起了嘩然,要知道蕭九娘可是和太子沒有任何干係,甚至毫不相識連面都沒有見過的,太子殿下召九娘作甚?

     恐怕蕭家所有人如今都是如此想的,包括九娘。

     疑慮歸疑慮,此事如今對蕭家來說,無疑是一件大事,為此安國公夫人特意招了九娘過去,並讓崔氏考驗了一番九娘的禮儀,就怕是時出錯丟醜。所幸九娘本就禮儀不差,又有上輩子的記憶,且在蘭陵那段時日也不是呆假的,倒也沒讓崔氏挑出任何瑕疵。

     然後便是給九娘準備入宮所穿的衣裳了,為此安國公夫人甚是煩惱,太過華麗了,會引人矚目,到時候給宮中之人一副蕭家奢靡之相。而太過素凈了,安國公夫人又有一些別的想法,畢竟太子殿下可是從未召過臣女入宮的,要知道太子因為身體原因,至今還未娶正妃。承元帝幾次提議給太子娶妃,均被太子所拒。

     這些都容不得安國公夫人不去考慮,甚至連安國公都少有的開始關注這件事,更不用說大房二房幾位郎君和主母了。

     不過這一切俱和九娘沒有關係,反正她的意見是沒有人會聽的,她只用安安分分聽家中安排,是時入宮后見機行事便好。

     只是九娘非常疑惑,太子殿下召她作甚,不過這個答案很快她便知曉了。
  
    *

    到了當日,有宮中派來的車架接九娘。

     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先例,蕭家人倒也沒有驚詫。他們自是不知曉這其間有人動了手腳,包括蕭九娘。

     一直到九娘上了馬車,走了一會兒,突然馬車停了下來,然後馬車上進來一人。

     望著面色冷凝、行舉從容不迫的楚王,九娘著實吃了一驚,以至於她獃獃的望著楚王,好半天都沒合攏嘴。

     倒不是說九娘沒有定力,而是楚王之前明明說的是兩人不宜有聯繫,關係也不適宜暴露,所以這段時間她一直是當著沒這個人的,甚至從沒有動過用小翠兩人去聯繫楚王的念頭。

     而且這賜明明是太子召她入宮覲見,怎麼這會兒竟來了楚王?

     自那日太子說了此事,楚王便將此事放在了心上。

     看似太子只是隨性一說,但若真是操作起來,楚王卻是有自己的顧慮。為了不添是非,他便將此事吩咐給了內侍省中掌命婦覲見內謁者監,太子要的結果是見蕭九娘,至於是楚王『帶』進宮見的,還是內侍省安排的,俱不重要。身為上位者是不會關心這些的,但這兩者的寓意卻是不同。

     見九娘疑慮的眼神,楚王也沒有為他解惑,而是模樣不驚波瀾的坐在九娘對面。

     三年時間的相隔,雖是前些日子才見過一次,但兩人之間卻是沒有說過話的,一時之間,九娘竟不知該說什麼。

    “表哥,你這幾年還好嗎?”憋了半響,九娘才憋出了這一句。

     說實在話,狗腿的境界也不是隨便想進便可進的,尤其九娘此時根本沒有心理準備。

     楚王點了點頭,望著對面這個似乎長大了不少的少女。

     與記憶中的似乎又不一樣,當年瘦瘦弱弱一女童,如今不光個頭高了許多,身段也顯得玲瓏有致,就好像初春剛發芽的柳條一般,細嫩且透露出清新的芳香。臉蛋更加精緻,以前輪廓稍顯還有些不分明,如今娥眉淡掃,美眸瀲灧,瓊鼻微翹,尖尖的下巴配合著形狀姣好的唇形,恐怕任何一人都不能否認眼前這個少女是美麗的。

    那日若不是有那隻眼熟的小白狗,楚王一時之間大抵是認不出九娘的,因為九娘的變化很大。

    “表哥,你的腿這兩年可還好,可有找到可以醫治的良醫?”

     楚王眼神怪異的瞄了九娘一眼,“還是老樣子。”

     九娘“哦”了一聲。

     接下來車廂中是一片寂靜,九娘本是想沒話找話說來著,楚王富有磁性的男低音驀地響起。開始與九娘講起為何太子會召她進宮一事,九娘這才知曉原來又和那孟嫦曦有關。

     鑒於趙王的那次經驗,九娘不由自主繃緊了神經,倒不是她膽小,而是於高高在上的太子而言,她差不多就是他腳邊的一隻小螻蟻,抬腳便踩死了。

    上輩子九娘沒有和其他皇子打過交道的經驗,唯一一個便是楚王了。就這一個,就足夠她苦不堪言,幸好的楚王心性也許黑暗,但還算正常。而那日見到趙王,九娘唯一的感覺就是,長得還是個人樣,就是不是個東西。

     她實在怕太子比趙王還不是個東西,是時可就不是受點傷那麼簡單了,很可能小命都完了。要知道那可是太子,生來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

     孟嫦曦啊孟嫦曦,我上上輩子到底是挖你家祖墳還是斷了你家香火,您兩輩子都沒有放棄與我添堵。千萬別讓我逮著機會,若不然弄不死你我跟你姓!

     九娘心中又是忿忿,又是恐慌,不過到底還算冷靜,便睜了可憐巴巴的眼神去瞅楚王。

     “表哥,九娘怕。”說著,九娘還伸出小手怯怯地去拽楚王的衣袖子。

     好像有了生命的威脅,什麼面子啊什麼隔膜啊,頓時都沒了。還是小命重要啊,雖著這個“表哥”稍顯有些沒心沒肺了些,但九娘不信他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去送死,畢竟還有救命之恩在那處,真能眼睜睜的,這會兒他也不該出現在這裡。

     楚王看著那雙晶瑩粉嫩的小手,眼中閃過一抹異光,之後抬頭看了九娘一眼,“無妨,本王會和你一起進宮。”

     “太子殿下好說話嗎?會不會像趙王那麼、那麼隨性?出門之前,祖母交代九娘要謹言慎行,千萬不要闖禍,九娘這會兒好緊張。”

     “太子殿下很平易近人。”

     雖然楚王暫時還沒弄清楚太子為何會召九娘覲見,但以太子的心性大抵是不會為難蕭九娘的。只是凡事只要與太子有關的盡皆萬眾矚目,若不然此番楚王也不會如此複雜行事,本是不想牽連她進來,恐怕這次不行了。不過終歸究底還是能減輕一些影響,如今也只能減輕一些是一些了。

     想到這裡,楚王微微嘆了口氣。這口氣嘆得動靜極小,卻是讓九娘納入眼底,跟著她便想到回長安后所見到楚王詭異的種種。

     根據上輩子的一些記憶,九娘大抵能猜出楚王如今的處境。看似楚王如今勢大,其實不過是烈火烹油,所儀仗的歸根究底還是與太子有關。

     所以說也是承元帝的秉性造就,明明那麼多兒子,偏偏就只稀罕那麼一個,其他的都是視如敝屣,不過誰能想到眼前這個人,日後會憑著艱難的處境站穩腳跟,甚至橫掃一切阻礙呢,到了上輩子九娘初識楚王那時候,除了那唯二的某些人,能讓楚王放在眼底的,已經沒幾個了。

     想著之前自己的宏願,九娘又扯了扯楚王的衣袖,“表哥,需要九娘幫忙做什麼嗎?”

     望著對方晶瑩的眼瞳,楚王恍神了一瞬,之後定睛又看了她一眼,緩緩搖頭,“不用。”

     頓了頓,他抬手揉了揉對方頭髮,就好像九娘之前小時候那樣。

     因著這一揉,似乎之前時間的隔膜,頓時消失殆盡。九娘此刻產生了一種詭異的念頭——

     平時她也是這麼揉酒酒的。

     想到酒酒,九娘便想到了酒酒的大名,更是想到之前自己的信誓旦旦。

     正想著,楚王突然道:“你給那狗似乎改了名字?”狀似無意的模樣。

    “有嗎?沒有啊!”九娘立馬反應過來,嘿嘿笑道:“酒酒和小九兒有什麼區別啊?酒酒稍微要順口些。”

     楚王默默的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

    馬車很快便進了皇宮。

     平日里楚王出入宮闈並不少,也是承元帝特許可以坐車的,所以見了這非常熟悉的車架,並沒有人阻攔,而是一氣兒直接駛向了內廷。

     到了內廷,馬車就不能入了,九娘下了車,被一內侍領著往裡行去,而楚王則是坐在車內未動。

     見此,九娘也只能跟著那位內侍走了。

     這皇宮的景色自然不是他處可比,景緻優美,鳥語花香,極為僻靜。來往宮人謹言慎行,見九娘兩人走來,俱是垂首站立,待人走過後,才會好奇的望上兩眼。

     而那名領路的內侍一路行來,除了和九娘講了些東宮禁忌,便不再發一言。九娘心思各種翻騰,外表卻是一直秉持著該有的儀範,不卑不亢,保持著恭敬的態度緩步前行。

     到了東宮,領路的內侍上前交涉,便有東宮的內侍領了九娘進去。

     東宮裡頭很安靜,安靜得讓九娘覺得詭異,明明景緻如畫,到處雕樑畫棟,一切盡皆奢華,宮人內侍也不少,卻讓九娘感覺不到人氣。

     不知行了多久,遠遠看去一片水光湖色,繞過了一座假山和花叢,九娘才看見不遠處一顆枝繁葉茂的榕樹下,那張背對著這邊的躺椅,以及幾名肅立在一旁的內侍。

     九娘在遠處站了一會兒,見領著她內侍上前低語幾句,便有一名內侍上前附在那躺在躺椅上的人耳邊說了幾句什麼,緊跟著那內侍就來到她身邊,讓她上前。

     九娘深吸了一口氣,緩步前行,行至躺椅側方,便行了叩拜大禮。

     感覺上方有一個眼神正在看自己,因為沒有聽到叫起,九娘也不敢動。不知過去多久,上方傳來一個聲音,“起來吧。”

     九娘這才緩緩站了起來,頭半垂眼瞼半斂。

     “抬起頭來。”

     隨著九娘視線的上移,傳說中的元章太子正式進入她的眼底。

     眼前的這個人極瘦,僅比皮包骨頭好上一點,面容清俊,若是沒有這麼瘦,大抵也是個俊朗的青年,可是因為太瘦,所以顯得滿面病色,也顯得眼睛很大,乍一看去有點嚇人。

     他身著一襲玉白色的錦袍,髮髻只是用一根木笄束起,這麼熱的天氣,身上還蓋了一層薄毯,擱在躺椅扶手上的手,白皙若玉,卻是青筋畢露。

     “你就是蕭家九娘?當年救了孤五弟的那個小娘子?”

     九娘沒料到太子會以這種開場白開始,愣了一下,恭敬答道:“回太子殿下,臣女正是蕭家九娘。」

     “好了,你也算是五弟的表妹,自然也是孤的妹妹。來人,賜座。”

     很快,便有內侍搬來一張月牙凳來,九娘撫了撫了裙擺,便在凳上坐下。

     “孤一直挺好奇你當日是怎麼救了五弟的,你跟孤講講。”

     九娘終於明白楚王為何會說太子殿下平易近人了,確實是平易近人啊,平易近人到有些詭異。

     不過太子的態度也讓九娘緊繃的神經,不由自主放鬆下來。既然是想聽故事,那就講唄,之前楚王也有將具體內里和九娘講過,九娘自是知曉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琢磨了下此刻自身應有的行為舉止,九娘清脆的聲音便在這處臨近太液池的樹蔭下響起。

     一陣清風拂過,吹來陣陣花香以及夾雜著青草的芬香,還有便是太子偶爾響起的笑聲。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 11:1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4 02:10 AM 編輯

第59章

    兩輩子蕭九娘都深諳打蛇順竿爬之理,眼見太子如此好相處,她自然不會放過刷好感的機會。

     活在當下的長安城裡,拼得不過是各自的勢,那孟家為何會地位超然脫俗,為何人人都高看那孟嫦曦一眼?不過懼得是他們身後的那股勢!

     九娘自然不敢和人家有血緣關係的表兄妹相比,可九娘也不會任憑孟嫦曦坑害自己而不還手,上次九娘便吃了一次孟嫦曦借著趙王坑自己的悶虧,這番雖不知太子召自己究竟為甚,但起源還是那孟嫦曦,九娘自然不能放鬆警惕。

     所以那夜之事,讓九娘講得格外生動,配合著九娘這個當事人的心路歷程,也格外讓人動容。

     一直看起來端莊從容且很有大家閨秀風範的蕭九娘,講到興頭時,露出了些許少女應有的嬌憨模樣,“其實九娘當時也沒想什麼,就想著自己才這麼大點歲數,就那麼死了多不划算。想著楚王殿下是皇子,定然有護衛護持,便想自救,哪知去了,唯一囫圇的便是咱倆,被逼得沒有辦法了,才會跳江。”

     九娘今日的打扮莊重又不失少女應有的明媚,但到底她只有十三多點,這種打扮卻是讓她失去了這個年紀少女應有的純真。隨著與太子交談越來越多,她漸漸露出了些許與外表不符的少女純稚來,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少女偷穿了大人的衣裳,格外顯得不協調。

     可這種不協調卻是讓人會心一笑的,且這種純稚是讓人信服的,不同於一般女兒家應有的嬌態,一般女兒家有些嬌羞和嬌態是應當,可若是制式化便會讓人覺得有些假且千律一遍。太子接觸像九娘這個年紀的少女,最多的便是孟嫦曦,此番見到完全不同風格的九娘,才豁然發現似乎這樣才是這個年紀的少女應有的表現。

     其實生長在這宮裡,誰又比誰蠢呢,太子怎麼可能看不出來當年那個小表妹,隨著年紀的增長,態度漸漸變了,這種變化就宛如他身邊很多人那樣,帶著一種隱喻的、刻意的討好。

     而九娘,她的所有想法便是博得太子的些許好感,她無法得知太子為何召自己進宮,那個孟嫦曦究竟構陷了自己什麼,她只能藉由交談之間讓太子對自己改觀,至少讓他在對自己『下手』時,會有猶豫。

     至於討好卻是不存在,因為她太明白自己和眼前此人隔著天大的溝壑,所以她的態度是極為自然的,這一切太子自然看入眼中。

    “當日那麼危機的關頭下,你沒丟下五弟,也實屬難得。”太子感嘆道。

     九娘不可思議的瞠大雙眼,訝異道:“這怎麼可能呢?且不說楚王殿下是九娘表哥,他還是尊貴的皇子殿下,若是楚王殿下在蕭家的船上出了事,恐怕蕭家所有人都脫不了干係,九娘也姓蕭,自然懂得這個道理。哪怕九娘自己出事了,也不能讓楚王殿下出事啊。”

     聽聞此言,太子眼神怪異的看了九娘一眼,不過這種情緒是轉瞬即逝。

     倒是個痴兒,不過也是,蕭家上面人的打算,下面的小輩又怎麼能知呢。也算是錯打錯著,雖整件事發生的有些湊巧且荒誕,但裡頭所包含的真意卻是不能讓人曲解的。

     也因此,才難能可貴。

     就在這時,坐著輪椅的楚王出現了。

    “你這小表妹倒是個不錯的。”太子點點九娘,對楚王笑著說道。

    “皇兄過譽了。”

     楚王是掐著時間出現的,來此見兩人相處還算融洽,倒是莫名鬆了一口氣。

      之後便沒有九娘的事了,她只是坐在一邊安安靜靜聽楚王和太子閑聊。聊了一會兒,見太子露出了些許疲態,楚王便出言告辭了。

   *

    “怎麼今日想起來召蕭家那丫頭進宮?”

     楚王和蕭九娘離開沒多久,承元帝便出現了。

     太子睜開眼來,望著承元帝笑了笑,道:“孩兒不過是好奇罷了。”

     承元帝哼了一聲,才在方才九娘坐的那張凳子上坐下,一旁有內侍想給他換張椅子,也讓他揮退了。

     “曦兒那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你也不用替她遮掩,拿了那趙王當槍使不說,又在你身上動腦筋!”

     可見承元帝也不是什麼事都渾然不知的,也是,這宮裡有什麼事能瞞過承元帝的耳目。那日孟嫦曦在東宮說的話,不過是須臾,便傳到了承元帝的耳朵里,之後順勢查了一下,才知曉那日在蕭家花園中發生的那一出。

     小輩兒的一些小糾葛,承元帝並不放在眼中,可他不允許別人在太子身上動腦筋,哪怕那人是她娘家的侄女。

     終歸究底,孝賢慧皇后是孝賢慧皇后,就算看在孝賢慧皇后對孟家有諸多厚待,那是他曾經答應過她要看顧孟家的。可比起太子來說又差了一層,這麼多年來父子倆相依為命,承元帝早已視太子如同自身逆鱗,不容任何人妄動。

     這些太子俱都心知肚明,卻是從不表露於形。所以說,九娘此次入宮,並沒有她所想的那般簡單,她之前所恐懼的也並非沒有道理。對於太子而言,孟嫦曦是自己從小看大的表妹,也許身上有或多或少的毛病,終究與她人不同,而九娘對太子而言,不過是個陌生人罷了。

     若非與楚王有著那一層關係,若非太子早已知曉蕭家花園所發生那出,若非九娘此次來東宮表現得當,讓其太子對其心性頗為欣賞,也許九娘這番進宮想安穩出宮,怕是有些難了。別看太子平易近人,可他再平易近人也是太子,想捏死蕭九娘,甚至不費吹灰之力。

     所以說孟嫦曦計算失誤,她根本不知曉她眼中一向護著她的太子哥哥,也不是那麼單純的,尤其最近這大半年,孟家乃至孟嫦曦在外面的動作稍顯有些大了些,又怎麼可能不惹人矚目。

     說白了,如今大家都在替自身做打算。

     眼見太子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孟家人又何嘗不是沒有自己的打算呢?畢竟孟家如今仰仗的不過是承元帝的念舊情和與太子之間的一些血脈關係,可若是承元帝並太子以後都沒了呢?孟嫦曦在趙王幾人跟前左右逢源,若說沒有孟家人的縱容,大抵是沒人相信的。

     而這些異動俱是來源於對太子身體狀況的認知,太子一直不娶正妃,旁人只當是太子仁慈不願拖累妻子,實則像孟家這種特別親近之人,是知曉具體情況的。

     承元帝巴不得給太子娶妃,最好能生出一兩個孫子來,若不然東宮那些個姬妾從何而來,可惜太子不能人道。

     這個毛病一直都存在,承元帝也一直命太醫悄悄與太子調理,可惜沒什麼效果。若不然孟家也不可能會去捨本逐末,表哥表妹多麼好的一對,哪怕孟嫦曦比太子小許多。

     孟家其實不知曉,自家的這一行徑早已觸怒了承元帝,不過承元帝念著孝賢慧皇后和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一直壓抑著罷了。

     早些年太子和孟嫦曦處得那麼好,雖是孟嫦曦年紀小了些,但許多人都當把孟嫦曦當做內定的太子妃來看,而太子一直推拒娶正妃的行為,也被人當做在等孟嫦曦長大。

     好吧,如今孟嫦曦眼見長大了,卻是鬧出心悅楚王一出,又和趙王成王有所牽連,承元帝心情能好?

     那不是指著他鼻子說,你兒子不中用,所以人家想另謀他就了。

     也因此最近這大半年來,承元帝的脾氣一直陰晴不定,旁人只當陛下素來就是如此,反正在別人眼裡承元帝的脾氣就沒好過,殊不知承元帝惱怒的其實是旁人眼裡高高在上的孟家。

     而作為當事人的太子,卻沒有承元帝想得如此多,當然心裡不舒服肯定是有的,不過他從來只當孟嫦曦是自己妹妹,從來沒有別的想法過,自然也容易釋懷一些。

     “父皇,孩兒本就沒有娶妃的打算,您也不要太過生氣,嫦曦妹妹畢竟還小,不懂事。”太子勸道。

     承元帝心中仍是氣惱,孟嫦曦小,孟家人也小麼?

     只是這話他肯定不會說出來,只是面上哼了一聲,就當放下了此事。可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大抵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那蕭家的九娘挺不錯,是個心思端正之人。”太子笑著岔開話題。

     “也不枉朕當年封了她個縣主,比蕭家那些人倒是強多了。”承元帝待人素來嚴厲,這樣一句話算得上是誇獎了。

     之前東宮所發生的一切,自是早就傳入承元帝耳底。作為一個真正聰明的上位者,他們並不會看你怎麼說,而是看你怎麼做,那麼小的年紀,那種危機的情形,且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即使沒有九娘這番表現,也能稱得上心思端正。

     “行了,皇兒你好好休息,父皇還有政務要處理。”

     “孩兒恭送父皇。”

     承元帝渾不在意的揮了揮手,便步離此處。

    *

     東宮離紫宸殿並不遠。

     一路行來,承元帝只是沉著臉,一眾內侍宮人俱都屏息靜氣隨侍在身後。

     別看承元帝對待太子和藹,這也僅限太子,在旁人眼裡承元帝是個脾氣陰晴不定甚至有些暴戾之人。

     突然,承元帝的腳步停了下,招了招手,阮榮海靠近了前去。

     承元帝低聲說了幾句什麼,阮榮海便匆匆而去。

     待到了紫宸殿之時,進了內殿,阮榮海和胡太醫早已是等在那處了。承元帝揮退了一干人等,只留了阮榮海和胡太醫在側。

     坐在龍座上的承元帝臉色變幻莫測,許久,突然出聲道:“胡太醫,太子的身子就真得沒有辦法了?”

     一聽聞此言,不光胡太醫半躬的腰一軟,阮榮海的腦袋也恨不得扎進褲襠里。

     胡太醫抹了一把冷汗,艱難道:“還請陛下明鑒,老臣,老臣實在無能……”

     說完,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整個大殿上的空氣都仿若凝滯了起來,胡太醫的汗一滴一滴順著額頭流了下來,流過雙眼,滴在了光滑的地面上。

     “你那日所說的那方子,可真是有用?確保能誕下麟兒?”

     胡太醫先是一愣,再是渾身發寒,卻又不得不道:“如今只能勉力試試,畢竟太子殿下的情況不若常人,老臣也不敢下猛葯,畢竟那葯乃是狼虎之葯,是要透支精力的。至於麟兒,這個卻是、卻是……”

     承元帝面色怔忪,良久,才揮了揮讓胡太醫退下,“讓朕再好好想想。”

     胡太醫自地上爬了起來,彎著腰出去了,出門后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又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

    就這麼結束了?

     一直到上了出宮的馬車,九娘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太子可沒有趙王那麼蠢。”楚王莫名的說了一句。

     九娘一愣,倒是心下大安。

     楚王見九娘鬆了一口氣的模樣,莫名覺得有些麵皮微緊,想起夢裡那個她的種種遭遇,目光一閃道:“那日之事也算你有些機警,經過這次,昌平公主那裡暫且不會妄動,只要你小心謹慎,蕭家那邊暫時不會再發生什麼事。不過這也只是一時的,近日宮裡可能會發生一些事,是時昌平公主可能又會得意起來,你若不想與她們對上,便去國子監念書吧。”

     國子監?

     大齊男女大防並不嚴重,女子地位甚高,也是可以去書院習文念書的,其中又以國子監為最高學府。不過與其他學府不同,國子監所收學生盡皆都是貴族子弟或者官員之後,貧民子弟也有,但只有出類拔萃者方可進入。

     上輩子九娘便耳聞過國子監,卻是從沒有涉足過,一來她自顧不暇,二來也是身份不夠,沒人幫忙操持,畢竟國子監也不是隨便來個人便收的。國子監雖然也收女學生,但蕭家並沒有送家中女兒去國子監念書念頭,畢竟於蕭家而言,女兒可不是用來念書的。

     九娘有些驚訝楚王為何會如此提議,畢竟按她上輩子的軌跡來看,她日後的生活大抵便是留在蕭家斗他個昏天地暗了,也能順便幫楚王出出氣。至於再以後,她暫且還沒有什麼想法,卻未曾想到楚王竟然會如此提議。

     見九娘呆愣的模樣,楚王從袖中取出一張名帖,放置桌面上推給她。

     “你考慮考慮,若是有這個想法,下個月便拿著這張名帖去國子監找張祭酒,那邊本王已經交代過了。”

     之後楚王便先下了車,馬車又載著九娘駛往安國公府。

     到了府中,九娘剛進門,便有府中僕婦前來通傳,說讓九娘去安榮院一趟。

     去了安榮院后,安國公夫人先是滿臉慈愛的關切的九娘一番,然後便是問她進宮后的具體詳情。問到太子問九娘什麼沒有,九娘也就照實了說,說太子問了那日自己救楚王一事,當然具體內里肯定沒有細說,九娘也不是個傻子。

     安國公夫人頓時臉色難看起來,不過這一切就和九娘沒什麼關係了,她還在想楚王之前說的那事。
  
   *

     夜色已深,萬籟俱寂。

     安國公夫人和安國公說起此事,面上帶了幾分憂慮之色。

     安國公嘆了一口氣,道:“我就說當日那番行事有些衝動了,皇后和成王堅持如此。不過也不能怪皇后和成王,那確實是一個很好打擊對手的辦法,可誰能想到會出那樣的紕漏!”

     “楚王對家裡的態度,現如今長安城眾人俱都看在眼裡,恐怕許多人都在暗地裡笑話咱們。”

     能不笑話嗎?嫡親的外孫還不若以往不受重視的外孫,如今楚王得勢,不待見蕭家,可不是惹人笑話。

     安國公虎目一瞪,“有甚可笑話的?當時不也是情勢所迫?更何況家裡也沒打算讓他出什麼事,只不過是演一場戲,哪知被壞了事。你也不要多想,此事沒有證據,他就算心裡有隔閡,也不過是暗中猜測罷了。而且別人就算笑話又怎樣,他還是與蕭家有血緣關係,在外人眼裡,他的母族就是蕭家!”

    安國公的態度有些忿忿,可以想見這件事也不是對他沒有影響。

     他想了想,又道:“你也不要閑的沒事想這些,多在楚王那裡下下功夫才是真,他終究是個殘廢,再有勢又能怎樣,還不是如鏡花水月,說動他輔佐成王,才是咱們現在應該操心的事!”

     安國公夫人諾諾無言,安國公在榻上躺了下去,卻是心裡越來越煩躁。

     妻子所擔憂的,他怎麼可能不懂,畢竟這兩年陛下對蕭家的態度顯而易見,再加上楚王對蕭家態度冷淡,也是有端倪可現的。可是又能怎麼辦,事情已經發生了,現如今也只能裝傻,反正事情發生了那麼久,早已是死無對證。

     安國公不禁有些埋怨楚王,翅膀長硬了便不聽家中指揮,甚至皇后那裡也是敷衍了事,若不是他鬧出表面上的這些,蕭家又何嘗會有這些困擾。

    早知道,當初——

    剩下的安國公卻是想不下去,這個世間是沒有早知道一說的。

     *

    時間進入了八月。

     八月桂花香,正是食美酒肥蟹的大好時日,而蕭家這裡自是早早就備好了肥蟹,翠雲閣這裡更是到的當日便送來了一簍。

     九娘自是大喜,可惜蓮枝不讓多食,螃蟹性涼,而九娘自那次受傷后,便有些體寒之症,雖是調理好了,但到底是性寒之物,蓮枝素來不讓九娘多食。

     無法,這簍螃蟹只能養在翠雲閣內的一隻水缸里,隔一日蓮枝便拾掇兩隻拎起廚房,讓廚房那裡蒸來給九娘解饞。

     就在九娘和蓮枝為了螃蟹打架這當頭,長安城內又發生一件大事。

     承元帝親自下了口諭,八月十五中秋節在曲江池上的芙蓉園設賞月宴,是時不光有眾王公貴族文武大臣參與,各家的公子小娘子們也俱都受邀在列。

     當然這種筵宴可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參與的,有資格參加的俱都收到了宮裡的請柬。

     蕭九娘也得了一張。

     不光是蕭九娘,蕭三娘和蕭六娘也都各得了一張,這種請柬是宮裡發下的,一看便是發給女子的特有式樣。結合蕭皇后從宮裡傳出來的消息,蕭家眾人得知,在這次筵宴上,承元帝可能要為某位皇子選正妃。

     至於是哪位皇子暫且不明,連蕭皇后那裡都沒有得到確切消息。

     整個長安城都轟動了。

     承元帝脾氣怪異,不提太子,作為二皇子的趙王,三皇子的成王以及四皇子齊王,年歲都不小了,俱都已是成年。擱在一般人家,家中長輩早就安排成婚了,換成尊貴無比天潢貴胄的皇子,卻是至今婚事連個下文都沒有。

     不管蕭皇后等幾個皇子的親娘暗裡明裡探話,反正承元帝就是一副不急的模樣,弄得眾人都絕望了,甚至不乏有人暗中咒罵承元帝,病秧子太子不成婚,難不成所有人都陪著不成!也不知這次到底是抽得哪根筋,承元帝竟然想開了。

     這是天大的好事!

     要知道趙王幾個就算再不如太子,那也是正兒八經的龍子。太子是眼看不中了,不用想,日後的大統繼承人必然會是在下面這幾位皇子中選,能成為皇子正妃,就代表日後有問鼎皇后寶座的機會,長安城內各世家名門貴族家中有女兒收到花貼的,俱都動了起來。

    與此同時,蕭家也格外的喜氣洋洋,不過這種喜氣洋洋只是表面上的,實則內里頗有幾分硝煙的氣息。

     無他,家中這麼多女兒,卻只有蕭九娘三人得了花貼,四娘五娘七娘八娘等人卻是沒有的。

     這會兒大家也算看明白了,宮裡發花貼也是看人的,俱都是嫡房嫡出的女兒。蕭三娘是二房嫡出的女兒,六娘是五房的,大房崔氏所出的大娘已經嫁人,只剩下五娘和七娘,這兩個俱都是庶出,哪怕五娘是貴妾所生。

     至於三房和四房,這兩房本就是庶出,自是沒有資格。

     肯定有人說了,九娘也是個庶出,為何她會有,這也許是看在她有個懿榮縣主的身份吧。

     總而言之,這兩日安國公府的氣氛格外詭異,崔氏倒還好,雖心中有些不舒坦,到底是管家的主母,心機和表面功夫都是做得挺好的。像這種事本就是看運氣,誰讓她就生了蕭大娘一個女兒。

     可三房的馬氏和四房的劉氏就沒有那麼好了,她們自認自己女兒不比別人差,憑什麼這麼赤裸裸的鄙視她們,她們怎麼來說也是內五房其中一員。可惜皇宮那邊可不認這些,有本事去和皇宮那裡叫屈去。

     馬氏和劉氏自然沒這個膽子,可別忘了家中還有個蕭皇后,於是兩人便去了安國公夫人那裡下功夫,想從蕭皇后那裡再弄幾張花貼,崔氏名下也有兩個女兒,自然是樂見其成、順水推舟。

     安國公夫人無法,只能給宮裡那邊遞了話,其實她也是願意家中多去幾個女兒的,多去一個人,就代表多一分機會。

     過了兩日,蕭皇後派人回來傳話,說花貼沒辦法弄到,承元帝似乎特別重視這次的賞月宴,一應名單都是他親自過目的,沒人敢從中動手腳。

     馬氏和劉氏自是沮喪不已,卻也只能作罷。

     長輩們是作罷了,下面小的可沒有這麼好了,知曉自己沒有資格去參加選妃的賞月宴,蕭四娘幾個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尤其是蕭四娘和蕭七娘,別人倒還好,多少有點忌諱,蕭七娘自打回了長安,便和蕭四娘蕭六娘湊到了一處去。此番蕭六娘有花貼,自是被隔在外,蕭四娘和蕭七娘一個在前一個在後,逢著九娘便會酸言酸語幾句。

     至於為何不針對蕭三娘和蕭六娘,這兩人一個是家中姐妹之長,一個有個不好惹的娘朝霞郡主,且本身也不是好惹的主兒,自是不敢在兩人頭上動土。九娘就不一樣了,本身並不是嫡出,卻得了花貼,尤其惹人眼,且招人恨。

     尤其蕭四娘簡直瘋魔了,她一向自喻身份高貴,不差蕭三娘等人什麼,這麼被赤裸裸的打臉,讓她尤為不忿。再加上蕭七娘嫉恨九娘,從中挑唆了幾句,那蕭九娘的“好運』就格外在她眼中被放大。

     一次譏酸,兩次譏酸,九娘俱都無視過了,只當別人心裡不痛快,管不住自己的嘴,反正這種譏酸在她眼裡還不夠格她動怒。

     這日,去安榮院請安出來,回去的路上蕭四娘又沒管住自己的嘴,看著站在蕭四娘身後瞅著她撇嘴笑的蕭七娘,九娘怒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 11:25 PM

第60章

    蕭家女兒的住處都在一塊兒,所以每日從安榮院出來,大多會同行一段路。

    最近這幾日的機鋒,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各自也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此番見蕭四娘又亂咬人,旁人俱是做無視狀。換著平日里,蕭三娘在的話,她大約會阻止兩句,可她今日不在,在安榮院請安之後,她便被鄭氏拉走了。

    蕭六娘嗤笑一聲,從九娘身邊擦身而過,身後跟著蕭十娘和小囡兩人。一個平視緩行,一個宛如小媳婦似的垂著頭跟在蕭六娘身後,垂著頭的是小囡。

    如今蕭六娘去哪兒都帶著小囡,雖在安榮院請安的時候,以小囡的身份只能站在門外,不過小囡本就身份低賤,讓她站在門外沾沾貴氣也好,這是蕭六娘私底下和小囡說的原話。

    十娘複雜了看了九娘一眼,有著同樣動作的還有一直垂首跟在後面的小囡。

    九娘本就有些惱怒,蕭六娘嗤笑了一聲,再看到她身後跟著的十娘和小囡,莫名的怒火就蹭蹭蹭往上飄起來了。

    她側臉看了蕭四娘兩人一眼,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蕭四娘,你要是喜歡亂發瘋回你家院子發去,沖我吠個什麼勁兒?還有蕭七娘,我發現你是記吃不記打,要是覺得臉皮緊了,我不介意幫你鬆鬆!”

    九娘從來都是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是哪兒疼往哪兒戳,她不懼那種聰明人,因為聰明人從來懂得審時度勢,可蠢人就讓人頭疼不已了,就好比蕭四娘和蕭七娘這樣的,明知道惹不起她,還要上來撩撥兩下。

    也許蕭七娘並不認為惹不起蕭九娘,畢竟之前那兩次事,隔的時候太遠,也許她認為這是在安國公府,蕭九娘不敢太囂張,尤其四娘乃是三房的嫡女,得罪了四娘可就連整個三房都得罪了。

    蕭七娘懂的東西,九娘怎麼可能不懂,只是為什麼她要忍?面對朝霞郡主時,她會選擇退步以及使用迂回的辦法,是因為朝霞郡主勢大,且佔了名分上的優勢,可不代表她會去忍蕭四娘和蕭七娘。

    都喜歡找軟柿子捏,蕭四娘和蕭七娘為何不去捏三娘和六娘?同理,這兩人忘記了九娘有個懿榮縣主的身份,九娘自己可沒忘記。

    聽了九娘這番話,四娘當場就炸了,七娘則是一副泫然欲滴的模樣。

    九娘並沒有罷休,而是眼神銳利的繼續盯著蕭七娘,沒有去理會一旁的蕭四娘。她自然也不傻,可不會上蕭七娘的套。冤有頭債有主,沒有蕭七娘的挑唆,蕭四娘也惹不到她頭上來。且敲山震虎,這一套她向來玩得極好。

    “小翠,給我上去掌她的嘴,蕭七娘你大抵是忘了本縣主可是朝廷欽封的縣主,豈容得你猖狂!”

    小翠面上是安國公府的婢女,實則芯子可不是,在這府里除了認一個蕭九娘,旁的自是誰都不認。

    聽了九娘發話,二話不說上去揪著蕭七娘,便是兩巴掌過去了。

    這一番行為,直接把蕭四娘嚇呆了,蕭七娘挨了兩巴掌,也是捂著臉呆愣在當場。

    誰都沒想到蕭九娘會這麼做,蕭七娘嗚地一聲便哭了出來。蕭六娘還未走遠,聽到這邊動靜停了下來,也是一副吃驚的樣子。

    九娘銳利的眼神從呆若木雞的四娘身上滑過,移到了蕭七娘的臉上,“這花貼是宮里頭發下來的,若是不服盡管去找祖母她老人家說去。對了,你可以帶著你臉上的傷一起去,我不會阻攔。”

    丟下這句話,九娘便帶著蓮枝和小翠兩人走了,留下蕭四娘和蕭七娘站在那處呆了許久,一直到有下人走過來,蕭七娘才捂著臉跑開了。

    *

    四娘和七娘自是沒敢去安榮院告狀。

    回去後,馬氏便把四娘訓了,說她榆木疙瘩腦袋,被人當槍使了,蕭九娘就算沒有這個懿榮縣主的身份,也不是現在的蕭四娘能去招惹的。沒看到最近安榮院和大房二房那邊,待其有多麼的和藹可親,更不用說蕭九娘前陣子剛被太子召進了宮。

    蕭七娘回去也沒落好,崔氏待下面庶女一向不錯,為人也寬容大度甚是懂得內里和睦之理。

    早先她對蕭七娘一直不錯,下面有資質過人的庶女,她用心栽培,以後也是她受益,崔氏出身世家大族,自是明白這個道理。哪知這蕭七娘卻越長越不成器,容貌本就是中等,僅憑著清雅的氣質和一手過人的丹青博眾。如今丹青的功底不見增長,仿若是落實了‘小時佳佳,大未了’之說,那股出眾的氣質也逐漸泯滅于眾。

    崔氏知曉是之前兩件事讓蕭七娘心性有些扭曲了,回來之後她也話中帶話的開解過對方,可惜沒有用。聰明人鑽起牛角尖才是最狠的,蕭七娘面上不顯,但心中似乎一直認為自己這些年的不順,罪魁禍首就是那個蕭九娘。

    崔氏和馬氏各自訓導女兒暫且不提,次日去安榮院請安,老夫人也敲打了二人。

    反倒是蕭九娘,命人教訓了姐姐,長輩們反而只字不提。經此一事,蕭家的小娘子們更是沒人敢惹蕭九娘了,連蕭六娘都收斂起來。

    *

    轉眼間到了八月十五這日。

    也不過剛過了傍晚,長安城內各處坊間便駛出了許多馬車。起先還不顯,快到曲池坊的時候,前面的路便堵了。

    這些馬車俱都裝飾華麗,一看就知是各家貴女和婦人們所乘的馬車,偶爾也有滿身華服一身貴氣打扮的貴公子們,三三兩兩騎著駿馬而過,俱都是去參加芙蓉園賞月宴之人。

    待到了芙蓉園,天色已經黑了,馬車自去停靠,而蕭三娘等人則是隨著安國公進入了這處最大的皇家禁苑中。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九娘等人進入苑中,迎面而來便是一幅奢靡華麗的場景,偌大的一條甬道,數以百計的五彩蓮燈遠遠掛去,眺眼望去,遠處雕欄玉砌屋宇樓台層層疊疊,又似有大片湖光水色,映著這各式燈火,仿若來到了人間仙境。

    往里走了一段路,九娘等人便和安國公分開了,三人被領路婢女領著往右側而去,女子們所參加的賞月宴,與安國公這種朝中勛貴並不在一處。

    走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樣子,拐進一處水榭亭閣前的甬道,隱隱絲竹樂聲傳來,再往前行踏上一地紅毯,遠處燈火通明,又有人語笑聲夾在在其中,走上台階,映入幾人眼底的便是一幕奢華無比的場面。

    這是一處建在水面上的露天平台,以漢白玉鑄就,四周無遮無掩,僅以白玉石欄圍著,以防有人滑入水中。眺眼望去,迎面是一片湖光水色,抬頭是明月懸空,卻是個賞月的好地處。

    場中並未設席位,只是根據場中布置放了許多半人高的曲足案幾,案幾上放了許多瓜果點心與美酒茶水,當然也有今日應景的吃食‘月餅’。

    此時已經有許多貴女們到了,個個打扮的美輪美奐國色天香,或三三兩兩湊在一處說話,或是倚著石欄看著池中的蓮燈。場中每隔幾步便有一根一人多高的燈盞,將場中照耀的宛若白晝,似是人間仙境。

    九娘三人剛一踏入場中,還未站定,便有人叫著三娘,卻是蕭三娘的閨中好友一位姓盧的小娘子,幾人順勢便往那處去了。

    過去之後,與盧家小娘子一同的是兩名和三娘年紀相仿的少女,似乎也和三娘非常熟悉。一番互相施禮,幾人便去了挨著池邊的一處休息之處坐下。

    “這芙蓉園不愧是皇家禁苑,景色可真美。”

    “幸好我今日來之前用晚飯了,要不然這會兒可得餓肚子。”一名少女道。

    其實眾人大多是用過晚飯才來的,即是賞月宴,又是那樣一個目的,自然不可能開設席面讓等人充饑解餓,且就算有席面,這些個貴女們注重形象,頂多也就是食上兩口,寧願餓著肚子也要保持端莊。

    須臾,過來了幾名少女叫六娘,蕭六娘便和三娘打了聲招呼離開了。此處乃是皇家禁苑,護衛宮婢眾多,也不怕發生什麼走丟之事。九娘並沒有熟識之人,便在三娘身旁陪坐著聽幾人說話。

    這在場幾名少女,九娘大多都面熟,那日安國公夫人大壽俱是都到安國公府做客了,自然也都認識九娘。當日發生了那樣的事,許多少女雖是當場並沒有出聲,心中也是替九娘叫屈的。此番見到九娘,便關心的詢問了下她的傷勢如何。

    九娘不卑不亢一一回答,幾個少女見九娘年紀小小,長相貌美不說,也不若有的貴女那般跋扈,自是對她頗為另眼相看幾分,再加上還有個蕭三娘在側,對她也分外和善。

    就在這時,場中一陣涌動,似乎入口那處來了什麼不得了的人物,有許多少女俱是紛紛涌去那邊。盧玉玲不禁撇了撇嘴,與一旁的一名少女對了個眼色,另外一個圓臉的少女則是取笑道︰“行了,你的這副嘴臉可不能讓別人看到,別忘了今日是來幹什麼的。”

    盧玉玲翻了翻眼楮,拍掉手上的糕點殘渣,“我今兒來就沒抱那個念頭,給皇子選妃也選不到咱們頭上。”

    在坐這三個蕭三娘的好友,大多身份不高,樣貌也不見多麼出色,也因此盧秀玲才會有這麼一說。說完她望到一旁的三娘,連忙道︰“當年三娘你不是,你身份比咱們高多了,又有個皇后的姑母,卻是有機會的。”

    蕭三娘無奈的笑著搖頭,“行了,這種事哪里說得準,且咱們來了這麼久,也沒見什麼動靜,誰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呀你,幹個什麼都是一副不爭不搶的模樣,你瞧瞧那些人——”盧玉玲努了努嘴,方向直指那處人群,“都去博出頭機會去了,也不想想巴結那個孟嫦曦有個屁用,就算她和幾位皇子關系好,選妃的權利可是掌握在陛下手中!”

    九娘這才知曉原來引起轟動的是孟嫦曦,她還以為是宮里的哪位娘娘到了呢。不過孟嫦曦出現的場合,素來都是如此,九娘倒不覺得驚訝。

    “行了行了,瞧你原形畢露了吧,趕緊收斂收斂,別讓人瞧見了,到時候傳到伯母耳里,你又得挨訓!”

    盧玉玲吐了吐舌頭,嘻嘻一笑,便和幾個好友一起去瞅那邊的動靜。九娘也跟著往那邊看去,只見隨著人群涌動,孟嫦曦已經進入場中。

    今日的孟嫦曦打扮的格外嬌美,一身淡藍色衣裙,頭發清麗的盤了個靈蛇髻,僅有一枚上等羊脂白玉釵別在髻上,腰束月白色錦帶,更顯得腰肢縴縴,宛如九天落塵的仙女。

    這一身素淨的打扮即使是在一眾衣衫華麗的少女中,也是極為耀目的,恰是那萬眾嬌花之中的一株清麗脫俗的青蓮,走得便是那別具一格的路線。看來孟嫦曦也知曉今日貴女眾多,大多都是極盡華麗之能事,便選了這麼素淨的一身。

    “你說會不會選上她?”圓臉的那名少女好奇說道。

    盧玉玲一撇嘴,道︰“她才多大點啊,連及笄禮都還沒辦,不可能是她。”

    看來這盧玉玲也是個明眼人,恰恰和九娘所想到了一處,其實今日未來之前,九娘便知曉自己等人俱是陪襯的,幾位皇子年紀都不小了,即便是選妃也不會選那年歲小的,這也是九娘為何能安之若素的緣由。

    跟咱沒關系,咱就是來看戲的。

    貴女們越到越多,可是一直未見有什麼安排,漸漸的許多人都覺得有些無聊,便三三兩兩離了這處場地,去其他處玩樂。

    聽說外面曲江池那處有花燈可放,盧玉玲幾人便結伴往外面行去。

    走至半途,因為人多,燈又晃眼,九娘只是恍了個神,就發現三娘幾人不見了蹤跡。

    這處園子極大,環水而建,四處有假山奇石,亭閣樓台,草木蔥郁,十步一燈,倒是不顯黑暗。既然是放花燈,定然是在水邊,九娘料想三娘幾人走得不遠,便臨著水邊的鵝卵石小道往前行去。

    越往前走,越見清幽,九娘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走岔道了。不過這里非常清靜,環境優美,頭頂上有月,水中倒映著月影,微風拂過,池波浩淼,竟宛如仙境一般。一時之間,九娘竟舍不得離開了。

    九娘挨著石欄站了一會兒,正準備抬步離去,突然聽到不遠的拐角處有一個人聲響起。

    “太子殿下,咱們離開吧,恐怕陛下這會兒正在命人四處找您。”

    “讓孤再呆會兒。”

    “殿下——”尖細的聲音,微微有些可憐的味道。

    “好了好了,走吧。”

    九娘吃驚這對話中的主角,還不待她反應過來,就見一名內侍模樣打扮的人推著一張輪椅行了過來。

    躲避是來不及了,九娘只能垂首曲膝行禮。

    “見過太子殿下。”

    “咦,你是蕭九娘?怎麼行到此處來了?”

    太子坐在輪椅中,一身紫色的華服襯得他滿身貴氣十足,不若上次九娘見到的那般清雅慵懶。他腿上蓋了一層厚重的毛毯,歪歪的靠在輪椅中,疏淡的眉輕攏,月光下清瘦的臉上似乎還留有幾分淡淡的落寞。

    “九娘和家中姐姐走散了,她們說是去放花燈,九娘便順著水邊去尋,看樣子是走錯了路。”

    太子笑了笑,抬手對九娘身後指了指,道︰“你確實走錯了路,且越走越遠了,應該是往那邊去,你反倒往這邊來了。這樣吧,孤也要往那邊去,你同孤一道。”

    九娘自是沒什麼可說的,跟在太子輪椅旁往前行去。

    這一路上極為幽靜,九娘腦海中的各種念頭紛紛冒出。

    她可是知曉太子因為身體原因,幾乎不出皇宮大門的,沒想到這次賞月宴,太子竟然來了。

    難道這次選妃是給太子選的?

    這個念頭閃電似的在九娘腦中劃過。

    努力回憶上輩子的記憶,太子是有太子妃的,只是太子妃和太子一樣,素來低調,很少在人前露臉。上輩子九娘很少會去關心這個,因為這種事和她並沒有什麼關聯,之所以會知道點,還是因為王家。

    ‘王家’這兩個字,頓時讓九娘被雷劈似的腦海清明起來。

    然後九娘便突然想起楚王為何會說昌平公主又會得意起來,因為在她上輩子的記憶中,太子妃是王家的女兒,是王四郎的姐姐,也是朝霞郡主親姐姐王大夫人的嫡長女。

    一時之間,各種思緒在九娘心中翻騰了起來,她突然覺得之前楚王的建議很不錯,她本就有這個打算,此時更加堅定了想法。待這次事罷,便去國子監找那位張祭酒。

    “太子哥哥,原來你在這兒啊,皇姑父正命人四處找您呢。”

    遠遠的,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就見不遠處行來幾個人,最前面的那人正是孟嫦曦。

    孟嫦曦本是沒注意一旁那個人,直到快步走到近前來,才發現九娘的所在。

    月光下,九娘一系鵝黃色素緞齊胸襦裙,上配廣袖蔥綠色短襦,臂彎處松松搭著一條艷藍色輕紗披帛。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盤了蝶髻,鬢側帶了幾朵形狀俏麗的蝴蝶鬢花,一對明珠耳垂下來,更顯得她玉頸縴細,下巴尖尖,平添了一抹稚弱的嬌嫩。一陣清風吹來,披帛和裙擺隨風飄蕩,映著清涼的月色,就仿若是清艷無雙的蓮妖。

    讓隨後走來的趙王成王齊王幾人,眼中俱都閃過了一抹驚艷。

    一陣木制軲轆滾動的聲音響起,楚王竟然也來了。九娘沒有敢去看楚王,眼臉一直半斂,楚王望了她一眼,如墨的眸內翻騰著讓人看不清的波瀾。

    “皇兄。”

    “可讓我們一陣好找,皇兄,父皇他老人家四處找您呢。”

    “孤貪看月色,便在此處呆了會兒。這不,踫巧遇見走錯路的蕭家九娘子,便準備一道回去的。”

    九娘自然不能裝透明人,只得上前一步曲膝行禮。

    “見過各位殿下。”

    “咦,蕭九娘你也在啊,太子哥哥你什麼時候和蕭九娘認識的?”孟嫦曦這才眼神一閃,佯裝看見了蕭九娘。

    還不是托了你的鴻福!

    九娘只是站著,也不說話。太子看了九娘一眼,笑著道︰“之前五弟帶進宮,孤見過一面。”

    孟嫦曦咬著下唇,看了看太子,又去看楚王,突然不做聲了。

    見此,趙王幾個眼神俱是一閃,都含著笑也不說話。

    這時,楚王出聲了,“皇兄,趕緊過去吧,免得父皇擔憂。”

    太子點點頭,一眾人便往前行去。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一旁的九娘,九娘跟上前也不是,不跟也不是。突然,楚王側首看了看站在原地未動的九娘,道︰“不是走錯路了?本王送你回去。”

    九娘心中一跳,巴巴的小步跑了過來,“表哥——”

    楚王似乎看出了九娘心中的擔憂,微微一哂,低低的應了一聲。

    這一番變化,盡皆收入眾人眼底,也是素來淡漠的楚王第一次顯現出對待他人的一些不同尋常。

    楚王沒有料到九娘會和太子偶遇,且讓一群人踫上。既然太子挑明了說,他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本來之前那種想法便有所動搖,他就且看看有誰敢主動跳出來摸老虎屁股。

    至于孟嫦曦,楚王眼神幾不可查的繞過趙王和成王,譏諷一笑。

    眼角余光看見她小步的跟著一旁,形狀姣好的側臉,小弧度翹起的唇角。楚王突然覺得,心情很好。

    *

    越往前走,人聲越大。

    遠遠就看見一眾貴女們圍在臨近水邊的一處,有站立著的,也有挽起裙擺蹲下的,笑語聲聲,甚是歡快。

    前方不遠處是一片在月光下泛著淡銀色光芒的水面,一盞盞樣式不一的花燈載著橘黃色的燭光駛離了岸邊,往遠處飄去。水面上已經放了不少花燈了,遠遠望去甚是美麗。

    有人似乎看見往此處行來的一眾人,發出驚訝的輕嘆,緊接著交頭接耳,所有人俱都站直起身,往此處望來。

    “是太子呢,天吶,怎麼太子殿下今日也來了。”

    “還有成王殿下……”

    “趙王和楚王殿下也在……”

    人群中發出嗡嗡的小聲議論,卻是不敢冒然上前,只能表現出自己最美的樣子,眼巴巴的看著。

    “九娘——”

    一個驚訝的聲音響起,卻是蕭三娘看到九娘和太子一眾人站在一處,發出的驚嘆。

    九娘對三娘笑了一下,便轉頭和楚王一眾人告辭了,太子一眾人繼續往前行去,而九娘則是往三娘這里走來。

    一眾貴女們俱是用驚訝、疑惑,甚至隱隱帶了點妒忌的眼神望向蕭九娘,卻因不知為何眼前這少女能和太子一眾人行在一處,而不敢發出質疑聲。

    九娘幾乎是沒有什麼障礙,便走到了三娘幾人的身邊。

    三娘驚訝問道︰“你怎麼和太子他們走到了一處去?”

    “走散後,我本是來此處找你們,卻是迷了路,剛好踫到楚王表哥他們,就順道走了一段。”

    三娘還想說什麼,有宮婢匆匆前來說皇後和貴妃到了,于是一眾貴女們俱是不敢耽誤,往之前出來那處露天平台而去。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 03:0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4 02:23 AM 編輯

第61章

    從紫雲樓二樓這處臨窗的位置,可以清楚的看清那處露天平台的所有情景。

     承元帝抬手一指,遙指那處平台之上眾多粉妝玉琢,但俱是貌美如花的貴女們,“皇兒,可有中意的?”

     此時這紫雲樓二樓,除了幾個內侍肅立,赫然只剩下承元帝和之前與九娘相遇的太子兩人,而楚王、成王等人卻是不見了蹤影。

     從此時情形來看,九娘所猜並沒有錯,這次的賞月夜宴確實是為太子選妃而來,而太子早在來之前便知曉了這一事宜。

     望著空中明月的太子神情有些恍惚,聽聞承元帝之言,便眺眼望了過去,平台之上的眾少女們婀娜多姿,鶯聲燕語,笑語紛紛,閉月羞花,美不勝收,卻是沒有一個能留住他的目光。

     他清瘦的臉上緩緩掛起一抹笑容,望了承元帝一眼,“父皇,孩兒聽您的。”

     承元帝眼中閃過一抹痛苦,是那麼的明顯而又悲慟,卻是一閃即逝,素來霸氣十足的聲音低落了下來,“章兒,父皇——”

     太子臉上的笑容更大了,聲音清亮,“孩兒懂父皇的意思,孩兒明白。”

     承元帝緊緊的捏住自己的拳頭,明明還不到五十的年紀,頭髮卻早已是花白,威嚴而剛毅的臉上,滿是深刻的皺紋。

     這麼多年來,作為九五之尊的他,既要操心朝政,還要掛心太子的病軀,明明應該是壯年,卻似乎已經進入了遲暮。

     父皇老了。

     太子心中蔓延起一股猛烈的酸楚感,這股酸楚夾雜著一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沮喪,是那麼的濃烈。

     他快速且用力的閉了一下眼睛,旋即又睜開,笑得更加燦爛,“父皇您替孩兒選吧,父皇素來知曉孩兒喜歡什麼。”

     ……

     偌大的場中座無虛席,一應俱是朝中大臣與王公貴族。

     絲竹管弦之聲在夜空中飄蕩,又有一眾貌美舞伶輕歌曼舞,滿座賓客或與鄰座之人交頭接耳,或是起身到他席敬酒歡言,手捧各式美酒佳肴的宮婢垂首在席間來回進退,各色琉璃燈將場中照耀得富麗堂皇。

     首座龍椅上無人。

     坐於左側首位的趙王、成王幾人一邊頗不是滋味的喝著酒,一邊眼神飄忽的看著場中歌舞,不時又移到了正前方那二樓處。

     那處燈火通明,乍一看去,襯著這滿堂賓客似乎不起眼,可若是不起眼,成王幾個又怎麼可能會流連忘返。

     “看來今日沒咱們什麼事了。”趙王啜著杯中美酒,道。

     楚王側首望了他一眼,卻是沒有出聲。

     成王笑了笑,“太子殿下選妃本是喜事,應該高興才對,怎麼二皇兄反倒似乎不滿的樣子?”

     趙王似乎有點喝多了,一手撐著案幾,一手持著酒盞,醉眼惺忪的,“去,你就會裝,我不信你心裡舒坦!”

     齊王素來和趙王親近,此時見趙王行舉失當,趕忙拉住他繼續灌酒的動作,“二皇兄,你少喝點,若是真想喝,回去后弟弟陪你好好喝。”

     齊王的母妃名列四妃之末,本身不得寵,母家也不是什麼有實力的世家,早年齊王的母妃便是依附劉貴妃,這種依附哪怕齊王出生后也沒改過,齊王自是趙王一系的。

     “本王心裡舒不舒坦不知曉,不過本王看二皇兄似乎很不舒坦的樣子,難道二皇兄在質疑父皇的決定?”

     這麼好的機會,死對頭成王自然不遺餘力的給趙王挖坑。

     趙王想說什麼,卻是被齊王捂住了嘴,齊王斜著眼看成王,“三皇兄,二皇兄喝醉了,難道你也喝醉了?抓住一句話不丟了這是,要不咱們去父皇跟前說說去?”

     成王淡然一笑,舉起酒盞啜了一口,一副不想和齊王計較的模樣。

     其實別說趙王了,成王和齊王心裡都不舒坦。該大婚的年紀,卻被承元帝漠視了,雖各人府中姬妾不少,但大婚的意義幾人都知曉有多麼的重要,不光可以聯姻給自身增加助力,關鍵可以名正言順的生小皇孫。

     趙王和成王府中都有一兩個庶子庶女,原本巴望著承元帝能看著孫兒孫女的面子上,給幾分笑顏。誰知好沒討到,反而惹來訓斥,皇家添了子嗣本是普天同慶的大好事,擱在趙王和成王身上卻是成了要避諱又避諱之事。不但沒有賞賜,那幾個由姬妾所生的小皇孫和小皇孫女至今連個名字都沒有,更不用說上玉牒了。

     這下所有皇子都明白了,承元帝是不喜這種行徑的,馬匹拍到馬腿上了。

     承元帝自然不會透露自己隱晦的心態,只是拿著嫡出說事兒,大齊歷來重嫡不重長,眾人都知曉,可是不大婚,哪兒來的嫡子啊!

     這一番選妃,本是說給皇子選的,成王和趙王等雖是遺憾不能自己挑選自己的正妃,但終歸究底可以大婚了,可以名正言順生兒子了,俱是高興不已,連皇后和劉貴妃等幾人的親娘這幾日都是欣喜萬分。

     哪知竟是給太子選妃的!

     承元帝竟是打著非要讓太子先生齣兒子的念頭,不允許任何人趕在前頭!

     就那個病秧子,如今連路都不能自己走的,給他選妃他能中用嗎!可是不服氣不行啊,誰讓人家是太子,誰讓人家即是嫡又是長!

     這麼多年來,太子奪去了承元帝所有的父愛以及目光,說心裡不舒坦是假的,恨才是真,恨不得他趕緊死了,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

     成王又看了紫雲樓二樓一眼,壓下心中的滿腔不忿。

     坐在一旁的楚王看著這一幕,嘴角幾不可查的勾了一下。

    *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這次的選妃宴,竟是給太子選太子妃的。

     因為太子身體原因,以及屢屢拒絕了承元帝為其選妃行徑,早已讓人們陷入了一個誤區,太子是不娶正妃的,即使是娶,也早已有內定人選。所以當聖旨當場宣讀開來,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蕭皇后和劉貴妃,包括孟嫦曦。

     承元帝指了王家的嫡女王嫣兒為太子妃,擇吉日完婚。

     看著那個愣在當場,又是吃驚又是高興,心情似乎複雜的豐腴少女,九娘的目光閃了閃,依稀和上輩子那個消瘦沉默的太子妃對上了號。

     直到宴散,許多人都依舊緩不過勁兒來。可是緩不過來勁兒大家也知曉,這下王家要出頭了。

     王家本就是頂級世家之一,素來處事低調,給人的感覺甚至還不如蕭家。這番家中出了一位太子妃,可不是連孟家都要望其頸背。

     有些明眼人吃驚之餘,不免有些看孟家笑話的心態。至於孟家人是什麼心情,那就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次日,這個消息便在長安城內廣泛流傳來開,所有人都知道王家的女兒被選為太子妃了,太子殿下要大婚了。

     這個消息比想象中的更加影響深遠,不提外面情形如何,至少安國公府內里是騷動了一下。

     王嫣兒的親娘王大夫人是朝霞郡主的親姐姐,也是朝霞郡主的親外甥女,昌平公主是王嫣兒的外祖母。

     聽到這一消息后,朝霞郡主頓時笑了。

    *

   “你要去國子監念書?”

     安國公夫人眼神複雜的看著眼前的這名少女。

     少女一身素凈的煙翠色短襦,配著月白色長裙,顯得格外的清麗脫俗。她眼瞼半斂的站在堂中,態度恭敬而又不失儀禮。不管是從樣貌還是從氣質儀態上,安國公夫人都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名少女已經成為蕭家女兒中較為出類拔萃的一個。

     那日賞月宴上發生的事,安國公夫人雖是沒有去,但也了解了許多,雖是有些遺憾自己家中無人被選上,但崔氏稟上來的事,則是讓她心緒頗為翻騰了許久。

     蕭九娘竟然和太子趙王等人同行,看模樣似乎熟稔?

     安國公夫人不禁聯想甚多,甚至感嘆蕭九娘年紀太小,若不然說不定此番蕭家便能出個太子妃。

     這種想法若是讓外人得知,大抵會認為安國公夫人痴心妄想,白日發夢。實則所有人都不知道,當日蕭九娘的名字確實出現過承元帝的腦海,且讓他斟酌了許久,太子看似平易近人,實則拒人於千里之外,這麼多年來,能讓太子另眼相看的貴女,除了一個孟嫦曦,便只有一個蕭九娘了。

     尤其兒子之前失蹤了一會兒,卻是和這個蕭九娘在一起,雖從內侍口中得知,太子和蕭九娘只是偶遇,但太子能出言讓九娘同路,對承元帝來說已經是讓其吃驚的事了。

     承元帝有一瞬間,生出想點了蕭九娘為太子妃的念頭。

     可惜這個念頭很快便壓了下去,蕭九娘年紀太小,連十四都還不到,這麼小的年紀又如何繁衍子嗣。之後選了王家的嫡女王嫣兒,所有人都浮想聯翩,甚至因此猜測承元帝是不是有什麼大動作。無人知曉,承元帝之所以會點了王嫣兒,不過是看她體態易於生養,且身份也不低罷了。

     這一切外人自是不知曉,九娘不知曉,安國公夫人也不知道,不過卻並不影響她對蕭九娘的欣賞。

     這種欣賞是看出了九娘日後的潛力,也是看出了她日後可利用價值,尤其此時因為王家突然崛起,再說明白點,昌平公主又可以得意起來。安國公夫人本就在為朝霞郡主與蕭九娘之前的事頭疼不已,此番蕭九娘提出去國子監念書,不禁讓其讚賞對方的心志,也為她解了一項難題。想著九娘如今年紀還小,也不會耽誤日後之事,安國公夫人很爽快的答應了。

    “你的想法是好的,這樣吧,祖母會命人去操辦此事,你且靜候佳音。”

     有人代勞自是好的,想著袖中那張楚王的名帖,九娘覺得也沒有拿出來的必要。

    *

    安國公府辦事的速度很快,很快九娘便收到了安榮院那邊的傳話。

     同時而來的還有一套國子監的常服,與鏤刻著蕭九娘之名的學牌,以及允許入學的批文。

     知曉九娘要去國子監念書,蕭家的小娘子們盡皆是欽羨不已,蕭三娘當年也有這種念頭,可惜蕭家無人關注此事,她素來秉性柔順,也不過是自己想想罷了。

     在蕭家人的想法里,女兒養大了,就是拿去聯姻的。外貌和學識不過是附加值,有那點功夫還不如多去參加一些各家的筵宴,爭取博得個好名聲,日後也便於出嫁。

     又過了兩日,九娘入學的時日到了。

     一大早,翠雲閣里便忙碌了起來。

     用罷了早飯,蓮枝幾人拿出那身顏色素淡的國子監學生常服,服侍九娘穿上。

     衣裳剛拿到手上,蓮枝便露出不愉之色,一邊服侍九娘穿上,一邊抱怨:“娘子,這衣裳也太丑了,雖是料子不錯,但顏色黯淡,還不如還不如咱們家奴婢所穿的衣裳。”

     確實如此,這學生的常服以蒼青色為主調,上身是一件短襦,下身是條同色的長裙。若是男子穿這種顏色,大抵還是不錯,但像九娘這個年紀的少女,哪個不是紅啊黃啊,再不濟也有個翠色,衣裳上的刺繡更是花樣繁多。這一水的蒼青色,連個繡花都沒有,也難怪蓮枝會抱怨不已了,覺得委屈了自家娘子。

     “好了,既然是學生服,肯定大家都是如此,本就是去念書上學,又不是爭芳鬥豔去的。”

     蓮枝想想也是,倒不在出口抱怨。只是幫九娘梳發之時,免不了在其頭上動了些心思。

     太過顏色鮮艷的珠花鬢唇是不能用了,太過花樣繁多的髮髻也是不配這身衣裳,蓮枝便幫九娘梳了一個反綰髻,只是在兩邊各纏了一串米珠的發繩,腦後別了一支蝴蝶玉簪,耳上也帶了一對玉蝶耳璫。

     這麼一打扮,倒是看起來俏麗不少,素凈中帶著一抹這個年紀應有的稚嫩。拋去了華麗婀娜的打扮,這才是十三歲少女應有的模樣。

     之後,蓮枝和小翠兩人一人提著九娘的書囊,一人隨侍在後,先坐了軟轎去側門,之後換了馬車往國子監而去。

     馬車在國子監門口停下,蓮枝將書囊遞給九娘,這可不是在自家族學中,什麼婢女僕婦卻是不能帶去的。僅有一名安國公府的管事隨同九娘進了國子監,也是帶著九娘去所屬學院的。

     九娘被分在太學院,國子監分為六學,所謂六學,便是指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和算學。其中律學、書學、算學置學生一千人,學生皆為八品以下官吏子孫及庶人學子。四門學置學生八百人,學生皆為七品以上官吏子孫,至於太學院置學生五百人,皆為皇親國戚以及當朝三品以上的官吏子孫。

     先不提安國公府乃是國公的爵位,光九娘身負從二品的縣主之位,就足夠進入遍布世家貴族子弟的太學院了。

     一路進了太學院,太學院的建築大多朱顏碧瓦,雖無層樓疊榭,但屋舍也是林立分明。走過幾排教舍,入了後院便是一棟兩層小樓,管事領著九娘入了小樓,來到一處房間前敲了敲門。

     “進來。”

     得到允許后,推門而入,就見一間布置整潔的書房中,迎面正對門的方向擺了一張大書案,書案之後坐了一名鬚髮花白的老者,看年紀約莫有五十多歲的模樣,此人正是太學院的掌院博士司馬宏宇。

     管事上前恭敬的和司馬博士客套了幾句,便引著九娘上前施禮。之後管事離開,司馬博士則是領著九娘來到旁邊的一間屋舍,讓一名姓秦的典學領著九娘去教舍。

     到了第二排第一間教舍,此時方是第一堂課上罷,第二堂課開始的時候。見到秦典學到來,教舍中的男女學生俱是主動起身問好,秦典學一邊點頭一邊來到正前方一張書案之前,站定,道:“今日有新學生到來,希望大家以後能和睦相處。阮靈兒,待會兒散課後,你帶帶新學生熟悉一下學院情況。”

     “是,秦典學。”教舍中靠右側後方的位置,一個長相乖巧的少女應道。

     秦典學側首看了下蕭九娘,道:“蕭妧,你可以去自己的座位上了。”

     偌大一間教舍,只擺了橫五豎六一共三十張矮案,每張案后各有一坐席,席上覆有軟墊。九娘抬眼望去,見靠右後側空了一張矮案,便拿著書囊往那處行去。

     行走之間伴隨著一陣陣好奇的目光,不多到底有授業的秦典學所在,大家都是比較收斂的。

     來到自己書案前,九娘發現恰巧一旁的座位上,正是那名秦典學所說散課之後帶她熟悉學院情況的阮靈兒,便對她善意的點頭笑了一下。

     阮靈兒生得嬌小玲瓏,和九娘差不多大的年歲,卻是頗為靦腆害羞的模樣。見九娘對自己笑,不禁小臉漲得通紅。

     秦典學已經開始在上面講課了,九娘聽了幾句,知曉秦典學講的是《禮記》,便將之前備好的書卷拿了出來。

     太學院課程繁重,《論語》、《孝經》、《爾雅》是必修課,然後便是五經中的《周易》、《尚書》、《毛詩》、《左氏春秋》、《禮記》,必須選修兩門。此外儒家六藝也是必修。未來到國子監之前,九娘還不覺得,方才行走在來教舍的路上,經過秦典學一番講解,九娘現在頭都是大的。

     要知道她在蘭陵族學中那兩年,加上上輩子的雜學,也不過只學了《孝經》和《爾雅》,《論語》只學了一點,現如今不光除了將這三門重新學起,還要選修五經,還有儒家六藝,想起六藝中的射、御,九娘就不禁打個寒顫。

     可是人已經來了,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學下去,免得惹人笑話。更何況入國子監以來,九娘覺得裡面的這種氛圍還不錯,在這裡總好過日日在家和人爭鬥不休,且也能避開一些上層貴女們之間的一些社交場合。鑒於上輩子的經歷,九娘其實並不喜那些所謂社交的場合。

     九娘在下面心思紛亂的磨蹭著手裡的書,上面講課的秦典學目光移到這處來,不禁搖了搖頭。

    *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的樣子,院中響起一陣鐘聲,秦典學說了一句散課,才轉身離去。

     待秦典學離開,教舍中的學生俱都開始收拾著自己的東西。這太學院的課程安排很是鬆散,每日不過四堂課,上下各兩堂,此時正是第二堂課結束,待下午再上課,便要等到未時了。

     九娘望了望窗外天色,現在也不過巳時三刻的樣子,離下午上課還有近一個半時辰。

     “請問你叫什麼名字?我叫阮靈兒。”

     身旁響起一個細小的聲音,九娘側首望過去,就發現那阮靈兒一副躊躇不前,十分猶豫的模樣。

     這個少女膽子有些小,這是九娘的第一印象。

     “我叫蕭妧,在家排行九,你可以叫我九娘。”

     阮靈兒似乎非常吃驚九娘的和善度,小臉更紅了,不過到底鼓起勇氣道:“秦典學讓我帶你熟悉學院的情況,這會兒離下午上課還早,你餓嗎?若是餓了,我帶你去飯堂用飯,若是不餓,我就帶你四處逛逛。”

     “我現在還不餓,咱們走吧。”

     兩名少女各自提起自己的書囊,離開了這間教舍。

     ……

    國子監佔地面積很大,不提其他作用的屋舍,光是上課的學院便分了五處很大的院落,太學院是其一。

     過了五處學院,靠後方右側的方向是學生們日常用飯的飯堂,以及住宿的宿館和一處供學生課間閑暇時休閑的後花園,不過學院中少有學生會在宿館住宿,這些人的家大多都在長安,且貴族官吏子弟遍布,會在宿館住的學生不是家中不在長安,便是一些庶民家的子女。

     阮靈兒帶著九娘到處看了看,便領著她往後花園去了,這花園與一般大宅邸家中的花園並無不同,唯一不同的就是沒有那麼精緻華美,以簡潔為主,不過面積倒是挺大,草木蔥鬱,隔幾步便有石桌石凳,以及供休歇的涼亭。

     此時花園之中有許多人,有身穿國子監常服的男學生拿著書卷搖頭晃腦不已,也有女學生三三兩兩湊在一起說話嬉笑,九娘和阮靈兒夾雜在一眾學子中,並沒有惹得旁人注意。

     在園中逛了一會兒,阮靈兒和九娘講了許多國子監學生都知曉的常識,見時間差不多到了正午,便領著九娘往飯堂去了。

     這飯堂只是簡稱,從外表看去頗為不俗,樓高三層,佔地面積不小。第一層是普通學生用飯之地,在此處用飯是不用花錢的,膳食統一供應,不可點菜。第二層比第一層要高檔一些,有菜單可點菜,但用飯需付錢。至於第三層比第二層又是高檔一些,三樓全是雅間,只有那些出身極為富貴且注重排場的學生才會結伴來此處用飯。

     九娘見彼此只有兩人,且初入學不易太過惹眼,便領著阮靈兒往二樓上去。

     這少女領著她在國子監逛了許久,不光不見厭煩,且極為有耐心,請人吃頓飯這是必須的。可是阮靈兒卻是連連擺手,說道在一樓吃便好了,二樓的飯菜太貴。

     九娘心中疑惑,她雖是初入學,卻是了解一些基礎情況的,能在太學院念書大多非富即貴的出身,太學院只收皇親國戚及三品以上大員的子孫後輩,這阮靈兒的行為舉止著實不像出身大宅門的貴女。不過這是旁人家的事,初次見面也不宜多問,九娘的好奇心其實並不太多。

     且九娘發了筆橫財,平日里那些錢除了讓蓮枝拿去收買下人,大多是用不上的,好不容易有個使錢的地處,豈能讓自己不盡興。更何況她是真心想感謝阮靈兒,見多了世家貴族那些個心眼多的貴女們,甫一見到這麼實誠的少女,九娘不由便心生好感,硬是拉著阮靈兒上了二樓。

     其實阮靈兒之所以會推拒,不過是天性不想給人添麻煩,見九娘態度堅決,便也不再推拒跟著她上二樓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 03:35 PM

第62章

   二樓的布置格局和一樓差不多,偌大的場地,擺了許多桌案。其間以盆栽做了隔斷,坐了許多來此用午飯的男女學生。

     九娘以為二樓要比下面僻靜一些,卻未曾想到二樓比一樓更加人多。不過倒也可以想象的到,能來國子監念書的學生大多家中不差錢,也不會在乎這點午飯錢。九娘眺眼一望,見二樓幾乎已經沒有空座了,阮靈兒自然也看出這些,不禁扯著九娘的衣袖,道:“九娘,若不然咱們還是去一樓吧。”

     九娘倒是不介意中飯吃什麼,不過既然打定了注意要請阮靈兒用午飯,自然不能半途而廢。二樓既然沒有空桌,那便去三樓吧。

     “咱們去三樓。”

     說著,九娘便轉身往樓梯那處走去。

     就在這時,靠近二樓入口偏右側有一桌上突然有個女聲響起。因為離得距離不遠,且國子監的學生們大多教養不差,即使是說說笑笑,聲音都壓得比較低,這女聲一點遮掩都無,自然顯得格外高調。

     “咦,阮孟玲,那不是你那便宜姐姐嗎?怎麼今日倒是上這二樓來了,我記得她從來是在一樓用飯的。”

     九娘扭頭往那處看去,就見那處桌上坐了三名少女,年紀俱都不大,大約也就是十四五歲的模樣,說話的正是其中的一名少女,長相倒是不差,瓜子臉柳眉細目櫻唇,就是顴骨略顯有些高,顯出了幾分刻薄。

     而那名叫“阮孟玲”的少女,面相和阮靈兒有幾分相似,卻是比阮靈兒要嬌俏一些。國子監的學生服本就顏色寡淡,她倒是將其穿出了幾分亮眼,倒不是說阮孟玲眼光有多麼獨到,而是九娘來到國子監后,發現有許多女學生俱是如此穿。上身的蒼青色短襦是不變的,但是下面的裙子就顯得多姿多彩多了,各色顏色花樣俱都有,奼紫嫣紅,也算是掛著羊頭賣狗肉其中一種。

     這個年紀的少女俱是愛美的,且來此念書的大多出身非富即貴,這種行徑國子監中的博士、典學大多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倒是像九娘這種規規矩矩穿一身學生服的極少。在國子監中呆過一段時間的人俱都知曉,能這麼穿的俱都是那些卑賤的庶民胚子。

     只可惜九娘並不知道這些,再加上阮靈兒也是老老實實穿了一身學生服,她倒也沒有多想。

     只是她沒多想,並不代表別人不會多想,早就說了能來國子監念書的,大多背景不差,所以平日里院中的學生們行為舉止都是十分收斂的,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招惹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九娘以前呆在蘭陵,之後回到長安也極少出門露面,在國子監中本就面生,在座的三名少女俱都不認識,也因此便將她誤會成卑賤的庶民了。

     大齊階級等級分明,雖不若舊唐之時士族與庶民之間那麼等級分明,但情形也不過比那時稍微緩解了一些。這國子監一直以來都被貴族世家子弟認為是自身的圈子,雖先帝和當今承元帝一直提倡多多提拔寒門子弟,也將作為最高學府的國子監對眾多出類拔萃的寒門子弟敞開大門,但彼此之間的歧視和敵視一直都存在。

     阮孟玲柳眉挑出一個極為鄙視的弧度,看都未看阮靈兒身旁的九娘一眼,對阮靈兒道:“我還當許久未見你,你能長出息了些,可惜這只是我的奢望,和一個卑賤的庶民混在一處也就罷,還出來丟我的人!”

     阮靈兒小臉兒頓時漲得通紅,泫然欲滴,想哭卻又強忍住的模樣。

     其實換著平時她早就哭了,可她還沒忘記一旁受了“無妄之災”的蕭九娘。阮孟玲平時里欺辱她也就罷,她忍忍也就過了,可連累了無辜之人,阮靈兒就覺得尤其不能忍。

     所以她鼓起了很大的勇氣,往九娘身前攔了攔,“玲兒,我、我可是你姐姐,你怎麼、怎麼能對我如此說話,還有、還有九娘不是卑賤的庶民。”

     一段話讓她說得磕磕絆絆,小臉憋得通紅,可以想見這種行舉大抵還是第一次。

     九娘不由的摸了摸鼻尖,無緣無故被說是卑賤的庶民也就算了,她奇異的是阮靈兒的態度。

     且不說從小生在蕭家,見過了太多的伶牙俐齒、巧舌如簧、紅口白牙、口蜜腹劍,兩輩子的經歷,九娘還未見過如此與人爭辯之人。不是應該抓住一處弱點便窮追猛打,壓得對方抬不起來頭,並讓自己予取予求嗎?

     九娘可沒漏聽那句“姐姐”,姐姐被妹妹這樣欺辱,換成九娘早就教會她花兒為什麼這樣紅了。

     不過九娘從來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之人,見此情形便知道這阮家姐妹之間背後故事許多,她雖是對阮靈兒印象不錯,但沒有弄清楚情況下並不會妄加判定。

     “我可沒有你這樣的姐姐!”阮孟玲一臉不屑的模樣。

     阮靈兒頓時被嗆得眼淚流了出來。

     之前那名樣貌有些刻薄的細目少女,開口道:“行了行了,你也少說兩句,別影響我們用飯的心情。”

     “哼,還不快走,這二樓沒位置了,你還是趕緊和這庶民回你的一樓去吧。”阮孟玲斥道,望向阮靈兒的同時 ,不屑的斜了九娘一眼。

     阮孟玲今日的心情並不好,無他,本是與好友約著一起用午飯,哪知到了后卻發現沒位置了,唯一的空桌便是挨著樓梯口這處。

     換著平日里,阮孟玲自然不會坐在這裡,在她的想法中,這裡人來來往往,十分吵雜,且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可是讓她花錢請人去三樓用飯,卻是頗為猶豫的,國子監飯堂三樓眾人盡皆知曉,菜食可是出了名的貴,比起長安城一些大酒樓也不差。

     阮孟玲雖是自認出身不差,可平日里的花銷也是有數額的,去三樓吃一頓要花她幾個月的月錢。她本是在猶豫之中,哪知竟有人來搶她們看好的桌子,因此起了一番爭執,雖是之後她以自己的身份壓過了對方,心中也是頗為不美。

     也因此在見到阮靈兒后,她說話才會如此嗆,當然她從來對阮靈兒態度就沒好過。

     九娘見過跋扈的,甚至比這更跋扈的都有,但她可沒有見過明明不是什麼皇親國戚,還一口一個庶民譏諷別人的人。別問九娘為何知曉對方不是皇親國戚,兩輩子的記憶中能稱得上是皇親國戚的人家中,並沒有一家是姓阮的人。至於幾個世家名門更不用說了,也沒有一戶姓阮的人,所以九娘真不知道這阮孟玲如此跋扈究竟依仗了什麼。

     被譏諷一句也就罷了,九娘只當對方年紀小,不懂事。可又來了這麼一句,以九娘的秉性怎麼可能會容忍。九娘撥開身前的阮靈兒,往前走了兩步,還不待她話語出口,突然被人扯了兩下衣角。

     “九娘,對不起,都是我連累了你,我是她姐姐,我替她道歉,咱們、咱們走吧。”

     阮靈兒的聲音很細小,其間夾雜了小聲抽泣,更是讓人聽不分明,但站在她身前的九娘卻是聽清了。她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別人家的事她也不清楚,至於這兩句庶民之言,就當之前阮靈兒幫自己熟悉國子監內情況的報酬。

     她轉過身來,“走吧,咱們去用飯。”

     阮靈兒低首用帕子擦了下眼淚,紅著眼睛對九娘點了點頭。

     九娘之前的行舉自然讓阮孟玲三人看在眼裡,見此人半路認慫,俱是嗤了一聲。九娘既然打定主意不去計較,自然沒將這些放在眼裡,拉起阮靈兒,就往三樓的台階邁步而去。

     “咦,你是蕭九娘嗎?”

     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九娘停住腳步,扭頭看了過去。

     是一個不認識的少女,年紀大約和九娘相仿。

     那少女一臉的笑,快了幾步上前。

     “你是?”

     少女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莽撞,有些赧然,“哎呀,你大概不認識我,不過我卻是見過你的。那日在芙蓉園賞月夜宴,我在曲江池那裡放花燈,見你和太子殿下還有趙王成王幾位殿下一起同行。”

     九娘眨了眨眼,還是沒想起來是誰,那日的人實在太多,且因為是打著混過去的想法,她並未注意那些個貴女們。

     “我叫李楚兒,我爹是工部尚書,你也是在國子監念書嗎?那應該是在太學院,我也是太學院的學生,以後咱們可以一起玩兒。”

     這少女太熱情了,九娘有些不習慣,到底會做表面工夫的,她微笑著道:“我也在太學院,今日剛入學。”

     李楚兒眼含著期盼的望著蕭九娘,只是九娘說完這一句話,便不再言語了。她眨了眨眼,掩蓋住尷尬,道:“你應該還有事吧,那我不打攪你了。”

     其實九娘知曉李楚兒想的是什麼,就算不完全明白,但多少卻是懂的。這會兒正是用飯的時候,九娘和阮靈兒會來到這裡,自然是用飯。這李楚兒從二樓里側過來,定是看到方才的情形,跑過來獻殷勤的。

     九娘並不在意一頓午飯,可是這種不速之客,她又怎麼可能自找麻煩攬上身,畢竟大家不熟。

     九娘對李楚兒點了點頭,便轉身繼續往三樓而去。

     一旁桌上阮孟玲那三人直接驚呆了,她們可沒錯過方才李楚兒所說之言。“芙蓉園賞月夜宴”、“太子”、“趙王”、“成王”……

     這些“名詞”所代表的含義,幾人俱都懂,但對她們而言卻是可望不可及。就好比那芙蓉園賞月夜宴,眾人俱知曉那日本身的目的是為給皇子選妃,可是以三人的身份卻是沒有資格去,只能眼巴巴的暗中羨慕,哪怕是三人中身份最高的阮孟玲,都未收到宮中的花貼。

     能收到花貼,且和太子等一眾皇子同行的人身份如何,想必只會比阮孟玲高。好吧,是高了太多。

     李楚兒有些失望的轉過身來,眼神掃過目瞪口呆的阮孟玲三人,不禁譏諷的勾了勾嘴角,一點都不見方才熱情、爛漫的模樣。

     “真是瞎了狗眼,堂堂的安國公府的嫡女,聖上欽封的懿榮縣主,成王和楚王兩位殿下的嫡親表妹,竟落了一個卑賤庶民之說,呵呵……”

     隨著這聲譏諷味十足的“呵呵”,李楚兒從三人桌旁擦身而過,她並沒有指名道姓,可是阮孟玲三人俱都知曉對方說的是她們。

     三人的臉色更白。

     *

    三樓的價錢確實不便宜,不過味道倒是對得起這價錢。

     坐定后,阮靈兒又向九娘道了歉,但是再多的卻是沒有說了。也不知她是真傻還是假傻,似乎一點都沒有向這個明顯就可以當個靠山的蕭九娘訴苦。方才兩人上樓時,李楚兒替九娘“出氣”之言,可是盡皆收入兩人耳底。

     九娘也就只當方才的事並沒有發生,只和阮靈兒聊一些有關學業以及國子監內的事。

     待用過飯,已經快未時了,兩人便往教舍的方向而去。

     下午依舊是兩堂課,一堂課講的是《禮記》,一堂課講的是《論語》,《論語》九娘只學了一點,雖是聽得有些艱難,但多少能聽點進去,而《禮記》則是完全有聽沒有懂。

     實在不能怪九娘愚鈍,而是這課程都是統一進行的,自然不能因為某一人的進度,重新再講一遍,九娘沒有聽過前面,只是從半途聽起,自然是接不上的。

     上午便感覺到了聽課困難,這一下午兩堂課更是讓九娘宛如聽天書也似,九娘不禁開始考慮,是否要請一位先生回來專門教導她。若不然以這種情況來看,別說歲考了,她連旬考都不能過。

     雖然來國子監打著混時間念頭的世家子弟貴女們不少,可國子監也有自己的處事方式,每旬一次小考,每歲一次大考,且每次考試成績都是會張貼出來的,就算不能考個頭幾名,最起碼也不能太差,若不然不光自己的臉丟盡了,也會連累家中沒有顏面,畢竟長安城就這麼大。

     九娘蔫蔫的提著自己書囊,往教舍外走去,甚至忘了和阮靈兒打聲招呼。

     一路去了國子監側門,她抬眼望了一下,已經看到自家的馬車停在不遠處。這會兒正是散學時間,側門這處分外熱鬧,停滿了來此處接自家小主人回府的馬車。

     見九娘走過來,車夫恭敬的放下了車凳,小翠撩開車簾跳下馬車,扶著九娘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往前行著,九娘意興闌珊的望向窗外。

     小翠突然道:“娘子,奴婢帶您去見一個人。”

     九娘眨了眨眼,坐直了身。

     “那是自己人。”小翠道。

     如今這車上就三人,九娘、車夫以及她,小翠自然說的是車夫。

     九娘有些吃驚,卻又不吃驚,以前楚王可沒少干過這種事。上輩子自從依附了楚王以後,她身邊漸漸就添了許多楚王的人,先不提忠心與否,好用卻是不容置疑的。只是上輩子下了決定離開這一切,九娘就把自己身邊楚王的人全部遣散了。若不然以王四郎那種憋足的手段,怎麼可能會毒死她。

     上輩子九娘對自己身邊一大半都是楚王的人,很是警惕,心中也多少有些不舒服,這輩子卻是沒有這種想法,只要她效忠楚王一日,這些人便會對她忠心無二。至於不效忠楚王,九娘可從來沒有過這種打算,早說了要緊緊抱住這條大粗腿的,甭管是以什麼樣的身份。

     也不知道楚王找自己到底有何事?

     難道是有什麼“任務”了?

     *

    馬車一路往前行去,東拐西拐走了許多路,繞進了昇平坊。

     這昇平坊靠近東市,附近住戶大多為富戶商賈與小官之家,這其間九娘換過了一次馬車,此時所坐的這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上面沒有任何標誌,倒是不容易引人矚目。

     搞得這麼神秘,九娘心裡嘟囔,不過她也習慣了楚王素來周密的行事。

     無數的歷史證明,還是謹慎些好。

     九娘不由的緊張起來,難道是有什麼大事交給她去做?若不然何必如此慎重!

     馬車駛入了一處宅邸,這處宅邸與一旁其他宅邸並無不同,絲毫不起眼的三進院子。進了院中,馬車停了下來,九娘跟著小翠往裡行去。

     來到一處小院,院中環境很是清幽,常順站在上房門前的廊下候著。

     “九娘子。”

     “常內侍。”

     “殿下正在屋中等您。”

     常順幫九娘推開了門,本人卻並未進去。

     進了屋內,這是一間很寬敞的堂舍,一水兒的淡褐色木質地面,看裝飾和擺設是一間書房。除了有窗的牆面,其他靠牆的位置全是一排排的書架,上面放了許多書。靠北處一張偌大的曲足案幾,楚王正伏在書案后提筆在紙上寫著什麼。

     今日的楚王比那日夜宴所見,多了一分清朗,白日下本就俊美的五官,更顯得俊逸逼人。一身寶藍色的錦袍覆在他並不強壯卻碩長的身軀之上,顯得格外的清爽又不失威儀,襯著這滿屋的書香,平添了幾分書卷氣。

     白皙且骨節分明的大掌,修長有力,持著一支紫柄的狼毫毛筆,正認真的在紙上筆走游龍。楚王未抬頭,九娘也就沒有吱聲。

     “那處有軟榻,靠右第二個書架上第三排的第一本書。”

     楚王的話沒頭沒腦,九娘卻是聽懂了。她去了自己右手邊的第二個書架,從第三排抽出了一本書,書上偌大兩字“禮記”。

     然後她便拿著這本書卷,去了窗下的軟榻上坐下。

     正低頭寫著什麼的楚王,抬頭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了一抹什麼,只可惜九娘並未看見。

     九娘心情詭異的看著手中的這本“禮記”,一個時辰之前她還在頭疼自己的學業,而剛好那堂課便講的是“禮記”,這番到此處來后,楚王讓她看的又是“禮記”,難道有什麼貓膩不成?

     所以說心思太多的人,其實並不好,本來一件很簡單的事,讓她來想卻是想得頗為複雜。

     楚王抬眼看著坐在軟榻上的少女,一身蒼青色國子監學生常服,本來沉穩的顏色卻因著對方膚白皮嫩,所以將對方顯得年紀極小。明明年紀就不大,這麼一穿更顯得稚嫩如娃娃,若不是少女臉龐的輪廓十分精緻,早已脫離了女童的範圍,楚王還覺得一如當年。

     見她魂不守舍的磨蹭著手裡的書,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模樣,楚王無聲的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狼毫筆放回筆擱上。

     “你入了國子監后,被分到了太學院?”

     九娘點點頭,摸不清這麼簡單的問題,怎麼楚王還要問。

     “五經之中,必須選修兩門,你選的是哪兩門?”

     九娘抬頭望了楚王一眼,倒也沒有遮掩,“左氏春秋和禮記,本是想著簡單點兒,可是似乎一點都不簡單。”

     說到最後,小嘴撇了撇,模樣有些可憐巴巴的。

     楚王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不知是不屑還是譏諷九娘單純,瞧低了流傳多年的儒家典籍。楚王自幼好學,自然明白其中的博大精深,可是想著她才不過十三,正是豆蔻年華,又哪裡懂這些,不禁心有些軟了。

     “你在蘭陵學過什麼?”

     這種先生詢問學生學業的口氣,讓九娘不禁垂下了小腦袋,感覺格外的心虛。

     當年上族中女學時並不覺得,總感覺自己還算學有所成,此番來到國子監之後,雖九娘表面上並未顯露什麼,只是這一日便能看出那些她以為來偷摸打諢的貴族子弟,其實並未她所想的那般無用。至少從今日所見所聞就能看出,隨便拉出一個大抵也比自己這連半吊子都稱不上的強上許多。

     “除了一些基礎的,只學了一點“孝經”和“爾雅”。”

     此時九娘已經不敢說自己學全了,來到一處大天地,方知自身其實是井底之蛙。

     楚王點了點頭,“你倒也知曉自身的不足,別以為那些學生都是去混日子的,世家貴族之女你既知曉都不是簡單的,又怎麼能妄論那些人都是酒囊飯袋?你以為入了這國子監的學生們,都是來幹什麼的?”

     避禍?混日子?

     這是首先出現在九娘腦海中的想法,不過見楚王特意提出來說,就知曉不是。

     九娘雖沒有回答,但眼中表現的就是這個意思,楚王不禁搖了搖頭。其實也不能怪九娘,她兩輩子的經歷大多都是在後宅廝殺,雖因為和楚王的這層關係,九娘多少比其他后宅女子多了一分銳敏的目光與先見之明,但到底沒有接觸過太多外面的事,自是不若楚王這種已經參與朝政大事的男子。

     楚王不言望著九娘,九娘凝神想了一會兒,小聲道:“念書?”

     感覺自己似乎被瞅了一眼,九娘趕忙道:“可能有些人是為了念書,以期為自身日後謀個好前程,例如那些庶民子弟和庶出的子弟。但還有些人不是,他們是替家族來……拉攏和結黨的。”

     最後這句話說得聲音有些大,說完后,九娘便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楚王不以為然地點了點,“你能知道這些說明你還不笨,這種情況以太學院和國子學兩院最為嚴重,其中國子學因著不論身份,只要學問出眾者俱可破例進入,一旦能進入國子學,日後前程大抵不差,也是父皇用來挑選棟樑之才的所在,所以平日里大家都比較收斂。但是太學院因為充斥著各類貴族世家官吏子弟,倒是要比其他幾院情況複雜的多。”

     “當日讓你去國子監念書,本王便想到這一情形,不過到底你是女子,很多有關朝政上的事並不會牽扯到你身上去。本王之所以會對你說這些,不過是給你提個醒,在院中多看少說,是非當避則避。當然,避不過,也不怕。”

     九娘乖乖地點點頭,哦了一聲。

     “當日本王曾答應過你,為你開學啟蒙,可惜當時礙於要回長安便作罷。此番你既基礎不穩,本王自當為你補漏解疑。從明日起,只要本王有閑,待你散學之時,便會命人載你來此處。”

     “啊?”

     九娘很驚訝,以至於有些目瞪口呆。

     楚王瞥了她一眼,又提起擱在筆擱上的筆,“今日你且回去,退吧。”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 03:4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4 02:37 AM 編輯

第63章

    楚王的心思不要猜。

    這是九娘積累了兩輩子的經驗,因為你猜也猜不透。

    九娘一向自認還算是個聰慧之人,可若是和楚王比起來,可就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了。

    鑒於上輩子的經歷,九娘一直對楚王飽含著至高無上的敬仰,這無關於其他,而是在於心志。對於一個走一步看十步之人,他的心思永遠是深沉莫測的,而庸人只有事到臨頭才會發現端倪。

    九娘自認她在楚王面前,就是那個所謂的庸人。

    楚王提出給九娘補漏解疑,九娘自然不會當成表面那麼簡單,她自動按照上輩子經驗認為楚王此舉肯定是別有深意。

    可是真的有深意嗎?

    截止至今,九娘都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自那次從私宅離開,之後九娘每日散學后都會被接去私宅,不過見到楚王的時候卻很少,只有那麼可憐的兩次,其他時候則是一個鬍子頭髮都白了的老者教她。

    九娘並不認識這名老者,這老者除了與她講課,平日里並不與她多說話。九娘也能看出這處私宅不同尋常,倒是沒有不識相的多問。每日來了,便是到那間單獨辟給她的堂舍中學習,學上一個時辰,便會有人送她回安國公府。

    這些日子,安國公府內十分平靜,九娘早出晚歸,並不與府中之人打交道,一些暗裡的紛爭倒也暫時波及不到她頭上去。不過蓮枝等人在家,也沒少打探許多消息與她聽。

    據聞,朝霞郡主這些日子格外高調,早先日子還會做戲去安榮院請安問好,此番也不知是那次厭勝之事的後遺症,還是蕭杭一直不給她好臉色刺激到她,她如今連表面和諧都不做了,似乎十分怨懟蕭家人之前的態度。

    那日芙蓉園夜宴,隔了一日承元帝便發下聖旨,經欽天監和禮部共同商議,十月初八乃是一個數十年難得一遇的好日子,所以太子大婚之日就定在十月初八。

    八月中旬到十月初八,中間不過只有兩個月不到的時間,換成一般世家子弟的婚禮,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也籌辦不好,更何況是一國的儲君太子。不過承元帝決議如此,舉朝上下自是開始緊鑼密鼓的籌辦起來,現如今一般小事都不敢往上報,一切皆為太子大婚事宜讓道。

    九寺之中除了大理寺、宗正寺以及太府寺,其他六寺並同禮部和內侍監尚宮局俱是開始忙碌起來。

    朝霞郡主也是這個借口,外甥女大婚,當姨媽的怎能置之不理呢。日日往王家去,恨不得住在自己姐姐家中。其實朝霞郡主一個做長輩的,又能幫個什麼忙呢,也不過是張嘴吩咐兩句,自有下人去辦,且王家那麼大一家子,也用不上她。

    蕭家眾人俱知她的心思,朝霞郡主這一切行舉不過是在做給蕭家人看罷了。可是明白也無用,如今只能暫且忍氣吞聲。

    王家人這陣子很風光,朝霞郡主也很風光,更不用說是昌平公主了。

    對於昌平公主來說,這就像是天上掉下一塊金子,正好砸在她的頭上。自己哥哥的心思自己清楚,別看昌平公主喜歡攪三攪四,不該碰觸的忌諱一概不去碰觸。只要太子一日不死,成王趙王那些個皇子一點機會也都沒有,早年昌平公主不是沒生出其他念頭,但是事關太子,她卻是不敢妄然去挑戰親哥哥暴烈的脾氣。

    如今太子要大婚了,娶得還是她嫡親的外孫女,現如今在王家人以及昌平公主眼中,太子是不是個病秧子已經不重要,只要王家的女兒能誕下一個小皇孫,以後王家就是板上釘釘的天子外家,而她則會是皇后乃至皇太后的外祖母!

    多麼光輝榮耀!

    長安城內眾人皆知這一道理,所以看待王家乃至昌平公主一脈,格外的討好。當然有討好的,自然也有眼紅巴結甚至忿恨的,太子大婚此番擋了多少人的路,壞了多少人的好事,自是不用說,眾人也都知曉。所以與此同時,長安城四處表面因太子大婚顯得喜氣洋洋,實則背地裡的暗動一直沒消停。

    不過這一切都和九娘沒什麼關係,現如今她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國子監學業上面,明知道安國公府如今是一團渾水,她自然不會沒事攪和上去。

    在國子監呆得這半個月來,九娘也對國子監里的情形大致有個印象,確實如楚王所說,其內玄機甚多,但因著她是女子,倒也沒什麼事找來她頭上來。

    九娘在國子監一貫的少言寡語,很少與人打交道,那日之後關於九娘的身份便在國子監里暗中流傳,因此想討好九娘的女學生也不少,不過她一概秉持著親切有禮,再多卻是沒有了,都是人精,自然懂得過猶而不及的道理。

    唯一稱得上親近些的,就只有那個阮靈兒了。

    現如今九娘對阮靈兒的身世也有所了解,驚詫之餘不免覺得有些狗血。

    阮靈兒的身份並不差,其父乃是尚書省的右僕射阮大人。這阮大人平步青雲之路頗讓人感到驚奇,本身乃是一寒門子弟,因學識過人才華橫溢而入了國子監,從國子監一名律學院普通學生一路入了國子學,之後為承元帝看中,從六部中的一個普通官員,一路升至尚書省正四品左丞。之後前尚書右僕射徐大人告老,由當時才年逾四十的阮成茂接了這右僕射一位。

    所以說,這阮成茂能有如今這個地位,除了本身能力確實讓人側目,讓素來愛才若渴的承元帝非常欣賞以外,更多的則是來自於老丈人徐僕射的鋪路搭橋。

    徐僕射本身也是寒門出身,為人清正廉明,在朝中頗有威望,早年憑著一己之力坐上這右僕射之位的,一坐就是二十餘載,不光深得先帝與承元帝的信任,門下學生無數,可謂是桃李滿天下。

    有了徐僕射的幫襯,阮成茂自然是事半功倍。

    而阮成茂也確實當得起老丈人徐僕射的力捧,為官近多年來一心為民,做了不少利國利民的大事,不管是對上還是對下,都對得起他這個右僕射之名。不過人無完人,很少有人知曉當年阮成茂身上也是有為人詬病的地方。

    寒門子弟歷來娶親早,阮成茂也不例外。阮成茂在未進國子監之前,便由老母操持著在鄉下娶了一房妻室。之後阮成茂在國子監嶄露頭角,順利入朝為官,按理說其妻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可是世事從來無常,阮成茂在長安城嶄露頭角之時,早已有人對他打上了主意。

    那人就是前右僕射徐大人。

    當年阮成茂也算是徐僕射的門下之一,不光青年才俊、人才出眾,且其心性學識都頗為讓徐僕射十分欣賞。徐僕射一心為民,清正廉明,卻在子嗣之上頗為艱難,幾十年來就是近晚年時得了一女,當時他與老妻本以為今生無後了,得了一女自然如獲至寶。

    有了子嗣和沒有子嗣,想法是完全不同的,徐僕射自然要開始為女兒以及為徐家以後打算。恰恰阮成茂的出現,讓其留了心,經過一番考驗,徐僕射對阮成茂甚為滿意。

    至於阮成茂已有妻室,這種問題是不被徐僕射放入眼底的,齊律上對男女婚姻關係限制嚴格,可到了他這種層次上,卻是沒有人敢與他為難的。

    於是事情便理所當然的開始進行了,阮成茂休妻再娶,休妻的理由是無後。

    阮成茂的原配確實沒能為夫君誕下一名男丁,甚至連阮靈兒都是阮成茂入朝為官之後才懷上的。阮家家境貧寒,阮成茂之所以能一路扶搖直上,早年離不了其老母和賢妻的操持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樣樣少不了,尤其家中供一個讀書人,其艱辛可想而知。阮成茂原配不是沒有懷上過,卻因太過勞累小產了兩個。

    很多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只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一個糟糠之妻,又哪裡比得上對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老師之女。且世人都知曉娶了徐家的女兒代表什麼,沒有人能頂得住這種誘惑。

    當年沒少有人對阮成茂詬病,可又能怎樣呢,舉朝上下皆知之事,徐僕射潑了幾十年的老臉不要,誰敢與他為難,沒看見承元帝都沒說什麼嗎?再加上阮成茂確實能力出眾,辦成了許多利國利民的大事,眾人倒也漸漸將目光放到其能力之上,不再關注私事。

    畢竟不管是什麼時候,私事總是要與大義讓道的。至於阮成茂的原配與其原配所出之女境遇如何,沒有人關心這個問題。

    阮成茂原配被休沒多久,便鬱鬱寡歡兼積勞成疾去世了,阮靈兒作為阮家的嫡長女,其母逝世時還小,從小由祖母帶大,待其長至七八歲的時候,祖母逝世,從此變成了一個沒人可依靠的小可憐。

    阮成茂忙於朝政,續弦的徐氏倒也極少與阮靈兒為難,就是忽視她罷了。截止至今,外面人只知曉阮家有個千金阮孟玲,卻不知阮孟玲還有個嫡姐阮靈兒。知曉阮靈兒還是其來到國子監念書後,可是知道又怎麼樣,阮家上下一概對阮靈兒忽視,阮孟玲年幼且天性刁蠻,雖屢屢有針對阮靈兒之舉,但倒也沒有對其造成實質上的傷害。

    世家名門在外人眼裡,是光耀至極的,實則哪家子沒有些類似這種腌臢事,無傷大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了,尤其阮靈兒素來懦弱膽小。

    甚至連九娘知曉了阮靈兒的身世,除了對其抱有憐憫之心,也不能做其他,畢竟這是對方的家事,旁人又怎好多言。

    這一日,待散課鐘聲鳴起,九娘便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了。

    “九娘,外面似乎要下雨了,你沒有帶傘,若不然我去宿館拿一把給你。”阮靈兒望了望窗外道。

    阮靈兒是住在國子監宿館的,逢休沐之時才會回家,這在一眾貴女之中實屬罕見,不過阮靈兒倒是處置若素。阮家是有給她配一名婢女的,日常在宿館照料她飲食起居,每月的花用也從不少她的,讓阮靈兒選,她覺得呆在宿館里反而自在些。

    九娘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天黑壓壓的,陰沉得厲害,不過這會兒倒是還沒有下雨。估摸了一下從這裡到側門的路程,她搖了搖頭,“還是算了吧,這麼近,家裡來接我的馬車就在側門,應該不會這麼倒霉。”

    “那你快走吧,免得待會兒下起雨來。”

    “你也趕緊回宿館,別在教舍多呆。”

    兩人道了別,便分頭離開教舍,九娘急急往側門處走去。

    天陰沉沉的,壓得極低,給人一種壓迫感,不由自主所有人的腳步都迅速了起來。到了側門,遠遠看見那輛熟悉的馬車,九娘三步兩步便走了過去,上了馬車。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轟隆一聲雷響,將還未在馬車上坐定的九娘,嚇得就是一驚。

    九娘不禁皺起眉來,這鬼天氣!

    風越發大了,將車簾吹得上下翻動,小翠上前將車門合上,馬車的車輪已經開始轉動,往前駛去。

    此時自然不是回安國公府,而是往昇平坊那處私宅而去。

    從位於務本坊的國子監到昇平坊的私宅,要經過好幾個坊市,行至半途,便聽得車外,雨嘩啦嘩啦開始下了起來。

    雨越下越大,此時天地之間除了這狹小一隅,似乎完全都被淹沒在一片雨聲之中。

    “若不然先找個地方避避雨。”九娘道。

    小翠望了望窗外,上前推開車門和外面的車夫說了幾句什麼,僅這一會兒的時間,且車門就只開了一道口子,九娘便能感覺到外面的狂風驟雨有多麼猛烈。小翠縮回頭來,額前的發被吹得亂七八糟,臉頰也被雨水打濕了。

    “車夫說附近沒有避雨的地處,且這雨一時半會也停不了,還不如一鼓作氣趕回宅子里去。”

    九娘點點頭,不再多言。這車夫載了她這麼久,雖日里很少對話,也是看得出對方是個極為謹慎穩重之人,既然能說出這話,自是有把握。

    大雨之中,一輛馬車踽踽獨行。

    昇平坊的私宅,溫暖乾燥的書房中,早已明了燭火。

    坐於案前的楚王,放下手中的書卷,道:“去看看,到了沒有?”

    常順苦著臉,不過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他已經去看過好幾次了。

    不多時,常順奔了回來。

    “到了到了,剛到門口。”

    常順的聲音有點大,楚王看了他一眼,“到了就到了,這麼激動作甚?”

    若不是殿下您總是追問,奴婢又何須如此激動!常順苦逼的想。

    ……

    這處私宅平日里十分清幽,下人並不多,九娘也習以為常,可是今日下人卻多得有點詭異。

    車門剛一打開,九娘就見車外站了幾個身著蓑衣的僕從,手裡持著各種雨具靜候著。

    “娘子,奴婢背你吧。”望著地面上急急流過的雨水,小翠道。

    看著小翠比自己高不了多少的身板,九娘搖了搖頭,從馬車裡邁了出來。

    頭上已經被偌大的油紙傘遮住了,可是風大雨急,卻是起不了什麼作用,小翠從一旁下人手裡拿過一件披風,便裹在了九娘身上,在一行幾個下人護持中往宅內行去。

    待到了堂舍前,九娘倒還好,只是衣裙上有幾處沾了雨水,裙擺和鞋履濕了,而小翠卻是渾身濕了個透頂。

    兩人邁入室中,頓時覺得一片溫暖之意迎面撲來。

    九娘站定后,才發現屋中有人,常順立在屋內,而平日里她慣用的書案卻是被一人佔了。

    這人正是楚王。

    小翠一見楚王,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九娘柳眉輕攏,往前走了一步,似是無意擋在小翠身前。

    “快去換身衣裳去,護著我倒是讓你淋了個濕透。”

    小翠沒敢動,直到楚王揮了揮手,才急急退了下去。之後楚王將目光投注在九娘身上,放下手中的書卷。

    九娘這才笑著道:“表哥,你來了,怎麼今日有空來?”

    之前楚王所言要為九娘補漏解疑,其實九娘並沒有放在心上,楚王有多忙她是知曉的,雖然她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但之前那兩次他教導自己功課便顯現了出來,每次一個時辰的課時總是剛過半,人便有急事離開了。

    所以之後來了位老先生教導自己,九娘並不驚訝。其實楚王能在百忙之餘,給自己找來一位先生教授她學業,她已經很感激了。這種事九娘也不是不能自己做,只是她身處蕭家,請一位先生來雖不是什麼大事,卻是要和家中長輩報備,而她恰恰不想在這種時候惹人注目。

    楚王沒有說話,目光移至九娘腳下的水窪上,這不光是小翠身上的雨水所致,也是九娘的。她的繡鞋和裙擺早已濕透了,此時站在光潔的地板上,自然弄得地上一片水漬。

    九娘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腳下,表情乾乾的縮了縮裙下的小腳。楚王愛潔,九娘知曉,若不然方才小翠也不會因為弄濕了地面,便嚇得跪下。

    楚王的眉擰了起來,吩咐常順道:“命人取個火盆,並煮碗薑湯來,備熱水給她沐浴。”

    常順趕忙下去安排了。

    不多時,便有兩名面孔陌生的婢女進來,一人手中端著一個燃了炭的火盆,還有一個手裡則是捧了幾塊乾淨的棉帕。

    九娘隨著婢女去了一旁軟榻上坐下,其中一名婢女跪著幫她褪去了鞋襪,並將火盆端了過來。

    橘黃色的火光,代表著溫暖和舒適,讓九娘不禁舒坦的嘆了口氣。婢女先將九娘沾了雨水的小腳拭乾,然後便用手掌托著,用炭火烘烤,一來是給九娘暖腳,二來也是借著溫度烘烤她濕透的裙擺。

    腳心頓時暖了,雖濕潤的裙擺還未烤乾,但渾身的冰寒早已褪去。這時候九娘才感覺到窘意,倒不是說她不習慣讓人這麼服侍,而是這麼服侍的時候,一旁還坐了一個大活人。

    九娘悄悄的抬眼去瞅楚王,發現他的目光專註於手中的書卷,才放下了心。

    腿腳都暖了,人也有些倦了,九娘往後歪了歪,靠在鬆軟的靠枕上,舒服地半眯著眼睛。

    小小的蓮足只有婢女巴掌那麼大,腳型精緻,五個小小的腳趾肥嘟嘟、粉嫩嫩的,俏皮的微微翹起,在橘黃色的火光下,襯得格外晶瑩剔透。

    楚王只是一抬眼,便看到這一幕,莫名有些心癢,在心中比劃了下,得出了一個結論。

    她果然還小,腳小,人也小。

    ……

    熱水很快便備好了,九娘跟著婢女去了一旁房間里沐浴。

    舒服的洗了一個熱水澡出來,乾淨的衣裙已經備好,看式樣和花色都是少女所穿,九娘也沒有疑惑來處,反正在她心目中,楚王殿下是無所不能的。

    頭髮也洗過了,擦乾后濕潤的披在身後,九娘又回到軟榻那處。一面捧著熬得濃濃的薑湯小口啜著,一面讓小翠替自己烘乾頭髮。

    “這雨看似不會停了,本王已經命人去安國公府傳話,說你因為雨勢過大便準備呆在國子監宿館過夜,今日便留在此處歇息,明日會有人送你去上學。”

    九娘哦了一聲,乖乖地點了點頭。

    室中恢復了靜謐,屋外的瓢潑大雨和室內的靜謐似乎完全成了兩個世界。

    九娘坐了一會兒,見楚王也不說話,不禁問道:“邱先生今日不來了嗎?”

    邱先生便是平日里教導她功課的那位老先生。

    “本王今日有閑,便讓人通知他今日不用來了。”

    九娘又哦了一聲。

    楚王抬眼瞥了她一眼,指了指自己對面的位置。九娘便披散著頭髮,趿著軟底繡鞋步了過去。

    過去之後九娘才發現,那處位置上早已放了一張厚厚的軟墊,包括案几上,也擺了兩套文房四寶、筆擱、紙鎮之物,看來這一切都是提前準備好的。

    九娘在楚王對面跪坐下來,小翠取來了她的書囊,九娘將書囊放在腿側,從裡面拿出了一本書攤了開。

    “邱先生,教到你哪兒了?”

    “執天子之器則上衡,國君則平衡,大夫則綏之,士則提之。”九娘答。

    楚王點點頭,開始延著昨日邱先生所講,繼續為九娘講解下去。

    楚王並未像其他先生授課時一般,還需手持書卷講解,他聲音不疾不徐,音調緩沉而有力,似乎所講內容早已成竹在胸,滾瓜爛熟。

    其實若是有所準備,其他人也可如此,但也絕做不到楚王如此從容。世人只知楚王好學,才學是眾皇子之首,無人知曉楚王的學識其實不下一些大儒。只是他慣於藏拙,且從不以此為噱頭嘩眾取寵。

    九娘方一開始也不知曉,只是上輩子一個偶然的機會才得知,楚王竟然有過目不忘之能。

    楚王喜書,且愛書,府上所藏最多的便是各類書卷典籍,再加上有過目不忘之能,九娘簡直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楚王是個妖怪,這並不是一個貶義詞,而是九娘的心得體會。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 04:12 PM

第64章

    認真來講,楚王其實算是一個好老師。

    他從不會因為學生愚鈍而怒斥,更不會因此而大發雷霆,只會耐心極好的再次給予講解。上輩子教導九娘習字便有例子可循,這輩子也是如此。

    和楚王處久了,其實九娘已經漸漸的不怕他了,這輩子究竟與上輩子不同,上輩子她是一個主動巴上去的小狗腿,這輩子雖然她也是主動巴上去,卻多了一個'表妹'的名頭。

    表妹耶,若不是真心將自己當做妹妹看待,這素來冷淡的人怎麼會給她如此多的好臉色,要知道上輩子楚王可是出了名的大冷臉兼大黑臉。

    外面還在下著雨,室中卻是極為溫暖,九月末的天本是用不著火盆的,可是此時室中卻是在角落裡放著兩個火盆,讓整個室內顯得暖融融的。

    九娘有些昏昏欲睡。

    一隻小手支著左臉頰,另一隻手百無聊賴的翻著書卷。實在也不能怪她,而是一冷一熱,又洗了熱水澡,這會兒舒舒服服的坐在這裡,又有一個好聽的聲音做伴奏,是個人她也得犯困啊。

    楚王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見方才還是正襟危坐的小人兒,不過是一會兒時間便變了姿勢,心想她果然不怕他。

    楚王此時的心情有些詭異,現如今很少有人能在他跟前如此怡然自得,隨著他年紀的日益增長,怕他的人越來越多。早先年在宮中沒少給自己臉色看的內侍監的內侍,現如今每一個不怕他的,尤其他開府也已有三年,門下幕僚賓客眾多,隨著手中的權勢增長,自是不同以往。

    此時的楚王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母早亡,只能依靠皇后一系的那個瘦弱少年了,而是變成了一個僅憑一己之力,便能和成王趙王兩系分庭相抗的對手。甚至連早年必須仰視的兩位皇兄,如今都不敢對他等閑視之,可這個少女卻能,似乎一點都沒有應該懼怕他的自覺,就彷彿當年去蘭陵路上的那段時光。

    楚王的理智告訴自己,她應該怕自己,可是內心深處卻不希望看到那樣,這讓他的面對九娘之時,心緒頗為複雜。這一切僅是因為那個夢,那個荒誕不堪卻又極為真實的夢。

    楚王從來篤信子不語怪力亂神之說,也因此他對自己那個夢,一直是一種理智的態度。可是隨著這個奇怪的夢,斷斷續續持續了近三年之久,很多時候楚王也混亂了。

    明明這個人就在眼前,卻彷彿她其實是活在自己夢裡,以另外一種姿態,以另外一種境地活著。

    自那日蕭家的花園相遇之後,這段時間裡楚王每日都會做到那個夢,因著他每日很忙睡眠的時間很少,其實那個夢時間並不長,但它卻一直荒誕且連續性的持續著。

    在夢中,她替自己做的很多事,同樣他也給了她許多應有的幫助,即是如此,她的處境也是險象環生。而夢中的那個自己卻是極為冷漠,每每視若無睹,甚至直到她支撐不下去,才會出手……

    楚王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在'熬犬'。

    等同熬鷹,一種訓練手下的方式,逼著她爆發潛力。

    她一日日成長,夢中的自己越來越滿意,做夢的自己卻是內心恍然。

    每每看見夢中的她笑得一臉'燦爛',以一種近乎狗腿子的方式耍賴討好,楚王便想大聲喊道,錯了。

    他也曾喊出來過,可是到底是哪兒錯了,他卻無從得知。

    不自覺中,楚王講解的聲音停下來了。

    九娘本是昏昏欲睡,突然聲音停下,讓她頓時驚醒過來。望著對面看著自己晦暗莫名的眼神,九娘覺得有些心虛。

    “表哥……”

    嬌嬌的,軟軟的,九娘從來懂得人要因地制宜轉變自己處世的態度。例如這輩子她是楚王的'表妹',且他對自己一向容忍,所以這樣應該沒錯吧。

    身後傳來一個非常輕微的腳步聲,也是到了近前九娘才感覺出來,她扭頭看去,就見常順端著一個托盤走了過來。

    托盤上放了兩盞茶,和兩盤看起來很好吃糕點,常順將茶盞一人面前放了一盞,把糕點擱在案几上,便退下了。

    楚王端起茶盞,拂了拂上面的茶末,便小口啜著也不說話。九娘偷眼瞄了他一眼,也端起茶盞小口啜了起來。

    嗯,茶湯滋味不錯,幾乎還原了自己的手藝,看來常順這幾年沒少被楚王'鍛煉'。

    啜一口,滿口生津,九娘突然感覺餓了,便伸出小手摸了一塊糕點來食。

    鬆軟的棗兒糕,滿是紅棗的香甜味道,還帶了一股奶香味兒,楚王不喜甜食,所以這是給她的吧。突然感覺心情很好,有一種受寵若驚的羞愧,表哥日理萬機也不為過,好不容易抽空教導她,她居然差點睡著了。

    九娘三口兩口便將那塊兒棗兒糕吃下,又去拿了一塊兒,討好的遞到楚王面前。

    “表哥,你也吃。”

    粉粉嫩嫩的小臉兒,披散在肩上如雲秀髮,襯得那巴掌大的小臉越發小。粉白帶著光澤度的櫻唇,嘴角沾了一點棗兒糕的殘渣,盈盈的大眼中宛若最澄亮的星子。

    不一樣,終究是不一樣的,她不會變成'她',他也不會允許她變成'她'。

    楚王伸出白皙修長的大掌,先是替她拭去了嘴角的殘渣,而後接過那塊兒棗兒糕,默默地咀嚼著。

    呃——

    好吧,這輩子哪能與上輩子一樣呢?也許楚王是吃甜食的。

    表哥表妹,當一個'表妹'實在不錯。

    ……

    吃了茶和糕點,九娘感覺自己好像也不困了。

    本是準備打起精神來好好表現,一改方才自己懶散的模樣,哪知楚王卻打住了給她講解的舉動,並丟了一本書給她,讓她去軟榻上呆著。

    九娘並不是一個喜歡苛責自己的人,跪坐在那裡學習與靠在軟榻上舒舒服服,她自是選擇後者。楚王既然說了,她自是按著他所言去做。她去了軟榻上選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坐下來,倚著鬆軟的靠枕,閑閑的翻著手裡的書。

    書是一本遊記。

    這是給她打發時間的吧。

    另一邊,常順將案几上的雜物收撿了一下,楚王又開始伏案寫著什麼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外面的雨依舊沒有想停的樣子,淅淅瀝瀝的下著,倒是不如之前那會兒那麼急了,雨水打落在地面和瓦片上,發出叮叮咚咚的響聲。

    書卷上的字跡在九娘眼裡,一會兒放大一會兒又變小,漸漸模糊了起來。又過了一會兒,九娘便睡著了。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待九娘醒來眼前還是一片溫暖的燈光,她身上搭了一層薄薄的褥子,十分溫暖。

    抬起頭往書案那處望去,那個人依舊保持著她睡著之前的那個姿勢,也不知這樣多久了。

    在冷漠寡言的表面下,楚王其實是一個非常努力且認真的人,眾人只知曉楚王心機深沉、算無遺漏,不管做什麼事都成竹在胸,無人知曉其實在風光的表面之下,楚王實則每日連三個時辰的睡眠都沒有,很多時候只能睡上一兩個時辰。

    比起趙王成王那些擁有母族助力的人,楚王只有他自己一人,且要小心平衡幾方勢力,還得不引起上面那個人的忌憚。

    這一切皆是來自於九娘上輩子的記憶,可是從這輩子一些事情來看,似乎仍舊照著上輩子的軌跡進行著。

    九娘莫名覺得有些心酸,不禁開口道:“表哥,幾時了?”

    “戌時,你餓了?”

    楚王抬起頭,望了過來,低垂許久的頸椎發出抗議的呼喚,也因此九娘聽到了'哢吧'一聲,緊接著又是幾聲,九娘看到楚王轉動了幾下脖子。

    “有點。”

    “我讓常順傳膳。”

    不用楚王吩咐,常順便急急的下去了。之前他小聲提醒過兩次,可惜俱被殿下忽略了,看來這九娘子呆在這裡也不是沒有用處,至少殿下能記起用飯。

    ……

    晚飯極為簡單,也不過是五菜一湯。

    倒是做的極為精緻,且味道都很不錯。

    這是九娘第一次和楚王坐在一處用飯,其實也不算是第一次,上輩子也有過這種經歷,卻完全不是這種感覺。

    上輩子是'賞',而這一次卻沒有其他含義,僅僅就是兩人坐在一處用飯。

    九娘飯量小,只吃了小半碗碧粳米飯,便不再吃了,見她放下筷子,楚王皺起眉,眼神一掃,常順便笑著湊了過來。

    “九娘子怎麼吃得如此少,可是菜不合口味?”

    “不會,很好吃,不過我素來飯量小。”

    常順一邊往那邊遞了一個眼神,一邊拿起九娘的碗,舀了半碗湯放在她面前。

    “喝些湯吧,這湯滋補,奴婢特意吩咐廚房熬的。”

    “謝謝常內侍了。”

    九娘有些不習慣常順殷勤的態度,她可是知曉此人也是個面善心壞的主兒,上輩子沒少因為她抱楚王大腿,一面笑眯眯的叫著九娘子,一面給自己下絆子。之後見阻止不了,才改了態度。

    她努力的瞪大眼睛,想從常順眼裡看出一點點虛偽,可惜卻沒能看到,尷尬倒是有的,虛偽卻是沒有。

    “你都十三了,還這麼瘦,像你年紀這麼大的小娘子,都比你豐腴。”

    楚王淡淡的聲音響起,打斷了九娘的思緒。她不由自主低頭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前,一股惱羞成怒湧上心間。

    她上輩子也是這麼瘦的,她也知曉大齊以女子豐腴為美,可是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她面說她不夠豐腴,哪怕是上輩子的王四郎也沒敢這麼說過。當然九娘見過王四郎偶爾流露出的遺憾之態,但那也是隱晦的,隱晦的懂不懂?他、居、然、就、這、麼、說、了、出、來!

    她露出兇狠威脅的眼神,往那邊直射過去,卻在對上楚王的俊臉後,不由自主便萎縮了。

    九娘摸了摸鼻尖,端起小碗兒擋住自己面上的表情。

    好吧,好吧,這是粗大腿,她可惹不起他。

    ……

    因為楚王的這句話,九娘一直到去休息之前都沒有理會楚王。

    望著那個氣嘟嘟的背影絕塵而去,楚王眨了眨眼,低頭又去看案上的公文。

    夜,很靜,只有燭火偶爾發出的爆裂之聲。

    突然,楚王修長的指節敲了敲桌面,已經進入昏昏欲睡狀態的常順,立馬抬起頭來。

    “撥個善於調養女子身體的宮嬤嬤過去。”

    呃,這句話是個什麼意思?

    望著那邊復又垂下頭的楚王,常順陷入了久久的不解。

    ……

    另一邊,九娘早已在榻上歇下,卻是久久不能釋懷。

    她烙餅子似的在榻上翻來覆去幾個回合,終於忍不住問道:“小翠,我很瘦嗎?”

    今日是小翠值夜,所以在九娘榻前打了地鋪,她早已注意到娘子的動靜,卻是沒敢出口詢問。

    聽了此言,她沉默了一會兒,道:“娘子這是纖細。”

    誰說小翠不善言辭的,人家只是話少,但是肚裡有貨。

    纖細?

    纖細!

    她上輩子可是纖細了一輩子,到死的時候還是纖細宛如少女……

    睡著後,九娘做了一個夢——

    夢的內容是上輩子發生過的一個場景,那時候她已經嫁給王四郎,王大夫人厭惡她,屢屢與她添堵,往王四郎房裡塞人……

    為了這事,她和王四郎大吵過幾次,起初還能和好如初,之後卻再回不到之前,隨著爭吵次數多了,兩人都是身心俱疲,她總是說著當初誓言,他總是說母命難為,讓她理解……

    他的身邊出現了一個體態豐腴的姬妾,人是她的婆母王大夫人給的,她想著用之前的手段讓那姬妾消失,無奈不但王大夫人護得緊,王四郎也護得緊。

    她便轉了姿態,以弱示人,哪知那姬妾漸漸竟跋扈起來,私下裡譏諷她身段乾癟,不像女人,合該攏不住男人……

    種種污言穢語不堪入目!

    那是蕭九娘第一次對王四郎身邊的女人下狠手,以前王大夫人塞過來的,她不是使了手段壓得對方不敢動彈,便是讓其消失。

    而所謂的消失,不過是把人弄出了王家,換了個新地方讓其開始新的生活。月姬便是同樣情形下的悲劇產物,她又怎麼可能喪心病狂對這些無法左右自己命運的女子下手。

    可是府里卻流傳這些消失的人,是盡皆遭了自己的毒手。一起初蕭九娘是想解釋的,可是王四郎聽信流言怒氣沖沖前來質問,且為了鎮壓那些暗裡不安分之人,她便沒有賭氣沒有解釋。

    反正她就是毒婦,就這麼著了吧。

    那個姬妾是被她抓了把柄,當眾命人打死的,這一切更加落實了她毒婦的名聲……

    *

    次日,九娘醒來,久久無法平靜。

     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上輩子的一些事,卻因為不過只是一句之言,竟然又再度回憶起來。

     這致使她整整一個早上心情都不好。

     用了早飯,九娘便坐車往國子監去了。

     昨日的傾盆大雨似乎一夕之間便過了,一大早天氣晴朗,天高雲淡,小鳥在樹枝上嘰嘰喳喳的叫著,國子監內的大道上走滿了前來上課的男女學生。

     九娘提著書囊往太學院緩步前行,走在她前面不遠的有兩名男學生正在低聲著議論什麼。

     “……國子學前幾日的那場小比你聽說過沒?”

     “你是說王玎和杜衡之間的那場小比?”

     “對,就是那場。這王四郎不愧是眾所皆知的才華橫溢,這才進了國子學沒多久,竟然將杜衡給壓了下來。不過也合該他杜衡受辱,眼高於頂慣了,竟然去找王四郎的麻煩,這下臉可丟大了吧。”

     “……這杜衡心胸窄小,又怎麼和人家王四郎相比,人家可是風光霽月的人物,待人一向溫和有禮,哪像他杜衡鼻子恨不得長到眼睛上……”

     九娘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停頓了一下,神情有些恍然。

     是了是了,她怎麼能忘了,雖當年他與她相識之時,已不在國子監念書,可他之所以會在長安城揚名,也正是因為他有個'國子監第一人'的名頭,因為人才出眾,被愛才若渴的承元帝特意下命攬入朝中為官,卻是被他婉拒了……

     王家四郎是出眾的,也是王家這一輩兒的男嗣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一個,他溫和有禮、心胸坦蕩、待人誠摯,擁有不凡的家世與最好的樣貌,也不像當下貴族子弟那般囂張跋扈。

     長安城內眾人在議論旁人的時候,免不了會有幾句眼紅的譏酸之語,對他卻是說不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不光因為王家這幾年風頭正盛,也因為他確實當得……

     他就宛如一顆散發著無盡溫暖的暖陽,普照著身邊眾人,祛除了人內心深處的陰暗面,想當年她不也是因為這些才對其芳心暗許的嗎?

     可惜……

     可惜不適合的,終究不適合。

     九娘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煩躁感,不想再聽身前不遠處那兩名男學生的竊竊私語,不禁加快了腳步,準備越過去。可惜走的太快,且沒看前方的路,不小心撞到了人。

    “這位同硯,你沒事吧?”

     溫和低緩的男聲,陌生而又熟悉。

     一個女聲在旁邊乍然響起,“四郎哥哥,你被撞了,還問她有沒有事,你這人走路不看路的啊?!”

     九娘僵硬的抬起頭來,望向眼前這個扶著她溫聲詢問的人。

     這是一位俊秀端方的少年,纖瘦挺拔的身形,國子監統一蒼青色的學生常服穿在其身上,給其增添了一抹儒雅的書生氣。俊秀的臉上是和煦的淺笑,似乎並沒有惱怒自己莫名其妙被撞了一下,如玉的肌膚上在晨光下隱隱有波光流動,黑瞳中淺淺的閃爍著一抹關懷之色,就彷彿湖面上因風而起的漣漪。

     王四郎?

     真巧!

     九娘呼出一口氣,將手臂輕輕從王四郎的手中抽了回來,垂下頭來,“非常抱歉。”

     “無事。”王四郎灑然一笑,“這位同硯,你沒事吧?”

     “我也無事。”

     九娘乾乾的說了一句,然後對對方點了點頭,便急急離去了。

     “哼,這人真是,四郎哥哥,你沒事吧。”程雯婧對著那人的背影哼了一聲,轉頭關切的看向王四郎。

     “無事。”王四郎收回自己的目光,轉頭看向程雯婧,“雯婧妹妹,趕緊走吧,我領著你去太學院后,還要回國子學上課。”

    *

    蕭九娘自是認出方才王四郎身邊的那名少女。

     此人名叫程雯婧,乃是王四郎姑母的女兒,算是他的表妹。上輩子此人心悅王四郎,沒少因為自己和王四郎的關係,明面給自己臉色,暗中給自己使絆子。

     昨晚才做了那樣一個夢,今日便偶遇兩個記憶中的人,其中還有一個是上輩子的丈夫,讓九娘心下恍然。不過這也只是一時的,待在教舍中坐下之後,九娘便打定了主意,這輩子再也不會和王家人有任何牽扯。

     就如同她之前所想,不適合的,終究不適合。

     上輩子貪念那種溫暖和純凈,一時迷惘走了岔路,到了最後兩人從同床共枕的夫妻幾近成了路人。重活回來蕭九娘不是沒有想起過王四郎,甚至也對自己上輩子的一些事做了一個籠統的回憶。

     若是沒有她的'行差就錯',上輩子也不會造成那麼多人的痛苦,包括她自己,也包括他。所以這輩子老老實實,別去奢望不該屬於自己的東西,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黑的再怎麼裝,也不可能變成全然的白……

     上課的鐘鳴聲響起,教舍中的學生都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秦典學走了進來,身邊跟了一個很眼熟的少女。

     “今日有新學生到來,希望大家以後能和睦相處。”秦典學目光在下面游移了一下,放在九娘的身上,“蕭妧,待會兒散課後,你帶新學生熟悉一下學院情況。”

     “是。”

     九娘的臉色並不好看。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 04:3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4 02:46 AM 編輯

第65章

    這新來的女學生正是程雯婧。

    她似乎也認出了下面的九娘,杏眼大睜了一下后,瞪了九娘一眼,然後便去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

    兩堂課後,散課的鐘鳴聲響起。

    程雯婧坐在自己座位上想了許久,想起表哥所言讓她和學里的同硯好好相處,不要亂耍脾氣,才扭扭捏捏走到了九娘的書案旁。

    “哎,我叫程雯婧。”

    九娘自是早就將對方的舉動納入眼底,別說程雯婧排斥她了,其實她內心深處也不想和與王家有關聯的人打交道。只是秦典學吩咐下來,她也不好表現的太過明顯,只能做無事狀。

    “我叫蕭妧,你可以叫我蕭九娘。”

    “你是蕭家的女兒嗎?我爹是懷化大將軍程繼陽。”

    九娘自是知曉程雯婧的身世,程家從祖上開始就是將門,這一輩兒又以程雯婧的親爹程繼陽最為拔尖,也不過年逾四十便是正三品的懷化大將軍。

    程雯婧天性爽朗,做事直來直去,九娘其實挺喜歡這樣的人,只可惜上輩子因為中間牽扯了個王四郎,註定兩人不能成為朋友,反而互相敵對。九娘覺得自己應該改變心態,畢竟這輩子她沒打算和王四郎有任何牽扯,所以她不該將上輩子有些東西代入到這輩子來。

    想到這裡,她對程雯婧點了點頭,露出一個微笑,算是緩和了彼此之間尷尬的氣氛。

    一旁的阮靈兒似乎也看出兩人之間的不對,湊了過來,“九娘,你是要帶她去熟悉院中情況嗎?剛好我也沒事,咱們一起吧。”

    九娘看得出阮靈兒似乎想緩和兩人之間僵硬的氣氛,倒也沒有拒絕,站起身,道:“走吧。”

    程雯婧也不是個蠻不講理之人,對蕭九娘的第一印象便是之前她撞了表哥,此番兩人即是同硯,對方也主動示好,自然不會拒絕。

    三名少女一同步出教舍,往外行去。

    九娘並不是個多言之人,所以一路上本是她應該做的事,反而讓阮靈兒代勞了。阮靈兒實在是個不錯的人,雖天性膽小了些,但對人對事都是飽含著一種和善的態度,且為人也有耐心。

    不大一會兒,便獲得了程雯婧的好感,也開始主動和兩人說話。

    其實認真說來,撇除了一切不去看,程雯婧也是個不錯的少女。哪怕是上輩子她那麼討厭蕭九娘的情況下,頂多也只是表面上不給蕭九娘好臉色看,經常針對她,其他的事卻是並未做過的。比起一些貴女們的手段,這種行為直爽的讓人尷尬,卻是生不出討厭的心情。

    圍著國子監里轉了一大圈后,程雯婧大致也對學中有個籠統的印象,眼看已是正午時分,她便提出請兩人用午飯。

    九娘和阮靈兒也沒有拒絕,三人一道往飯堂走去。

    正走著,一個人從後方走了過來,喊道:“雯婧妹妹。”

    “四郎哥哥。”

    程雯婧看到王四郎后,臉上頓時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跑了過去。

    來人正是王四郎。

    “這兩位是——”

    “這是蕭九娘,這是阮靈兒,和我是一間教舍的,方才秦典學讓她們帶著我熟悉了一下學中的情況。蕭九娘,阮靈兒,這是我表哥王玎,王四郎。”程雯婧介紹道。

    王四郎有禮的作了一個揖,“謝謝兩位,我本說散了課便帶雯婧在學中轉轉,哪想有事被耽誤了一會兒,麻煩二位了。”

    “不麻煩,不麻煩。”

    阮靈兒似乎沒有見過長相如此俊美,且又如此溫文有禮的男子,低垂的小臉滿是紅暈,聲如蚊吟。

    “王同硯客氣了,我等二人和雯婧乃是同硯,這是分內之事。”九娘淡淡的說。

    “四郎哥哥,我和九娘她們準備一起去飯堂用飯,若不然咱們一起吧。”口裡雖是問著,實則程雯婧一直抓著王四郎的袖子沒丟。

    王四郎無奈地望了袖子一眼,點了點頭。

    其實不用程雯婧說,王四郎也準備請這兩位女學生用飯以示感謝。表妹素來脾氣任性,自從他入了國子監,便屢屢鬧著也要來國子監念書。之前因為年紀不夠,程家人並不同意,這好不容易年紀夠了,程雯婧便鬧著要來,作為表哥的王四郎自然是被姑母叮囑了又叮囑,讓他在學中照料表妹。

    其實不用姑母叮囑,王四郎便知曉要照顧表妹,畢竟兩人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王四郎一直拿程雯婧當做親妹妹看。

    一聽王四郎答應下來,程雯婧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丟下王四郎的衣袖便去拉九娘和阮靈兒兩人,一同往飯堂行去。王四郎跟在一側,緩緩前行。

    這一路上與王四郎打招呼的男女學生眾多,可見王四郎在國子監的人緣之好,更不用說有許多女學生或者羞澀或者膽大的,直盯著王四郎瞅了。甚至連程雯婧與蕭九娘兩人也博得了許多目光,暗地裡有不少人議論這三名與王四郎似乎非常親近的女學生是誰。

    王四郎處之泰然,可見也是見多了這種情形,程雯婧則是面色有些詭異,一會兒高興一會兒咬牙切齒的。阮靈兒則就是不安了,她從未經歷過這種情形,至於蕭九娘一副安然若素的模樣,眼觀鼻鼻觀心跟著幾人一路進了飯堂,上了三樓。

    在三樓雅間里坐下,王四郎點了不少菜,他素來是個體貼之人,所點的菜食不光有程雯婧喜歡的,甚至也詢問了阮靈兒和蕭九娘的口味。

    程雯婧坐下之後,仍有不忿,道:“四郎哥哥,這學中的女學生怎麼一個二個都如此不知檢點,幹嘛老盯著你看!還有方才那個,巴過來到底想作甚!”

    這話說得酸氣十足,阮靈兒似乎意識到什麼,瞄了程雯婧一眼也敢不說話,九娘端著桌上的茶盞,小口喝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她自是知曉程雯婧為何如此。

    上輩子程雯婧就從來不掩飾自己對王四郎的心悅,只可惜王四郎似乎從沒有明白過,只將她當做妹妹看待。其實按王家人和程家人的想法,成為兒女親家是順理成章之事,哪知半路冒出個她來。

    不過這輩子她並未打算和王四郎有什麼牽扯,想來這輩子兩人定然能順順遂遂走到一起。

    這麼想著,九娘心下恍然,但也僅是恍然而已。

    經過了上輩子種種的一切,所謂的愛戀早就在彼此之間的痛苦與掙扎中煙消雲散,重活一次,蕭九娘早就想好了,不要再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王四郎,祝福你,這輩子沒有我,想必你一定能平安喜樂,不用上輩子那樣一直生活在掙扎與痛苦之中。哪怕經過了上輩子的背叛,其實蕭九娘也從未恨過王四郎,終歸究底,大家都有錯,而更錯的就是,他們從始至終就不該在一起。

    九娘放下手中的茶盞,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在窗外透射進來的光柱下,看起來純凈剔透的讓人心醉。

    王四郎本是想和程雯婧說什麼,哪知抬眼便看到這麼一幕,他愣了一下,才移開眼對程雯婧無奈的笑了一下,“雯婧妹妹,你想多了,大家都是同硯,打個招呼也沒什麼。有些女學生天性便熱情一些,你怎麼能如此說人家。”

    程雯婧嘟起嘴,不屑的哼了一聲,王四郎無奈的搖了搖頭。

    菜很快便上來了,幾人開始用飯。

    都是世家名門出身,餐桌禮儀都是很好的,整個用飯過程中,也就是王四郎表兄妹二人說了幾句話,大多都是程雯婧說,王四郎答。

    用罷后,王四郎結了帳,幾人下樓出了飯堂。王四郎還有事忙,便匆匆提前告辭了。

    三人一路沿著綠蔭小道往太學院行去,程雯婧一臉甜笑,可見這會兒心情不錯,“我表哥不錯吧,長得好,人也好,學識更好。”

    經過之前的相處,三人已經算是比較熟悉了,阮靈兒眨著好奇的眼睛,小聲問道:“呃,雯婧,你是不是喜歡你表哥啊?”

    “你才發現啊!”程雯婧一點都不含糊的道。

    反倒是阮靈兒被她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聲說:“我就是看著有點像。”

    程雯婧一點也不介意宣告:“我之所以來國子監念書,就是為了看著我表哥,他人長得好,肯定有許多小娘子喜歡,我得看緊點,免得他被哪個小妖精勾搭跑了。”

    程雯婧是將門之後,家中男子大多行伍出身,即是行伍出身的,平日里行為舉止都是比較粗獷的,而這'小妖精'一詞,就是程雯婧從自己小叔嘴裡聽來的。

    這話不禁讓九娘嗆咳了兩聲,心中有些尷尬,難道上輩子她在程雯婧心目中,就是一個勾搭走她表哥的'小妖精'?

    這不禁讓她有些赧然,雖明知道說得不是自己,還是感覺有些局促。

    阮靈兒見九娘嗆咳,趕忙伸手替她拍了拍背,“九娘,你沒事吧。”

    九娘順了口氣,擺擺手,“沒事。”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她紅著臉對程雯婧道:“這'小妖精'一詞,不宜拿出來說,會惹得人笑話的。”

    阮靈兒還有些不懂內里,“小妖精怎麼了?”

    程雯婧會意過來,乾乾的笑著擺手,“沒啥,沒啥。”並對九娘使了一個眼色。

    見把單純的阮靈兒忽悠過去,兩人對視一笑,親近之意油然而生。

    其實經過這一會兒程雯婧的表現,九娘也看出她並不若表面上的那般單純,就好比之前在兩人面前表現的醋意,就好比方才的直言,這都是一種坦率的宣告。

    可是這種小心機卻是讓人討厭不起來,畢竟這一切都是源於喜歡。

    喜歡?

    喜歡是什麼呢?

    至少蕭九娘知曉,她從來喜歡不到如此的純粹。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 04:4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4 02:49 AM 編輯

第66章

   承元帝給太子選太子妃這一舉動,著實打得孟家有些措手不及。

    被捧高久了,孟家人似乎早就忘了他們的榮寵全部來自於承元帝,若是承元帝翻臉,他們什麼都不是。當然承元帝並沒有翻臉,待孟家依舊如故。可突然給太子選妃一舉,卻是無異給孟家人敲了一個警鐘。

    那日芙蓉園夜宴,承元帝突然欽點了太子妃的人選,無人知曉其實孟家人也是那個時候方才得知這個消息,他們心中有恐慌有尷尬,卻還要當著人面裝出一副早就知曉的模樣。

    可事實上孟家人確實不知,從始至終承元帝和太子都未曾對孟家人提過此事,若不然他們也不會感覺如此措手不及。

    按照慣例來看,孟家如此榮寵,又是太子的外家,太子選妃這種事孟家人應該是提前知道的。可是按照君臣之分,皇帝給自己兒子選媳婦,又何必和爾等一個臣子講。

    知與不知,提前知與事發知,這裡頭的區別太大了,所包含的含義也太多。

    當日宴散之後,孟家一眾人便聚到了一起商討此事,商討完后的結論是,這近一年來家中暗裡的小舉動太多,恐怕惹了承元帝不悅。

    當然也有孟家人不這麼認為的,在他們的想法中,家裡出了一個爭氣的皇后,死了幾十年,依舊在承元帝心中占著非常重要的地位。太子確實與他們有血緣關係不假,他們也深深同情著太子病弱的身體,可感情用事和家族以後的大方向,是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的,也不能有關係。

    現如今孟家是風光不假,假以時日,承元帝老邁駕崩,太子一看就是早亡之相,以後孟家人還能靠什麼呢?太子擋了多少人的道,眾人皆知,太子死後,和其有密切關係的孟家能全身而退?還不如借著勢頭選一個好的合作對象,提前賣好,順便撈一個從龍之功。

    當年,孟家的崛起是因為孝賢慧皇后,誰敢說孟家不能再出一個皇后呢?!

    孟嫦曦是孟家最出色的女兒,要容貌是傾城之色,要家世有家世,沒看到幾位皇子都對其大感興趣。孟嫦曦今年不到十四,撐到及笄,差不多也能看清楚形勢如何,然後舉闔家之力將對方推上去。之後,孟家便可以安穩的坐著再享繁榮百年。

    有這種想法的孟家人佔大多數,包括孟嫦曦的親爹孟霄。他身居中書省中書令一位,自然站得高看得遠,孟家如今看似繁榮似錦,實則烈火烹油,他們必須也必然要找出另外一條路來,而最有用且最為便捷的路便是選一位皇子聯姻。

    孟家人的算盤打得挺不錯,無奈他們錯估了人心。

    在孟家人的想法里,他們甚至隱隱對承元帝和太子有些怨懟,既然不行,何不幹脆利落的給人讓道,何必死抓著不丟。以後這兩人撒手一去,自是管他洪水滔天,他們卻是要承擔其他皇子的怨懟。

    在他們的心目中,此時是沒有血緣親情的,也忘了孟家因何而榮寵。也許心裡都清楚,只是抱著一種僥倖的心態,認為不管什麼時候,承元帝和太子終究對孟家不同。

    可此次為太子選妃一事,無疑是狠狠扇了孟家人一個巴掌。

    孟家人恐慌了,不管內心是否恐慌,至少表面上要表現出恐慌來,而他們的表現方法便是,讓孟嫦曦這個『小表妹』去探探東宮那邊的口風,之後再圖謀其他。

    孟嫦曦一副不知事的模樣進了宮,如同以往順利的來到太子身邊。

    她到的時候,太子正在飲葯。見此她趕忙湊上前去,又是幫著端水漱口,又是拿果子給太子解苦。

    一番作罷,她才坐下和太子敘話。

    說著說著,自然說到選太子妃一事上。

    “太子哥哥,這番選太子妃實在發生突然,曦兒到現在都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呢。那王家的姐姐為人如何?曦兒只是見過,還從未與她打過交道呢。”

    “孤也不知曉,此事是父皇決定的。”

    “難道皇姑父給您選妃,就提前沒有跟您說過?”孟嫦曦好奇問道。

    太子瞥了她一眼,道:“孤也是到了芙蓉園以後,才知曉此事。”

    孟嫦曦哦了一聲,“我倒說那日怎麼太子哥哥也去了,皇姑父可是一貫看重你的身子,怎麼突然就讓您出了宮,看來也是打了讓您親自挑嫂嫂的主意。”她眼珠一轉,捂著嘴小聲取笑著。

    太子無奈一笑,寵溺的搖了搖頭,“你呀你。”

    孟嫦曦又和太子說了一會兒話,方才離去。臨走時太子吩咐內侍,將新進來的貢品挑了幾樣讓其帶走。

    孟嫦曦笑眯眯的離開了,靠坐在那裡的太子臉上的笑容卻是收了起來。

    一名內侍走了進來,小聲稟道:“殿下,胡太醫吩咐的葯熬好了。”

    福泰瞄了一眼太子的臉色,不耐揮揮手讓內侍先退下了。福泰是太子的貼身內侍,從小侍候太子,自然明白主子這會兒心情不大好。

    他猶豫了一下,不禁勸慰道:“殿下,不要多慮,萬萬注重自己的身子。”

    太子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也不知是在感嘆什麼。

    “去把葯端來給孤。”

    福泰有些猶豫,“殿下……”

    “快去。”

    福泰蔫蔫的下去了,再轉回來時手裡多了一碗葯。他模樣十分猶豫的望著太子,一副不想讓對方喝此葯的樣子。

    “好了,你還讓孤不要多慮,你才是多慮了。對如今來講,這樣是最好的。”太子笑著接過葯碗,一飲而盡。

    是最好的嗎?

    也許。

    可福泰卻是知曉這是狼虎之葯,每日太子服下后,便會好一陣不舒服。只是太子不想讓陛下知曉,裝出無事的樣子,他也就當做無事罷了。

    想著可憐的殿下,又想起那可惡的孟家人,福泰不禁在心中啐了一口。

    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朝三暮四想找高枝攀,也不怕折了脖子!待未來的太子妃誕下小皇孫,爾等就知曉瞎了狗眼是個什麼感覺了!

    *

    孟嫦曦出宮后回到孟家,便將自己探來的話告訴了祖父和阿爹。

    孟家人一琢磨,看來此事並不是太子合著承元帝一起瞞著他們的,只能算是承元帝一個人的主意。

    只要太子提前不知情便好,至於承元帝那邊,承元帝一向心思深沉,是怎麼想的,很少有人能看透。有太子在前面,承元帝哪怕惱了孟家,也不會做的太過,畢竟承元帝一向注重太子的顏面,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一番斟酌之後,孟家人便散了,之後孟大夫人拉著小女兒去了自己房中說了會兒話。

    離開父母住處之後,孟嫦曦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因為身份關係,家中許多事從不瞞她,所以孟嫦曦知曉家人打得什麼主意。毋庸置疑,家人的主意自是好的,可是孟嫦曦卻是有一些不願意。

    無他,在孟家人的心目中,楚王只是一個用過便丟的棄子。甚至早先傳出楚王心悅自己,也是家中放出的消息,不外乎想試探太子和承元帝的態度。如今承元帝的態度也顯露出來,太子妃的人選已經定下了,孟家人幾乎已經沒有退路可言,捨棄了太子,剩下唯一的便是從另外幾名皇子中,選擇一個最具有實力的皇子聯姻。

    而人選大抵是在趙王和成王兩人中間選擇,因為這兩人是目前來說最具有得登大寶機會的。

    孟家人一切都算計很好,唯獨沒算到的就是一顆女兒心。

    孟嫦曦是真的心悅楚王,可能是假戲真做,也可能是楚王總是對她不冷不熱,不若成王趙王那般捧著她,孟嫦曦便對他越來越上心。

    她甚至隱隱有些埋怨家中,楚王哪裡不好,就算不良於行,也不是天生便不良於行。因為和太子的關係,孟嫦曦知道的比常人要更多一些,楚王的不良於行不外乎是因為中了毒,只要能解了毒,說不定便能恢復以往。

    雖宮中太醫與各地尋覓來的名醫都無能為力,可事在人為,誰知道日後會如何呢?憑什麼就完全將他踢出了局!

    孟嫦曦越想心中越煩悶,咬了咬銀牙,吩咐婢女備車她要外出。

    孟嫦曦在孟家地位還是很高的,平日里家裡並不拘著她,所以出趟門也是很容易的。上了馬車,孟嫦曦便吩咐去楚王府。

    到了楚王府門前,孟嫦曦的婢女便去門房那處遞了名帖求見楚王。等了好一陣子,孟嫦曦呆在車裡都快發脾氣了,婢女才迴轉過來道,說楚王並不在府中。

    楚王不在府中?孟嫦曦面色黯淡下來。

    *

   這幾日九娘每次來私宅,都能見到楚王。

    邱先生也沒再出現過,似乎楚王打定主意將教導九娘的任務攬了過來。

    一日兩日還不覺得,九娘就是覺得有些驚訝,時間久了,連九娘都看出有些端倪。

    難道楚王現在不忙嗎?現在這個時候不正是他應該很忙的時候,九娘可沒忘記楚王是瞄準什麼而去的,他的努力兩輩子她都凈落眼中。

    這種事九娘自然不敢問出來,只能把疑惑埋藏在心中。

    她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殊不知這幾日她眼中越來越盛的光芒,早就出賣了她。也不知是她重活一次,道行都活到狗身上了,還是因為她兩輩子都不是楚王的對手。

    九娘並不知曉楚王是特意為之,長安城內明眼人若是有心都能發現,似乎一夕之間本是風頭正盛的楚王,突然便銷聲匿跡了。除了偶爾進宮探望快成新郎官的太子,連一向處事高調的楚王府那邊動靜都小了不少。

    這與如今形勢著實不符,只有那些許人能看出楚王此番行徑背後的真諦,不禁讚賞其心志,當然同時也有些感嘆對方身上的缺憾。

    真是可惜了,若不然……

    若不然什麼呢?

    如今沒人敢去想這些,原本早就開始站隊的朝中大臣,最近動靜都消停了。大家都在觀察情勢,再說白點,就是想看太子能不能生出個小皇孫。

    不過很多人都不報希望,若是容易的話,承元帝也不可能會拖到現在。

    ……

    楚王微微的勾了勾唇,抬起眼時,唇角的弧度已經收了起來。

    “將這一段的講解,重複給本王聽。”

    楚王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書中的一行,然後便將書卷推到九娘面前。

    九娘小嘴微張,一臉獃滯的模樣,方才明明不是講的這些,怎麼反倒回過頭去了?

    這人太卑鄙了!還帶回頭隨機抽查的!

    她怨懟的、小小的瞅了楚王一眼,才將目光放到書卷上。細細思索好一會兒,九娘才磕磕絆絆的開始講解給楚王聽。

    她並不確定自己講解的是否正確,但應該沒差吧?反正就是一個意思,不是嗎?

    講解完后,室內靜謐非常。

    楚王面無表情,九娘有點緊張的瞄著對方。

    良久,楚王才將那書挪到自己面前來,神態淡然道:“意思大體沒差,但若是你歲考之時,在卷上如此解答,恐怕行不通。”

    九娘頓時露出如喪考批之色。

    她知道自己不笨,但舉凡扯到學問之上,她就是不通。上輩子早先是個不識字的,後來識字了,也會寫字了,但也只限這些,普通點兒的她大抵是懂的,但是再深一些卻是不行。

    一般的大家閨秀世家貴女們,吟個詩做個對,那都是小菜一碟。唯獨她不中,怎麼著那根線都搭不上。

    “表哥,九娘實在太笨了,我給你丟人了。”

    教了蕭九娘這麼久的時間,楚王也看出她是個愚鈍之人,倒不是人笨,就是在學問之上十分愚鈍。楚王見過這種人,也就是俗話所言,七竅通了六竅,還有一竅不通。

    “這樣吧,本王將這些講解給你寫下,你照著背下來。若是都能記住,歲考之時,考個乙下還是沒有問題的。”

    楚王不愧是楚王,很快便想到了蠢人要用蠢辦法來對付。做學問不行,死記硬背總可以吧。

    國子監考試分幾等,甲、乙、丙,每等又分三等,上、中、下。若是九娘能得個乙中或者乙下,也不算太差,至少不會惹來眾人嗤笑。

    “表哥,你實在太好了!”

    現在讓蕭九娘做出一副狗腿子樣,她可是一點壓力都沒有。

    表哥確實對她很好,一點也不像上輩子。她上輩子怎麼會覺得楚王一直是個冷面無情兼小心眼的男人呢,她這麼想表哥,實在是太不對了,一定是她上輩子抱大腿的姿勢不對。

    楚王幾不可聞的哼了聲,取來了宣紙,九娘見書案上的硯台中沒有墨只剩一些了,趕忙湊了過去拿起墨錠,幫楚王研墨。

    將硯台磨了滿滿一池墨后,九娘又殷勤的去給楚王泡茶。

    常順見到如此勤快的九娘,還有些詫異。

    今兒個太陽難不成是打西邊出來了?這小姑奶奶一向懶得可以,從來都是坐著只動嘴皮子的主兒,一點都沒有小時候可愛,怎麼這會兒倒是勤快起來?

    常順心中的怨懟,九娘自是不知曉,她泡來茶后,殷勤地遞到楚王手邊,服侍其喝完之後,又去了楚王身後給他捏肩。

    “表哥,舒服嗎?”

    楚王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銀鉤鐵畫,筆走游龍。

    “要不要重點力?”

    “重點。”

    “這樣可以嗎?”

    “……”

    “表哥,你的字寫得真好。”

    “……”

    若是讓長安城內眾人知曉,突然隱沒起來的楚王,其實是在幹這種哄小女娃的小事,大抵都會被亮瞎雙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 04:5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4 02:52 AM 編輯

第67章

   實在不能怨九娘如此狗腿,而是眼見旬考迫在眉睫。

    她入學的時間,實在有些不是時候,入學僅不到一月,便要面臨旬考的到來。旬考之後,再過一月,也到年底了,然後便是歲考,實在容不得她不急。

    與她同樣著急的還有兩人,那便是阮靈兒和程雯婧。

    阮靈兒是素來學習不好,和太學院眾多女學生相比,她比大多數人都刻苦,可是每次的考試成績都在乙下左右徘徊。次數多了,阮靈兒也對自己也不抱什麼期望了,反正她是女子,只要不考末等,不讓人笑話便好。

    而程雯婧方一開始是不急的,她來國子監念書本就目的不純,從小到大學問都沒做好過,自然也沒意識到其中的嚴重性。只是入學以來,她和阮靈兒還有蕭九娘關係越來越好,見兩人這般詭異的刻苦努力,也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一問之下,方知嚴重性。原來還有旬考歲考這一說,這也就罷了,且考試成績會張貼出來,是時若是成績太差,可會招來整個國子監內的學生嘲笑。

    尤其是她們太學院,論身份家世是六院中最高的(國子學不論身份,只論學識),還考不贏那些小官家的子弟或者庶民,那簡直是貽笑大方。

    沒看到平日里一干玩世不恭的貴族子弟們,這會兒都積極了起來,雖然都是臨時抱佛腳,但那也是抱,整個太學院里,大抵也就只有程雯婧才能如此悠閑了。

    程雯婧聽完解釋后,臉上就寫了兩個字——

    震驚。

    低著頭看書的阮靈兒,不禁抬頭問道:“雯婧,我記得跟你說過這事啊,難不成你不記得了?”

    程雯婧臉上表情乾乾的,直擺手,“怎麼會呢怎麼會呢?我肯定記得的啊。”

    實則有沒有記住只有她自己心裡明白,她所有心思俱沒有放在念書上,怎麼可能記住這些『小事』啊!

    程雯婧的回答將心思單純的阮靈兒忽悠過了,卻是沒忽悠過蕭九娘。

    她笑著瞥了對方一眼,道:“我記得你表哥學問不差的,若不然也考不進國子學,你要是有什麼不懂,可以多向他討教。馬上就臨近旬考了,你也該多準備準備才是。”

    是呀,她可以去找表哥,這樣一來又有理由和表哥呆在一處了。

    程雯婧臉上頓時綻放出光芒,差點沒閃瞎九娘雙眼。然後這少女便急匆匆走了,全然將兩個好友拋在了腦後。

    九娘扶額。

    好吧,她本是一番好意,哪知對方倒是理解了,卻理解歪了,九娘幾乎可以預料到最後的結果。

    不過轉念一想,程家乃是將門出身,也許並不太在乎什麼學問。

    *

   為了準備旬考,九娘每日散學之後,便會在私宅多呆上一個時辰。

    為此她特意向安國公府那裡報備過了,說是為了準備旬考事宜,和同硯一同研習功課。九娘這段時間一直早出晚歸,極少在府中露面,府中也沒有什麼人會留意她,畢竟這陣子長安城因太子大婚一事,生出了許多波瀾,蕭家上下的注意力大多放在這個上面。

    這日,臨離開私宅之時,常順領了個老婦人出來,說是楚王給九娘的人。

    九娘不禁瞄了楚王一眼,見楚王點了點頭,便沒有多想,領著那老婦人和小翠便上了回府的馬車。

    這老婦人年紀並不大,大約不到五十的模樣,一頭烏髮在腦後挽了個髻,相貌有些嚴肅,不苟言笑的。但看其乾淨利索的打扮,筆直的坐姿與走路的姿勢,九娘便知曉這老婦人不簡單。

    果然上車后一問,這老婦人是宮裡出來的。

    宮裡的宮人到了年紀以後,一般都被會放出宮返回原籍。當然若是孤苦無依,沒有家人,也是可以一直留在宮中侍奉的。這些幾乎在宮裡呆了一輩子的老宮人,只要不是太過愚鈍,大多都會有幾樣拿手的本事在身。

    這余嬤嬤便是如此,最是善於為女子調養身體。不過出了宮后就不能稱呼嬤嬤了,嬤嬤不過是對宮中的一些老宮人的稱呼,出了宮后該叫余大娘。

    九娘並未多問,只知曉余大娘的來處,至於余大娘此番為何而來卻是不知。人是楚王給的,她自是放心大膽的用,總不至於害了她。

    九娘直接便領著余大娘回了翠雲閣。

    她如今在安國公府的地位不低,帶個老婦人回來也沒有人會說什麼,明日讓蓮枝往崔氏那裡報備一下便罷,反正一改吃穿用住月銀皆有九娘管著,又不用安國公府發月銀。

    如今翠雲閣婢女不少,卻是少一個管事僕婦,以往是讓蓮枝帶著管的,這番余大娘來了正好,九娘便將她安在了管事僕婦一位上。

    將情況大概和蓮枝說了一下,余大娘便被婢女領下去安頓了。九娘剛在軟榻上坐下,小酒兒便跑得飛快的來到她身前,在腳下拱來鑽去的表示了會兒親熱,之後蹦上了九娘的膝蓋。

    又是蹭又是舔的,小尾巴使勁的搖著。

    九娘不由的便笑了起來,將它抱起來親了親,“酒酒想我了是不是,我也想你了。”

    自打九娘去國子監上學后,酒酒日里就很少能見到她,也就只有她散學后,晚上這會兒時間能撒撒嬌打打滾。初一開始,酒酒並不習慣,總是鬧騰著蓮枝等人四處找九娘。時間久了,似乎也明白了,倒也不再鬧騰,就是黏九娘得厲害。

    九娘和酒酒玩了一會兒,便去換了在家中穿的衣裳,這時晚飯也提了回來,九娘凈了手后便開始用飯。

    正用著,門外似乎來了什麼人,蓮枝出去了一趟,迴轉過來的時候臉色有些沉肅。

    她附在九娘耳邊說了幾句什麼。

    九娘驚得連手中的銀箸掉落,都沒自覺。

    韓雲娘竟然死了?!

    *

   事情在繞了偌大一個圈后,又回到了本來的軌跡。

    不過這輩子因著九娘一直沒放鬆在安國公府內收買下人,所以知道得更為詳盡一些。

    韓雲娘死了。

    不是病死的,而是自己將自己吊在床柱子上弔死的。

    可能是因為兩輩子都對這個婦人抱有憐憫之心,也可能是因為蕭十娘的關係,九娘聽到這消息后,即覺得感慨又有些不寒而慄。

    懸樑自盡的,也不是沒聽說過,可是自己將自己吊在床榻柱子上弔死的,那該是一副什麼樣的情形?

    九娘聽了這消息后,表面看似沒有什麼異樣,實則心中一直不舒服,晚上歇息之時,總是忍不住去看床榻的柱子。

    她實在想象不出當時慘烈的情形,不過她可以想象到,大抵是韓雲娘病得起不了身沒有力氣,只能選擇這樣一種尋死的方式。

    可是蕭玉呢?韓雲娘有沒有考慮到女兒的心情,蕭玉面臨親娘死的如此慘烈的情形,她會是一副什麼樣的心態……

    躺下后,九娘一直輾轉反側,賴在她被窩的小酒兒以為九娘是在和自己玩,不亦樂乎的在被窩裡鑽來鑽去,若不然就是翻著肚皮作可愛狀。

    九娘本是心情煩悶,見此也不煩悶了,將它拽了過來抱進懷裡揉了揉。

    別人的事,還是少想的好,免得壞了心情。

    說是如此說,心裡還是有些不舒服,以至於次日去私宅,都被楚王看出了端倪。

    “怎麼了?”楚王攏著眉問道。

    九娘愣了一下,也意識到自己情緒不對,不過還是搖了搖頭,“沒甚。”

    只是這種說法顯然不能讓楚王接受,他合上了面前的書,如墨的瞳子盯著九娘不放。

    “昨晚沒有睡好?”

    九娘沒料到楚王能夠看出來,自之前那日在江水裡泡久了,九娘的身子就大不如以往。之前不說壯的像頭牛,也是極少生病的。可自那次之後,好像就落下了病根,雖後來也調養好了,卻是變得體質不如以往。

    只要夜裡睡得不夠安穩,第二天從面色就能看出來。但這種所謂的看出來,必須極為親近之人才能發覺,例如總是跟在九娘身邊的蓮枝等人。這也是九娘驚詫的原因,她沒料到楚王會如此細心。

    想瞞是瞞不住了,小翠和小燦在她身邊服侍,今日晨起蓮枝見九娘臉色蒼白,還多說了一句若不然今日不去學中了。所以九娘也沒想著要瞞楚王,而是點了點頭。

    楚王沒有說話,等待下文。

    一時之間九娘也不知如何說起,在心中斟酌了一會兒,才斷斷續續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給楚王聽。這其中自然包括她和蕭玉之間的種種,從初始的敵對到之後的聯手再到反目,一直到韓雲娘的死。

    “左不過她背棄了你,你又何必想這麼多。”

    楚王之言看似冷酷無情,其實說的是實話,九娘也懂,她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不管她同情不同情蕭玉,以後蕭玉如何表現,會不會再回頭來找她,兩人都回不到之前了,背棄了就是背棄了。

    只是終究會心裡不舒服,這與理智無關,與是否背棄無關,只是一種情緒。

    九娘煩躁的揉了揉臉頰,模樣有些可憐巴巴的,“表哥,你說的九娘都懂,我就是心中有些煩悶,明日就好了。”

    “別讓小翠離開身邊,若是有事讓她來通知本王。”

    “嗯。”

    楚王瞥了她蒼白的臉色一眼,心想,她大抵也是怕的吧,甭管有多麼聰慧,她畢竟還小。

    可是那人的慘死讓她想起了什麼?

    不禁想起她的親娘好像也是死於她那嫡母朝霞郡主之手,雖然不是直接的,但也有必然的關聯。

    楚王面色不禁軟了下來,想了想后,道:“你且先避著她,日後若有了恰當的機會,本王會幫你解決掉她。”

    一句解決掉她,讓楚王說得自然至極,渾然沒有對方怎麼說也是親姑母的女兒,自己表姐的自覺。

    所以九娘有些驚詫,因為哪怕上輩子她為楚王做了那麼多事,楚王也是沒有說過這種話的。

    “表哥——”

    “你即是昨日沒休息好,今日就先回去,我讓常順叫人備車送你回去。”

    九娘點了點頭,隱去了眼中的波瀾。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 05:0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4 02:53 AM 編輯

第68章

   就好像九娘所想,沒人能理解韓雲娘為何會選擇這樣一種死的方式。

    尤其聽聞和眼見完全是兩碼事,當蕭十娘聽到動靜奔了過來,入眼便是韓雲娘面孔猙獰舌頭吐得老長吊在床榻上的模樣,她當場便暈了過去。

    韓雲娘是自己生生將自己勒死的,婢女看得太緊,且她臥病太久連尋死都無能為力,便將不知何時被她拼湊起來的布條,綁在了床頭的柱子上,先將繩索套在脖子上,而後翻滾下床,硬生生的將自己勒死了。

    沒人知曉她當時是如何想的,為何會選擇了這麼一種方式,但她的死無疑是令人震撼的,且是轟動的,幾乎驚呆了蕭家所有人。當安國公夫人及崔氏反應過來,想捂下這個消息都沒捂住。

    韓雲娘死狀太慘了,最開始發現她死的幾名婢女都被嚇得不輕,屁滾尿流是輕的,被嚇暈的以及之後夜夜做噩夢的不在少數。

    朝霞郡主當時並不在崇月閣,其奶娘李氏也不在,崇月閣當時並沒有一個能鎮住場面之人,這一消息便迅速在府中蔓延開來。

    蕭十娘醒來之後,便宛如瘋癲似了的哭鬧不休。

    蕭杭收到消息後來了,安榮院以及崔氏那裡都派了人來,朝霞郡主在外面收到消息,匆匆趕了回來,面對的便是暴怒的蕭杭,雙目的通紅怒瞪著她,那種眼神像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朝霞郡主沒辦法解釋,她能解釋什麼?

    說她沒在中間動手腳?

    沒動手腳,病體快愈的韓雲娘會選擇這樣一種方式去死?

    難道她便不會猶豫?沒有死過的人,永遠不知道當一個人想去尋死的時候需要多少勇氣,尤其是這種慘烈的方式。

    沒有人是傻子,也許很多時候會忽略許多東西,可是當有人用如此慘烈的方式去撕開那層遮羞布,下面的污穢便再也遮掩不住……

    蕭十娘仿若是瘋了也似,韓雲娘的這種死法擊垮了她所有的神經與堅持,她當場便痛訴出來。從甫一開始她回長安后的威脅,到朝霞郡主逼著她去利用厭勝之術陷害蕭九娘,以及陷害失敗自己屢屢被她拿著出氣……

    她以為韓雲娘不知曉這一切,她以為自己遮掩的很好,她拋棄了姐妹之情,背信棄義,只為了讓阿娘好好的,可是韓雲娘又怎麼可能會沒有察覺到什麼端倪呢?也許她早就知曉了,只是一直猶豫著,她捨不得女兒,捨不得丟下女兒一個人,可是她沒能力反抗,她只能一日日強顏歡笑看著女兒日漸消瘦,看著女兒小心遮掩身上的傷……

    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這個孤苦無依被命運蹂躪的女人,最後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去給女兒搏出了一條生路……

    蕭杭壓抑到極限的神經也崩斷了,當場便說要休妻。

    朝霞郡主不敢置信的瞪著蕭杭,尖叫道:“蕭杭,你敢——”

    “你且看我敢不敢!”

    蕭杭怒不可遏,命人去拿筆墨紙硯來,卻無人敢動,連劉四都猶豫著不動。

    劉四日里跟在蕭杭身邊,對外面的形勢也是清楚的,如今昌平公主一脈正得意,誰敢沒事觸眉頭。按著他心中的想法,他自是巴不得郎君能擺脫這個可惡的女人,可他實在不想郎君一時激動做錯了事,畢竟這可是和性命攸關。

    “郎君——”

    “連你都不聽我的了,是不是?”

    “不是,郎君……”

    “你們不去,我自己去!”

    蕭杭一甩衣袖,便想去找筆墨紙硯來寫休書。

    見蕭杭似乎並不是說說而已,蕭六娘嚇得撲過來抱著他的胳膊,哭著喊:“阿爹,你不要休阿娘,你不要休掉阿娘。”

    朝霞郡主面色慘白,顏色嬌艷的嘴唇不停抖動,卻是強制鎮定露出不屑的笑容,袖下的雙拳緊握,捏斷了指甲都不自覺。

    崇月閣這邊鬧成這樣,自是傳到了安國公夫人耳里,她本就提著一顆心,聽到蕭杭鬧騰著要休妻后,便匆匆趕來崇月閣。

    入門進來就是看到這樣一副情形,不禁大喊一聲:“你們這是要翻天啊!”

    一眾下人俱是跪了下來,蕭六娘丟開蕭杭的袖子,奔到安國公夫人面前。

    “阿婆,你快勸阻阿爹,他要休掉阿娘!”

    “五郎——”

    “阿娘你什麼都不要說了,兒今日一定要休掉這個毒婦,她太狠毒了,這些年被她害死的人還少嗎?她害了月姬和雲娘也就不算,她甚至對兩個孩子屢屢下手,那是我蕭杭的女人,是我蕭杭的骨血……”

    “……娘,你別阻我,我今日一定要休了她……”

    蕭杭雙目通紅,淚流不止。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蕭杭為了家族為了兒子,一步步後退,換來的卻是這污穢不堪的一切。他壓抑的太久了,而如今韓雲娘的死和蕭十娘的癲狂哭訴,擊垮了他最後一根弦,他實在是崩不住了。

    堂堂一七尺男兒,被逼得淚流滿面,雙手顫抖,言語錯亂。

    目睹這一切的安國公夫人,怎麼可能不心疼呢?這是她的骨血,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是她最愛的小兒子……

    可是——

    “兒啊,你這是要逼死為娘的啊!”

    安國公夫人急喘一聲,暈了過去。

    整個場面頓時亂了。

    ……

    崇月閣當日發生的這一切,外面的人並不知曉。

    包括蕭九娘也只是聽聞當日崇月閣里大鬧了一場,蕭杭要休妻,其他具體詳情卻是不得知。

    到了最後,蕭杭還是沒有休妻。

    無人知曉安國公夫人對他說了什麼,又或是發生了什麼,總而言之如今蕭杭和朝霞郡主形同陌路,蕭十娘也被安國公夫人接去了安榮院去住,庇護之意昭然若揭。

    朝霞郡主一連沉寂了許多日,當再次出現在人前時,還是宛如以往一般的模樣,卻是人消瘦了不少。

    依舊的跋扈和強勢,依舊的高高在上,整個人卻是陰沉了不少。很少有人敢與她對視,生怕一個不留意便被那深不見底的黑洞給吞噬了。她依舊去王家去的非常勤,似乎一門心思便放在外甥女大婚之事上。

    轉眼間,太子大婚的時日來臨,長安城內滿城沸騰。

    這一場大婚曠古絕今,承元帝似乎要將所有好的東西都給太子,婚禮提前三日,長安城各處便紮上了耀眼奪目的紅綢,不管是官吏之家還是普通老百姓,甚至客棧酒肆雜貨鋪等等,所有地方都必須張燈結綵。

    官府給每家每戶都發下了大紅色的燈籠,從發下之日開始,便晝夜不息,長安城一時之間成了一片紅海的不夜城。

    上面表現的如此重視,下面就算有再多的不滿,也都得壓著。滿朝文武、皇親國戚、王公貴族個個都是笑臉迎人,去參加太子殿下的大婚典禮。

    王家的女兒如此榮寵,王家所有人臉上都笑開了花,從賜婚聖旨下,王家便積聚了長安城內所有的目光,而這場婚禮更是將所有一切推至最高點。

    待婚禮完畢,許多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內心說不出來是感嘆還是遺憾的滋味。

    *

   次日,紫宸殿中。

    承元帝特意歇朝一日,就是為了喝一杯媳婦茶。

    一大早,趙王成王齊王幾個便到了,除了這三人,還有楚王與今年才十二的梁王,以及幾個稍微年長一些的公主。年紀再小一些的皇子和公主是未到的,即是如此殿中也站了許多人。

    成王和趙王看神色有些萎靡,大抵是昨日一夜未睡,可面上還要裝出一副喜悅之相,看起來著實有些怪異和扭曲,楚王與平時並無不同,還是一貫的冷顏肅色。

    因為這裡是紫宸殿,大傢俱都不敢顯露出太多的心思,殿中非常安靜。

    不多時,承元帝便到了,竟比新人太子夫妻二人還要早到。

    一番行禮,承元帝在首位上坐了下來。

    他滿臉的喜色,卻是連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下方這些人一個,只是低聲和阮榮海低聲說著什麼。

    阮榮海也是一臉喜氣,這檔頭可沒人敢給承元帝添堵。

    又過了一會兒,就聽有內侍通報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到,承元帝趕忙出聲讓兩人進來。

    如今的太子和楚王是同樣一副裝備,都坐著輪椅,這在皇室之中有些罕見,但卻為人敢質疑。

    太子一身規制袞服,面色還是如同以往的蒼白,嘴角帶著一抹笑意。行在他一側的太子妃王氏,打扮的十分喜慶艷麗,本是五分容貌,被這一身華麗的衣裳襯托出了十分。

    兩人甫一進殿,殿中的許多目光便投注過來,各式目光含義巨多,其中更多隱晦的眼神則是聚在王氏身上。坐在首位的承元帝看到這一幕,眼皮不悅的半耷拉了下來,旋即又睜開。

    “孩兒拜見父皇。”

    “兒媳拜見父皇。”

    “好好,起來。”

    承元帝一臉喜悅,這'起來'之言自是對王氏所說。

    之後便是內侍端來茶盤,太子和王氏湊近了前去與承元帝奉茶,喝過了茶,便是一些例行訓話,大多都是對王氏所言。

    按理說,今日蕭皇后也該在場,畢竟她是太子夫婦二人名醫上的母后兼婆婆。可惜承元帝在太子之事上素來不給她臉,即使是她為后多載,他也從不讓太子稱呼她為母后,也因此今日這種行使母親及婆婆權利的場面,不光蕭皇后未到,劉貴妃等一概妃子俱不在。

    在承元帝心目中,蕭皇后等眾多後宮嬪妃,是沒有資格做太子母后乃至庶母的。太子妃王氏倒是沾了太子的光,不用看便宜婆婆的臉色。

    趙王倒還好,成王的臉色卻是不好,這無疑對蕭皇后是一種侮辱,可這種侮辱不想受也得受著。近多年來蕭皇后早已習慣,可終究難以平復心中怨懟。

    按下不提,承元帝似乎還有什麼事要和太子夫婦二人說,便讓眾人散了。

    出了紫宸殿,這些皇子和公主們便都分散開來,該出宮的出宮,該幹什麼的幹什麼。

    “怎麼近些日子少見五皇弟,可是在忙什麼?”成王問道。

    楚王瞥了對方一眼,淡淡的道:“本王老毛病犯了。”

    這老毛病自然指的是楚王的腿疾,楚王閉門不出,極少有人敢當面詢問。這話是應付承元帝的說法,此時拿來應付成王也不是不可。

    成王一哂,做出關切的模樣,“五皇弟沒有什麼大礙吧,母后和外祖那邊派人在民間收集了不少治療腿疾的方子,若是五皇弟需要,改日本王給你送去。”

    “本王無事,多謝三皇兄的關心。”

    丟下這句話,楚王便離開了,將成王一肚子的話盡皆憋了回去。

    身後傳來一聲極為細小的嗤笑。

    卻是趙王和齊王兩人同行而來。

    “三皇兄這麼關心五皇弟,早幹什麼去了?這人與人終究還是不一樣,你看本王和四皇弟關係多好。”趙王從來不放棄任何一個打擊成王的機會。

    成王嘴角抽搐一下,沒有說話,瞪了趙王一眼,便拂袖而去了。

    “今日這母子倆可是丟臉丟大了!”

    趙王嗤笑一聲,瞥了成王背影一眼。

    這話里的意思齊王自然懂,再說多點,闔宮上下誰不懂呢?舉凡碰到這種時刻,蕭皇后的處境就會極為尷尬。

    所以說劉貴妃當年未能當上皇后,這種事是不幸也是幸,只是誰又能說得准呢。

    雖是打擊了成王一番,還看了一場成王及蕭皇后母子的笑話,趙王的神色卻不甚好。

    今日除了承元帝,皇子們大抵沒幾個心情是好的。

    無他,太子娶妃一事,事關重大,也給當前的局勢增添了許多變數,而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是聚焦在東宮處。

    為了什麼,不言而喻。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 05:1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4 02:56 AM 編輯

第69章

   楚王坐了馬車,一路往楚王府行去。

    臨快進王府大門的時候,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常順進來低聲稟報了幾句,之後車簾子被掀了開,車外攔車的人赫然映入眼。

    竟是孟嫦曦。

    那次之後,孟嫦曦又來了楚王府兩次,卻是一直未見到楚王。越是見不到,越是執拗,這日她專門卡著點在門口候著,果然不出她所料碰見了出宮回府的楚王。

    馬車中,隱在陰影后的楚王,臉色有些晦暗莫名,卻是一貫的俊美。

    孟嫦曦心臟猛縮了一下,竟突然有些緊張起來。

    她潤了潤唇,撐起笑,“楚王哥哥……”

    “可是有事?”

    楚王一貫待人冷淡,但今日這種冷淡卻讓孟嫦曦品嘗出了一些其他意味不明的東西,這讓她不禁有些怔忪。

    不過這種情緒只是一閃即逝,旋即,她笑得更加甜美與燦爛,眉心蹙了起來,小嘴兒也嘟了起來,似是嬌嗔似是抱怨:“楚王哥哥,曦兒來找了你幾次,可是你都不在……”

    換著平常人自是順著她話解釋或者賠罪了,可楚王卻依舊是淡淡的問道:“你找本王有事?”

    有事?孟嫦曦能有什麼事。

    這種情形讓孟嫦曦覺得非常尷尬,眼圈不禁紅了起來,襯著她白皙柔美的小臉,看起來格外委屈。

    楚王幽暗的瞳孔閃了閃,另外一張精緻的小臉突然閃過腦海。

    那張小臉的主人也會偶爾露出委屈之態,但這種情緒卻極少,大多都是甜甜的、燦爛的笑,與這種笑容不符的是眼中那抹隱晦的狡黠。他知道她的面孔不真,就好像眼前這張不真的面孔一樣,可不知是為何,那張小臉兒卻讓他生不出任何厭惡的心態來。

    那是一隻狡猾的小狐狸。

    其實楚王也懂,像他們這種身世出身的,又有幾個是沒有面具的呢。楚王並不介意這種面具,甚至若是她,可以容忍,但難免有些心緒微妙。

    楚王擱在腿上的手指忍不住彈動兩下,想著今日是國子監旬考成績放榜之日,便斂住了情緒,抬眼望向車外之人。

    “本王還有事,不多陪。”

    隨著這句話,車簾被放了下來,馬車卻是未進府中,而是改道而行。

    孟嫦曦滿臉愕然,佇立在寒風中的身形,顯得格外的嬌弱與可憐。

    “娘子——”

    她的婢女見其神色不好,忍不住輕喚了聲。

    孟嫦曦眼中閃過一抹銳利,忍不住咬了咬牙,“讓孟五跟上去看楚王去了什麼地方,咱們回府。”

    “是。”

    *

   就在太子大婚如火如荼進行這當頭,國子監的旬考也開始了。

    有著楚王這個作弊器在,再加上九娘還算聰慧,應該不會考得太差。阮靈兒一直基礎不差,甲等考不了,乙等卻是沒問題的。

    除了程雯婧。

    也不知她這陣子幹什麼去了,在學中的時候極少和九娘阮靈兒兩人呆在一處,總是一散課便急急忙忙走了,九娘兩人也就只當她臨時抱佛腳,讓她那學識過人的表哥王四郎,給她補習功課去了。

    哪知臨旬考前幾日,程雯婧才顯露出一副很焦急的模樣。

    一問才知,原來這陣子程雯婧雖是借著學業問題和王四郎呆在一處,可是她心思根本沒有放在學業上,又哪裡會認真去研習。等快臨著旬考,再加上王四郎一副『我對你寄予厚望』的模樣,程雯婧才開始知道嚴重性,並焦急起來。

    只是這會兒才焦急起來,早先幹嘛了?

    程雯婧急得團團亂轉,阮靈兒見好朋友如此焦急,也不免跟著著急起來。見此,九娘不禁地搖了搖頭,想了想,拿出了一疊手稿給程雯婧。

    “這是什麼?”

    “我做的筆記,大體是將禮記和左傳咱們前面學過的,通篇筆譯了一番。你也知曉我入學晚,前面的課程根本沒跟上,只能選了這個笨辦法。你將這拿去背下,能背多少是多少吧,也免得到時候旬考成績太過難堪。”

    楚王的手稿是不宜流露出來的,所以楚王筆譯完,九娘便照著抄了一遍,一來是有助於記憶,二來也是為了安全起見。此時程雯婧的自然是九娘的手稿,至於楚王的則是被她藏了起來。

    “九娘,謝謝你,我實在是太喜歡你了。”程雯婧恨不得將蕭九娘抱起來,親上一口。

    九娘笑著推開她,“行了,早先你也不知幹嗎去了,就這幾日的時間,能學多少是多少吧。”

    反正九娘對程雯婧這次旬考不報希望,不過能幫一些是一些吧。和程雯婧相交以來,她還是挺喜歡此人的秉性,跟這樣的人交往不會太累,有什麼就說什麼了,總比表面笑吟吟,背地裡捅刀子的強。

    這也是為何入國子監以來,想與九娘相交的貴女不少,可她卻待人冷淡,唯獨算得上是朋友的,就只有阮靈兒和程雯婧二人了。

    ……

    話說程雯婧拿到九娘的手稿,便準備在旬考之前這幾日臨時抱下佛腳。

    她倒不是怕旬考砸了丟人,而是怕讓四郎哥哥失望。為此,她這幾日特意向學中請了假,一門心思準備用蕭九娘的笨辦法,打算將這一疊手稿,能記多少是多少。

    九娘和阮靈兒那裡是打過招呼的,所以兩人見她這兩日沒來上課,倒是沒什麼驚訝的。可是王四郎不知曉,連著兩日沒見表妹來找自己,一打聽說兩日沒來上課了,不禁有些擔憂。

    這日,散了課,他便坐車往程府去了。

    *

    程家的男丁多,女兒少,所以程雯婧在程家也算是寶貝疙瘩一個。

    程雯婧鬧著要去國子監念書,程夫人和程將軍本是並不同意的,一來家中是將門,本就沒有那個風氣,家中男丁自是從小習武,習得不好了,就拿大棒子抽。至於女兒,那是拿來寵的,學不學什麼無關緊要,反正以程家的家世,程雯婧也不愁嫁,日後到了要出嫁之時,給女兒挑個好夫家,然後便順順當當一輩子。

    可程雯婧硬是鬧著要去國子監念書,程夫人程將軍也知曉女兒打得什麼心思,且程夫人早就和哥哥嫂子通過氣了,兩家人對這一對兒也是抱著樂見其成的態度,於是磨不過女兒的程夫人只好遂了女兒的願。

    已經存了'女兒就是去玩'心思的程夫人,平日里並不關心女兒的學業。

    在她想法中,只要女兒開開心心就好。哪知這陣子程雯婧也不知是著了什麼魔,先是對學業上心了起來,這兩日更是連學都不去了,說是要準備什麼旬考。

    白日里學,夜裡也學,程夫人聽女兒身邊婢女說,程雯婧這兩日每日都要學到二更天,明明困得不行還是撐著眼皮看書,心痛得簡直不行。

    正想著想個什麼辦法制止女兒這瘋魔的狀態,王四郎的到來無疑是一根救命稻草繩。

    “四郎你來了,快去看看你表妹去。這丫頭這兩日簡直就像瘋了似的,日里夜裡都拿著書看,飯也吃不好,覺也睡不好,可把姑母心疼死了……”

    “雯婧妹妹沒有生病?之所以沒去學里,只是在家中準備旬考?”

    王四郎打斷程夫人的絮絮叨叨。

    程夫人一愣,“生病,生什麼病啊?不過照這樣再來幾天,肯定是會生病的……”

    “姑母你別擔心,四郎這便去看望雯婧妹妹。”

    王四郎來程家的次數並不少,所以輕車熟路便去了程雯婧的閨閣。程雯婧身邊的婢女都知曉這是娘子的表哥,說不定日後還是程家的姑爺,自是沒有人攔他,一路到了程雯婧身前。

    程雯婧這兩日確實看起來有些不好,面目蒼白,眼圈發黑,按著她以往嬌生慣養的性格,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如今也不知什麼支撐著她憋著這股勁兒。

    王四郎的到來,甚至沒讓其發現。讓程家人來看,這就是不正常是瘋魔了,讓王四郎來看,卻是心生喟嘆。

    雯婧妹妹終於長大了,知道好學了,也懂得學問的重要了。

    欣慰的同時,也不免有些擔憂程雯婧身子是否能吃得消。

    “雯婧妹妹,做學問要勞逸結合,你這般用功,好是好,但也要注重身子。”

    程雯婧這才發現王四郎的到來,頓時露出欣喜之色,道:“四郎哥哥,你怎麼來了?”

    王四郎在她身邊坐下,“我見你兩日都沒去學里,恐你生了病,便過來看看。”

    程雯婧滿心感動,本就疲累的精神狀態頓時飽滿了起來,脖子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也不睏覺了。

    “後日便是旬考,四郎哥哥你知曉我入學晚,以前在家中學習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所以趁著空臨時多補補。”

    “臨時抱佛腳總歸不是什麼好事,還是要日日不落下才是正途。”

    程雯婧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雯婧以前哪懂這些,以後一定不會了。”

    王四郎點點頭,眼神放在程雯婧面前那疊手稿上。

    “你這兩日未去學里,就是在看這個?”王四郎露出些許不贊同的表情,“本就基礎不行,曠課只會拉下學業,你這種本末倒置的方法可是不行的。”

    “不會不會。”程雯婧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她雖是學問不中,但人卻不傻。這兩日在家中苦讀這疊手稿,才發現貌不其揚的一疊紙,其實有很大的作用。

    “九娘和我一樣入學晚,很多課程都跟不上,為了應對旬考,她便將此次要考的禮記和左傳都做了筆譯,這法子雖有些投機取巧之意,但應付旬考卻是極好的。若是能將這疊紙上的東西都記下來,考個乙等大抵沒有問題。”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 07:2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4 03:03 AM 編輯

第70章

   王四郎見程雯婧自信滿滿,心中卻是不信。

    他從小苦讀四書五經,三歲識字,五歲習文,越學越明白學海無涯,是沒有投機取巧可言,唯一的方法便是多看多讀並苦學。世人只知曉他學識過人,假以時日必成一方大儒,無人知曉他背地裡可是下了許多苦功的。

    這樣的努力對世家子弟來說,極為罕見,也正是因為這種努力,才會讓王四郎以一己之力進入國子學,並憑著自己的真本事在國子學中大放光彩。

    他順手拿過那疊手稿來看。

    甫一入眼便知這確實是筆譯,所謂的筆譯就是將所學文章,用自己的意思詮釋出來,用筆墨記錄,以作為研習的法門。

    王四郎曾經也用過這種方法,不過那也是許多年前了,有時候先生所講的東西,一時之間聽不明白,便用自己的理解詮釋出來,用以加強記憶。待王四郎底子打好之後,這種方法卻是再未用過了,所以此時王四郎看這疊手稿,就仿若是在看幼童的玩具,有一種即無奈又好笑的心情。

    不過他也知曉對女子來說,本身學問並不是太重要之理,那蕭九娘和雯婧妹妹俱是年幼,王四郎倒也沒有什麼鄙夷的心態。

    唯獨讓他側目的就是,這手稿上的字跡,不提內容,對女子而言,這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卻是極為罕見的。

    蕭九娘,想著那個笑容純凈且落落大方的少女,王四郎的眼神不禁閃了閃。

    再之後,他的所有注意力便都放入了這疊手稿中。

    王四郎越看眼睛越亮,所謂的討論學問,不光討論的是彼此對文章熟稔度,也是一種解譯與感悟。一段話讓一千個人來解譯,會有一千種完全不同的看法。

    甫一看去,這手稿的內容確實簡單,甚至有些粗糙。可再往下看卻並不是了,這手稿之上用了最簡單語言將禮記與左傳中,所包含的含義與要點轉述了出來。很多道理明明大家都知曉,但很多時候卻難免詞不達意,而這篇手稿卻沒有這個問題,明明言辭簡練,卻總有畫龍點睛之效,讓人一看頓時茅舍頓開,覺得此番解答才是正理。

    “這手稿是那位蕭同硯所書?”按下心中的激動,王四郎問道。

    “你說九娘啊,就是她。怎麼樣,不錯吧?九娘真是一個好人,把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拿出來給我了。”

    “確實不錯,這種法子雖有些投機取巧,但對你這種基礎不好的,卻是大有用處。”王四郎目不轉睛的看著,邊看邊點頭。

    這上面的內容雖他早已學過,但上面所言卻是讓他有種茅舍頓開、耳目一新的感覺,對他的學問也是極為有幫助的,讓他有些愛不釋手。

    “雯婧妹妹,這份手稿待你用完之後,可否借我研讀兩日?”

    程雯婧有些吃驚,難道九娘的學問,好到要讓表哥也為之側目的地步嗎?

    不過她也是不忍心拒絕表哥的,當下便點點頭。

    王四郎這才將手稿放下,又交代了程雯婧一些學習也不要忘了身子的話,隨後便離開了。

    *

   這次國子監旬考,是六學一同進行。

    除了國子學以外,其他五學的旬考成績則是放在一處統計並比較。

    這日,旬考成績在學中張貼出來,蕭九娘果不其然考了個乙等,比楚王預想要好上一點,是個乙上。阮靈兒考了乙中,至於程雯婧,雖是臨時抱了佛腳,可她基礎實在太差,即使有九娘獨家的作弊工具,也只考了一個丙等。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個丙中,未淪落至末流中的末流。

    這個成績比程雯婧預想中要好,所以她心情還是不錯的,至於阮靈兒,本就未對自身抱有太大的希望,成績也是預料之中,自是處之泰然。唯獨九娘有些驚喜了,她本以為以自己水平考個乙下便是幸事,沒想到居然考了個乙上,這在一眾貴女中成績算是不差的了。

    她自是知曉這是楚王的功勞,若是沒有楚王這些日子的教導,甚至幫她想出投機取巧之法,以她以往從未經歷過這種眾多學子一同考試的情況來看,能考個丙等就是好的。

    一眾學生們俱都在議論彼此的成績,散了學,九娘便坐了馬車匆匆趕往私宅。

    楚王果然在私宅中。

    “表哥——”

    九娘把書囊放在軟榻上,便湊到了楚王近處。

    楚王幾不可聞的嗯了聲,瞥了她一眼。

    “旬考成績出來了。”九娘笑眯眯的。

    “嗯哼。”

    “九娘考了個乙上。”

    “開心嗎?”

    楚王抬手將筆放在筆擱上,抬眼望向九娘。

    九娘連連點頭,欣喜流於言表。

    楚王目光閃了閃,“開心就好,不過據本王所知,國子監歲考每年一次,不光考四書五經之中的內容,還有六藝,集
合所有科目的成績匯總評分,你其他科目學得如何了?”

    呃……

    先是愕然,而後是如喪考批。

    小手巴拉上楚王的衣袖,扯了扯,“表哥,你可一定要幫幫九娘啊!”

    楚王先是不言,之後好像是被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打動了,哼了哼道:“那也得你配合才行,聰慧有餘,毅力不足。”這是楚王這陣子教導九娘,給其的評價。

    她哪有毅力不足?

    九娘有些小哀怨,不過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毅力不足。和阮靈兒相比,她不若對方刻苦,甚至程雯婧,她雖沒有親眼目睹其臨時抱佛腳是怎麼抱的,可那日見程雯婧來上學憔悴的模樣,也知道對方那幾日一定是用心了。

    與這兩人相比,她似乎悠閑得有點太過,當然也不能說她沒有認真學,但確實不怎麼上心。因為她本心想的就是,不需要考太好,不差就好了,所以除了在國子監用心聽課認真研讀以外,來到私宅被楚王教導,但是回了家后卻是從未摸過書本的。

    有壓力才有動力,看來她得加把勁兒了。九娘可是知曉旬考只是小頭,歲考才是重中之重。

    和楚王一再保證自己以後一定認真,只差豎起三根指頭髮誓,楚王才答應在未來的一月中繼續教導她。

    九娘並不知曉其實她不這樣,楚王也不會扔下她不管,可能是出於某些惡趣味,楚王硬是逗得她又是撒嬌又是苦苦哀求,才勉強點頭答應下來。

    見楚王點頭,九娘這才鬆了一口氣。

    同時,她內心也有些鄙夷自己,兩輩子加起來半截入土的年紀,竟然也會使小女兒家的手段。

    可是瞄到楚王微微翹起的嘴角,她的心情竟然莫名的很好。

    ……

    接下來的時間自然是學習的時刻。

    這個時候楚王就會完全變一副面孔,平日里楚王也是一副冷顏肅色的模樣,但相應比較冷靜亦或是安全,而當他教導九娘學問的時候,依舊還是這幅模樣,卻是多了幾分危險。

    只要九娘有什麼回答不當的地方,楚王便會瞥過來一眼,對於神經比較敏銳的九娘來說,這種眼神讓她忍不住冷汗直冒。

    若不是楚王是個皇子,而不是私塾先生,九娘幾乎會將他自動代入到當年在蘭陵族學,那個鬚髮皆白待學生素來嚴厲的彭先生,那位彭先生教導學生的時候便極為嚴肅,且手中從來不忘揮舞著一把戒尺。不過這彭先生並未教導過九娘,而是族學中其他學生的授業老師。

    兩個時辰過後,九娘該回家了,楚王卻是淡淡的開口道,讓九娘留下用晚飯。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九娘倒也沒有多想,便點頭應允下來。

    常順帶著兩名婢女在外間擺了桌案,並開始擺膳。

    九娘見此,便去一旁凈手潔面,楚王也凈了手,之後九娘推著楚王去了案幾前。

    楚王因為不良於行,所以他慣常用的案幾等傢具,都是特製的,要比尋常傢具高上許多。因著他這陣子呆在私宅的時候多,所以這間屋舍中的傢具俱都是換過了。

    九娘將楚王推至案前,那桌案剛好可以上楚王很舒適的坐在輪椅上用飯,常順給九娘挪來一張高腿的椅子,與楚王面對而坐。

    偌大的一張長方形案幾之上,擺放了許多菜食。

    這麼多菜,九娘有些驚訝。

    楚王慣是嘴刁,對衣食住行要求甚高,但質不重量。九娘也不是沒與他共餐過,尋常兩人也不過是五六個菜而已,今日這桌上卻擺了七八個樣式精美且色香味俱全的菜,並且婢女還在往桌上擺菜。

    難道今日有什麼好事?

    這是閃入九娘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轉移了,因為她看到婢女端了兩壺酒上來。

    這麼多菜,還有酒!

    九娘極少見到楚王飲酒,可能是因為腿疾的原因,當然也不是不能喝,就是喝得極少。

    難道今日真的發生了什麼好事?

    滿腦子疑惑中,楚王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便持起筷子開始用飯了。同時,一旁侍膳的常順和婢女,往楚王和九娘面前所放的酒盞中斟了酒。

    楚王面前那隻酒盞里注入的是琥珀色微微有些濃稠的酒液,而九娘的酒盞里則是一種淡紅色的酒漿。

    “嘗嘗,這酒女子喝了極好。”

    九娘端起酒盞,輕輕一嗅。

    酒味兒並不濃重,還帶了點果香味兒,正是時下在貴女貴婦圈子中盛行的荔枝酒。

    這荔枝酒乃是用荔枝所釀製,因為原材料罕有,所以這酒也極為珍貴。當然這是針對平民或者一般人家來講,對於這些鐘鳴鼎食的王公貴族們來說,卻是並不難得。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4 12:2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5 12:25 AM 編輯

第71章

   九娘聞著酒味兒,微微有些陶醉。

    無人知曉她上輩子特別的嗜好幾乎沒有,唯獨就喜酒,當然喜的並不是酒的滋味,而是喝得微醺時的那種感覺。那種感覺極為舒適,可以讓大腦放空一片,什麼都不用想,似乎所有的一切煩惱都沒有了。

    但同樣九娘是一個比較自製的人,上輩子處在那種情景,說是危機四伏也不為過,所以即使喜歡,也是極少飲酒的。只有在那種讓她可以放鬆警惕的環境里,她才會允許自己偷偷的喝上一些。

    這個秘密上輩子無人知曉,唯獨讓九娘共飲之人,就是楚王。且是九娘根本沒有提防下便喝醉了,喝醉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她並不知曉,不過次日見楚王並未顯露出什麼異樣,九娘便沒有放在心上。

    楚王這是要與她共飲?

    看來真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好事,所以楚王才會難得興起與她共飲,只是這酒似乎有些少了。

    九娘瞄了一眼那小小的酒壺,眨了眨眼睛。

    這輩子九娘沒有機會接觸到酒這種東西的,平常用飯之時,因為年幼,婢女們並不會備這個,而九娘也從來想不起來這事。突然之間有一盞美酒放於自己面前,嗅著那誘人的酒香,九娘關於上輩子對酒的那種渴望便涌了上來。

    她抬起手來,飲了一口。

    口感不錯,卻是有些寡淡了。九娘不由自主將視線投注到對面楚王面前的那隻酒盞中,琥珀色且濃稠的酒液,若是沒有聞錯,這是松醪酒吧。

    好想喝一口啊!

    九娘以為自己表現的隱晦,實則她那閃爍的目光和總是流連在酒盞上的眼神,早就給她漏底了。且她飲酒時那咂口品味兒的小動作,在楚王眼裡就仿若是一隻貪吃的小獸,正舔著爪子準備大快朵頤,卻又還偷瞄著別人跟前的肉食。

    典型的吃在碗里看在鍋里,且似乎還有不滿的樣子。

    楚王持起酒盞,啜了一口,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從酒盞延伸到他的手,之後又延伸至他的口及喉管。

    “這荔枝酒可順口?”

    楚王放下酒盞,挑了挑眉。

    “甜甜的,有股果香味兒,只是表哥,這就是酒嗎,怎麼沒有旁人形容那種辛辣的感覺?”九娘做出一副懵懂樣,似是有些疑惑或是嫌棄的模樣。

    “你這是女子所喝的酒,多喝可養顏,但是不醉人,自是與男子所喝的不同。”楚王神色淡淡解答。

    “哦,原來是這樣啊。”好遺憾的口氣。

    就在九娘心中怨懟楚王為何不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給自己'嘗嘗'男子所喝的酒時,楚王的聲音突然響起。

    “要嘗嘗嗎?不過這酒有些辣口。”

    “好啊好啊。”

    楚王似乎並未意識到九娘言語中異樣的急切,瞥了一旁婢女一眼。

    那婢女趕忙又拿了一隻酒盞過來,在九娘面前放下,持起酒壺在其中注入酒液。隨著注入的動作,酒香四溢,撲鼻而來,九娘不禁露出了一抹微笑,眼神專註的看那倒酒的動作。

    為什麼這麼少?

    在九娘錯愕的眼神中,婢女將酒壺放置一旁,再去看楚王的酒盞,即是楚王喝了一口,還是比她的多。而她的酒盞里,只不過注入了三分酒的樣子。

    這是典型的歧視!

    其實那婢女是看九娘年幼,又是女子,本就是嘗嘗味兒,所以才會給她倒了這麼點兒。

    九娘神色略顯有些哀怨的捧起酒盞,小口的啜了一口。

    果然是松醪酒,還是記憶中的味道兒,依舊是那麼的令人魂牽夢繞。

    “這酒好喝,比這個好喝多了。”

    九娘似是無意的將那倒著荔枝酒的酒盞推遠了些,將裝著松醪酒的酒盞放在手邊。

    “表哥,今日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嗎?怎麼想起與九娘共飲。”

    楚王眼神有些奇怪的瞄了她一眼,又移開眼神。

    “無事,難得有興緻。”

    九娘哦了一聲,便不做他想,又去喝那杯中酒。

    常順卻是站在一旁瞪著眼睛,看著那低垂的小腦袋。她居然還問是發生了什麼好事,難道忘記了今日是國子監旬考放榜之時?為此,上午殿下就特意命人去國子監看了榜,之後特意吩咐了這頓晚膳。

    楚王行事素來無跡可尋,又因喜怒不形於色,所以很難被人猜到他的心思。可常順是貼身侍候之人,自是知曉此番是為了什麼。且九娘是事主,她居然也沒反應過來,這九娘子果然是'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越大越笨了。

    常順心中的怨懟無人能知,那邊九娘喝完了杯中酒,用眼神示意婢女再給她倒上。

    按理說,她這種行為有些孟浪了,可這些在私宅中貼身侍候之人,素來知曉主子待這九娘子不同尋常,且因著與楚王越來越熟稔,九娘也在其面前隨意慣了,便不存在這種想法。

    “既然表哥有興緻,九娘便敬表哥一杯。”

    九娘一飲而盡,甚是豪爽。

    換著他人見到這種場景,自是要贊道一聲豪爽。可是楚王方才才見到她貌似沒喝過酒的表現,眼神便不免露出幾分異色。

    只可惜蕭九娘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又因兩輩子的關係素來不提防楚王,這會兒她的心思全都放在那酒上頭,又怎麼會發現這種異樣。

    楚王沒有說話,瞥了她一眼,抬手將酒盞中的酒喝乾凈了。

    “九娘今日心情也很好,索性捨命陪君子了!”

    她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自己拿起酒壺,又將酒盞注滿了。

    “再敬表哥一杯。”

    這兩杯酒飲下,九娘的小臉兒頓時暈紅起來,小臉兒上滿是緋色,眼神略帶有些朦朧。當然若是說喝醉,卻是沒有的,不過是麻痹了她的神經末梢,讓她顯得比平時肆意許多。

    “來,再來再來。”九娘又給自己倒上了。

    常順面上露出一抹怪異,見楚王不言,也就沒說什麼,低聲吩咐婢女去拿酒。

    一面吃菜一面喝酒,菜沒吃幾口,酒倒是喝了不少。九娘的酒量並不大,尤其喝得這麼急,也不過只是三杯,眼前的人都成了雙影兒。

    她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持杯,吐出一口酒氣,“哎呀,好久未喝酒了,居然頭暈了起來……這酒真好,味道香醇……”

    楚王瞥了常順一眼,讓婢女將桌上的酒壺都撤了下去。

    “本王還沒發現,原來你是個小酒鬼。”

    九娘猛地一下坐直起來,又滑歪至桌上,豎起一根顏色粉粉的手指,放在小巧的鼻子前晃了晃。

    “九娘哪是什麼小酒鬼,表哥可別冤枉我——”

    那個'我'的尾音還在旋繞,九娘便歪在了桌上,兩眼朦朧且發直。也不知是看到還是想到什麼了,嘴角還帶著一抹微笑,卻是不吵不鬧,十分乖巧。

    常順小聲的低喚了九娘兩聲,她卻是並不理會他。

    這種情況如今可怎麼繼續用飯,楚王嘆了一口氣,放下銀箸。

    “找個借口將安國公府那邊打發了,先扶她進房裡休息。”

    這時,小翠已經匆忙趕來,連扶帶抱的扶起九娘。

    “娘子,奴婢帶你去休息。”

    九娘也不說話,就是噙著甜甜的笑,眼睛半睜著,乖巧聽話得惹人憐愛。

    “娘子你沒事兒吧?”小翠有些擔憂道。

    九娘還是不說話。

    楚王的眉頭蹙了起來,“讓人去熬碗醒酒湯來。”

    一頓飯還沒怎麼開始吃,就成了這樣,也真是絕了。九娘直接被小翠抱到裡間的臥榻之上,並為她褪了鞋,在榻上躺好。

    九娘並未睡著,但是人非常聽話,乖乖地任小翠給她脫鞋蓋被子。在榻上躺好之後,便躺在那裡,眼睛便半睜的看著虛空。有婢女端來了熱水,小翠張羅著給九娘擦臉擦手,楚王也進了來,輪椅停在榻前看著榻上眼神直直的人兒。

    “殿下,九娘子這樣看著有些不對,若不然奴婢去請個大夫來看看?”常順小聲道。

    “去將劉太醫請來。”

    劉太醫算是自己的人,也不怕走漏什麼風聲。

    醒酒湯還未熬來,劉太醫便被人帶來了,他先對楚王行了禮,而後上前把脈。把脈后說並沒有什麼問題,喝醉酒的人千姿百態,待酒醒了便好。

    見劉太醫這麼說,常順和小翠兩人也算是放了心。

    之後常順送劉太醫出去,小翠則是去準備醒酒湯,室中靜謐了下來。

    坐在輪椅上的楚王,眼神幽暗的望著榻上的人兒。

    良久,他滑動輪椅,靠近榻旁。

    榻上的人兒眼睛半睜著,卻是眼珠獃滯。她仰躺著,一隻手放在身側,一隻手放在臉頰旁。粉嘟嘟的臉頰此時一片誘人的緋紅,似是吹彈可破,小嘴兒紅潤且有光澤,微微有些半張,配合著整個面相,看起來即嬌憨又覺得有些可憐。

    這會兒的她,就像個木頭娃娃似的,明明似乎醒著,卻是彷彿魂兒沒了……

    楚王只覺得心緊緊一縮,忍不住用手指尖去戳了戳對方臉頰。

    沒有反應。

    他依稀記得夢中的他,似乎也有過一次這種經歷。雖是境況不同,但同樣的也是她醉了酒,呈現出這樣一副狀態,那種幾欲滅頂的恐慌感侵襲了他整個身軀……

    他命人請來了劉太醫,劉太醫也是這般解釋的,那種恐慌感才逐漸退去……

    夢中的他並未深究這種情緒到底是為何,此時的楚王也不想深究,卻是抹除不掉那種竟似頭皮發麻的感覺……

    他並未想做什麼,只是見她饞酒的模樣,才動了那麼一絲念頭。那個夢境太過真實,可裡面所發生之事卻一樣都未發生過,這是唯一的重合點……

    你是她嗎?那我是誰?

    為何,我竟會做這樣一個夢?

    無人能解答這一切。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4 12:5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5 12:26 AM 編輯

第72章

   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楚王收回自己的手。

    卻是小翠端著醒酒湯來了,同行的還有常順。

    九娘這樣一種狀況,自然自己喝不了醒酒湯,常順本是想上去搭把手,卻被楚王一瞥退下。

    楚王熟稔的將輪椅調整了一個方向,伸手去抱起榻上的人兒,將對方攬入懷中,才讓小翠端著碗來喂藥。

    九娘這會兒很乖,聽話的蜷在楚王懷裡,單薄的身子,無辜的神色,即脆弱又顯得有些可憐。 小翠喂她喝醒酒湯,她並不知道張嘴,也不知曉吞咽,所以第一勺醒酒湯俱是順著嘴角流淌了出來。

    小翠嚇得渾身一顫,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也算她還有點自製力,並未將手中的碗扔出去,仍是牢牢的端著。

    楚王並未去看自己被醒酒湯弄汙的衣裳,接過常順遞過來的帕子,給九娘拭了拭嘴角和面前的水漬。

    他蹙著眉心瞥了小翠眼,“你繼續喂。 ”

    說著,修長的手掌卻是空出一隻來,撫了撫九娘細嫩的小臉兒,之後微微捏著她的臉頰,讓她小口張了開。

    一碗醒酒湯喂得真是驚心動魄,讓小翠和常順的額頭都汗濕了。

    之後楚王才將九娘放在榻上,小翠擱了藥碗,上前將九娘收拾了一下,讓其睡下。

    常順本想出聲提醒楚王去換了弄汙的衣裳,可楚王不動,他也沒敢做聲。

    不知過去了多久,榻上一直半睜著眼睛的人,總算闔上了雙眼。
   
    齊王怪異的伸手在她鼻尖試了試,見無異樣才收回手來。

    “看好她,有事命人前來稟報。 ”

    “是。 ”

    ……

    喝了醒酒藥,又發了一身汗,半夜的時候九娘醒了。

    醒來之後就見滿室暈黃色的燈光,小翠蜷坐在榻旁。

    “娘子,您醒了? ”小翠一臉驚喜之色。

    “我怎麼了? ”九娘摸了摸額頭,唯一的記憶就是停留在她灌了三杯松醪酒後,她頓時反應過來。

    “我喝醉了? ”

    小翠點了點頭,端了一杯水來服侍九娘飲下

    九娘喝了兩口,急問道:“我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或者做什麼不該做的事吧? ”

    小翠搖了搖頭,“娘子差點嚇死奴婢了,您喝醉了酒後,也不說話也不哭鬧,就是直直的瞅著人。 殿下特意請了大夫給您看了看,才知曉這是醉酒方式的一種。 ”

    九娘頓時放下心來,看來她兩輩子還是不改老毛病啊。 想起之前因貪杯所表現的種種,九娘不禁有些懊惱也有些忐忑。

    “表哥呢? ”

    “殿下看你服下醒酒藥睡著後,便離開了。 娘子您空腹飲酒,晚上什麼都沒吃,殿下特意吩咐廚房那邊給您留了夜宵,若不然你吃上一點? ”

    九娘也感覺這會兒有些餓了,點了點頭。

    不多時,小翠便回來了,託盤上放著一碗鮮香撲鼻的雞湯麵。

    九娘吃了麵,又喝了湯,覺得渾身舒坦。 之後,漱口淨手,才又回到被窩裡躺下。

    一夜無話。

    次日,九娘剛起身,常順便請她去早飯。

    過去後,就看見案幾後的楚王眼神晦暗的看著自己。

    九娘將下巴垂得低低的,做了一會兒懺悔的樣子,而後才抬起頭小聲道:“表哥,九娘昨日有些孟浪了。 ”

    楚王瞥了她一眼,道:“以後不准再飲酒。 ”

    九娘趕忙點點頭,答應以後再也不喝酒了。 至於這承諾她有沒有放在心上,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楚王似乎看出了她的敷衍,又瞥了她一眼,打定主意要吩咐小翠兩人看緊了她。

    用了早飯,九娘便拿起書囊帶著小翠,往國子監去了。

    行的路上才想起來昨日夜不歸宿,便詢問安國公府那裡可有交代,知曉楚王命人回去傳了話,說自己宿在宿館,與同硯一同研習功課,才放下心來。

    ……

    昨日的旬考成績便在學中貼了出來,各自高興沮喪且不說,今日往太學院的路上,也總是聽見路上有學生討論成績之事。

    到了太學院,院中討論成績的更多,不時有‘某某某此番丟了大臉’的言語傳入九娘耳裡。

    連著多日這種議論的風潮都未散去,考得好的,自然諸多推崇,考得差的,自然遭人鄙夷。 太學院有幾個學生拿了個丙下,可沒少招人嗤笑,不光在太學院被人鄙視,在國子監中也是被諸多人議論,各種難聽之言不絕於耳。

    這些事情雖和蕭九娘並沒有什麼關係,但不免讓她警惕心起,督促自己萬萬不能拉下學業,不說要出類拔萃,至少不能招人笑話。

    這幾日,九娘可沒少看見有些女學生,被人排擠兼譏諷的。 大齊的女子地位並不低,女子既然能出來上學,自然也應該要承擔起應有的後果。 這種氛圍之下,可沒有什麼男子不該和女子計較一說,沒看到那幾名成績最差的男學生,差點沒淪落到落水狗的境地。

    太學院的學生,旬考在五學之中墊了底,連那些算學律學的庶民都不如,可不是要招人譏諷!

    阮孟玲這次考得也不甚好。

    她學業一直都不怎麼好,總是在丙等上下徘徊。 這下可好了,考了個丙下,末等中的末等,這兩日沒少被人拿出來恥笑,連以往與她玩的好的兩個女學生,這兩日也躲著她,一副深怕被她連累的模樣。

    也因此當她看見阮靈兒從她身邊走過,一副笑吟吟的模樣和別人說著話,頓時被怒火沖昏了大腦。

    “阮靈兒,你笑什麼笑! ”

    阮靈兒一愣,望著怒氣騰騰的同父異母妹妹,有些不知所措。

    阮靈兒是個軟性子,可不代表程雯婧和蕭九娘也是,程雯婧一看有人找茬,還是靈兒那惡毒的妹妹,頓時一把將阮靈兒拉去了身後。

    “怎麼,阮孟玲,你還能管上我們笑不笑不成? 你這人也真是奇怪,旁人笑不笑管你什麼事,你還真是管得寬!”

    這邊的動靜引來路上不少學生矚目,大家都竊竊私語的看向這裡。

    “你——”

    阮孟玲話一出口,也反應過來自己有些衝動了,不禁有些語塞。

    “你什麼你,自己考差了,拿別人洩氣算什麼,有本事別考個丙下啊! ”

    阮孟玲很快反應過來,反擊道:“你個丙中有臉恥笑我丙下?! ”

    因為阮靈兒的原因,她可是有關注與她交好兩人的成績,那蕭九娘也就算了,這程雯婧同樣也是考了個丙等,憑什麼如此譏諷她!

    程雯婧嘿嘿一笑,“我丙中再怎麼低,也比你丙下好。 你跟我比,我家是將門,你怎麼不跟我比武藝呢? ”

    一旁傳來許多竊笑聲,程雯婧這說法看似無賴,實則卻是大實話。

    程家以武立世,而阮家卻是以文傳家,若是大家沒記錯阮僕射當年可是因在國子監學識過人才出頭的,這阮家的女兒沒給家中長臉,反而考了個末等,可不是招人笑話。

    一時間,一旁議論的人眾多。

    阮孟玲眼見對方是三人,而自己只有一個,且這程雯婧伶牙俐齒,也知曉自己不敵。 只能通紅著雙眼,遷怒地瞪了阮靈兒一眼,便扭頭跑了。

    程雯婧拉起阮靈兒的手,“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她下次再沒事找你麻煩,你也該強硬些。 ”

    阮靈兒喏喏點頭。

    九娘道:“行了,趕緊走吧,小心待會兒二樓沒位置了。 ”

    去了飯堂二樓,找了一個靠裡面的位置,幾人坐了下來。

    菜已經點了,待會兒自然有人送上來。

    “對了,下午兩堂課可都是與禦、射有關,你倆吃飽些,可別像上次那樣,連箭靶子都挨不著。 對了,九娘你今日帶騎裝了嗎? ”

    聽見這話,九娘和阮靈兒面面相覷,臉色都不大好。

    九娘神態蔫蔫的,道:“我帶了騎裝。 ”

    阮靈兒也是蔫頭耷腦的,“我和九娘不去上課行不行? ”

    國子監中除了一些書面上的課程以外,還有一些需要在室外進行的課程,例如程雯婧口中的禦藝課與射藝課,‘禦’便是指駕馭,大多是指騎術,而‘射’則是指的射箭。

    程雯婧是將門出身,從小耳濡目染,自然精通這些,就算比不上男子,在女子中也算是拔尖兒的。 可九娘和阮靈兒就不行了,都是斯斯文文的大家閨秀,雖大齊民風彪悍,女子地位崇高,擅長騎射的女子並不少,甚至豪門世家中不乏有男子和女子相約一起去狩獵的,但這其中絕不包含蕭九娘和阮靈兒。

    阮靈兒天生膽小,九娘更不用說了,別看她站在地面上不懼任何人,可若是讓她騎在高頭大馬上,她的穩重和鎮定便會不翼而飛,手腳都會沒處擱。 至於射藝,兩人都是少女,天生力氣便不大,以前也沒學過,挨不到箭靶子也是正常。

    學中很多女學生都不太喜歡上禦射課,若是想請假不去也可,可每年歲考之時卻是要考儒家六藝的,而六藝之中包含著禦藝和射藝。 這些都是要納入歲考評分的,只要不怕歲考成績不好,不去自然可以。

    “那你們歲考還考不考啦? ”

    兩人的臉色頓時灰暗下來。

    “好了好了,你們不用怕,到時候我教你們。 ”

    程雯婧總算找到一樣比兩人強的了,所以笑得格外開心,甚至有些惡劣。

    “教什麼? ”

    一個熟悉的男音在身後響起。

    “四郎哥哥。 ”程雯婧驚喜道。

    “九娘和靈兒禦射不好,我在和她們說下午上課的事兒呢。 你用午飯沒,若是沒就坐下和我們一起吧。 ”

    王四郎倒也沒客氣,便坐了下來。

    “王大哥。 ”

    因著和程雯婧相熟,且平日裡見到王四郎的次數也不少,所以九娘和阮靈兒也不再叫王四郎為同硯,而是改成了王大哥。

    王四郎態度和煦地點了點頭,道:“其實禦射這兩門課並不難,不過你們這些小娘子以前若是沒有接觸過,會懼怕很正常。 我下午剛好也有禦射兩堂課,若是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同雯婧一起教你們。 ”

    說話之間,他有意無意的看了九娘一眼,只可惜九娘半垂著眼簾,並未注意到這道目光。

    “對對對。 ”程雯婧連連點頭,“你別看我四郎哥哥相貌文弱,其實他的騎射挺好的,比起我也不差。 剛好咱們兩人一人教一個,也不怕耽誤,就這麼說定了啊。 ”

    這表兄妹二人自說自話將事情定了下來,九娘和阮靈兒也只能點頭答應下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4 01:11 PM

第73章

   用了飯後,四人便分開了,程雯婧三人說要去後花園散步消食,王四郎似乎還有什麼事,說好下午在馬場見面,便離開了。

    到了下午上課之時,三人換了一身輕便的騎裝往位於國子監最後方的馬場而去。

    今日上課的學生並不少,馬場十分寬曠,隨處可見騎在高頭大馬的學生。 不過俱是男學生,大多數的騎術都還不錯,反正騎著馬兒圍著場中小跑是沒有問題的。

    場上也有一些女學生,但敢獨自騎在馬上的卻不多,大多身邊都有男學生説明,或者三五名女學生一起,負責禦藝課的兩位助教則是在一旁盯著間或指導。

    這處馬場九娘也是來過一次的,只是上次的課卻是一直坐在一旁看,並未親自上前操練過,這次卻是躲不過了,因為程雯婧已經輕車熟路的往馬廄那邊去了,說是要給九娘和阮靈兒挑兩匹溫順的小母馬。

    程雯婧很快便出來了,和身後馬夫一人手中牽了一匹個頭不高的小母馬。 到了馬廄外面,她便熟稔的開始調整兩匹馬兒背上的馬鞍,檢查肚帶之類等物,並查看了韁繩。

    可以看出程雯婧動作極為老練,阮靈兒羨慕道:“雯婧你真熟練,我要是像你這麼熟練,肯定不怕騎馬了。 ”

    程雯婧爽朗一笑,道:“你若像我六七歲開始學騎馬,這會兒也不會怕了。 ”

    她小時候頑皮,眼饞哥哥們都能騎馬射箭,便纏著哥哥們學。 家中長輩素來開明,倒也沒有拘著她,反而給她找來教授禦射的師傅。

    這時,王四郎走了過來,遠遠的叫了一聲‘雯婧妹妹’。 程雯婧笑著抬頭望去,叫了一聲四郎哥哥。

    這邊的動靜惹得周邊離此處不遠的學生們,俱是將目光投向此處來。 王四郎在國子監中也算是風雲人物,認識他的自是不少,尤其自從他姐姐成了太子妃,關注他的人更多。

    離此不遠有一群三五名女學生,望著這邊竊竊私語,一副想過來卻又有些猶豫的模樣。 好不容易打定主意,一同往這邊走來,程雯婧毫不客氣瞪了她們一眼,牽著馬便往遠處走。

    “走啦走啦,咱們找個清靜的地方,真是討厭! ”

    最後這句話也不知說誰的,不過九娘看見那幾名女學生的面色不大好。

    “好了,不高興咱們走遠些,你這麼直接說出來,恐會有人嫉恨于你。 ”九娘走到程雯婧身邊,小聲與她說道。

    “嫉恨就嫉恨唄,當我稀得她們! ”程雯婧不耐地嚷道,到底將聲音壓了下來。

    王四郎似乎也習慣了程雯婧如此態度,無奈的笑著搖了搖頭,從馬夫手中牽起另一匹馬,跟了上來。

    阮靈兒害怕這種高大的動物,即使它們看起來很溫順,也是離得有點距離在一旁跟著。

    好不容易找了一個周圍人少,且沒有人兜圈騎馬的空地,四人兩馬停了下來。

    程雯婧言辭簡練的講解了一番後,然後道:“你們看這兩匹馬都挺溫順的,且也個頭不高,你們騎上來試試,我和表哥帶你們溜一圈兒。 ”

    比起九娘,阮靈兒似乎已經沒之前那麼怕了,主動走到程雯婧牽著的那匹馬前,而後在程雯婧的幫扶下,爬到馬背上去,待坐好之時,額上已經冒了一層薄汗。

    看來這少女也不若想像中的膽小,可能是從小生活的環境,造成了她膽小內向的性格。

    “你看,沒什麼好怕的吧,很容易的。 ”

    阮靈兒興奮的點了點頭,小臉有些微紅,“雯婧,謝謝你。 ”

   “行了,謝我作甚,咱們是好朋友。 ”

    程雯婧性格直接豪爽,與很多貴女們都不怎麼相處的來,能容忍她的性格的,卻因著她身邊有個出類拔萃且樣貌俊美的王四郎,總是和對方鬧翻。 好不容易這次追著表哥來到國子監,碰到兩個脾氣合得來,且不對她表哥垂涎三尺的少女,自是讓她納為了知交好友的範圍。

    程雯婧看似單純,實則不傻,阮靈兒和蕭九娘她暗中也有觀察過。 阮靈兒內向慣了,似乎還沒開竅,平日裡很少去和王四郎主動搭話。 而蕭九娘,對什麼都淡淡的,程雯婧看得出她對王四郎並不感興趣,這也是為何她在兩人面前從不避諱王四郎的原因。

    說話間,兩人的目光不禁投注到一直未見動彈的蕭九娘身上。

    程雯婧遠遠的取笑道:“九娘,你看靈兒都敢上馬了,你別告訴我你不敢。 ”

    她確實不敢!

    九娘神情有些緊張的看著眼前這匹並不高大的馬兒。

    上輩子蕭九娘也是學過騎術的,騎術不好,但也不差。 只是有一次人為陷害讓她落了馬,險死還生,自那以後她便再也不談騎馬之事。

    實在是忘不了那種陰影,那種完全無法操控自己身體,幾乎要被甩出去的恐懼感! 事後她也曾試過,卻是一上馬便忍不住渾身僵硬。 她素來不是個喜歡苛責自己的人,且落過一次馬,她也知曉騎馬並不安全,便改坐了車。

    這也是為何九娘提到騎射,會如此排斥的根本原因。

    “九娘,你是不是害怕? ”王四郎溫和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還、還好......”

    蕭九娘從來不是一個喜歡在外人眼前示弱的人,又怎麼會坦言自己怕騎馬的事實呢。

    “九娘你快試試啊,有四郎哥哥在一旁看著沒事的,你看我和靈兒就挺好的。 ”那邊,程雯婧又說道。

    說話同時,她已經牽著馬兒小步領著阮靈兒走著。

    王四郎並不是一個遲鈍的人,從九娘的眼神和僵硬的身體都能看出她的懼怕。 這個少女從來都是一副淡然且胸有成竹的模樣,這個樣子的她讓他不禁心中升起一抹憐惜。

    “你先騎上馬,待你適應了,我便牽著你走兩圈,咱們慢慢來。 ”

    不得不說,王四郎實在是個溫和的人,不光是他的容貌,包括他的嗓音都能很輕易的安撫下人心中的浮躁。

    九娘也知道這事沒辦法躲過,她平靜下來,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小心的扶著馬鞍,踩上馬鐙,翻上馬去。

    這期間,王四郎一直保持著雙臂張開,護持的姿勢。

    從上馬的姿勢來看,九娘比阮靈兒標準多了,當然若是不提她上馬後便直接僵硬成石頭人的模樣。

    九娘緊緊的攥住手裡的韁繩,上了馬後,她的視線便開闊起來,從她這處看去離地面並不高,但卻讓她有一種眩暈感,眼前一會兒黑一會兒白。 尤其臀下隱隱跳動的動物身軀,更是讓她有一種立馬想炸掉的錯覺......

   恍惚中,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

    “你看,這樣不是挺好的嗎,你別害怕,先緩一緩......”

    遙記上輩子,她的騎術便是王四郎所教,當初他也是這麼循循善誘且極為有耐心的教導她......

    九娘這才意識到幫她牽著馬的竟然是王四郎,這讓她因記憶而放鬆的身軀,不由自主又緊繃起來。

    這一輩子,九娘並不想和王四郎有任何牽扯,雖是因程雯婧屢屢見面,但她相信自己的自製力,且事實證明王四郎已經做不到可以影響她的程度。

    當然,心中偶爾有些微微的尷尬不算。

    而此時對於騎馬的恐懼,以及記憶中那個溫暖的聲音,竟然九娘心神有片刻失守,這讓她感覺極為不舒服。

    她不想失去程雯婧的友誼,也不想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這讓她的心頓時冷硬了下來,有些慌亂且恍惚的雙眼也恢復一貫的冷清。

    “謝謝王大哥,我無事。 ”

    在這種心情的驅動下,她竟微微勒了下馬韁繩,驅使了馬兒往前兩步,想離王四郎遠些。

    王四郎微微一怔。

    一起先這蕭九娘只是一個‘雯婧妹妹的朋友’,因為那份讓他眼前一亮的手稿,不免多注意了些。 越是注意,越是覺得此女與她人不一樣,到底是什麼地處不一樣,他卻一時有些不能分明......

    方才他明明看到她眼中脆弱與慌亂,不知為何心中一疼,可是轉瞬間那抹脆弱便消失了,轉為了冰冷、疏遠與隔離......

    他不禁心中一跳,跟上前兩步,溫聲道:“你初次騎馬,還是不要莽撞,我牽著你,你先適應一下在馬上的感覺。 ”

    九娘沒辦法拒絕這種說辭,所以只能憋著氣點了點頭,臉龐在不經意之間微微有些僵硬。

    馬場很空曠,今日有太陽,和風徐徐,吹得人很舒適。

    王四郎牽著馬往前緩步行著,那邊程雯婧見這邊也進入狀態,不禁露出一抹笑容,和阮靈兒笑著說了幾句什麼。

    兩匹馬兒隔著有些距離慢慢地溜著。

    “雯婧旬考之前,你給了她一份你自己筆譯出來的手稿,我看了一下,詮釋得極好,雯婧用完後,我特意找她借了,過幾日便還你。 ”

    九娘微微一愣,那份手稿程雯婧一直未還她,她以為程雯婧忘了,加上她也暫時用不上,便未管程雯婧要,沒想到竟然去了王四郎手裡。

    在九娘心中,自是不與王四郎有牽扯最好,可此時也說不出冷硬之言,只得點頭道:“我這邊不急著用,王大哥看完後還我便是。 ”

    王四郎微微一笑,笑容在太陽光下晃眼而又奪目,他似乎還想說什麼,卻突然九娘的聲音打斷。

    “咱們似乎離雯婧那邊有些遠了,還是在一處比較好,免得雯婧總是關心這裡。 ”

    王四郎只得牽著韁繩,往程雯婧那處而去。

    ……

    第一次上禦藝課,能有如此大的進展已經出乎程雯婧的預料,一個時辰很快便過去了。 馬場中的學生俱都將馬兒歸回馬廄,往另一處空場上而去。

    這處空場是一片平地,場中立了許多空著的箭靶子。

    最難的禦藝課已經克服了,射藝課似乎就不再那麼為難了。 有程雯婧和王四郎兩人講解射箭的竅門,該如何使用巧勁兒,以及射箭的姿勢,其他的只需要刻苦多練習便好。

    有著之前的不自在,這次九娘特意站在程雯婧身邊,之後教導自然就是程雯婧教她,至於王四郎則去教了阮靈兒。

    王四郎一邊溫聲和阮靈兒講解,一邊往蕭九娘那邊望去。

    她似乎有意在躲著自己?

    不知怎麼,王四郎總有這種詭異的感覺。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4 01:2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5 12:27 AM 編輯

第74章

    那日阮孟玲被程雯婧譏諷了幾句,當眾丟了醜,回去後便找自己親娘徐氏哭訴了出來。

    她自是不會將程雯婧歸於罪魁禍首,而是將責任全部推到阮靈兒身上,說都是因為阮靈兒的從中挑唆,讓學中女學生孤立自己,讓自己受了委屈。

    徐氏素來疼愛這個唯一的女兒,本就對阮靈兒如鯁在喉,又哪能忍受。 自是大怒不已,罵了一通阮靈兒。

    這徐氏乃是前右僕射徐大人晚年所得獨女,從小千嬌百寵長大,徐家家境簡單,也因此養了徐氏一個不知事的性格,不知事且是其一,也任性的厲害。 當年徐大人為她挑了阮成茂,她剛一開始是不願意的,畢竟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嫁一個娶過了的,前頭還有個女兒,自是不甘。

    後來,徐家安排徐氏偷偷見過阮成茂一次,徐氏見阮成茂長相斯文、風度翩翩,又是有名的才子,自是一腔情意全寄在阮成茂身上。

    之後不用說,在徐家的安排下,徐氏嫁給了阮成茂。 阮家人口簡單,甫一過來她便當了家,阮成茂有一老母,也是個不生事的性格,徐氏雖瞧不慣阮母的粗鄙,到底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且阮母一貫深居簡出,婆媳之間也沒生出什麼事。

    除了阮靈兒。

    徐氏越是心悅阮成茂,越是瞧不慣這個前頭養得女兒,越是瞧不慣越感覺撓心撓肺的,於是沒少為難少不更事的阮靈兒。

    阮母雖不管事,到底前頭阮靈兒的親娘與她婆媳多年,那阮靈兒的親娘也十分孝敬她,兒子休妻再娶在老婦人來看,是不能接受的。 可為了兒子的前程,且兒子堅持,阮母也沒辦法。 她對阮靈兒親娘飽含愧疚之心,自是要護著這個孤苦的大孫女。

    徐氏一向順風順水慣了,從來沒有人敢逆著她的意,此番阮母護著阮靈兒,婆媳之間沒少起齟齬。 彼時阮成茂正是關鍵時刻,朝中不少禦史盯著,後院自然不能起火,於是由徐氏親娘徐夫人出面,教導了她一番‘為人處事’的道理,才消停下來。

    這所謂的‘為人處事’的道理,就是忽視,無視。 反正阮靈兒是個小娘子,日後大不了一筆嫁妝嫁出去,也礙不了徐氏什麼事。

    徐氏聽了親娘的話,到底心中咽不下這口氣,平日私下裡沒少給阮靈兒臉色看,但到底沒有鬧大。 之後過了幾載,阮母去世,阮靈兒徹底沒人管了。 說起來也算是個官家貴女,認真來說還不如阮府中的一個奴婢。

    一直到阮靈兒進了國子監,才暫且消停下來,眼不見心不煩,徐氏越發忽視阮靈兒。 為了不惹後母厭煩,阮靈兒索性便長宿在國子監宿館,平日裡少回阮府。

    這次女兒因阮靈兒受了委屈,徐氏自然沒那麼容易放過她,不過她忌憚被阮成茂得知,且手也伸不到國子監去,便心生了一計。

    阮靈兒平日裡甚少回阮府,每月的花用都是家中一併給的,徐氏待她本就苛責,所以給其的花用極少,將將也就只夠日裡開銷。

    這個月本是到了家中給其送花用之日,阮府卻並沒有來人,阮靈兒頓時心中一咯噔。

    想起之前那日阮孟玲怨恨的眼神,與這幾日怪怪的神情,阮靈兒感覺有些不妙。 到底她心性單純,也沒有多想,想著莫不是家中下人有事耽誤了。

    這一耽誤就是幾日,阮靈兒日裡花銷並不多,但無奈阮府那邊給的花用不多,平日裡已經過得十分緊巴,若不然當初未與蕭九娘結識之前,她也不會被人譏諷總在一樓用飯。

    且與蕭九娘和程雯婧結識之後,這兩人從來是錦衣玉食的,自然不會在飯堂一樓用那簡陋的飯食。 平日裡三人經常一起,阮靈兒也總不能日日讓蕭九娘和程雯婧出錢,免不了自己也要出幾次錢。

    若是阮府不停自己的花用,阮靈兒還能承受的住這花銷,可此番一停,阮靈兒立馬捉襟見肘。

    沒辦法,她只能回阮府要了,卻是沒見到徐氏,與府中管家以及管事僕婦講,人家也只說這事是夫人管著的,自己一個下人當不了家。 阮靈兒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心中憋屈至極,可是也沒辦法,只能再回學裡。

    開始幾日阮靈兒還能裝作無事,再後來每日中午散課,便藉口有事回宿館了。 一次兩次蕭九娘和程雯婧還不覺得,次數一多,立馬感覺出來異常。

    “你說靈兒這幾日是怎麼了? 是發生了什麼事,還是用心準備歲考? 即是如此,也不能日裡不用午飯吧? ”

    臨近中午散了課,阮靈兒又藉口看書離開了,程雯婧不禁和蕭九娘議論起來。

    “我怎麼知道呢? ”

    九娘微蹙著眉,她的直覺告訴她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哎呀,好煩,一提起歲考我便腦袋疼,這次我肯定完了,歲考本就難,還要考那麼多科目,能考個丙等估計就是不錯的了。 ”程雯婧爬在自己的書案上,如喪考妣的哀嚎著。

    “好了,你也別多想,能考怎樣是怎樣吧,煩也煩不來。 咱們先去用飯,然後去宿館看看靈兒到底怎麼了。 ”九娘還是憂心著阮靈兒,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她十分喜歡這個心性純淨的少女。

    “好好好,咱們去用午飯,用完飯去宿館。 ”

    程雯婧是個說是風就是雨的性格,立馬站起來去拉九娘,就想往外走去。

    “等等,你別急,我的書囊。 ”

    “嘿,你不說,我差點也忘了。 ”

    兩人收拾了書案,提著書囊便往外去了。

    到了飯堂,由於這會兒時間還早,所以飯堂的人並不多,一樓空蕩蕩的,零零散散坐了幾個人。

    程雯婧眼睛比較尖,看到遠處站在領飯處的一個人。

    “咦,那不是香兒嗎? ”

    香兒是阮靈兒的貼身婢女,蕭九娘和程雯婧也是見過的,自是認得出。

    九娘眉頭又是一擰,“你先等等,我過去問下香兒的話。 ”

    程雯婧沒站在原處等,而是和九娘一同走到香兒身邊。

    “香兒,你家娘子呢? ”程雯婧聲音比人先到。

    香兒嚇得渾身一顫,轉過身來,看著九娘和程雯婧的眼神閃爍。

    “見過九娘子,見過婧娘子,我家娘子在宿館看書,命奴婢前來領中午的飯食。 ”

    住在宿館的學生並不少,雖有些人家世出身不若太學院的學生高,但小戶人家也是比較疼愛自家孩子的,所以住在宿館的學生有個婢女小廝照顧飲食起居,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

    有時候學生有事不能前來用飯,讓下人拿著學生牌子前來打飯也是常事。 當然這僅對用飯在一樓而言,若是二樓也可,掏銀子就可以了。

    香兒的飯已經打好了,她正在往食盒裡放,程雯婧皺著眉看著那食盒裡的飯食。

    一葷一素,按理是不差的,可對比平日裡這些貴女們的錦衣玉食,就差得可以了。 在國子監裡呆久的學生們都知曉,這飯堂的一樓的免費膳食,實則是給律學算學書學院的那些平民學子貼補的,家世稍微不差的,俱不會來此用飯。 之前阮靈兒也算是個特例,到底是個女學生,雖難免少不了有女學生譏諷,但大多男學生是不會討論這種私事的。

    九娘並未說話,讓香兒跟自己去飯堂外。

    香兒心中叫苦連天,娘子吩咐過,讓她打飯時千萬不要讓九娘子和婧娘子看見,她每次來特意來得早早的,就怕撞見,沒想到還是被撞見了。

    “說說吧,靈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

    “沒,我家娘子沒出什麼事啊,很好。 ”

    香兒垂著頭,顧左右而言他。

    “你不說實話也行,那我就親自去問靈兒了。 ”

    無奈,香兒只得實話實說,其實她心中也是極為憤慨的,可娘子性子軟,她一個做奴婢的能說什麼。

    香兒說得淚水漣漣,九娘眉頭緊皺,程雯婧則是咬牙切齒,恨不得立馬去阮府,將那惡毒的徐氏和阮孟玲揍上一頓。

    ……

    “是不是今日我們不碰見香兒,你就一直準備這麼下去? ”

    阮靈兒滿臉羞愧,擺著手,“九娘,我沒......”

    “你那後娘真是該死,她怎麼能做出這麼噁心的事兒來!”程雯婧憤慨道。

    “那你以後準備怎麼辦? 就這麼忍著?”九娘來到阮靈兒身邊坐下,望著她道:“她這麼裝傻的卡著你的花用,你就這麼一直忍著,你手頭肯定不寬裕吧,能忍多久? ”

    阮靈兒滿臉茫然,垂下頭來,“我、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

    “靈兒你別怕,有我和九娘在,定不會讓你挨餓的,不就是錢的事嗎,這是小事! ”程雯婧拍著胸口道。

    “不行,我不能用你和九娘的錢,我知曉你們出身富貴,不缺這點兒,可是我不能......”阮靈兒聲音細小,但語氣非常堅決。

    九娘歎了一口氣,對程雯婧道:“行了,你就別添亂了,現在不是銀錢不銀錢的問題。 ”

    “那是什麼問題? 不就是靈兒後娘卡著不給靈兒日常花用嗎? 她這麼瘦,能吃多少,咱倆湊湊...... 算了,不用咱倆湊,我給包了。 我月錢多,不夠我再找我娘要! ”

    阮靈兒感動的雙目通紅,哽咽道:“雯婧,謝謝你,我知道你人好,可是我真的不能用你和九娘的銀錢,真的不能......”

    九娘簡直快被程雯婧這個直腸子給打敗了。

    “我都說不是銀錢不銀錢的問題了,若只是花用,咱倆隨便一個人,養她十個都沒問題。 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靈兒後娘這樣,估計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 今年靈兒十四,避得了一時避不開一世,她不可能永遠留在國子監念書,總有一日要嫁人,你們有沒有想過以後? 若是她後娘隨便給她找戶人家嫁了,或者嫁個面甜心苦的人家,靈兒該怎麼辦? ”

    九娘這話將阮靈兒和程雯婧兩人都震得出不了聲,阮靈兒不禁流下彷徨的淚水,程雯婧愣愣道:“不會吧? ”

    這句話她說得語氣極為不肯定。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4 01:42 PM

第75章

   怎麼不會?

    九娘不若這兩人,從小生在蕭家那種大家族中,見多了這種後宅的陰私手段。 嫡母苛責庶女,或者後母為難嫡女,左不過就那幾種手段。 表面菩薩臉,暗裡蛇蠍心腸,暗裡刁難算是好的了,碰到那種蠻橫不講理的,虐待家中女兒也不是什麼罕見之事。

    當然這種事在高門大戶中發生的極少,也可能是發生了也沒傳出來,但並不代表它不存在,九娘上輩子就是最好的例子,且沒少在外面聽到過這種陰私的流言。

    除過這些,在婚嫁上動手腳是最容易的了。 古人有言,男女婚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男子有幾個會管內宅之事的,大多都是交給家中主母打點,這正好送到別人的手中。

    許多高門大戶,看似表面光鮮,實則內裡不知藏了多少齟齬。 有親娘認真為女兒謀劃的,多少總能避開些去,沒有親娘謀劃,且有個憋著勁兒想害你的人,自是坑死人不償命的。

    程雯婧出身高門大戶,自是沒少聽聞這種事,不過她有爹寵著娘護著,哥哥們也俱都對她寵愛有加,自然沒有這種擔憂。 可阮靈兒就不同了,她在阮家本就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角色,且有一個視她為眼中釘的後母兼同父妹妹,也不知到她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怪不得阮靈兒天性懦弱且膽小,估計也是被欺壓慣了。

    “這可怎麼辦啊? 靈兒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呈一時口舌之快,也不會這番害了你。 ”

    程雯婧也意識到此番阮靈兒被後母苛責,大抵是前幾日自己將阮孟玲氣跑了的緣故。 這阮孟玲心胸狹窄,不敢來找她麻煩,便嫉恨上了阮靈兒。

    “雯婧,你千萬別這麼說,你也是為了我出頭,才會招惹了那阮孟玲。 且我那妹妹素來專橫霸道,即使沒有你,她見我此次比她考得好,也會因此嫉恨上我。”阮靈兒啜泣道。

    看來這阮靈兒也不是個傻子,明白這其間的根由。 就如同九娘所言,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不過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九娘也非常頭疼這件事,就如同她之前所想,這畢竟是別人家的家事,即使她與阮靈兒關係不錯,也是不好插手的。

    阮靈兒不同于她,不光性格不同,為人處事也不同,尤其在別人手底下討生活,這番就算鬥贏了,日後呢? 就如同她方才所講,阮靈兒還未出嫁,怎麼也翻不出那徐氏的手掌心。

    阮靈兒抹抹眼淚道:“你們別擔心我,待過陣子我後娘消了氣,我便回去與她道歉,她總是能原諒我的。 ”

    這也是個法子,徐氏之所以沒有把事做絕了,左不過是顧忌著自己的名聲。 只要氣消了,且阮靈兒能低頭,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了。

    可是,會嗎?

    且這般只能解一時之危,日後呢? 尤其這般忍氣吞聲,總讓人難以平復。

    “九娘你說怎麼辦? 可有法子治治這惡毒的女人? ”

    在程雯婧心目中,九娘是三人中最聰慧且最有主意的人。

    九娘一臉難色,將其中關竅解說給二人聽。 想治徐氏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但是過了這遭,以後呢? 她和程雯婧幫得了十一,幫不了十五,恐怕會更加害了阮靈兒。

    “這可怎麼辦? 難不成就這麼忍了?”程雯婧實在難以氣平。

    “這樣吧,我回去想想法子,看有沒有什麼兩全其美之策,反正這會兒也是急不來的。 ”

    “行,回去我也想想法子,咱們合計合計再說。 靈兒你別怕,有我和九娘在,不會讓你怎麼樣的。 ”

    “九娘,雯婧,謝謝你們,和你們做朋友,是我這輩子最榮幸的事了。 ”

    “既然開心,那還哭? ”

    見程雯婧那嗔怪的樣子,阮靈兒破涕為笑。

    *

   當著兩人面是如此說,其實九娘非常清楚這世上本就沒什麼兩全其美的好事。

    若是一般小戶人家,她和程雯婧兩人隨便一人出頭,便能壓得對方喘不過來氣。 關鍵不是,阮家雖不是世家名門,但阮僕射如今在朝中也是如日中天,尤其前任徐僕射還活著,這內裡盤根錯節的關係太多,可不是她一介少女可以隨意插手的。

    不過九娘也並未放棄幫阮靈兒想辦法,畢竟她兩輩子都是不容人的性格,好不容易有兩個不錯的朋友,也是極為珍惜的。

    按照九娘的想法,從內宅下手,阮靈兒勢必鬥不過徐氏,畢竟徐氏在阮家後宅可是經營多年,且有著一個天然優勢的身份壓著,可不是一個透明人阮靈兒可比的。 最好的辦法便是從阮成茂身上下手,畢竟阮靈兒是他的親女兒,阮成茂作為阮家的一家之主,是唯一可以很好鉗制徐氏的人。

    可九娘對此卻是不報希望。

    無他,皆因阮靈兒處境如此艱難,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若說作為親爹的阮成茂不知曉,九娘是絕不信的。 他既能視若無睹,就說明他從未把阮靈兒當成回事,即使將這件事鬧到阮成茂的前面,恐怕他依舊會無動於衷。

    想到這裡,九娘不禁暗罵了一聲。

    她如今看似處境比阮靈兒好了不知多少倍,實則兩人的處境本質都是一樣的。 都是有一個無情的親爹,有一個背後靠山極大的嫡母,也都是無依無靠。

    有區別的只是至少蕭杭本質是知曉關愛女兒的,可惜這種所謂的‘關愛’在碰見‘大勢’之時,總會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而妥協。 她天性與阮靈兒不同,從不會屈于命運,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淪落至不堪的境地,另外還有就是她有楚王,有一個這世間最大的靠山。 也許現在還不是,但是未來一定是。

    想到楚王,九娘感覺一陣溫暖上了心頭。

    比起那些所謂的‘家人’,這個便宜表哥算是世間對她最好之人。 上輩子是這樣,這輩子也是這樣。

    胡思亂想了半天,九娘也沒有想到什麼好的法子去解決阮靈兒的事。 不自覺中,散課的鐘鳴聲響了,九娘和程雯婧阮靈兒打了一聲招呼,便往國子監的側門而去。 程雯婧並沒有同她一起,看樣子似乎是去國子學找王四郎了。

    到了私宅,楚王依舊坐在老位置上看著文書,茶盞上氤氳的水汽讓他的面龐有些看不分明。

    九娘去了一旁軟榻上坐下,常順給她上了茶,並端來了幾碟樣式精美的糕點。

    “先吃些東西,然後將昨日我與你講的內容複習一遍。”楚王頭都未抬,道。

    九娘點點頭,拿起碟子中的糕點來食。

    這私宅中的糕點越來越好吃了,且每日不重樣,九娘食量並不大,每次也能吃個三五塊兒。 從每個碟中拈起一塊兒來吃,九娘還是覺得那杏仁奶酥比較合胃口,不禁又吃了兩塊兒。

    心裡告訴自己不能再吃了,可是嘴巴還是想,九娘又捏起一塊兒來,趕忙招手讓常順來將糕點撤了。

    這一番小動作整個過程是無聲的,九娘以為不惹人注意,實則早就落入坐在書案後楚王的眼底。

    吃了糕點飲了茶,九娘拿出帕子擦了手,便從書囊裡掏出一本書來看。

    因著是複習昨日的功課,所以九娘並未去書案那處,而是半靠在軟榻上,姿態悠閒的看了起來。

    如今的她,在楚王面前早已改了之前那種正襟危坐的姿態,而是變得‘放肆’起來。

    只是楚王縱著,她也就這麼著了,有人縱著,九娘也不會自找罪受的苛責自己。

    因著心中有事,看一會兒書,九娘便抬眼去偷看楚王。

    看了一眼又一眼,楚王放下手中的文書,手指敲了敲案幾,“有事想說? ”

    呃——

    九娘心想楚王的感覺好敏銳,殊不知素來自認為鎮定睿智的她,在楚王面前從來做不到外人面前那副樣子。 如此明顯的‘偷看’,楚王除非是瞎子才會感覺不到九娘在看他。

    她摸了摸鼻子,笑得巴結,“嘿嘿嘿,表哥,有些事兒想問您。 ”

    她連鞋都沒穿,僅著了羅襪便去了書案那處,在楚王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何事? ”

    九娘想了半天,也未想到怎麼解釋,索性直接張口便問起阮家的情況來。

    之前九娘想了又想,覺得此事還是應該在阮成茂身上下手,阮成茂既然毫無父女情義,連維護親生女兒都做不到亦或是不願做,那麼便‘逼’著他去做。

    最好的下手方式便是從前朝下手了,只是以她如今的能力,卻是做不了這件事,還得求助於楚王。 這也是九娘為何會向楚王詢問阮家的情況,一來她對外界的局勢並不瞭解,二來也是抱著想求助楚王的心思。

    楚王修長的手指在輪椅扶手上點了點,“怎麼會問這種事? ”

    九娘也未遮掩,便將阮靈兒的事說了出來。 她內心有些忐忑,生怕楚王斥她這點小事,也值得如此大動干戈。 可是在她來想,事不分大小,關鍵看重視與否。 與如今的她來講,算是比較重視這件事了。

    楚王並未說話,若柳的眉攏了起來,臉色也變得分外凝重。

    他意味深長的望了九娘一眼,“那你準備如何? ”

    九娘頓了頓,磕磕巴巴將自己的打算說了一遍。 當然她所謂的打算,不過是個最初始的構想,畢竟她還未從楚王這裡獲知朝中的局勢乃至阮家的情況。

    楚王的臉色並不好,望著九娘的眼神也越來越暗沉,“你要知曉阮成茂不是尋常人,他是尚書右僕射。 ”

    尚書省最高長官乃是尚書令,只是尚書令一位從來空置,尚書令之下乃是左右僕射。

    “尚書省,天下綱維,百司所稟,若一事有失,天下必受其弊者。”在三省六部之中,三省之下乃是六部,其中三省中以尚書省為最高行政樞紐機構,而左右僕射又有左右丞相之稱,乃是百官中最高的官位,掌典領百官。

    由此可見阮成茂在朝中的地位。

    而蕭九娘竟然想在阮成茂身上打主意,若是此事讓外人所知,無疑會覺得她自不量力。

    包括楚王也是如此覺得,只是蕭九娘不是他人,她是九娘,也因此楚王並未斥責她狂妄,只是臉色有些不好。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9 12:19 PM

第76章

    早先便說了,蕭九娘被楚王縱久了,也許在外人面前,她還能保證自己一貫的清醒與謹慎的處事態度,可是在楚王面前,卻是難免有些差池。

    見楚王臉色不好,九娘頓時宛如被一盆涼水從頭澆濕了個徹底,不禁暗罵自己思慮不夠周全。 她所想的計畫是好,但阮成茂也非常人,楚王如今處境艱難,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為了這點小事,若是不小心為阮成茂得知是楚王在背後做了手腳,可就給楚王增加了一個大敵。

    她不禁囁嚅道:“表哥,對不起,我不該拿此事煩你,你就當九娘從來沒有說過 。”

    也合該她順心如意久了,丟了一貫的機敏,要知道後宅之中乃至女子之間的矛盾都是小事,可若是扯上前朝,那小事也就成大事了。 朝堂局勢錯綜複雜,為了一件小事將楚王牽扯進來,哪怕是為了阮靈兒,九娘也是不願的。

    九娘越想越多,想得越多越覺得自己莽撞,不禁額上冒出冷汗,面色也越加愧疚:“表哥,對不起,九娘莽撞了。 ”

    楚王歎了一口氣,問道:“為何想幫她? ”

    那個她不言而喻,說的是阮靈兒。

    九娘面色一僵,卻是沒有說話。

    楚王也沒有說話,卻是眼睛一直盯著她。

    九娘心中緊了又緊,還是決定說實話:“她是我第一個朋友,秉性純良,也沒有那麼多雜七雜八的壞心思...... ”頓了頓,她扯著嘴角,又道:“也算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感覺吧,畢竟她和九娘的處境有些相似...... ”

    話說到最後,九娘嘴角明明是上揚的弧度,語氣卻是黯淡了下來。

    楚王又怎麼可能不懂九娘的意思呢?

    確實有著本質上的相似,同樣無依無靠,有親爹宛若沒有,有嫡母卻是個蛇蠍心腸,明明有個家,卻是個狼窟。 與阮靈兒相仿,蕭九娘能安全長到這麼大,何嘗不是一種艱難的掙扎。 而九娘有楚王,阮靈兒什麼也沒有......

   見楚王面色軟了下來,九娘局促的小聲道:“九娘還有表哥護著,阮靈兒她卻什麼都沒有......」

話說出口,九娘卻沒有敢抬頭去看楚王。 這是這麼久以來,她第一次當著楚王說出這種真心話來。

    確實如此,雖兩人之間初始的發展是九娘存了心思,可這麼些年來,確實是楚王一直護著蕭九娘,若是沒有楚王,九娘不敢相信自己如今是個什麼樣子。

    越是比上輩子瞭解蕭家的一切,蕭九娘越是感歎自己兩輩子的幸運。 兩輩子的經歷告訴蕭九娘,在這個世上很多事情並不是你不想便能逃過的,也不是你不屈便能反抗殘酷的命運,等同蕭杭,等同阮靈兒。 而她之所以兩輩子順風順水,不過是因為她抱對了這世上最粗的那根大腿——

    楚王。

    這也是為何即使在蕭九娘心目中,阮靈兒這個朋友佔據了不小的位置,卻在知曉會給楚王惹來麻煩,九娘便下意識的拋棄了所謂的‘朋友’。 這件事對楚王來說,並不是不能辦,可九娘並不願意給楚王惹來麻煩,哪怕是一點。

    “表哥,也是九娘莽撞了,那阮僕射在朝中勢力不小,為這麼點小事請您出手,無疑會給您增添一個敵人,你就當九娘沒說過此事。 ”

    蕭九娘望著楚王的眼神很誠摯,懺悔的口氣也很誠懇,哪知楚王卻是瞥了她一眼,道:“無妨。 ”

    呃——

    這是個什麼意思?

    難道楚王答應了?

    九娘望著楚王的眼神中寫滿了不解,同時她也有些著急起來,“表哥,真的不用,其實還是有別的辦法,您不用......”

    “本王不懼那阮成茂。 ”

    “呃,可是......”

    “本王堂堂一介皇子,欽封的親王之位,會懼那小小的一個文官? ”

    “可是——”

    ‘可是’之後再沒其他言語說出,因為九娘已經看到楚王狹長的眼瞳微眯了起來,九娘很清楚這種眼神意味著什麼。

    “好了,時候也不早了,本王讓人送你回去。 ”楚王垂下頭,將視線繼續放在文書之上,淡淡的道。

    ……

    蕭九娘走後,室中恢復了靜謐。

   常順送人回來後,佇立在一旁,面色有些複雜的看著楚王。

    “殿下,那阮成茂——”

    常順後面之言雖未說出,楚王卻已經明瞭他的意思。 他抬起頭來,眼神靜默地望向對方。

    常順掙扎了片刻,最終護主之心還是占了上風,“殿下,九娘子年紀還小,她不懂事,說出這樣的話來,您、您又何必如此縱著她。 您如今處境艱難,陛下那處態度不明,成王和趙王又屢屢針對您,頗有些想趁人之危之態,此時若是再招惹上那阮成茂,無疑是給自己又增添了一個對手,這與您的計畫不符......”

    常順此時心中對蕭九娘十分不滿,所以言辭難免有些憤慨之意。

    平日裡也就罷了,殿下難得有個親近之人,且那九娘子也是個善解人意的人兒,與楚王也有救命與緩解腿疾之恩,所以常順平時也對九娘多有和善之意,日裡也是頗多照顧。 可釘是釘鉚是鉚,殿下的大事又不是小兒過家家,哪能形同兒戲。

    常順從小侍奉楚王,也算是其身邊一等一的心腹,楚王的許多事情他都是知曉的,自是明白自家殿下籌謀的是什麼。 雖隨著殿下年紀的增長,威嚴也一日勝過一日,許多事情連常順也不是太清楚。 但在常順心中,殿下依舊是那個殿下,並不會改變什麼,他的忠心是不會變的,也自認楚王待他一向不同他人,也因此才會有這番言語出來,換著楚王其他手下,可是萬萬不敢在楚王面前說出這種質疑之言。

    楚王沒有說話,室中越加安靜了,漸漸的,近乎有種凝滯之感。

    常順額上滿是冷汗,隨著空氣中低氣壓的增加,他甚至雙腿不禁有些打顫。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跪下之時,楚王出聲了。

    “阮成茂雖是中立,但私下一直和成王有些不清不楚。 表面上雖沒有明確屬意,但其對胡應榮等人一直有針對之舉,既然有現成的把柄送上門,本王不介意給其找些麻煩。 成王和趙王想痛打落水狗,那也得本王給不給他們機會。 ”

    這胡應榮乃是現刑部侍郎,又身兼楚王府長史一職,算是楚王班底的頭一號人物,且是過了明路的。

    說到這裡,楚王淡漠地瞥了垂著頭的常順一眼,“這是第一次,本王念你跟隨本王已久,暫且不論。 若有下次——”

    常順再也承受不住,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奴婢再也不敢了。 ”

    其實常順的忠心本沒有錯,擔憂楚王也是代表其忠心耿耿,唯獨不該的就是他此番言語有些過了,雖話並沒有說明,但言談之間無不顯露了對楚王縱容九娘的否定之意。

    且不論楚王縱容蕭九娘此舉對錯與否,否定了楚王之舉,潛意識的便在譴責楚王的不明昏庸。 可楚王是個昏庸之人嗎? 顯然不是,而常順之舉,無疑犯了楚王的大忌。

    其實楚王也明白是因為常順與自身不同尋常的情分,才致使常順說了如此之言。 他不否認從小侍候他的常順對自己來說,不同于他人,但也不代表他可以忍受對方的放肆。

    這是一次警告,楚王言語之間也有點撥常順之意,至於常順本身能不能明白,且還要看後續。

    靜謐的室中,楚王輕輕的哼了一聲,“且,本王就是縱著她又何妨? ”

    這句話幾不可聞,卻是鑽入常順的耳中,讓附在地上的他頭垂得越發低了。

    “起來吧,備車回府,命人傳汪承明。 ”

    “是。 ”

     *

   私宅中所發生的這些後續,九娘並不知曉。

    她內心雖不免有些擔憂自己給楚王找了麻煩,可楚王說出那般言語,她自是不會沒事找事。

    畢竟,沒有人比九娘更明白潛藏在楚王淡漠表像下的孤傲。

    既然楚王都說了不懼那小小的文官,她自然也不懼,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尚書省右僕射嗎? 待到那時,想換誰做換誰做!

    且九娘也明白楚王不會無的放矢,自是放下心來。

    當然因為事情發展後續暫且不明,她也沒有主動去告知阮靈兒,畢竟楚王會如何做,會不會按照自己計畫去做,她都沒有十足的把握,沒有把握的事情,她並不會早早便宣揚出來。

    程雯婧那邊似乎也沒少為阮靈兒想辦法,為此她似乎專門求了自己的爹娘,可惜卻是被斥責了,為此程雯婧連著幾日臉色都不甚好。

    這一切程雯婧並沒有主動說出來,還是九娘和阮靈兒通過她與王四郎言談之間,聽出了一些端倪。 阮靈兒知曉自己連累了程雯婧被家中長輩罵,甚是不安,程雯婧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只是有些慚愧自己幫不上什麼忙。

    事情陷入了僵局。

    阮家那邊依舊沒有任何動靜,而這邊眼見沒有什麼好的辦法,程雯婧和蕭九娘兩人也只能一邊安慰阮靈兒,一邊為即將來臨的歲考做著各種準備。

    九娘原本怕阮靈兒堅持不住,主動回家認錯低頭,未曾想到阮靈兒平日裡看似柔弱膽小,實則還滿有堅持的。 不過九娘也知曉,若是事情一直這麼僵持下去,最終也只有阮靈兒低頭的份兒。 不禁有些焦急楚王那邊一直沒見動靜,不過這種事急也急不來,憂慮了兩日,九娘便丟開了,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吧。

    就在這之際,王四郎來了。

    帶來了一個對阮靈兒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個好消息的消息。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1 12:34 PM

第77章

   大齊有女官制,延續前朝舊唐。

   宮中設有六局二十四司,掌後宮掖廷一切事務。

   六局分別為:尚宮局、尚儀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寢局、尚功局,六局首席女官合稱‘六尚’,各定員二人,正五品。 六局之下有二十四司,為正六品女官,其下又有二十四典,為正七品女官,再之下有二十四掌,皆為正八品,此下又設女史不等,掌後宮一切事物。

   女官選拔有兩種管道,一種是宮中低等宮人擢升為女官,其二則是從低等官員之家采選人品、德行、容貌皆出眾者為女官。 當然後者全靠自願,不乏有低等官家之女為博出頭,或者其他目的應選為宮中女官。

   當然這女官雖是‘官’,也授予品級,吃朝廷俸祿,到底是去宮中侍候人的,舉凡能有好出路的官家之女俱不會選擇這條路。 而王四郎帶來的所謂好消息,便是與這女官有關。

   聽完了王四郎的敘述,場中陷入了一片沉寂。

   程雯婧率先便不同意,嚷道:“四郎哥哥,怎麼能讓靈兒做那勞什子女官進宮去侍候人呢? ”

   一般貴女們聽到這種建議,大多是這種反應,與沉默的阮靈兒及激動的程雯婧不同,九娘反而覺得這個選擇不錯。 阮靈兒處境艱難,所有命脈都被掐在那徐氏手中,想要擺脫這種束縛,去應選宮中女官可謂是另闢蹊徑。

   首先不再受制於人看人臉色,其次也不怕被那徐氏胡亂給嫁了,簡直是一勞永逸之事。 當然,當女官也有女官的弊端,那就是很可能會耽誤自己的人生大事,畢竟宮中有規矩,女官年滿二十五方才能出宮。 時下女子一般婚嫁年紀大約都在十六七歲左右,最晚不會超過二十,二十五卻是年紀有些大了。

   于蕭九娘來看,經歷了上輩子的種種,這輩子她從未考慮過自己的婚嫁之事,所以嫁不嫁人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可是阮靈兒不同,誰能知曉她心中是如何想的呢?

   九娘望了阮靈兒一眼,又望瞭望一臉不滿的程雯婧和面帶苦笑的王四郎,道:“雯婧,你還是先聽王大哥將話說完吧,既然王大哥能將此事拿出來講,必然不會是無的放矢。 ”

   王四郎眼神奇異的望了九娘一眼,對她點了點頭,方才道:“這是目前我唯一能想到一勞永逸的方法。 當然女官也分三六九等,除過六局二十四司以外,宮中另辟有文學館,納女官中文學出眾者為學士,執掌教習妃嬪、宮人文化書算等。 這種女官卻不算是侍候人的,在女官中也地位頗高。 當然,能應選上這種女官極難,首先得學識出眾,靈兒如今在國子監念書,首先便占了幾分優勢,若是平時在學中成績出眾,其實應選上並不難。 ”

    “以前可是有例子? ”九娘不禁問道。

   王四郎含笑點了點頭,對蕭九娘又高看了幾分。 他一直知曉這個少女聰慧,此番屢屢思路與他所想不謀而合,卻是讓他多了一種心有靈犀的微妙感。

    “早先國子監便有學識出眾的女學生應選為文學館學士,若是爾等對宮中情況熟悉,應該能知曉如今尚宮局的宋尚宮曾經便是國子監裡的學生,當年她便是因為學識出眾應選上文學館學士,後擢升為統管六局二十四司正五品尚宮一位。 ”

   對於宮中情形,九娘並不知曉,但既然王四郎能講出這番言語,必不是無的放矢。 她覺得這個法子不錯,如今就看阮靈兒怎麼想了。

    “靈兒,你覺得如何? 當然有利必有弊,一旦做了女官,想出宮恐怕得等到二十五了。 當然若是以女官的身份出宮,日後婚嫁大抵是不愁的。 ”再說遠些,若是能得到宮中哪位主子的賞識,高嫁也不是沒有的,若不然怎會有低等官家之女另闢蹊徑走女官之路。

   阮靈兒抬起頭來,望向在場這三人,她即是感動,又是忐忑。 感動的是,大家都竭盡全力説明她,為她籌謀日後。 忐忑的是,一時之間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謝謝王大哥,謝謝九娘還有雯婧,謝謝你們為我做的這一切。 ”說到這裡,阮靈兒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紅,嗓音也有些哽咽,“事發有些突然,你們讓我好好考慮考慮好嗎? ”

   王四郎溫和地點點頭:“事關重要,你好好考慮也是應當。 若是覺得此法可行,就得加緊學業了,多拿幾個甲等,也能對日後應選有利。 ”

   阮靈兒連忙點了點頭,又寒暄了幾句,幾人方才從宿館中阮靈兒的房裡出來。

    “四郎哥哥,沒想到你會如此關心靈兒,為她深思熟慮想出這種法子。 ”程雯婧微微有些醋意嘟嘴道。

   王四郎望了走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蕭九娘一眼:“不是見你被姑母訓了? 靈兒是你的朋友,又與我相熟,她碰到了這種難事,若是不知也罷,知道了自然要幫忙一二。 ”

   程雯婧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是你的朋友’那句話上,有些甜蜜的笑了,自是沒有注意到王四郎望向蕭九娘的那一眼。

   九娘素來感覺敏銳,自是注意到這道目光。

   這些日子,這個王四郎出現的頻率大幅度增加,且總會用一種很隱晦的目光看九娘,讓她感覺頗為煩躁。 想躲,卻又礙于程雯婧在場,不敢做得太過明顯。 她懶得去想王四郎為何會如此,總而言之能躲就躲便是。

   出了宿館,便是一條三岔路,九娘停下腳步,望向兩人:“我去一趟藏書樓,就不陪你們了。 ”

   藏書樓是國子監裡的一棟建築,樓高三層,裡面放了許多各類書籍。 平日裡有不少國子監裡的學生閒暇之時在此看書,或者是找尋各種資料,裡面的書卷不可外帶,卻可抄錄,最近九娘沒少拿這個做藉口避開和王四郎及程雯婧相處。

    “你又去藏書閣啊? ”程雯婧道。

    “快歲考了,多做些準備也是應當。 ”

   對兩人點了點頭,九娘便往藏書閣而去。

    “九娘也真是太刻苦了。 ”程雯婧嘟囔著。

   與此同時,僅著一身極為簡單的蒼青色國子監學生常服,也不掩其豐神俊逸之姿的王四郎,目光微微有些閃爍的望著那疾步而去的背影。

    ……

   這日下午九娘只有一堂課,所以她便準備在藏書樓中呆到上課之時再去教舍。

   藏書樓裡極為幽靜,入目便是一列列排列有序的書架,與堆滿書架的各類竹簡及紙書,靠東北角臨窗下的位置辟有一處休息區,擺有幾排書案與坐墊,供來此的學生落座看書或是抄錄書卷。

   九娘隨意在書架上拿了一冊書,便在二樓找了一處空位坐下。

   她將書囊放在案幾上,從裡面掏出一本書來看,被她拿來的那本書則是放在一側,她來此本就不是為了找什麼書,不過是尋求一處僻靜的所在。

   不得不說,這些日子王四郎的異樣之舉,讓九娘心緒漸漸有些亂了。

   她明明沒有去招惹他,為何這輩子他又貼了上來!

   上輩子也是如此,只是她與王四郎並不是相識于國子監,而是在一處花宴之上。 長安就這麼大的地方,時下也不講究什麼男女大防,各世家豪門的公子貴女們難免會偶遇在各種社交場合之上。

   彼時,清俊文雅的王四郎著實惹人注目,又有長安第一才子的名頭在身,自是惹得眾貴女們爭相鬥妍,私下裡各種拈酸吃醋的小動作枚不勝舉。 這種行為在當時的蕭九娘看來,是極為不恥的。 不可否認,初見王四郎之時,她也被其出眾的皮相閃了一下眼,但有俊美無濤的楚王在前,也沒甚好驚奇的。

   一次,她被蕭六娘等一眾貴女刁難,恰巧王四郎出現,他幫她解了圍,兩人才算真正熟識。

   讓重活一世的蕭九娘來想,她與王四郎之間也算是有些孽緣吧,彼時她屢屢被人針對,前有蕭六娘等人,後有孟嫦曦,著實讓她有些疲于應付。 而王四郎就仿若是那從光明中走來的謫仙,一次又一次救她于水火之中,屢屢幫她解圍。

   彼時的蕭九娘是尖銳的,就仿若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刀,她沒有辦法去躲避迎面而來的種種惡意,便只能用尖利的一面去保護自己。 誰若是犯來,她總會毫不手軟的反擊回去。

   她在外面的名聲並不好,甚至是聲名狼藉,其實有時候她挺討厭這樣的自己,沒人願意自己被人所厭惡,也沒人願意旁人避自己如蛇蠍。 而王四郎,卻從不會用那種帶有異樣的目光看待自己。

   好感便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尤其王四郎一身光風霽月的做派,溫文爾雅且素來待人體貼周到,于當時身陷各種複雜陰私的她來說,就仿若是一種救贖。 不同于和楚王相處時的緊張及虛偽的做戲,也不同于面對他人的警惕,與王四郎相處之時,她總會不由自主的放鬆自己所有心神......

  他知曉自己最陰暗的一面,卻從不會鄙視于她,而是總是一種憐惜心疼的目光看自己,總會耐心的去開解自己......

  漸漸的,這種目光中多了點什麼,漸漸的,她似乎淪陷進去......

    ……

  上輩子九娘算是死于王四郎之手,卻從沒有怨過他。

  撇開所有的一切,其實王四郎一直都沒有變過,他待人溫和、真誠且善良,光風霽月、心胸坦蕩,從不會惡意的去揣測他人,即使面對別人的敵意,他也總會一笑置之。

  而她,卻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這是好聽的說法,難聽的說法則是她是個小心眼。 心性狠毒且睚眥必報,誰若是來招惹她,她從來學不會忍氣吞聲,而是打臉回去教對方如何好好做人。

  若說兩人上輩子會走到那種境地,撇開種種外在的因素,其實也與兩人的性格有極大的關係。

  不合適終究是不合適,勉強在一起,害了對方,也害了自己。

  重活一世,這輩子的蕭九娘其實變了許多,可能來自于上輩子的沉澱與明悟,也可能是因為這輩子的境遇改變了許多,她的氣質變得柔和許多,為人處事也有許多不同。 可蕭九娘自己知道,她也許是變了,但骨子裡的東西卻從沒有變過,只是埋藏的更深而已,所以她從未曾想過和王四郎再續什麼前緣。

  終歸究底,小心眼的她又怎麼可能會原諒上輩子王四郎的‘背叛’?

  所以王四郎這陣子的異常表現,著實讓九娘感覺到一種緊迫的危機感及煩躁感,尤其這其中還夾雜了一個程雯婧。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九娘只能將目光認真投注于手中的書卷之上。

  不知過去了多久,眼前突然被一片陰影籠罩。

  九娘抬起頭來,便看到一身蒼青色學生常服,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俊文雅的王四郎。

  九娘的眉攏了起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1 12:55 PM

第78章

   藏書樓二樓

   九娘所選的位置本就僻靜,周圍的座位只零零散散坐了兩三名學生,且離得有些距離,大多都是埋頭苦讀中,所以這邊的動靜並未落入他人眼中。

   九娘抬眼看著眼前這人,面容溫和清俊,身形消瘦而挺拔,一身平凡的蒼青色學生常服穿在他的身上,也顯出一種清貴出塵的韻味。 此時佇立在順著窗櫺灑射進來的光柱下,渾然詮釋出君子如玉是做如何解。

   九娘的眉不由自主的攏了起來,很快又拉平,她儘量不讓眼神中顯露出其他情緒,問道:“王大哥,怎麼只有你,雯婧呢? ”

   方才之前三人在岔道處分開,王四郎是和程雯婧一同的,臨近歲考,這些日子程雯婧和王四郎黏得很緊,自是為了歲考功課之事。 當然這次程雯婧再沒有之前旬考時的閒散,而是變得認真許多。

   此番九娘特意避開兩人,剛分開不過兩刻鐘的時間,王四郎便獨自一人出現在她眼前,因著有前車之鑒,此時九娘可不會認為這只是簡單的偶遇。

   見蕭九娘如此問,王四郎心中有片刻的窘然,不過轉瞬間他便拋開了這種情緒,變得坦然起來。

   “雯婧在研習功課,我是特意來找九娘你的。 ”

   九娘並沒有說話,只是眼神中顯露出一絲疑惑。

   王四郎面容微微一緊,溫潤的目光放在九娘身上。

   精緻的眉眼如畫,清豔而又絕塵,白皙到近乎有種透明質感的如玉肌膚,在陽光下依稀可以見到纖細玉頸上的青色經絡,與她添了幾分羸弱感,可王四郎卻是知曉這名少女並沒有表面表現的這般柔弱。 王四郎見過的貴女不少,貌美的更是不勝枚舉,可能給他帶來蠢動的卻只有一人。

   這種蠢蠢欲動的感覺極其細微,一開始王四郎並沒有感覺到,可是隨著日漸熟識,每次見到她都有一種似乎是興奮、愉悅的心情。 這種心情在知曉她似乎有意避著他之時,多了幾分黯然與不甘。

   不甘?

   冥冥中,王四郎總有一種感覺她對自己不應該是這幅模樣。 可到底是什麼樣子,他卻並不知曉。

   在九娘疑惑的目光中,他垂下眼簾,旋即從袖中拿出一卷東西來,笑著道:“上次雯婧借了你的手稿,此番你們歲考,我有感而發,便做出了這套筆譯來,特意拿來給你看看,興許對你有些幫助。 ”

   九娘的目光一凝,還不待她出言,王四郎已經將那卷手稿放置她的面前。 有心想拒絕,可歲考她並無把握,這些日子楚王似乎有些忙碌,兩三日中她大抵也只能見到他一次,所以她即使想照著上次那般投機取巧一次,也是不好開口的,王四郎這卷手稿送上,無疑解了她的難題。

   “雯婧那邊也有了麼? 」九娘有些猶豫問道。

   王四郎笑容一頓,很快便點了點頭,“當然,這本就是為了你、呃雯婧所做,畢竟你二人入學不久,面臨這接二連三而來的考試有些吃虧。 ”

   九娘斟酌一下,將手稿拿到手中,對王四郎點了點頭:“那就謝謝王大哥了,待我看完之後,便還你。 ”

   王四郎點了點頭,似乎還有其他事的模樣,很快便出言告辭了。

   這行舉不禁讓九娘心中一鬆,望著王四郎離去的背影,她心中有些鄙夷自己想法複雜,可又有一種感覺告訴自己所想並沒有出錯。 這種心情很複雜,讓她擰眉沉思了一會兒,終究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拋之腦後,不過遠著王四郎的決定並未動搖。

   之後,九娘便將所有心神放置那卷手稿之上,在藏書樓裡只是粗略的看了一下,散學後去私宅,楚王今日並不在,九娘也沒有多想在私宅中學習了一個時辰,便讓人駕車送她回安國公府了。

   次日,來到學中。

   程雯婧一副很興奮的模樣,只是礙于有典學在上面講課,九娘也不會詢問她怎麼了。 待第一堂課散後,程雯婧便湊到九娘和阮靈兒身邊來。

   “九娘、靈兒,你們看我這裡有好東西。 ”

   程雯婧拿出一卷東西出來,獻寶似的給兩人看,因為那卷東西是呈卷起狀,所以只看得出是一卷紙質的東西,並不能看出具體是什麼。 可阮靈兒不知曉,不代表蕭九娘也不知道,昨日她也收到了同樣一卷手稿。

   她並未多想,只當程雯婧性格使然,想獻寶給兩人看。 畢竟程雯婧心悅王四郎,她和阮靈兒都知曉,難得王四郎如此用心待她,小女兒家的心情九娘也是可以理解一些的。

   “雯婧這是什麼啊? ” 阮靈兒拿過那卷手稿,好奇的問道。

   程雯婧眉眼飛揚,“這是四郎哥哥特意做出來給我的,上次九娘不是自己做了一份筆譯手稿嗎? 雖有些投機取巧,但用處很大,四郎哥哥知曉我基礎不牢,特意花大功夫做出一份給我,上面的內容和這次歲考有關。 咱們是好朋友,雖然這是我的寶貝,但我願意拿出來跟你們分享。 你們要是覺得可以用上,就趕緊拿去抄錄一份吧,只是別千萬別給我弄壞了...... ”

   九娘心中一緊。

   程雯婧聲音繼續響起,“...... 四郎哥哥昨晚特意送到我家去了,那會兒我都快歇下了...... 四郎哥哥待我真好,這東西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弄得出來的...... ”

   她的語氣中滿是欣喜甜蜜之意,臉上也帶有一絲很明顯興奮。

   九娘面上鎮定,心緒卻是又亂了。

   她是昨日午後拿到的,而程雯婧卻是昨晚,王四郎明明說程雯婧已經有了的,她才會接下......

   這王四郎到底想做什麼?

   阮靈兒也是知曉手稿之事的,只是她早就入學,所以上次九娘的手稿她並未借去看。 之後九娘和程雯婧考試成績俱不差,阮靈兒也知曉這手稿的用處。 此番歲考她雖是有些把握,可前有王四郎女官之言,她心中雖沒拿定主意,但也是有些想法的,所以此番只是猶豫了一下,便對程雯婧道:“行,那你借我看看,若是有用,我便抄錄一份後還你。 ”

   看到一旁的九娘,她又道:“九娘,你要不要? 若不然你先拿去抄一份吧,畢竟你和雯婧入學晚,我基礎比你們好,還是你先拿去抄錄一份吧。 ”

   “這——”

   “行,九娘你先拿回去抄錄,抄好後給靈兒。 你倆加緊速度抄錄,抄好後還我,我好趕緊去抱佛腳。 ”程雯婧大包大攬說道,將那卷手稿塞入九娘手中。

   九娘望著手中的手稿,只能心中微澀點了點頭。

   *

   九娘當天便將那份手稿帶回去了,第二日給了阮靈兒。

   她自是沒有抄錄,手裡已經有了一份再去抄一份,她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 不過她也想好了,王四郎的那份手稿萬萬不能給雯婧知曉,就讓它當做一個秘密埋藏起來,王四郎既然知曉補救,自然不會傻得將此事說出來,同樣她也不會。

   此番事發後,九娘躲避王四郎的心情更甚,自是不提。

   阮靈兒花了兩日的時間將手稿抄錄了一份,事後還感歎了一番九娘筆速快,竟是一晚便抄錄好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九娘解釋說知曉時間緊任務重,便讓身旁識字的婢女連夜抄下的。 阮靈兒和程雯婧並未多想,九娘卻是暗歎自己大意了,幸好這兩人都不是什麼心思縝密之人,且這個藉口也不是說不過去,自是翻篇而過。

   有了這份王四郎做出來的手稿,三人對即將來臨的歲考都有了信心,俱是認真研讀起來。

   這日,私宅中。

   九娘到時,楚王並不在,她坐在自己慣常坐的位置上,逐字逐句卻看那份手稿。

   因著有著上次的經驗,她自然不是死記硬背通篇背下來,而是結合著書上的內容,兩廂對比,一面加強記憶背下,一面斟酌其中的內容和意思。

   不得不說王四郎能成為國子監第一人,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所做出的這份手稿,內容涉足廣泛,且簡單易記,即使學問不好如蕭九娘及程雯婧,也是能看懂,且有醍醐灌頂之效。 比起楚王之前做的那份也不差,甚至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但九娘有先入為主的觀念,且王四郎此番想法還是來自于楚王那份筆譯手稿的靈感,在九娘心中自是不如楚王。 至於程雯婧會如何想,自是不必說。

   九娘看得太過認真,自然沒有發現身後多了一人,直到她恍神間感覺出一絲異樣,才發現不知何時楚王已經在她身旁看得有一會兒了。

   九娘扭頭一望,映入眼底的便是楚王俊美無濤的正臉。

   今日楚王穿了一身紫色的錦服,衣襟和袖邊俱繡著金色祥雲紋,肩披純黑色沒有一絲雜色的狐裘,看起來矜持尊貴無比。 頭束金冠,墨色的長髮有一些披于肩後,襯著他白皙的臉龐分外俊逸非常,如墨色的狹長眼瞳,高挺的鼻樑,嘴唇略薄卻是淡粉色狀。

   九娘不禁臉上一熱,低聲喃喃:“表哥——”

   楚王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眼神放在九娘前面的那卷手稿之上,他隨意的拿過來,大略地翻了翻。

   “表哥是從宮中才回來嗎? ”

   不知為何,九娘看見楚王注意到那份手稿,便不由自主感覺有些緊張,沒話找話說了起來。 楚王穿得如此正式,自是剛從宮中出來,與楚王相識已久,九娘也是知道一些東西的。

   楚王點了點頭,如墨的眼瞳中帶了一絲奇異之色睇了九娘一眼。 只是九娘半垂眼臉,並未發現這一切。

   之後,楚王將手稿隨意擱在案幾上,九娘才不禁鬆了一口氣。

   常順隨後進來了,手端著描金託盤,託盤中放著兩盞茶和兩碟糕點及一盤新鮮瓜果。 此時正值寒冬,新鮮的瓜果極為罕有,但九娘在私宅中卻是每每能看到的。

   起先她並未注意到這一切,只是覺得安國公府在此時都極少能見到的新鮮瓜果,在私宅中宛如常物,有些感歎楚王不愧是皇子之尊,尊貴不同尋常。 後來見多了,且每次端上來的瓜果,楚王是從不會碰的,俱是進了她的肚裡,她才知曉這都是給她備的。

   楚王不喜甜食,也極少會食用瓜果,反正九娘是沒見他用過。

   瓜果中有九娘最喜歡吃的柑橘,九娘伸手拿來一個掰開來食,將柑橘皮剝下,又將上面細白的經絡一點點剝離開來,不一會兒九娘面前的案上便多了一小堆橘皮和橘絡。

   她本是想掰一瓣塞進嘴裡,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喝茶的楚王,想了想後,掰了一半遞給楚王。

   楚王見小手拿著一半柑橘塞了過來,猶豫了一瞬,接下。

   “表哥你也吃,冬日裡吃些瓜果比較清爽。 ”

   其實九娘是自己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就算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當著楚王面只顧自己大快朵頤。

   楚王面色微微有些猶豫,掰下一瓣塞進口中,咀嚼著。

   “是不是味道不錯? ”

   九娘又摸了一顆蜜桃,小心翼翼的吃了起來。

   蜜桃汁液豐富,即使她很小心的吃著,也是沾了一手汁水。 叫了婢女端來水和帕子,九娘淨了手,才算罷了。

   楚王瞥了窗外天色一眼,“似要下雪了,你早些回去吧。 ”

   九娘這才發現外面天色極暗,黑壓壓低沉沉的,便趕忙站起身來道別,提起書囊匆匆往外行去,案幾上的書和那卷手稿卻是忘了收拾。

   外面寒風呼呼的刮著,已經有婢女上前將案幾收拾乾淨。

   楚王將目光移到那卷手稿之上,拿了起來,慢慢翻閱。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2 12:36 PM

第79章

   九娘是回去之後,才發現自己有東西忘在了私宅。

    想起那卷手稿,她不禁內心有些忐忑,不過倒也沒想多,之前楚王便看到了那卷手稿,當時並未顯露任何異樣,也許他並未過多去留意。

    次日散學去了私宅,自己的東西果然讓婢女收拾好放在了一處,九娘拿出那卷手稿翻了翻,想著自己果然不應該偷懶,還是應該另抄錄一份才是。

    剛好楚王今日不在,她便開始抄錄起來,準備抄好之後便將手稿還給王四郎。

    抄了兩日,才將手稿抄完,九娘將那份感覺燙手至極的手稿隨身放在書囊中,準備瞅著機會還給王四郎。

    想法是好的,可惜機會難尋,她本就躲著王四郎,平日裡偶爾見面程雯婧也都在,想背著人還給他,著實有些困難。

    那日下了冬日裡第一場雪,天便開始冷了起來,國子監裡的學生也俱都換了棉服,樣式與學生常服是一樣的,只是夏日裡是單薄的襦裙長袍,秋日裡是夾衣,到了冬日裡則是棉衣,樣式沒變,只是厚度增加了。

    空氣中蘊含著冰冷的涼意,九娘披著厚厚裘皮披風,一路踩著地面上的薄雪往國子監側門而去。

    她心中仍惦著書囊中的那份手稿,可是讓她特意去尋王四郎,卻是有些難為的。 路過國子學院門前,她特意望了裡面一眼,與以往一樣入目之間並無她想找的那人,便只能放下心中的想法,繼續往前走去。

    這麼耽誤一會兒,等她到了側門時,門前來接散學學生的馬車已經不多了。 九娘眺望了一下,發現來接她的馬車今日竟然奇異的不在。

    難道是有什麼事耽誤了?

    想著此時是雪天,這會兒雖沒有下雪,但路上也是有積雪的,九娘倒也沒有多想,只當是路上耽誤了。

    寒風凜凜,九娘將頭上的兜帽又往前攏了攏,站在原處等馬車來接自己。

    “九娘。 ”

    一個男聲在身後響起。

    九娘扭頭過去,便看到眼含驚喜往這處走來的王四郎,他也著了一身蒼青色學生棉服,厚重的棉衣穿在他的身上卻不顯臃腫,更顯玉樹臨風。 外罩銀灰色裘皮披風,披風只及膝蓋處,上好的銀狐皮水光油滑,泛著淡淡的銀光,襯得他整個人更顯得溫潤如玉。

    好一個俊美的翩翩公子!

    即使蕭九娘心中對其有些隔閡,也不得不否認王四郎這身好皮囊。

    與之相比,九娘的形象卻有些糟糕了,本就個頭不高,厚厚的學生棉服穿在其身上顯得格外臃腫,因為怕冷,九娘的裘皮披風是從頭包到腳的,整個人都縮在暖暖的裘皮披風中,只露出一張粉白瑩潤的小臉兒,也不知王四郎是怎麼認出她來的。

    “怎麼還沒有家去? 可是接你的馬車未來? ”

    言語間,王四郎已經走到九娘身邊,眼含關切的望著她。

    “大概是路上耽誤了。”九娘又望了一眼街道,漫不經心道。

    想著書囊裡的那卷手稿,她伸手去斜挎在面前的書囊裡去掏,掏出後便將手伸出披風遞到王四郎面前。

    “這是你的手稿,謝謝了,我已經抄錄了一份,這份還你。 ”

    王四郎低首望著潤白小手中的那卷手稿,眼中略帶了一絲受傷,“這本就是給你的,你又何必再費神抄錄一份還我。 ”

    九娘不由分說將手稿塞給他,將手收回披風中,僅這一會兒小手露在外面,便讓她覺得寒冷刺骨,這該死的冬天! 她本就懼寒,自幾年前的那次落水,越加懼寒,若是能夠選擇,這種天氣她寧願呆在家中不出門。

    王四郎從九娘急不可耐還自己手稿的動作,體會出對方一種急於想撇清的態度,對於九娘平日裡躲著自己的行舉,他本就微妙在心,此時這般,更是讓他感覺到有一種受傷的感覺。

    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

   可應該是怎麼樣,王四郎也不知曉!

    面對這蕭九娘,從一初始只是表妹的同硯,到有些留意到對方,再到對其上了心,眼睛總會不由自主往對方身上轉悠,其實王四郎也不知為何會如此。 本就是情難自禁,知曉對方想躲避自己的態度,更是讓他覺得難以接受。

    他並不擅長討好小娘子,卻總是不由自主想靠近對方,明知曉雯婧妹妹對自己感情不同尋常,按他之前的想法,在程雯婧入學後,他會藉故避開她的,畢竟他一直以來將對方當做自己的親妹妹,卻因為眼前這個人的存在,不但沒有避開,反而來往更加頻繁了。

    蕭九娘為何會躲著自己,王四郎心中也約莫有些數,他很想告訴她,他對程雯婧只是兄妹之情,可是這種話他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的。 他有什麼資格對她說這樣的話,畢竟他們並不太熟悉,至少沒熟悉到可以說出這樣的言語。

    可是此時他卻非常非常想將這話訴之于口,只為了不再讓對方躲著他......

    “其實你不用躲著我,我對雯婧...... 我、我只是把她當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恍惚間,王四郎聽自己將這番言語說出了口,他明明還未想好如何說,卻這麼莽撞的說了出來。 說出後,他反而鬆了一口氣,至少她應該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目中含著一絲期待的望著對方。

    哪知蕭九娘卻仿佛被燙了腳似的,猛地往後跳了一下。 她並未敢去望對方眼睛,只是垂著頭支吾道:“王大哥,你跟我說這個幹嘛......”

    王四郎急切伸出手想去拉九娘,“九娘,我、我你......”

    一聲馬兒的嘶鳴在耳旁響起,緊接著而來的是一聲低低的嗆咳聲。

    九娘扭頭便見不知何時每日接她的那輛馬車到了,趕車的車夫竟然不是每日來接她的車夫大奎,而是常順。 而馬車的車簾子已經掀開,露出坐在車中的楚王。

    只見他眼神晦暗的望向這處,明明是一貫淡漠表情,卻是讓九娘感覺出幾分冷意。

    不知為何,心便有些慌了起來。

    “還不上車。”楚王望了王四郎一眼,冷道。

    九娘趕忙往車旁走去,常順還未來得及將車凳放下,她便自己爬上了車去,動作敏捷得不可思議。

    車簾放了下來,包裹住馬車中一室的溫暖。 車廂中燃了炭盆,正散發著融融的溫度,九娘頓時覺得從頭到腳都暖了。

    她沒有敢去看楚王表情,將身上的披風脫了下來,放在一旁,之後才在楚王對面的位置上坐下。

    “表哥——”

    楚王沒有說話,將案幾上的一樣東西推了過來,正是一隻小巧精緻的銅制手爐。 九娘順手便拿了過來,溫暖了冰涼的小手。

    “表哥怎麼今日來國子監了? 小翠和大奎呢? ”

    楚王瞥了她一眼,淡淡的道:“順路。 ”

    好吧,九娘已經明白楚王的意思了,因為他今日順路,所以順便來接了她,至於小翠和大奎肯定自有他們的去處。怪不得她說從不會晚到的馬車今日怎會晚了,原來如此。

    此時馬車的軲轆已經轉動,將目瞪口呆的王四郎留在了原地寒風中。

    王四郎自是認出馬車中的人,他的親姐姐是太子妃,王家也算是頂尖世家之一。 一襲紫衣金冠,俊美出塵,除了大名鼎鼎的楚王,還能是誰。

    他本因九娘連聲招呼都不打便走了,及之前想說卻被打斷的話,有些受傷還有些心緒紛亂,此時卻完全沒有了這些情緒,所有心神都放在了本不應該出現的楚王身上。

    他知曉蕭九娘與楚王有些淵源,算是名義上的表兄妹,不過楚王和蕭家不合,他也是知曉的。

    可見方才那情形,楚王和蕭九娘明顯不只是尋常關係,九娘為何會與他那般親近,王四郎不免想了許多......

    ……

    車廂中溫暖而又靜謐。

    九娘卻有些坐立不安。

    無他,皆因楚王有些晦暗莫名的神色。

    上一輩子,九娘便遭遇過這種情形,只是彼時她所有心神都放在王四郎身上,自是不會多想。 她知曉上輩子楚王便不怎麼待見王四郎,難道這輩子也是,還是兩人之間有什麼矛盾她並不知曉?

    九娘想了半天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期間偷眼瞄了楚王淡漠的俊臉幾眼,她自是不知曉這行舉,在楚王眼裡是心虛的表現。

    想著常順之前所報上來的東西,楚王心緒有些複雜。

    他本是一時興起,才會有國子監之行,哪知竟然會看到這一幕。

    有人心悅小人兒......

   這項認知竟讓楚王特別難以接受。

    他望著眼前的九娘。

    小小巧巧的,玲瓏有致,明明還是個小丫頭,幾年了,個頭也沒見長多少,為何竟會有人心悅。

    巴掌大的小臉兒,精緻如畫,一對瑩潤的大眼,雖略顯還有些青澀,但已現女子應有的嬌美......

   不知何時,小丫頭竟然已經長大了,有了愛慕者......

   想著之前車外那少年眼中所蘊含的情緒,楚王莫名有些心堵。 他哼了哼,突然道:“那王家的人,少打交道。 ”

    九娘一愣,匆忙應道:“嗯。 ”

    見九娘答應的並不勉強,楚王莫名心情有些好。 想著之前的部署,這幾日朝堂之上大概會有些亂,又想到去年得的那湯泉莊子,楚王瞥了九娘一眼,道:“明日你休沐? 本王在城外有處湯泉莊子,明日同本王一起前去。 ”

    明後兩日九娘確實休沐,國子監的學生每月有六日的休沐時間,每旬兩日,九娘沒料到楚王竟知曉這種小事。

    至於湯泉,九娘兩輩子都只曾耳聞過,卻不曾享受過。 這大冬日裡泡個湯泉定是十分舒爽,見此她也沒有拒絕,而是聽話的點了點頭。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2 11:24 PM

第80章

    次日,九娘一大早便起身了。

    用過早膳,便去了安榮院請安。

    平日裡因著要上學,所以每日去給安國公夫人請安是免了的,今日休沐自是不能免。

    待九娘到時,安榮院正堂上已經坐了不少人。 崔氏鄭氏馬氏劉氏及一些小輩們等俱都到了,唯獨少了一個朝霞郡主。

    九娘對這種情形並不感到稀奇,自那日事後,朝霞郡主似乎就和蕭家人鬧崩了,雖表面上並沒有生出什麼大亂子,但朝霞郡主卻極少露面。 成日裡除了呆在崇月閣,便是去王家她姐姐那處及公主府,當然宮裡太子妃那裡也沒落下。

    現如今朝霞郡主很明白自己仰仗的是什麼,一改往日驕縱的做派,變得汲汲營營起來。 當然九娘明白這是為了什麼,不外乎是在向蕭家人示威,只要昌平公主一日不倒,只要太子一日不死,蕭家人就不敢拿朝霞郡主如何。 即使內心不滿,面上還是要捧著對方的。

    據聞朝霞郡主這陣子忙著在搗騰什麼生子秘方,不用說自然是為她的親外甥女太子所弄的,蕭家人明明暗裡恨得牙癢癢,面上還要做無知狀。 九娘雖日裡忙於國子監的學業,但安國公府這裡的事可一直沒漏下,散了學晚上在翠雲閣聽蓮枝將府中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報上來,可沒少暗中看這些人的笑話。

    “九娘如今越發出眾了,真是一天一個模樣,看來去國子監念書也是有許多益處的。 當年三娘也曾提過此事,我卻是將她拒了,早知道當年也讓三娘去國子監讀兩年。”鄭氏拉著九娘的手,笑盈盈的說道。


    “謝二伯母的誇獎。 ”九娘半垂眼臉,狀似害羞。

    “這怎麼算是誇獎,二伯母說得是實話,阿家,您說是不是? ”

    看著佇立在下處的蕭九娘,安國公夫人也是一臉笑意的點點頭。

    確實如鄭氏所講,九娘如今越發出眾了,不光是容貌,也是儀態與氣度。 這撇除不了她如今正在長身子的功勞,也有她甚少出現在人前的原因,多日不見,忽一見自是覺得大變樣。 當然也與日漸增長的學識有關,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不過如此。 明明年紀還不大,與一眾姐妹站在一處就是拔尖了出來,雖稱不上鶴立雞群,但一打眼看去第一眼就瞅到了她。

    長輩們的這番誇獎,讓蕭六娘等人俱是紅了眼。

    蕭三娘為長,素來在妹妹們面前都是一副長姐的做派,且為人溫婉賢淑,尤其九娘比她小了不少,也犯不上去嫉妒一個妹妹。 蕭五娘從來是個和事佬的性子,不管內裡如何,在長輩們面前素來一副柔順的樣子,一臉笑吟吟的看著,也不說話,反正從面上來看是不行于色。

    至於蕭十娘和蕭十一娘,蕭十娘自從韓雲娘逝世後,便成了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蕭十一娘素來是個透明人,兩人只是靜靜的瞅著,同樣看不出有什麼嫉妒之色。 可蕭四娘、蕭六娘與蕭七娘就沒那麼好了,這三人素來與蕭九娘有隔閡,此番見了祖母和兩位伯母俱是對蕭九娘一副另眼相看的模樣,臉上不禁露出了幾分異樣的神色來,只是礙于長輩們俱在場,也不敢訴之于口。 到底是年歲有些淺了,心機也不夠深,難免落于旁人眼。

    一旁的崔氏微微的皺了下眉,她之所以會皺眉也是因為蕭七娘。

    畢竟不管怎麼來說蕭七娘也是大房中的人,大房的其他兩個女兒俱是被她教養的不錯,唯獨這個蕭七娘是怎麼教都教不好。 看得時間久了,她對蕭七娘的那份心也淡了,她是世家名門出身,自是明白內裡關鍵,就照蕭七娘這種性子,日後就算有個什麼大造化落于其身,她自己也把握不住。

    蕭七娘自是不知道嫡母這份心思,也不知曉因為自己的德行不好,會影響到自身日後的婚嫁。

    當然僅憑這蕭家的家世,她日後的婚嫁也是不差,只是好卻是談不上了,就如同崔氏所想,就算有什麼大造化落在她的身上,就憑她這份心性也會將日子過得一團糟,機會自是讓給了旁人。 當然,這是後話。

    “行了,二弟妹你就別誇九娘了,九娘出眾是咱們家眾所皆知之事,我看三娘也挺不錯,走出去誰人不說咱們家三娘溫婉賢淑? ”崔氏笑盈盈的插言。

    鄭氏自然不會說個不字,所謂孩子是自家的好,蕭九娘再好,也不是自己親生的,在她心中自然比不過蕭三娘。且她之前那話也不是說了沒目的的,沒見著一旁蕭六娘的臉都氣歪了。

    鄭氏和崔氏自來和朝霞郡主有隔閡,平日裡沒少給其暗裡添堵,此番朝霞郡主不露面,自是沖蕭六娘而去。 蕭六娘不是個能忍氣吞聲的,進了她耳裡自然傳到了朝霞郡主那裡,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一番機鋒,明白的自是明白了,不明的自是不明。 被擋靶子立起來的九娘,心中也是苦笑不已,不光是蕭六娘,還有蕭四娘和蕭七娘,那眼裡的光芒恨不得將她吞了也似。 至於暗裡是不是還有其他人,她不想去關注,反正只要有人犯上來,她自是不會輕饒。

    畢竟今非昔比,她也不是吳下阿蒙,有楚王這麼個靠山在身後,這府裡她還不懼任何人,當然這一切她自是不會張揚起來。

    望著下面站著一眾千姿百態的孫女,安國公夫人即覺得有些安慰,又覺得有些遺憾。

    若不是時機不對,想必這會兒家中這些出眾的孫女俱都有了人家,就算年紀不到,也能先定親,是時蕭家的勢力也能憑空增添一大截,也好給成王和皇后添些助力。

    可惜如今朝堂局勢混亂,長安城裡眾人俱都隱忍不發,大多都是瞅著東宮那邊的動靜,也好籌謀日後該如何處世。 蕭家一眾女兒,三娘四娘五娘年紀俱都不小了,卻是婚配之事一直未抬到桌面上談,俱是因為如此。

    局勢混亂,誰敢言談婚嫁,別親家沒結成,反而結了個禍害。 這長安城內眾人心中俱有自己的算盤,自然不會等閒視之,也因此三娘幾人都有些被耽誤了。

    不過安國公夫人也有自己的盤算,最大的三娘今年不過十八,再等一年也是能等起的,再不行還有一個成王。 按安國公夫人的想法,她並不是太想將蕭三娘許給成王,自產自銷雖好,卻是少了兩條路子。

    成王是皇子是親王,成王妃定然不會是尋常人家,所謂的聯姻,便是聯合兩家之勢。 蕭皇后和安國公夫婦還打著給兒子(外孫)尋一家有勢力的姻親,好增添些許助力。

    至於蕭三娘,本身出自蘭陵蕭家,有個皇后姑母,又是個嫡出,日後婚嫁也不會差,日後嫁了人,夫家也是成王一系的好助力。

    別看安國公夫人無視下面的這些機鋒,因為她知曉這後宅之中俱是逃不過她的掌握。 上下嘴唇還有打架的時候,只要無關緊要她大多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府中的事務也俱是交給崔氏,反正只要不影響大事就好。

    想到了蕭三娘,安國公夫人自是想起蕭九娘,自然而然也就想到了楚王。

    對於這個便宜外孫,安國公夫人是又恨又忌憚。 恨得是他母家明明是蕭家,卻是胳膊肘往外拐,忌憚的是當今竟然對這麼一個殘廢寵愛有加,連她外孫成王都要退避三舍。

    日前,成王暗裡的一些小動作,因著要通過蕭家才能施展出來,安國公夫人自然知道一些。 可不知陛下是老糊塗了,還是怎麼了,竟然一概無視。 那楚王門下明明猖獗,還牽扯到賣爵鬻官之事,陛下竟然重拿輕放下了,到最後楚王也只落了一個閉門思過的懲罰在身。

    且閉門思過不到一月,便又被招進了宮,這幾日楚王可是風頭正盛,成王和蕭家也只能按捺下不甘心,收起暗裡的一些小動作。

    按成王一系所想,對於楚王此人,自是拉攏為上。 可是楚王素來不賣成王一系的帳,也因此成王蕭皇后及蕭家眾人才會惱羞成怒,夥同趙王一系暗中對其使絆子,想借著機會瓜分楚王手下勢力。 絆子是使出來了,可惜楚王屁事沒有,再加上此乃非常時期,大動作也不敢有,只得暫且老實下來。

    面對這樣一個滾刀肉,又沾著那麼一層關係,真是讓成王一系恨得牙癢癢,卻又覺得棄之可惜。

    無法,眼見打壓不成,拉攏的心思又站了上風。

    也因此安國公夫人將心思又放在了蕭九娘身上,這也是為何今日鄭氏和崔氏連同安國公夫人,為何會對蕭九娘格外和善的主要原因。

    前朝影響後宅,這話並沒有假。

    想著心中存著的事,安國公夫人便沒心思和幾個兒媳婦及一眾小輩瞎耽誤功夫了,揮退了眾人,卻是獨獨留下了九娘一人。

    剛好九娘也想找個由頭出府兩日,正好想一併和安國公夫人講了,當然她對安國公夫人為何留自己也是心有疑慮。

    到底為何,接下來便能見分曉。

    ……

    安榮院正堂中,因著屋中邊角處燃了好幾個炭盆,自是暖氣融融的。

    安國公夫人招手讓九娘來到她所坐的牙床上坐下,這首位的牙床素來只是安國公夫人的專座,也就只有安國公及崔氏鄭氏兩個得臉的媳婦偶爾有資格落座。

    這番另眼相看,著實讓九娘有些受寵若驚。

    安國公夫人拉著九娘的手,先是關切的詢問了她的身子,而後又問了問她在國子監裡的一些情況及在生活中的一些小事,以示關懷。 安國公夫人不愧是安國公夫人,說話非常有技巧,一點痕跡也沒有露出,話音自然而然的繞到了楚王身上去。 大體是問九娘自那日芙蓉園夜宴之後,可曾與楚王謀面。

    幸好九娘從來不是個傻的,且一直有提防,見安國公夫人露了由頭,她自然不會不打自招,而是默默地搖了搖頭。

    安國公夫人歎了一口氣,道:“楚王這孩子,年紀大了,心思也越發深沉了,小時候還總上家裡來看望我這外祖母,這已經許久未上家中來了。 這孩子命苦,親娘早早就沒有了,你皇后姑母雖是他嫡母,但皇后乃後宮之主,後宮那麼多繁瑣的事務,她連成王都顧不上,更何況是他,也養得這孩子素來是個冷漠的性子...... ”

    九娘也不知安國公夫人這是想唱哪出大戲,只能眉眼黯淡,陪著對方唉聲歎氣起來。

    “…… 這長安城內人眾多,他又處在那樣一個地方,身邊居心叵測的甚多。 祖母見他似對家中有隔閡,就怕是有人在他耳裡說了什麼,讓他與家中生了嫌隙。 他生了那樣一個性子,素來對人不親近,祖母心想這家中也就你倆有幾分小時候的情義,便想著讓你多上門去探望探望他。 他的腿腳不好,祖母也是非常擔憂的,據皇后說,每逢到了陰雨和寒冷的天氣,楚王的腿便會疼痛難忍。 九娘,你今日剛好休沐,若不然祖母讓人送了你去楚王府,你去代家中探望探望你表哥? ”

    話音落下,安國公夫人眼含期望的望著九娘,將一個擔憂外孫的外祖母演繹的極好。

    若不是九娘活了兩世,且暗中一直和楚王有來往,恐怕真會上了這老婦人的當。 可惜——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3 01:06 PM

第81章

    不得不說,安國公夫人這算盤打得極好。

    九娘懵懂不知事,又與楚王有著救命之恩,芙蓉園夜宴那次,就能看出楚王對蕭九娘還是有幾分另眼相看的,至少不若待蕭家其他人那般冷漠。 所以蕭家其他人上門,會被楚王拒之門外,可安國公夫人有把握,楚王至少不會將蕭九娘拒之門外。

    且不說兩人是表兄妹的關係,還有那層救命之恩在側,若是將蕭九娘拒之門外,傳到承元帝耳裡,承元帝會如何想,傳到旁人耳裡,旁人會如何想楚王?

    倘若不將九娘拒之門外,安國公夫人的目的就達到了一半。 借著‘懵懂不知事’九娘的口,將自己這番話傳進楚王耳裡,楚王信,則是萬事大吉,也算是消除隔閡的第一步,楚王不信,還有後手等著。

    只要蕭九娘入了楚王府的大門,因為這蕭姓,不可避免便將雙方扯到了一處去,蕭家內裡人知曉自家和楚王的暗裡機鋒,但外人不知曉,趙王也不知曉,這便是可利用之處。

    且之前安國公夫婦懷疑蘭陵之行楚王被襲一事,被承元帝亦或是楚王得知其中內情,但這畢竟只是猜測。 因為這猜測,蕭家人才會心虛,可蕭家人也想明白了,不管知與不知,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剛好可以借此機會來試探楚王的態度,就算試探不出,能將蕭家和楚王扯到一處去,對蕭家及成王一系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百利而無一害的行為,蕭家人自是樂見其成。

    而這其中的關鍵人物,就是這蕭九娘。

    可九娘會讓他們如願嗎?

    這一會兒時間,九娘已經將其中的玄機分析了大半出來。 按她所想,她自然不能給楚王增添麻煩,這楚王府的門萬萬不能登。

    可安國公夫人又哪裡會給她拒絕的機會,所謂薑是老的辣,這句話並沒有說錯。 不待九娘的拒絕出口,她便招手喚來了胡大娘,讓她去安排九娘出府一事。 並殷切的吩咐其他婢女和僕婦,去準備各種珍貴藥材以做上門之禮,一副著實忙碌且十分上心的模樣,倒是將九娘丟在一旁,更不用說讓她說出什麼拒絕之言了。

    這是趕鴨子上架!

    這確實是趕鴨子上架,可安國公夫人有這個資格,但凡九娘敢說個不字,她便會成為眾矢之的。

    這種情形,九娘也不能說出拒絕之言,‘不’字是好講出,可接下來她又該如何將話圓過去呢? 難道說自己活了兩輩子,所以知曉蕭家人沒打什麼好主意,或者自己早就和楚王‘暗通款曲’了?

    不管是哪一項,都是萬萬不能與外人言的。

    胡大娘的速度極快,很快便準備好一切來請九娘了。

    見此,九娘只能壓著滿腔的憋屈,曲膝和安國公夫人告退,隨胡大娘出去。

    她來請安本是帶了蓮枝,胡大娘話裡話外都說婢女只有一個,出門有些不好看。 九娘本是想從翠雲閣再叫來一個,卻被一臉笑的胡大娘攔住了,從安榮院裡隨意指了一個婢女隨同。

    不用想,這個自然是來監視九娘的。

    這安國公夫人不是個善茬,她身邊的人也俱都不簡單,個個做事滴水不漏,讓九娘不嘆服都不行。

    九娘又找了想回翠雲閣換身衣裳的藉口,卻是又被胡大娘笑著點出她此時所穿的這身衣裳不差。 也是可以想像得到的,九娘本就打著從安榮院回來,便出門去尋楚王,自是早就準備好了一切。

    她此時身上所穿的這身水紅色錦緞小襖,配月白色六幅羅裙,及白狐裘皮大氅,若是去一些大場合,略還稍顯有些不夠,若是去見客,卻是足以。

    無法,九娘只得在蓮枝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去楚王府做客,自然不同尋常。

    除了九娘所坐的那輛車,前後還各有一輛馬車,一輛坐著隨同而來的外院毛管事,一輛裝著帶去的禮物,還帶了侍衛若干人等,可謂是聲勢浩大。

    九娘坐在溫暖融融的馬車中,心裡卻堵得厲害。

    本是慣例請安,順便想找個由頭出府兩日,哪知竟成了自己被趕鴨子上架。 雖她本就準備來找楚王的,可此‘找’非比彼‘找’。 這不是沒事找事嘛,也不知道表哥會不會為了做戲,命人拿大棒子將她攆出來。

    九娘不由自主便想到這種場景,楚王想和蕭家劃清界限,她也是知道的,所以她的這種想法真不是無的放矢。

    楚王府離蕭家並不遠,也不過隔了兩三座坊市,蕭家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楚王府大門前。 毛管事率先下了馬車,去了門房遞了拜帖。

    九娘坐在車中有些坐立難安,即怕給楚王找了麻煩,又怕被楚王拒之門外或者冷眼以對。

    她非常明白,此時的自己已經騎虎難下了,若是此番被拒門外,就等同明面上少了楚王這個靠山,朝霞郡主本就視自己為眼中釘,之所以會隱忍,不外乎因為她在府中有‘大勢’,且還有個疑是靠山的楚王。 若是自己失去被‘利用’的價值,就算她日日躲在國子監中,恐怕日後在安國公府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痛打落水狗,再也沒有人比九娘更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尤其蕭家那群人從來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 沒了依仗,以後各種麻煩會接踵而來,即使九娘並不懼這一切,可過慣了安身日子,突然又陷於爭鬥之間,九娘也是難以習慣的。

    尤其她年歲不小了,再過一年便要及笄,是時蕭家人定然不會放棄將她賣個好價錢的機會......

    從蘭陵回到長安,除過那次花園受傷之事,九娘便一直安然躲在楚王的羽翼之下,風吹不到雨打不著,即使有個大敵朝霞郡主,九娘內心深處也是不懼的。 也是到了此時,她才恍然發現她這輩子之所以能過上上輩子汲汲營營所求的平靜日子,俱是因為楚王,沒有楚王,她依舊深陷無限的麻煩與危機之中。

    其實很多東西並不是不存在,只是被人隔絕在她身處的範圍之外。 久了,便不由自主忽視了。 她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平靜日子過久了,便喪失了那份應有的機敏之心......

    她不該來的,至少不該來到楚王府門前,她該在之前或是來的路上,便生出個什麼意外,阻攔下這件事,而不是臨近門前,才反應過來。

    九娘又是後悔又是懊惱,可她也明白,不管她如何做,即使沒有今日,還有明日,該來的總是躲不過......

    見那管事一直未從門房裡出來,她甚至想發話說回府算了,可是她知曉這話她萬萬不能訴之于口。

    九娘此時騎虎難下。

    那毛管事之所以會在門房那裡耽誤這麼久,自是被人為難上了。

    之前他沒少代表蕭家往楚王府送東西或者帶話之類,可是每次都被人拒之門外,門房那裡自是認識他的,所以一見著他,臉色首先便有些不好。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隨著楚王的得勢,楚王府的大門也不是那麼好登的,該客氣不該客氣的,門房心中自是有一本賬。

    至於這蕭家之人,就是在不該客氣的名單之上,早在楚王建府之時,上面便顯露出一些端倪,能在楚王府做門房的都是些機敏且極有眼色之輩,自然不會閑的沒事惹主子不開心,所以還未等拜帖遞上來,門房便拉下了笑臉打起官腔來。

    所說之言自是主子不在府中之類的話語,連拜帖都沒有接過去,誰讓毛管事是個‘臉熟’的呢。

    毛管事堆著一臉笑,明明天氣寒冷卻是大汗淋漓,他作為安國公府外院的管事之一,自是深得府中幾位主子信賴,走出去誰人不高看一眼,可惜這個慣例在楚王府卻是屢屢被破。

    換一個心窄氣短的狂妄之輩,自是回去添油加醋大肆在主子跟前訴苦一番,也好博得上面的憐憫,順便讓蕭家對楚王生了惡感。 可毛管事這外院管事可不是當假的,既然能博得府上主子的信任,自然有他的本事。 首先為人沉穩謹慎是必須的,且極會審時度勢,尤其他在外院管事,對朝中一些事也知曉些許,自是明白現在可不是楚王求著蕭家,而是蕭家求著楚王,所以每次來楚王府身段都放得極低。

    今日後院老夫人傳來話,毛管事一聽是來楚王府,便心中只叫晦氣。 可主子發話了,他個做下人自然只有跑腿的份兒。 出門之前,胡大娘特意點撥了他幾句,他倒是對這次入楚王府大門有了幾分信心。

    依稀記得半年多前可是他將九娘子從蘭陵接回來的,所以毛管事也曾對府中九娘子關注過,自然知曉當年楚王和這個蕭九娘可是有幾分小時候的情義在那兒。

    有了九娘子這個敲門磚,想必這次定然能完成任務。

    只可惜眼前這個眼瘸的門房,連拜帖都不接便出言拒了,要知道他今日拿的可不是蕭家的拜帖,而是蕭九娘個人的拜帖。

    毛管事幾不可查的直起半彎的腰板兒來,臉上的笑容也拉下了,斜著眼睛哼道:“咱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想著總是有幾分眼緣,也不想為難你。 可你這人實在是狗眼看人低,今日我可不是來跟你耍嘴皮子閒扯淡的,我是代表我家娘子來送拜帖的。 知道我家娘子是誰嗎? 是你家主子的親表妹,是聖上欽封的懿榮縣主,當年我家娘子陪同楚王殿下同行蘭陵之時,你小子還不知道在哪兒! 這拜帖你看都不看,便拒之門外,小心讓楚王殿下知道了,要了你小子的狗命! ”

    毛管事架勢擺得極大,將這門房唬得一愣一愣。

    實在不能怨毛管事狐假虎威,而是素來有閻王好見小鬼難纏一說,這門房守著王府大門,誰想從大門裡頭進去,首先便得打通這一關。 可蕭家因與楚王不睦,每次還未入門首先在門房這裡就被擋了,也難為毛管事這偌大一管事扮得這副狗腿子模樣。

    門房不由自主便將那拜帖接了過來,翻開一看上面確實寫著懿榮縣主的字樣。

    他面露疑惑之色,到底是被毛管事給唬住了,招來另一名門房讓他看住毛管事,自己則拿著那封拜帖往府裡行去。

    一直快到了楚王的書房外頭,他才反應過來這不管是不是什麼懿榮縣主,她也是蕭家的人啊,頓時感覺自己上了那毛管事的惡當。 可恰巧常順從書房裡往外走,被其看到了,見此他只能苦著臉捏著那封拜帖靠近前去。

    門房已經做好被罵的準備了,常順聽完他的述說卻是面露驚疑。

    楚王和九娘約好,本是這會兒要去私宅的,常順才出來安排車架,沒想到這九娘子竟然來府上了。

    常順素來跟在楚王身邊片刻不離,也是知曉其中許多端倪,按理九娘子不會是這麼不懂事的性格。 又想起門房所言那毛管事以及蕭家來此那浩大的陣勢,常順面色沉肅讓門房等著,自己則又扭身進了書房。

    楚王一身出行的行頭,正坐在案幾前喝茶,見常順如此迅速,抬眼看了他一眼,倒也沒有多想。 常順靠近前去,將拜帖恭敬遞上,又將從門房那裡打聽到的資訊完整的敘述了一遍。

    楚王擱下茶盞,接過拜帖來看,沉靜了須臾,纖長的手指在案上點了點。

    楚王是何等人物,說是生了一副七竅玲瓏心肝也不為過,僅憑著隻字片語便將大致的情形分析了出來。

    現如今擺在他眼前的就是兩條路,拒還是不拒。

    換著大半年前的楚王,自是怎麼省事怎麼來,怎麼與自身有利怎麼來,就好比之前九娘剛從蘭陵回來之時,他覺得與蕭九娘劃清界限,與己與她都甚好,便毫不猶豫的那麼做了。

    這是他的本能,這是他之所以能在母妃逝世之後,小心翼翼在宮中在蕭皇后及成王陰影下活下來,所演練出來的本能。 只要與己身有利,他不介意利用任何人,甚至不介意利用自己。

    他一步步從忍著屈辱靠著他人苟活的小透明五皇子,到深得承元帝寵愛,為眾人所忌憚的楚王,他付出的代價超乎他人想像,但他甘之如飴。 因為他知曉再給他一些時間,他不需要靠著任何人,哪怕那個人是至高無上的皇帝,是他的父皇,他也能威懾所有人,他會站在至高無上的地方,去俯視這浩瀚廣闊的天下。

    這是楚王潛藏已久的野心。

    沒有人知道外人眼中殘廢的楚王,竟會藏著這樣的野心。

    野心是什麼時候誕生的,楚王並不知曉,他只知道當他有這種想法之時,他便一直為之而努力著。

    為此,他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人人都說楚王冷漠無情不似人,手段狠辣非常,是承元帝手裡的一把快刀。 大家都這麼宣揚著,似乎將自己捧得越高,多疑的承元帝便會忌憚他、嫌棄他、不用他。 可楚王還知曉自己還有另一面,這一面只有承元帝知曉,他也是一個缺少父愛渴望得到父親贊同的兒子。

    且他是個殘廢。

    楚王必須有弱點,至少在承元帝面前他是有弱點的。

    楚王一直知曉自己算不得是一個光明正大之人,他的許多行徑與行為都與正人君子大相徑庭,可楚王並不介意如此,早說了,他從來都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

    而唯一的破例就是蕭九娘。

    明明早已想好計畫好,卻是屢屢被打破。

    從對趙王的那次小懲大誡,從動用宮中安下的釘子讓承元帝對孟嫦曦產生厭惡感,從那次當著趙王等人對她另眼相看,從開始放棄從孟家那裡動心思......

    看似這些不顯山露水,實則無人知曉為此他付出了多大的心力。 這種行徑在他來看是極其不能容忍的,非常時期他並不適合分散心力,卻是做了許多‘吃力不討好’之事。

    楚王不是沒有分析過自己的心態,他知道也許和那個夢有關,可更多的卻是他想那麼做。

    沒有理由,沒有緣由,想了,便那麼做了。

    就好比無人能想像出,本是該在府中閉門思過的楚王,竟會安然的呆在一處私宅中為一名少女做著補習功課之事。

    那麼此時面臨的問題再度回到他的眼前——

    拒還是不拒?

    于大勢來講,他此時不該和蕭家牽扯上,一旦和蕭家牽扯上,雖不會對自己產生什麼太大的障礙,卻是代表無盡麻煩纏身。

    他的理智是這麼想,可他卻下意識撇除了這種想法。

    他想起了那次安國公府花園之事後,她的種種遭遇;他想起了夢中那個冷漠的他,無視她所面臨的艱難處境,及她所遭遇到的一切......

     胸口突然蔓延上來一種奇異的感覺。

     楚王伸出手指按了按心口,卻並沒有消除去。

     那是不捨?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3 11:49 PM

第82章

    常順見楚王面色晦暗莫名,便束手站在一旁未出聲。

    他太瞭解這個主子的行為處事了,即使楚王許多時候心思是隱晦的,但他不同常人,素來跟在楚王身邊片刻不離,自是知曉許多隱在下面的東西。

    結果不用想,自是九娘子被拒之門外,雖然那個少女讓常順心緒頗為複雜,很多時候也是挺喜愛的,可非常時期自然該為大勢讓道。 跟隨楚王久了,常順的行為處事多少也有些肖似楚王。

    “讓人去迎她進來。 ”

    楚王低沉的男音打破室中的寂靜,常順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殿下。 ”

    “你去。 ”

    楚王又道,然後便不再去看常順,而是又端起案上的茶盞。

    常順即使有再多的話,因著有之前那次‘以下犯上’的經歷,也硬將話給咽了回去。 他心中略有些感歎,殿下大了,主意也多了,他不該過多質疑,且殿下一向胸有乾坤,既然這麼做,定然有自己的主意。

    按下所有心緒,常順應下後便往外行去。

    九娘端坐在車中,太陽穴一炸一炸的跳著疼,心跳得很快。

    她已經許久未曾這麼沉不住氣過了。

    “娘子,你沒事吧?”蓮枝似乎看出了九娘的不安,不禁出聲問道。

    九娘搖了搖頭,勉強一笑。

    蓮枝雖是九娘的心腹婢女,但她一向是坐鎮翠雲閣的,所以對九娘在外面的一些事情並不知曉,甚至私宅那處也素來是小翠及車夫大奎負責的。 蓮枝雖不知曉這其中端倪,但也是看出了自家娘子今日是被老夫人趕鴨子上架了,心中自然不忿,可她是個婢女,也不好說什麼。 尤其車中還坐了另外一名婢女,蓮枝知曉這人是安榮院派來監視娘子的。

    馬車外響起一個有些急促卻又帶著驚喜的男聲。

    是毛管事。

    九娘眼神一動,安榮院的那名婢女便主動上前撩起了車簾子。

    “娘子,還請下車,王府裡已經傳話,請娘子進府。 ”

    素來沉穩的毛管事,滿臉都是遮掩不住的笑。 其身後不遠處跟著方才那個門房,挺直的腰板早已不自覺的彎下了,心中一再慶倖自己剛才的‘一時糊塗’。

    九娘有些訝然,表哥竟然讓她進去,為何不將她拒之門外?

    這一會兒時間,九娘已經做好被拒之門外的準備了,甚至已經想好日後如何處身,左不過就是麻煩接踵而來,上輩子又不是沒經歷過。 上輩子沒有身上的這個縣主之位,她也就那麼過來了,她不信如今就過不去。

    想是如此想,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也因此這會兒著實出乎她的意料,讓她臉上驚訝的表情,毫無遮掩的便顯露了出來。

    幸好這會兒也沒人關注她,兩名婢女率先下車去,然後回身攙扶九娘踩著車凳下了馬車來。

    待進了王府側門,九娘更加驚訝了,那為首的一人見了她來,便迎了過來,赫然是常順。

    好伐,驚訝多了,便不驚訝了,左不過等會她便能知曉為何楚王竟會不按牌理出牌。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裡行去,往前行了一會兒,毛管事等人便被人攔住,連同蓮枝和那名安榮院安排過來的婢女也被攔住了。

    蓮枝和毛管事並未出聲,大抵也懂得這可能是楚王府的規矩,可那名婢女就沒有那麼有眼色了,見九娘跟著常順往前行去,不禁叫了一句娘子。

    九娘停下腳步,回首皺眉望她。

    這婢女面容姣好,姿色中等,臉上帶有一絲急切之色,“胡大娘讓奴婢隨身服侍娘子呢。 ”

    可惜不是個聰明的。

    九娘勾勾唇角,回過頭去繼續往前,就聽得身後蓮枝斥她:“我還是娘子貼身婢女呢,我都不急,你急什麼急! ”

    “你——”

    蓮枝才不理她是不是什麼安榮院派來的,沒見娘子連搭理都懶得搭理她。 蓮枝素來有眼色,九娘唇角一動,她便知曉該怎麼做了。

    目睹這一切的毛管事也只做看不見狀,今日九娘子入了這楚王府大門,且還是傳說中的常內侍親自來迎的,別說是一名婢女了,待回去後哪怕是大房二房的主母,也得好聲好氣的哄著九娘子。

    毛管事是何等眼色,自是看出那婢女被喝斥後的不忿之色,只是礙于這是楚王府不敢和蓮枝吵嚷起來,估計回去準備想給九娘子主僕二人上眼藥。

    他心中暗嗤了一聲,跟著引他們幾人去歇腳的下人去了。

    *

    楚王府自是不同尋常,雕樑畫棟,重樓飛簷,好一副富貴至極的景象。

    只是府中的人似乎並不多,沿途一片寂靜之色,空氣中蘊含著冰冷的涼意,夾道兩旁的草叢花圃中及樹梢之上,均蓋了一層薄薄的白雪。

    九娘跟在常順身後往裡行去,行了一會兒,便到了一處幽靜的院落。

    入了院中,踏進門內,就見楚王安然坐在窗下,俊逸無暇的側臉對著門處,正在飲茶。

    楚王穿了一身裁剪合身的藍綢錦袍,衣襟和窄袖口處是更深一色的寶藍色織錦騰雲繡紋,那只正端著茶盞的修長大掌拇指上帶了一個嵌藍寶戒指,襯得大掌更是白若凝脂,一頭烏髮全數攏在頭頂,用三指寬的碧玉發冠扣住。

    楚王有一身好皮囊,平常于外人眼前呈現或是尊貴,或者冷硬,卻極少會如此華麗雍容。

    是的,華麗雍容。

    這種詞語本不該用來形容一名男子,但此時九娘見了楚王這身打扮,滿腦海都是這種感覺,眼中更是閃過一抹驚豔之色。 須臾眩暈之後,方是清明,這種經歷九娘兩輩子加起來都不少,自是未顯露于外。

    “表哥——”九娘的聲音中略帶了一絲遲疑。

    楚王抬眼望向她,點點頭,一貫淡漠的臉龐之上並未有其他情緒,他放下手中的茶盞,道:“走吧。 ”

    “去哪兒? ”

    “出城。 ”

    一直到坐上了馬車,九娘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太明白自己出現在楚王府,會給楚王帶來什麼樣的麻煩,可他卻是不置一詞,仿若這件事很是平常。 九娘實在摸不清楚王到底是如何想,可給人添了麻煩,她內心也是有些忐忑與複雜的。

    “表哥——”

    楚王輕嗯了一聲,音調微微上揚,代表著詢問之意。

    九娘想從他臉上找出些東西來,可楚王素來淡漠的神態實在有些不配合,九娘心中有些氣餒,也有些莫名的委屈,囁嚅道:“表哥,我給你添麻煩了,我不該來的,可是......”

    她將今早的遭遇悉數講了一番。

    “無妨。”

    ……

    這聲‘無妨’清淡無比,卻在九娘心中引起了驚濤駭浪。

    一股莫名的情緒由心中升起,直至喉嚨處,竟讓九娘感覺到自己的嘴唇略微有些發抖。 這是從未有過的情緒,九娘猛地一下垂下頭去,不想讓楚王看見自己臉上的異樣之色。

    早說了九娘素來聰慧,她又怎麼會不明白楚王這聲‘無妨’背後所包含的意思呢? 曾經,九娘非常痛恨自己所背負的這個‘蕭’姓,若是能夠讓她選擇,她寧願出生在一個庶民農戶之家中,無須富貴,只要有父有母,全家和樂。

    可九娘也清楚這是一種奢望,從她出生的那一刻,她的命運便早已註定,註定沉淪在無盡麻煩之中。

    上輩子經歷了那麼那麼多,哪怕她背靠著楚王這座大山,也從未有一人為她遮風避雨過,暴風驟雨她從來一個人扛,也因此養成了她從來將所有人遮罩在自身之外的秉性。

    哪怕是對自己的親妹妹,她事事安排周全,給其需要的一切東西,卻從不與之交心。 甚至王四郎,上輩子作為夫妻,她說什麼做什麼也是從不屑于去解釋的,她覺得是對了,便去做。 上輩子鬧成那副樣子,又何嘗不是有她的性格在內,她也許機敏聰慧,卻也有自己的傲氣的,解釋不聽,便不再解釋了,也因此夫妻之間越行越遠。

    包括對於楚王這個靠山,她也許狗腿子也許滿臉奉承之色,其實內心也是非常清明的。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要得到什麼,總要付出應有的代價,這是她上輩子所有經歷的總結。 所以對於楚王的給予,她從來全力以赴給予回報,這也是為何後來毒女提出那種要求,楚王明明沒有說什麼,她卻主動前去。

    說是挾恩圖報,其實何嘗不是一種‘我不願欠你的’的劃清界限。 九娘天性涼薄,只可惜很少有人能透過本相看透這一切。

    重生回來,這輩子與上輩子有太多太多的不同,最大的不同便是楚王變了,上輩子冷硬淡漠狠心腸的楚王,這輩子雖掛著同一張臉皮,卻是變了太多,難道真是那次的‘救命之恩’的影響?

    九娘每次都用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可這個藉口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無稽之談,楚王可從來不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馬車緩緩前行,車中的九娘卻是難得的滿心茫然。

    *

    孟嫦曦比蕭九娘晚到一步。

    她屢屢上門,卻是屢屢被拒,後楚王犯了錯,被承元帝罰閉門思過,才歇下了上門之舉。

    之後楚王被解禁,她又故態復萌,到底因為是背著家中之舉,也不敢太過過格,只來了兩三次。

    這次她方到楚王府大門,便看到了蕭家的馬車,婢女前去門房遞了拜帖,她本人則是坐在車上望著那標記著蕭家徽記的馬車。 不多時,便見有人出來迎人,九娘雖是裹著披風,到底是讓孟嫦曦看了清楚。

    蕭九娘?

    她怎麼會來這裡?!

    思緒之間,那一眾人已經大搖大擺的入了楚王府。 孟嫦曦銀牙暗咬,內心焦急的等待婢女的回話。 這次楚王定然在府中,若不然蕭九娘也不可能被放進去,只可惜婢女回來卻是沮喪說,楚王殿下忙於公務——

    不見!

    孟嫦曦當場扔了手中的暖爐,可她也不可能去楚王府門前大鬧,各種情緒滋生,讓坐在車中的她,絕美的小臉兒上一片猙獰之色。

    就在這之際,從王府側門又駛出幾輛馬車來,孟嫦曦只是眺眼一看,便看到了楚王的車架。

    “楚王哥哥......”

    她撩起車簾,屈身探出輕聲呼喚,回應她的卻是一眾車馬絕塵而去。

    寒風凜凜,不知何時竟又飄起細碎的雪花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4 11:2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22 02:25 AM 編輯

第83章

    那湯泉莊子離長安城並不遠,乃是御賜之物。

    上輩子九娘便有所耳聞,卻是從未去過。 據聞是因楚王為腿疾所困,每到陰雨或者寒冷天氣便會疼痛難忍,所以承元帝特意賞下來用以給楚王療養身子的。

    莊子並不大,但一踏入就可見奇異之色,此時正值寒冬,入目皆是一片蕭條之色,白雪皚皚,可莊子中卻偶現綠意,在這一片蒼茫的白色中實屬難得。

    馬車駛入莊子中,一直到了院前方才停下。 之後九娘和楚王俱都下了車,其他事物自有一干下人等處置。

    室中的地龍早已燃起,這會兒地龍還是比較罕見的,據聞是將地面下通上煙道,日夜不停歇的燒火,熱氣自然順著煙道蔓延整個屋子。 至少在安國公府,九娘是沒見過地龍的,上輩子也僅僅只在楚王府中見過。

    九娘的房間也被安排在這棟建築中,與楚王的房間一東一西,兩兩相對,蓮枝此時也被安排了過來,服侍九娘回房換下厚重的大衣裳。

    到了房中,九娘才在蓮枝口中得知她離開後的後續。

    原來蕭家所跟來的一干人等俱被遣了回去,只留了蓮枝一人,楚王府安排這項事務的人並未說其他,只讓人帶了話回去,說是楚王去城外湯泉莊子療養腿疾,將九娘子也帶去了。 至於蕭家人會如何想,只能隨他們。

    但九娘可以想像的到蕭家人知道這一訊息後會是什麼表情,以後大概不會少了麻煩,可楚王這麼車馬放明的給自己當了靠山,不得不說九娘心中也是有幾分喜悅的。

    包括蓮枝,也知曉九娘子能登堂入室楚王府代表著什麼含義,見到九娘後兩眼灼灼發亮,卻是欲言又止。

    一直到屋中只剩兩人,蓮枝方才開口道:“以後娘子再也不用怕府中那些麼蛾子了,老夫人也真是,非要趕鴨子上架這麼一趟。 幸好楚王殿下還記得小時候與娘子的情義,若不是此番可是丟了大臉。 ”

    生在世家大族中,沒有父母長輩庇護,所儀仗的不外乎是‘臉面’,上面人給你臉,你有‘勢’。 自然從上到下俱為通達,若不然光下面的那些小鬼就足夠難纏的了。

    蕭九娘如今在蕭家,看似超然物外,實則形單影隻毫無儀仗,雖有個縣主的身份,可府中比她位高者比比皆是,且不說有個朝霞郡主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了,那些個長輩僅憑一個長者的身份便足夠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蓮枝在九娘身邊服侍已久,自然明白這個道理。 她想得比其他人更多,蕭家的一些處世之道,作為世僕之家出身的她也是能夠管中窺豹的。 娘子日後總要嫁人,蕭家人只看中利益,若是有個對娘子有些幼時情分的楚王殿下在,日後也是能給九娘子操心些許的。

    百利而無一害之事,蓮枝自是樂見其成。

    幫九娘褪了身上的大氅,蓮枝感受了一下室內的溫度,便給九娘換了一身的夾衣。 這衣裳是有人備好送來的,一併送來了好幾身少女的衣裳,衣料俱是上等,顏色鮮豔純美。 不得不說這楚王府的下人辦事幹練,九娘穿上這身水藍色蓮紋小襖及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居然不大不小正正好。

    腳下的地龍燒得非常舒適,不似炭盆那般燥熱,而是整個室中俱溫度宜人,蓮枝忙碌了一會兒,竟然出了一身薄汗,於是趕忙避開去將裡頭所穿的衣裳褪了兩件。

    出了房間,去了堂間,楚王也是一身簡便的衣裳,方才肩上所披的滾金邊的鶴氅及黑狐皮嵌玉皮帽已經褪下,看起來十分清爽。 冰淩紋檻窗大開,正對外面一處梅林,枝梢上的紅梅含苞待放,明明溫暖如春,卻又有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

    窗下有幾,幾上有茶,並有糕點鮮果。

    見此,九娘精緻的眼角彎起,去了楚王身邊的位置上坐下。

    “表哥,你可真會享受! ”

    楚王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表哥,你的腿如今沒什麼大礙吧? 那湯藥還在用嗎? ”

    這個問題之前九娘便曾問過,楚王表現的淡然,她便沒怎麼上心。 此時坐在這湯泉莊子中,九娘想起楚王這次出城的藉口,心中這才升起了擔憂。

    “無礙。 ”

    “若是無礙,怎麼......”怎麼會想起來這處湯泉莊子?

    後面這話九娘並未說出,可楚王已經明白其中的意思。

    “這兩日朝中熱鬧,本王索性避出來,也免得平添煩擾。 ”

    到底為何會熱鬧,楚王未說,九娘也沒有問,左不過就是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情。

    九娘並不知曉,之前她對楚王所說阮靈兒之事,楚王早已開始辦了。 只是既然設局,肯定是悄無聲息的,這也是九娘為何見楚王這邊一直沒有動靜的原因。 這個計畫九娘只是給出了一個大致框架,具體則由楚王補漏,阮成茂乃是尚書省右僕射,位高權重,又有前徐僕射余蔭在身,想要在對方身上耍手段,是難之又難。

    難,但並不是不能。

    九娘是後宅女子,所思所想雖有眼界與身份的限制,卻是另闢蹊徑,讓人有眼前一亮之感覺。 陽謀陰謀都是謀,只要有用,楚王可是從來不拘于表面形式的,也因此他早就命人在暗裡散播流言。

    起先只是有閒雜人等提起早年阮成茂休妻另娶之事,又有人提及阮成茂未為官之前,其原配辛苦持家,哪知卻被阮家以無後之名休棄,之後抱病身亡之事。 這些齟齬之事早年長安城內知曉的人並不少,因有徐僕射和阮成茂聯手壓制,再加上日子久了,倒也讓人淡忘了去,沒想到只是因婦人之間的小口角,竟又廣泛流傳起來。

    此事是先從貴婦貴女們社交圈子中傳出的,傳到最後傳到了前朝,朝中本就有一干掌管記錄朝廷動靜,負責糾彈百官朝儀,及監察朝堂風紀的禦史們,自是有那剛正不阿的禦史們出面彈劾。

    彈得阮成茂是滿頭包,蒼蠅雖不咬人,但它噁心人,阮成茂被噁心透了。

    並有禦史將阮夫人徐氏拿出來說事,說其苛刻虐待阮成茂原配所出之女,堂堂的右僕射之嫡長女,竟然落了個有家不能歸之境地......

    徐氏乃是婦孺,自然治不了徐氏的罪,頂多是譴責一番她的為人品性。 朝堂之上將後宅之事扯出來,自然是針對阮成茂而去的,要知道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治家不嚴,又何以能治理朝政!

    這下樂子大了,紛紛有禦史及朝廷命官上奏質疑阮成茂的能力。

    這些人其實並不多,朝中舉凡有些眼力界的俱不會攪進這趟渾水來,可有人挑了頭,自然不乏渾水摸魚之輩,且阮成茂為官多載,政敵也是不少的,一時間朝堂之上很是有些熱鬧。

    ……

    這一切此時身處在湯泉莊子上的九娘,自是不知。

    飲了茶,吃了些瓜果點心,楚王便去了書案處理公務,而九娘則是在一旁默默的看書。

    這是兩人慣有的相處模式。

    到了午間,常順來詢問午飯用些什麼,又稟說莊子上有剛捕撈上來的新鮮的活魚。

    見九娘有些意動,楚王便說午膳吃魚,至於怎麼處置則由常順打理。 九娘也是個只管吃不願意想的主,這項艱巨的任務便交給常順。 幸好常順服侍楚王多年,知曉主子是個衣食住用皆需精緻,卻從來不會提出任何要求的怪性子,倒是早就習以為常了。

    午膳的菜肴一大半都是魚,各種不同的吃法,很是鮮美可口,又配以冬季少有新鮮蔬菜,讓素來飯量小的九娘撐得直撫肚子。

    楚王面上不顯,但機敏的常順卻感覺到一道讚賞的目光,事後常順專門吩咐打賞了莊子上的一個小管事,自是不提。

    九娘面色囧囧的,兩輩子她還是第一次吃成了這副模樣,動都不敢動,也不敢彎腰什麼的,生怕午膳吃得的西從嗓子眼裡出了來。 飯罷,她便去了軟榻上靠坐下來,想揉揉肚子,卻又怕被楚王看到,難受得靠在那裡想讓飽脹感趕緊過去。

    “怎麼了? ”楚王蹙起眉。

    “無事。”九娘乾乾地笑了笑。

    見蓮枝面現焦急之色,趕忙對她使了個眼色。

    楚王的面色沉了下來,直直地盯著九娘,九娘素來受不了他這種眼神,只得說了實話,“吃得有些撐了。 ”

    楚王面容愕然,不過轉瞬即逝。

    也是可以想像得到的,本就飯量不大的人,卻是吃了一大碗碧粳米飯,還將床上的六道菜一道魚湯吃了一大半,楚王的飯量也是不小的,可見九娘喜歡吃,不免便少動了筷子,於是其他的俱都進了九娘之腹。

    “可是難受? ”

    “沒事沒事,讓我歇歇就好了。 ”

    楚王不再言語,去了桌前飲茶,九娘則是靠在軟榻上,難受得等待飽脹感趕緊過去。

    蓮枝看不下去了,小聲道:“娘子,奴婢幫你揉揉吧。 ”

    “有用嗎?”九娘用同樣小的聲音與蓮枝說話,“好吧好吧,你來試試。 ”

    這下真是丟臉丟到家了,現如今九娘只寄望那邊楚王不要注意到這裡的動靜。

    蓮枝俯身上前小心翼翼的給九娘揉著小腹,這麼揉了一會兒,似乎真的有些好了。 這時,有婢女奉了一盞茶上來,九娘本是沒有想喝的打算,卻聽那婢女說這是山楂茶,有消食之效。

    九娘囧囧的接了過來,偷眼瞄了那邊的楚王一眼,見楚王眉眼不抬,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氣。

    之後,又歇了一會兒,九娘站了身,說帶蓮枝出去散散步。

    散步散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的樣子,九娘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感覺渾身清爽,只是也有些累了。

    回去和楚王說了聲,九娘回房小憩。

    ……

    這一覺便睡到天黑,還是蓮枝喚她方才醒。

    原來是到了用晚飯的時候,九娘趕忙收拾了一番儀容,去了堂間,楚王已經坐在那處等得有一會兒了,桌上正在擺膳。 與晌午不同,晚間的飯食以清淡為主,九娘卻一點想用的欲望都沒有。

    不敢直言,只是拿著筷子不動,面上蔫蔫的。

    楚王心中喟歎一口氣,本是見素來食量小的她多用了些,還有些滿意,哪知她竟一不小心吃撐了,還撐成了那副可憐樣。 楚王心中莫名有些惱,所以一下午臉色都不好,讓出去打賞了那小管事的常順,回來後聽聞了這一出,差點沒把腸子給悔青。

    這會兒見她蔫頭耷腦的,那點惱也沒有了,只剩下了無奈。

    “多少用一些墊墊,來了這湯泉莊子自是泡湯泉的,你那屋子後有一處泡湯泉的地處,待會兒可以去泡泡,只是空腹並不適宜泡湯泉。 ”

    聽了楚王此言,九娘才升起了一些食欲,喝了小半碗燕窩粥。

    用罷晚飯,九娘便回房搗騰著要去泡湯泉了。

    她房間靠裡側有一扇門,門後果然是一處湯泉池子。

    池子很大,呈不規則的半弧形,寬度大約有五米,長度卻是未知,因為入目之間,九娘只看到靠右手的方向有邊際,而左手處並未見到邊際。 池子呈原始狀態,四周圍著不規則的青石高約有三米左右,石間有紅梅幾株,煙氣繚繞,宛若人間仙境。

    九娘見之欣喜,心想這果然是個好地處。

    先簡單的沐浴了一番,九娘僅著了一件小衣便入了池中。 初一進入感覺水的溫度有些偏高,泡一會兒便覺得舒適了,溫度不高不低正正好,有一股淡淡的硫磺氣息,又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梅香。

    池中的水並不深,且靠邊處有砌成花瓣狀的檯子以供安坐。 九娘泡了一會兒,便一時興起往深水處探了過去,游到正對面的石壁又游了回來,九娘好奇的四處望瞭望,見左手側面看不到邊際,便往那處游了過去。

    白煙繚繞,如夢似幻。

    水外是清涼寒氣,水中是溫暖宜人,九娘神清氣爽,悠閒的往前劃著。

    水聲嘩嘩,煙氣繚繞,九娘似是望見正前方有阻擋物。 又近了一些,方才看清是一道青石牆,說是牆,還不若說是青石台,只是高出水面大概一尺左右的樣子,反正九娘可以很清楚看見石台後面的情形。

    九娘好奇眺望,突然在石台後處看到一個黑色類似人頭的東西,還不待她反應過來,就見那人頭扭了過來,楚王的俊臉赫然入眼。

    天吶!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5 11:42 PM

第84章

    九娘兩輩子都沒有遭遇過如此窘境。

    方一開始是驚駭,很快她便意識到情況不對。

    要知道她是在自己房裡泡湯泉,卻是突然出來了個楚王?

    她自然不知曉這是湯泉佈局問題,這處圍在屋後的湯泉池子呈不規則的半月型狀,橫跨整個屋舍從東到西的位置。 原始狀態便是如此,所以當年建莊子之時,便以這處池子為整個中心點,且為了野趣,並未動池子的整體構造,只是略做了一些佈置。

    楚王的房間在東,九娘的房間在西,像這種同處一處屋捨下,本就是夫妻或者極為親近之人方才可入住,且湯泉池子這麼大,誰能想到九娘會一時興起往這邊探過來,所以這種設計也並不為過。

    楚王知曉九娘體弱且懼寒,整個莊子中只有正院這處屋舍鋪有地龍,他便沒有多想,下意識便吩咐常順將九娘安排在這處屋舍中,反正有兩間臥房,剛好一人一間。 且這處湯泉莊子,自從撥到楚王名下,還是他第一次前來,除了大體情形以外,具體內裡並不清楚,包括常順也是,便就這麼安排了下來。

    上面吩咐了下來,莊子上的下人也不知曉九娘的身份,便聽之任之了,還只當殿下帶了寵妾過來,雖然這個寵妾年紀似乎不大。 哪知寵妾並非寵妾,而是表妹,且還是個未及笄的‘小表妹’。

    當然這一切,此時的兩人並不知曉。 九娘見了對面的楚王,下意識便縮進了水中,只露出一個小腦袋來。

    而楚王,可能因為是男子,卻並沒有這種自覺,只是整個人都轉身過來,眉頭半擰眼神晦暗的看著對面隔著一道青石台的九娘。

    宛如綢緞似的長髮蜿蜒而下,可能因為之前盤了髮髻,所以還略帶了些彎曲的弧度,呈潤濕狀態隨意搭在肩上及胸前,還滴著水珠。 濃郁的黑襯著耀目的白,更加顯得楚王的皮膚宛如上等羊脂白玉也似,又有一種男子應有的精壯感,絕美與精壯的結合。 英挺的劍眉直飛入鬢,其下是一雙狹長如墨的瞳子,刀削般挺直的鼻樑,淡粉色偏白的薄唇又給其增添一絲羸弱的病態。

    九娘見過那次落水宛若水妖似的楚王,見過一身華服矜持尊貴的楚王,見過滿面冰寒讓人見之膽顫的楚王,見過雍容華貴一身皇家氣派的楚王,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魅惑之態的楚王......

    她隱隱似乎看見白皙如玉與如墨的黑色之間,有兩點炫目的櫻紅,小臉兒刷得一下,頓時紅了......

    歸咎于上輩子的經歷,九娘不是不知曉楚王這身皮囊有多麼好,她也不是沒見過許多貴女面對楚王時各種花癡的表現,可是這種情緒卻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在她身上。

    可能是因為九娘本身有些遲鈍,也可能是心態問題。 對於楚王,九娘有懼怕有敬仰有感激,有著各種各樣複雜的情緒,但在她心目中,卻似乎全然沒有妙齡少女面對一個俊美無濤的男子應有的反應。

    這是第一次,九娘在楚王面前表現出這種屬於小女兒家的嬌羞。

    幾縷濕發隨意的貼在精緻絕倫的小臉兒之上,吹彈可破的細嫩嬌膚,甚至隱隱可以看見其下的淡青色血管,纖細的玉頸,半掩在水下小巧精緻的鎖骨,平添了一種脆弱的美感。

    此時整個小人兒臉都紅了,嬌豔欲滴,隱在黑髮下小巧的耳尖也呈現一種可口的淡粉色。 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著,上面依稀掛著一滴水珠,濕潤而暈紅的眼角,不似尋常時微微上翹,而是可憐巴巴的低垂了下來......

    楚王莫名感到有一絲口乾。

    “啊! 呃...... 表哥,我不是故意的啊,不是......”

    隨著一聲驚慌的低訝,九娘滿臉局促,一頭鑽進水裡,倉皇而逃。

    落入楚王眼中的便是一道急促的水波紋,再之後人便不見了,只依稀可以見到遠處繚繞的煙氣。

    似乎這一切只是夢幻,仿若什麼也沒發生過。

    ……

    一道破水聲響起,驚得守在池邊的蓮枝趕忙抬起頭來。

    卻見在湯泉中戲水的娘子滿臉驚慌的自水中鑽了出來,九娘竟是一口氣沒冒頭從那邊鳧了過來。

    “娘子,怎麼了? ”

    “無事,無事。 ”

    九娘遏制自己鎮定著,四周望了一下不見任何異常,才匆忙從水中走了上來。

    “泡得久了,感覺有些頭暈。 ”

    蓮枝也沒感覺出什麼異常,只當娘子紅著臉是泡湯泉泡久了。 她拿起一塊大棉帕裹住渾身滴水的九娘,道:“奴婢也聽人說了,這湯泉一次只適宜泡一刻多鐘的樣子,奴婢服侍您起來,待會兒淨了身替您擦上余大娘調的香脂,再幫你按按,今晚定能睡個好覺。 ”

    這余大娘便是之前楚王給九娘的老宮人余嬤嬤,現如今在九娘的翠雲閣中當著管事僕婦。

    余大娘辦事幹練,將翠雲閣管理得有井有條,且極為擅長調養女子身體,從藥膳補湯到平日裡女兒家保養的一些小手段,甚至連女兒家用的胭脂水粉香膏都會做,成日裡便帶著蓮枝一干婢女搗騰著替九娘調養身子。

    九娘經由她手被調養了一陣子,不光懼寒之症減輕了不少,人氣色也好多了,整個人也吃胖了不少,至少不若早先瘦得像紙片。 尤其九娘如今正在發育,那難言的羞澀之處每每都會脹痛不已,碰都碰不得,余大娘便教了蓮枝一套按摩之法,倒是能減輕狀況,也因此余大娘十分得九娘看中,日裡被各種折騰也是不拒絕的。

    淨了身,九娘僅披了一件寢衣便上了床榻。 地龍燒得暖暖的,一絲寒冷都感覺不到,十分溫暖宜人。

    蓮枝將床柱子上掛著的薄紗放了下來,遮掩住側躺著半裸著背的九娘,蓮芳端著描金檀木託盤,上面放著擦手的棉帕,還有一個潤白色的圓肚瓷罐及一支小巧的玉勺。

    蓮芳是下午被送過來的,一併的還有小翠,並帶來了九娘的許多隨身用物。 零零散散裝了一大車的東西,見蕭家人如此反應,似乎巴不得九娘就這麼住著不回去了。

    當然表面上肯定是不能如此表現的,安國公府那邊帶話過來,說是九娘子陪楚王在莊子上游玩,為免不適宜,所以將隨身用物以及貼身婢女俱都送了來,可謂是貼心至極。

    蓮枝淨了手,用玉勺在圓肚瓷罐中挖出一坨膏狀體,先在手中溫熱搓了搓,便上前替九娘塗抹香脂。

    這香脂是余大娘特製的,取各種花瓣及香白芷、白蘞、白術、白芨、白茯苓等研製而成,具有潤膚白膚之效。 所用時,需用手按摩吸收,九娘用了一陣子,皮膚確實比往常更加細嫩光滑,且晶瑩剔透。

    九娘在身下墊了一層厚軟的褥子,才趴于其上,平時她是不敢趴伏的,就怕觸了那難言之處生疼難忍。 蓮枝先幫其玉背塗上香脂按摩,然後是玉臂和玉足,渾身無一漏下。 再之後九娘則是換成仰躺的姿勢,身上半搭著一層綢被,讓蓮枝換了一種油狀的液體按摩其難言之處。

    這種油狀帶著淡淡馨香的液體也是余大娘特製的,余大娘只說平日塗抹按摩後,可以緩解脹痛,其他再多的卻是未說。 九娘並不知曉其實還帶有豐盈之效,只是偶爾更衣之時,她隱隱感覺到平坦了兩輩子的地方似乎弧度大了些。 不過因為用時尚短,還看不出什麼太明顯的效果。

    一番按摩罷,已是過去了近一個時辰。

    九娘之前的忐忑羞愧等等情緒,此時也早已沉澱下去。 索性事情已經發生了,總得面對,只是明日她該如何面對楚王呢? 她可真不是有意唐突表哥的,誰能想到這湯泉池子竟然修成那樣......

    腦海裡存在這種思緒,九娘漸漸沉于黑甜鄉。

    蓮枝輕手輕腳的替九娘蓋上被子,將簾帳掩下,方才退下,讓室中歸於一片沉靜。

    *

    同一時間,楚王的房中。

    比起九娘倉皇,楚王要鎮定多了,所以連隨身在側的常順都未曾發現任何端倪。

    在湯泉中又泡了一會兒,之後在常順的服侍下上了岸,楚王披散著一頭黑髮,僅著一身雪白的褻衣褲,半靠在躺椅上,雙腿放在特製的藥桶中,任常順為他按摩腿腳。

    比起幾年前,如今楚王的情況要比之前好多了,九娘所制的拔毒藥湯確有奇效,又有那孫老名醫將方子的效用增加了近三成,長年累月這麼用著,楚王下肢所封之毒竟有逐漸減輕的狀態。

    可是也僅限於此,近半年來楚王已經明顯感覺到這湯藥的拔毒之效不若之前,似乎進入了一種瓶頸期,除了緩解疼痛,似乎再無其他作用,本來楚王還寄望能靠這湯藥便治好自己的腿傷,如今也只能另作他法。

    其實在這幾年期間,楚王也不是將所有希望都放在這湯藥之中的,他已經用手段弄清楚了此毒的來源。 解鈴還須繫鈴人,他已經廣布手下去尋找那制此毒之人,如今已經有些消息傳了出來,相信不久便能找出那人,解了自己的毒。

    不過楚王並不急,毒得解,大事也需辦。 如今這種局勢,一個殘廢的楚王比一個健全的楚王更加有利,楚王還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待按摩罷,時候已經不早了,楚王上榻安眠,今日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總是忙碌至深夜。

    心中有些莫名的亂,腦海中總是閃現方才之前那一幕,楚王闔上雙眼,強制自己不再去想。

    ……

    夢是旖旎的,朦朦朧朧,如夢似幻。

    自楚王開始做起那個荒誕又真實的夢,他便很少再會夢到其他,可今日的夢卻是有些怪。

    繚繚繞繞,煙氣朦朧,看不清楚......

    似乎有人,卻是看不清對方的面孔,只感覺到如凝脂般的柔滑觸感,還有那墨黑的濕潤黑髮,及那隱在水面之下若隱若現的白......

    黑暗中,床榻上的人驀地睜開雙眼。

    眼神茫然,靜默了一會兒,他微微的皺起眉,身下有一股冰涼的濕意與粘黏感,他伸手一觸,面色僵硬。

    不知過去了多久,一個聲音在黑暗中驀地響起:“常順。”

    一陣窸窸窣窣的衣衫摩擦聲響後,常順步了進來,同時點燃了高几上的燈盞。

    “殿下。”

    “沐浴。”

    常順一愣,卻並未說話,轉身去安排楚王沐浴的事務。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6 11:45 AM

第85章

    像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瞞得住常順。

    前腳剛服侍楚王進了浴間沐浴,後腳便有鋪床的小內侍來稟。 常順先是不信,而後驚喜,再然後面色複雜扭曲的直奔去了臥房,期間還差點摔個狗啃屎。

    終於來到床榻前,探手一抹。

    一旁佇立的小內侍,面色怪異的瞅著行為有些齟齬的常順,卻是一句話也不敢說,只當自己沒有看見。

    緊跟著就見素來沉穩的常內侍,一臉感激涕零的模樣,只差用袖子抹抹老淚。

    他內心有些小鄙夷,有什麼可吃驚激動的,不就是主子一個不小心夜遺了?

    他自是不知曉常順心中的苦處,想當初他先是作為一個小內侍跟著蝶妃娘娘,而後蝶妃逝世,他便轉去侍候五皇子。 一晃這麼多年,楚王也快十八了,常順也是快近四十的人,別看他日裡沉穩嚴謹,其實內心一直擔憂著一件很隱晦的事情。

    這種事情是殺了他,也不能道于外人聽的——

    殿下似乎與尋常男子有些不同。

    而這種不同是在楚王不能行走之後,才出現端倪的,為此常順差點沒把頭髮都操心白。 操心歸操心,常順也知曉這件事事關重大,日裡一副無事狀,實則暗裡一直在關注著。 他不是沒想過去問問楚王,可這種事拿出來講,他真怕素來冷漠的殿下會大怒之下要了他的小命。

    常順憋得好辛苦啊,同時隱隱的擔憂日漸在他心中加重。

    他回想以往,殿下之前並不是這樣的,早在十二那年就出了精。 皇子初精後,宮中本有派人教導皇子們人事的規矩,可年幼的楚王似乎並沒有開竅,且非常不喜這一套,再加上宮中許多事情一直內有機鋒,所以雖是規矩,但楚王拒了一次,之後再無負責此事的內侍提過。

    再之後便是楚王十四那年替太子擋了一箭,從此下肢不能行走,只能與輪椅為伴。

    一起先常順是沒有發現這些異常的,可是日子久了便感覺出了端倪。 素來不親近女子的男子,難免會有夜遺之事發生,可自楚王不良于行之後,卻是再無發生過這種事。

    為此,常順飽受折磨,他想著殿下的腿出了問題,會不會那方面也出了問題。

    歷時多載之後,楚王終於用事實證明自己並沒有問題。 常順安下心來,看來殿下並沒有問題,只是寡淡慣了,沒出問題就好,日後大婚也能生幾個小皇孫出來。

    按下這些不提。

    常順吩咐了小內侍將被褥俱都換了,便又去了浴間。 期間,總會不由自主的露出莫名笑容,楚王瞥了他好幾眼,倒沒有想到這常順竟是為了那種事而高興歡喜的。

    他內心有些悶悶的,說不出來的複雜

    *

    次日一大早,九娘便醒了。

    在房裡磨蹭了半天,直到常順命人來請她過去用早膳,方才踏出房門。

    去了堂間,楚王已經坐在桌前了,九娘小聲的打了聲招呼,便去了對面坐下。 用飯期間,她一直不敢抬頭,自是沒有注意到楚王那複雜的眼神。

    殊不知楚王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雖表面上不顯,卻是一改往日的鎮定,當然這一切是無人看出的,只有楚王自己心裡清楚。

    久了,九娘也只當只有自己受困于昨日那事,心中略有些感歎她的心性比楚王差多了。 這麼想了想,倒也釋然了些許,雖仍有些尷尬,倒不若之前那般拘謹窘迫了。

    用罷早飯,兩人各自忙碌。

    楚王去書房看著各處送來邸報與密信,而九娘則是拿著那份手稿,溫習準備即將而來的歲考之事。

    一日的時間一晃便過去了,臨近黃昏之時,九娘出言告辭,她本就只有兩日休沐的時間,明日該去國子監上學了。

    楚王也沒有說其他,命人準備車架回長安城,他竟然也沒有留在莊子中,而是隨同九娘一起回了城。

    車架先到楚王府,之後九娘改換馬車回安國公府,臨下車之時,一路上欲言又止的九娘終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是道了聲別。

    似乎那件事只是鏡花水月,什麼也沒有發生。

    其實這樣也挺好,可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麼,只有彼此心中才清楚。

    *

    隔了兩日再去學中,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新鮮感。

    阮靈兒今日竟然沒有來上學,中午散課之後九娘和程雯婧特意去了宿館,聽了婢女香兒之言,才知曉阮靈兒昨日便回阮府了,是被阮家派人叫回去的。

    九娘內心隱隱的有些擔憂,可是又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得按下滿腹心緒。

    阮靈兒是次日才回國子監的,中午散了課,憋了一肚子疑問的程雯婧和九娘拉著對方去了飯堂三樓的一處雅間,詢問之後,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

    原來前日叫阮靈兒回阮府的竟不是別人,而是其父阮成茂。

    據阮靈兒所講,阮成茂難得和顏悅色問了一些阮靈兒的學業之事,又關心了一下她的近況,之後帶著她去見了徐氏,當著徐氏的面對阮靈兒說讓她以後不要再住在學中宿館了,以後家中會派人每日接送她上下學。

    徐氏當時的面色並不好,面色有些憔悴,眼圈也微微有些泛紅,不過倒也沒說其他,甚至還對阮靈兒露出一個稱得上是和顏悅色的笑。

    且這還不算,緊接著阮靈兒的閨房也換地處了。

    以前阮靈兒住在一處離正房偏遠的小院中,閨閣擺設極為簡陋,身邊也僅只有一個婢女服侍。 現如今全部大變樣,不但換了一處大院子,裡面的擺設與佈置比起阮孟玲的院子也不差,且婢女也增加到了四人,院中管事僕婦以及打雜幹些粗活的僕婦也俱都有安排。 各式衣裳首飾布料藥材等等,絡繹不絕往她住的院子中抬,月錢也翻了一倍有多,與阮孟玲相同。

    現在阮府上下所有人都知曉,大娘子這下是翻身了,再也不是以往無人問津的小可憐。

    這一切自是楚王和九娘的功勞,只是阮靈兒卻不知曉,她也是一頭霧水的。

    阮成茂在朝中受了氣,回來便沖徐氏發了一頓脾氣。

    他自然不知曉這是背後有人動了手腳,原因則是為了他那受嫡母苛責的長女,他只當是有人與他作對,抓了他的紕漏攻擊他。 有紕漏,自然要補上,阮成茂發完脾氣後,將厲害關係與徐氏講了,徐氏嚇得膽戰心驚,又有些感覺憋屈。

    可旁人所講的都是事實,她能說什麼,只能暗恨在心,抱怨便宜了那個小賤人,更恨那與她起了口角的婦人口沒遮攔,竟然四處宣揚她家的私事。 因此日後與那婦人之間又起齟齬,給阮家引來了不少麻煩,當然這也是後話。

    總而言之,阮靈兒終於翻身了,至少從目前來看是。

    這種種異常,不光阮靈兒一頭霧水的,程雯婧也覺得有些不尋常,她雖素來是個直腸子,但畢竟是大家出生,也意識到這期間是不是有什麼貓膩。

    唯獨九娘心中有些清明,可此事她還未來得及問楚王,自然也不好當著兩人面講出來。 且這事就算日後弄清楚,她也沒打算講出來,畢竟有個楚王夾在其中,她可不想因此而牽連上表哥,即使阮靈兒和程雯婧算是她的朋友,內心深處九娘也並不是全然信任兩人的。

    “既然你家裡人變了態度,那靈兒你還準備應選女官嗎?”程雯婧問。

    阮靈兒雖是不說,但大家都可眼見她用功了起來,恨不得走路時都拿著書看。 以往阮靈兒刻苦歸刻苦,卻沒有如此瘋魔的狀態,九娘和程雯婧自是明白到底為什麼,看來王四郎所言,阮靈兒也是上了心。

    阮靈兒抿抿唇,垂首道:“這些日子我也想過了,我覺得你們的建議其實挺不錯,雖是這中間出了些岔子,但我還是想應選女官的,提前做好準備,爭取在下次甑選女官之時能應選上。”

    女官是三年一甑選,與采選秀女同時進行,大前年方進行過一次,下次應該是明年下半年。 這其間有大半年的時間準備,阮靈兒有很大機會能甑選上,即使不能入宮中文學館,做個普通的六局女官也是不錯的。

    看來這阮靈兒雖表面懦弱,其實內心也是內有乾坤的。

    任憑風吹浪打,我自閒庭信步!

    看似懦弱膽小,碰到嫡母嫡妹的刁難也不敢反抗,實則何嘗不是一種處世之道。 她孑然一身,親爹靠不上,唯一護著她的祖母又不在了,她沒有能力也沒有砝碼去反抗命運待自己的苛責,只能獨善其身儘量避開紛擾。

    一個弱質少女能忍著屈辱嘲笑在國子監宿館中常年獨住,其實認真想來何嘗不是一種本事,至少比同齡許多少女,阮靈兒要好了許多許多。 同樣的命運攤在程雯婧身上,恐怕她還做不到這一切。

    現如今有了另外一條截然不同的路,她並沒有猶豫便選擇了,甚至面對親爹突然的和顏悅色,也絲毫沒有動搖。

    阮靈兒滄然一笑,這種表情在素來嫺靜的她,面上是極少可以見到的。 她垂了垂眼瞼,繼續道:“其實,我不大信任我爹,這麼多年了他都沒有關心過我。 我不知道他為何會變了態度,但我不信他能一直護著我。”

    徐氏猛然吃了這麼大一個虧,現如今她強忍著憋屈對阮靈兒和顏悅色,此時的憋屈有多麼濃烈,日後的反彈就會有多麼猛烈,待日後事情逐漸淡化而去,可以想見阮靈兒是時定然沒有好果子吃。

    九娘對她點了點頭,滿臉讚賞:“靈兒,我沒有看錯你,你是個有想法的。 咱們雖是女子,但命運不一定要掌握在別人手上。”

甚至見阮靈兒此時這副樣子,九娘也不禁對那女官之位動了心。 重活一世,她是不想嫁人的,可貴女不嫁人是不可能的,不但蕭家不會允許,外面的流言蜚語就足夠淹死她,而女官之路,卻不可謂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只是九娘現如今的處境並不是那麼窘迫,所以這個想法只是暫時被她藏在心中。

    阮靈兒羞澀一笑,小聲道:“其實我以前沒有這麼勇敢的,總是想著得過且過,過一日算一日。 要不是你們還有王大哥,我大抵也是想不出來還有別的路子,謝謝你們。”

    “好啦好啦,別在這裡感謝過來感謝過去了,你們中午想吃什麼,我請,就當是給靈兒慶祝!”程雯婧說。

    九娘和阮靈兒對視一笑,之後三人坐在一起開始討論起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6 12:25 PM

第86章

    國子監歲考如期而至,經過三日的考試,緊接著而來的便是為期兩日的休沐。

    過了臘八,眼見著臨近年關,楚王最近也似乎忙碌了起來,再加上國子監歲考開始,九娘自那日之別後竟再也沒有見過楚王,尤其這幾日甚忙,連私宅也沒有去了。

    休沐之後,便是歲考放榜。

    這次九娘沒有之前考的好,只考了個乙中,程雯婧比之前提升了一些,考了丙上,而阮靈兒則是考了乙上,離甲等似乎又近了一步。

    九娘之所以會成績下滑,是被騎藝、射藝兩門課拖累了,同樣程雯婧成績之所以會上升,這得歸咎于她騎射兩門課俱是甲等,拉起了綜合評分。 至於阮靈兒,與尋常少女一般,騎射都不怎麼出色,不過到底要比九娘好上一些,且她入學已久,綜合幾門課的成績都是不錯的,再加上這段時間的努力,會拿到乙上也是理所應當。

    到了臘月二十這日,國子監正式大休,直到次年正月二十才會開學。 整整一個月的休沐時日,舉學上下都十分開心。

    九娘在府中呆了兩日,便有些煩了。

    無他,自那日她從湯泉莊子上回來後,雖表面還是如同以往,但闔府上下待她的態度俱是變了。 下面的人是更加恭敬,蕭七娘等人各種羨慕嫉妒自是不必說,安國公夫人及崔氏鄭氏,也待她越發和顏悅色。

    待遇是好了不少,麻煩也增加了許多。

    之前因為九娘忙著歲考,還算消停,自國子監大休以後,九娘成日呆著府中,且每日晨昏定省是不能少的,前需要應付安國公夫人及崔氏鄭氏話裡話外的‘點撥’,後還要應付蕭四蕭六蕭七幾人嫉妒的眼神與偶爾的酸言酸語,簡直讓九娘煩不勝煩。

    那日自湯泉莊子回來後,安國公夫人便將九娘叫過去問話了,自然是問她和楚王一些相處之事。

    九娘只說了一小半實話,說楚王知曉她自從那次落水便懼寒,此番帶她去湯泉莊子,也是想起湯泉可以調養身子,順道帶她去罷了。 至於待她如何,九娘說到了莊子後,她只見過楚王一面,之後再未謀面。

    安國公夫人略有些失望,到底打起精神來寬慰了九娘幾句。 這不,眼見楚王那日之後再無動靜,又見九娘閑下來,便催著九娘主動上門籠絡。

    不過安國公夫人到底是長輩,自然不能明晃晃的對孫女說讓她去楚王府,畢竟男未婚女未嫁,九娘雖未及笄,年紀也是不小了。 也因此崔氏鄭氏兩個兒媳婦輪番上陣,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讓九娘不要總是呆在府中,哪家貴女不是朋友眾多,也是該出門多交際交際才是。

    至於該交際誰,自是不必說。

    九娘煩不勝煩,索性如了她們願,不是說讓她出門多交際嗎,她去還不行。

    至於去哪兒?

    自然是程家和阮家了,她還從未去程雯婧和阮靈兒家中過。 第一日去了程府拜訪,次日夥同程雯婧去阮府找阮靈兒。 這期間自然見到了阮府的主母徐氏,徐氏一副盛裝打扮,卻是難掩面容憔悴,到底還是端著大家貴婦的派頭招待了兩人,之後命人待九娘與程雯婧去找阮靈兒,三人坐在一處說話且暗笑在心,自是不必提。

    這麼混了幾日,安國公夫人及崔氏鄭氏等人心中如何想,九娘也沒去關注。 眼見臨近年關,安國公府上事務繁多,倒也消停了下來。

    豪門世家過年節自是不一般。

    臘月裡就開始準備起來,府中四處灑掃除塵張燈結綵貼換桃符,府中上下從主子到下人俱都準備了新衣裳。 按理說安國公應應該帶著子嗣後輩回祖籍蘭陵燒香祭祖的,只是礙于路途遙遠,便作罷,只在安國公府祭拜了。

    除夕這日年夜飯是在安榮院用的,府中只要有名號的大小主子們俱都在,往常難得見到的幾房男丁俱是到了,連平時甚少露面的朝霞郡主也僵著臉到場了。

    用罷飯,便是全家人一起守歲,好不容易熬過了子時,晚輩們俱都起身拜過長輩並說了吉祥話,之後各自散去。

    接下來幾日便是新年裡親戚們之間的互相走動,不過九娘是晚輩,需要她出面的時候也極少,大多都是特別親近的人家上門,才會讓晚輩們露面一下。

    這期間成王也來到安國公府給外祖外祖母及幾位舅舅舅娘拜了年,至於楚王卻是沒來。

    九娘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楚王了,此時見成王上門,不禁想起楚王。

    她自是不知臨近年關的這些日子裡,宮中那裡一直沒消停,自太子大婚之後,東宮便屢屢有事發生,雖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在承元帝眼中卻無疑是撩虎鬚。 致使承元帝在新年元日那日大朝會上,也是肅著一副龍顏進行,更不用說平日裡喜怒無常,諸多遷怒。

    承元帝的脾氣越加壞了。

    *

    東宮

    新年的喜慶氣氛都沒有逐去太子妃王嫣兒一臉愁苦之色,不知想到了什麼,一副盛裝打扮的她又坐在房中抽泣了起來。

    服侍她的宮人見了也不敢出聲勸慰,只能悄悄去稟了太子。

    太子得到信後,命人推了他前來,望著面色忐忑卻難掩淒苦之色的妻子,他微微歎了一口氣,道:“怎生又哭了?”

    其實以往王嫣兒並不是這種愛以淚洗面的性格,她的性子雖稱不上活潑開朗,但也不是愛悲風傷月之人。 只是自從嫁給太子做了這太子妃以來,別人都看她尊榮加身高高在上,無人知曉她也是承擔了巨大的壓力的。

    家人的期許,承元帝隱晦的盼望,以及知曉自己為何會被選作了太子妃的原因,這對一個十幾歲的少女而言,都是一種承重的負擔。

    新婚之時,王嫣兒也是甜蜜過幾日的。 太子雖是身子不好,但長相俊逸,且待人溫和,哪知竟有流言蜚語傳入她的耳中。 原來自己之所以會被選為太子妃,並不是被太子看中,竟全是因為承元帝看她有宜男之相,才會定了她做太子妃。

    即使早在出嫁之時,便明白自己肩負著什麼,可少女懷春總是詩,又哪能面對如此赤裸裸的言辭。

    偷偷的哭了一場,被太子得知,太子告知她是有小人作祟,不用理會。

    宮中的日子是難熬的,尤其身處在這漩渦之中的東宮。

    無數人望著這處眾所矚目的地方,自然也有無數魑魅魍魎者各種心機手段往這裡接踵而來。 王嫣兒從小千嬌百寵,又哪裡見過這種陣勢,越在東宮呆久了,她越是能明白這其中機鋒。

    尤其聖上對她寄予厚望,王家那裡更甚,各種調養身子及生子秘方這麼輪番灌著,日日在苦澀的湯藥裡泡,且三五不時還偶有麼蛾子發生,是個人她也承受不住,王嫣兒竟漸漸有了崩潰之色。

    像這日,她之所以會偷偷哭泣,便是因為初二那日歸寧發生的一件事。

    承元帝看重太子,所以待這個兒媳婦素來不差,換著一般人嫁入皇家守得便是皇家的規矩,又哪裡有什麼大年初二歸寧的習俗之說,承元帝對其卻是格外厚待,早早便命人去安排了。

    太子身子不好,自然不能陪同前去,王嫣兒自己回了娘家,本是高興而去,哪知卻是敗興而歸。

    無他,皆因全家人又關心她的肚子。

    知曉太子妃今日歸來,王家一眾親戚俱都來了,包括昌平公主這個外祖母及朝霞郡主這個姨母。 親戚們都在之時,言談之間便免不了圍著她的肚子說事,之後王大夫人拉著女兒去說私房話,昌平公主和朝霞郡主也都在,幾人心中也是挺關心王嫣兒的,可更關心的卻是她一直不見動靜的肚子。

    尤其王大夫人,希望寄予得多,也就越加上心,期間感歎了一句,這也有兩月之久了,怎麼還不見動靜。

    本是感歎之言,哪知王嫣兒卻因連日以來飽受著壓力而上了心。

    是啊,她都嫁于太子兩月了,夫家之間床笫之事雖不多,但也不少。 且還是由太醫把脈掐著時間同房,為何自己仍然沒有懷上。

    回宮之時,隨王嫣兒一同歸來的還有幾包湯藥,自然是家中給她求得各種生子秘方。

    太子是不允許她胡亂吃藥的,有次她吃藥被其發現還發了怒,可王嫣兒依舊偷偷在吃。 回來後,命貼身宮人熬了藥端上來服用,喝著苦得冒酸水的湯藥,想著之前在家中的遭遇,王嫣兒覺得自己心也像黃蓮那般苦。

    聽太子如此問,王嫣兒倉皇抹了眼淚,小聲道:“殿下,妾身無事,無事。”

    太子幾不可聞的又歎了一口氣,不再逼問,而是溫聲道:“你也不要多想,該來的自然就來了,如今日子尚短,咱們不過成婚兩月,不急在一時。”

    可是能不急嗎?

    且不說王家那裡,太醫院將日日來東宮當做了必備功課,負責給王嫣兒診脈的太醫有好幾個,每日的脈案都需拿到承元帝那裡過目。 王嫣兒只當聖上急於想抱孫子的心態,並不知曉與她相比,太子也沒好到哪兒去,她需診脈及服用湯藥,太子何嘗不也是。

    王嫣兒勉強露出一個微笑,拭了拭眼角,“嗯,妾身聽殿下的。”

    夫妻又敘話幾句,太子方才離去。

    到了另一處宮室,室中坐著一人,赫然是楚王。 原來之前楚王來東宮拜訪太子,兩人正坐在一起說話,突然內侍前來稟事,太子才暫且去安撫了太子妃。

    見太子被人推了進來,楚王眼中閃現一絲幾不可查的關切之色。

    “皇兄,皇嫂沒事吧?”

    太子自是看出了楚王眼中的關切,強扯出一抹笑來,道:“無事。”

    頓了頓,他又道:“你皇嫂心性柔弱,太易受人影響,你也知曉自孤大婚後,這東宮裡一直不得消停,一個個見縫插針往她耳裡傳話,她心思又重,難免會多思多慮。”

    在去之前,太子便知曉太子妃為何又偷哭的原因。

    左不過就是她出門散步,有兩個宮人私下議論被她聽見了。 換著平時,承元帝也下過打死不論的口諭,可這大過年的,卻是不適宜沾染上血腥。

    且太子也有些累了,打死一個,仍會有很多個,宛若附骨之蛆驅逐不去。 這宮裡陰私手段素來不少,倘若自身不立起來,旁人做再多防備也是無用功。 可是妻子為何會如此,他也是能知曉的,明知道自己的寬慰無用,他依舊不忍她獨自傷心。

    只是次數多了,難免會感覺很累,他甚至感覺自己這次大婚是不是錯了。

    楚王目光閃了閃,卻不好插言這種事,畢竟他和太子都心知肚明,為何東宮會麼蛾子不斷。

    說白了,不過是見阻止不了太子大婚,便另換了手段罷了,最終的目的不過是不想讓太子有子嗣誕下。 王嫣兒心性柔弱且耳根子軟,這宮裡的個個都是人精,自然見縫插針的來。 她與太子兩人不過成婚兩月,便成了這副樣子,時間久了,還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可這種話楚王是不能拿出來說的,雖他因腿疾之事有‘自動避嫌’之效,可這種情形自然是能少一事是一事。

    “且不論皇嫂,皇兄最近的臉色越發差了,您也不要過多思慮,以自己的身子為重才是。”

    太子不由自主伸手觸了觸自己越發消瘦的臉龐,笑了笑:“孤無事,不過是冬日裡沒什麼胃口,且最近煩心的事有些多,你還不知曉我這身子的,好不了,要壞也沒那麼容易,左不過就是在拖著時間。”

    楚王目光閃了閃,“皇兄還是要注意身子。”

    “你也別光說孤,你的腿可再有犯病,那湯泉效果如何? 孤這身子也出不了宮,只希望對你能有些用處。 」原來這湯泉莊子本是太子之物,太子感覺自己用不上,便轉贈給了楚王。

    “作用不大,皇兄也不是不知曉,這多年的老毛病了。”說著,楚王拍了拍自己的腿。

    太子朗笑幾聲,“看來咱們兄弟二人是同病相憐了。”

    楚王苦笑搖頭。

    笑罷,太子歎了一口氣,道:“早知今日,當初選妃時,孤應該自己選的。”口氣十分感歎。

    這東宮的女主人又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能當的,身份家世容貌俱都要出挑,而最為重要的卻是心性。 若是心性不成,萬般皆不中。

    太子不禁想到之前見過的那少女,落落大方莊重而又不失少女應有的明媚,明明年紀不大,但看其言行舉止卻是頗有自己的主見。 且能在幼齡便能憑著一股不屈的勁兒將楚王從滔滔江水中硬拖出來,並沒有捨棄獨自逃生。 也許在明眼人來看整件事發生得極為荒誕,但在有心人眼裡卻是能看到其身上的光輝之處。

    若是她來做這個太子妃,想必自己此時應該不會如此的頭疼吧。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6 11:21 PM

第87章

    那日芙蓉園夜宴,太子偶遇蕭九娘,腦海中不是沒有閃過這個念頭。

    畢竟他這麼多年中唯一接觸過的少女,也只有孟嫦曦和蕭九娘兩人。 孟嫦曦且不談,他對九娘其實是挺欣賞的,只是當時他陷於複雜的心緒,且九娘年紀太小,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便在灰心喪氣下丟給承元帝做主了。

    此時這個念頭之所以會再度浮起,並不是太子對九娘有什麼心思,而是不順的生活讓其產生了一種感歎,這是常人都會有的情緒。

    “你那小表妹呢? 最近可還好? 據聞她去國子監念書了,小小年紀能有此主見,非常不錯。”

    太子雖待人溫和有禮,卻並不是個喜歡將一個少女掛在嘴邊說的人,唯一有這個待遇也僅有一個孟嫦曦。 此時聽太子提起九娘,楚王不免生出一絲疑慮來,且同時有一種莫名的警惕感,那種感覺就仿佛有人在覬覦自己什麼。 尤其結合太子之前‘應該自己選妃’之言,更是讓楚王心中十分複雜。

    難道說,太子曾經對九娘動過什麼心思? 為何他竟不知曉?

    早說了,楚王從來不是尋常人,說是七竅玲瓏心肝也不為過,僅憑這隻字片語便大致拼湊出一副真相來,不知為何竟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松完氣之後,卻是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升起,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皇兄怎麼會提起那丫頭? 本王也許久沒見過她了。”楚王狀似無意道。

    太子並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歎道:“生在那樣一個家裡,也真是為難她了。”

    太子這話裡的意思,楚王自然清楚。

    承元帝一直沒有放鬆對自己以及蕭家的關注,之前九娘那次大張旗鼓去了楚王府,會被承元帝及太子所知也是可以想像。 不過楚王立世這麼久,也是有自身底碼的,該顯露人前的自是不吝,不該顯露于人前的,也自然不會讓它顯露出來。

    這也是為何他之前會對九娘說‘無妨’,雖然有些麻煩,但他並不是應付不來。 由太子此言便能看出,他這段時間私底下所做那一切並不是無用功,看來承元帝已經認為九娘的上門是被愛投機取巧的蕭家人指使的,而不會歸咎為自己和蕭家暗通款曲。

    如此甚好,這也是今日楚王會來東宮最主要的原因。

    探望太子是其一,探聽動靜是為二。

    之後,兩人敘話片刻,見太子面上露出疲態,楚王便告辭了。

    上了出宮的馬車,楚王眼神才晦暗起來。

    “…… 早知今日,當初選妃時,孤應該自己選的......”

    楚王不禁收緊了擱在膝上的大掌。

    *

    太子與楚王的一番對話,自然沒逃過承元帝的耳朵。

    別說太子有些感歎,承元帝此時何嘗不是後悔至極,千不該萬不該當日不該一時草率,選了那王嫣兒做太子妃。

    其實承元帝並不草率,太子選妃自是重中之重,之前廣發花貼,承元帝便將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太子選妃,身份家世是其一,容貌命格等都需考慮,包括那宜男之相,承元帝也沒少斟酌,為此欽天監與太醫院沒少被折騰,只是外面人俱不知曉罷了。

    那日看似拿到花貼的貴女眾多,實則內定的不過只有那幾人。 而承元帝之所以會覺得自己草率,也不過是因為現實不順,且他太對太子上心的緣故。

    他自然不會認為太子這是埋怨之語,也因此反倒將太子妃及王家怨上了,即恨王家教女無方,又怨王嫣兒自身立不住,身子不成器。 可兒媳婦已經娶進門了,哪怕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承元帝也不會發作出來。 當然這也只是暫時的,時間久了會不會發作誰也不知曉。

    同時承元帝更加惱恨那些暗裡作祟之人,只是自己年紀大了,兒子們也都大了,承元帝日裡忙碌朝政,還要操心東宮及太子之事,難免力不從心。

    這種力不從心承元帝不是沒有感覺到過,只是素來自負的他刻意忽略掉了,反而將責任盡皆都歸於他人頭上。 那些暗裡作祟者他心中也不是沒有數,之後成王及趙王一系因此被遷怒,被承元帝折騰得人仰馬翻,當然這是後話。

    而此時的承元帝,與楚王的想法奇異的不謀而合。

    難道太子竟對那蕭家九娘上了心?

    只是那少女終究年紀有些小了。

    承元帝決定先看看情況,若太子真是喜歡,或是那王嫣兒一直不中用,將那蕭九娘抬進宮給太子做個側妃也不是不可。

    畢竟于承元帝而言,天下都是自己的,更何況是一個貴女,只要兒子喜歡,也不過是一個玩意兒罷了。 尤其承元帝本就因大婚之事,對太子心懷愧疚。

    而這一切呆在安國公府的蕭九娘以及楚王,乃至東宮的太子俱都是不知曉。

    *

    ‘上元節’歷來是整個大齊最為熱鬧的歡慶節日。

    從正月初十開始,官府便取消了宵禁,民眾狂歡達旦,可謂是百無禁忌。 各坊間紛紛開起了燈市,其中又以東西兩市的燈市最為繁華熱鬧。

    到了正月十五這日,天色剛剛擦黑,長安城內的空氣中便湧動起一股狂歡的躁動,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起了數盞不等的花燈,略微富貴些的人家還在大門前立起了高矮不等的燈樹,更富貴些的則會在路口或坊門處架設燈棚、燈樓。

    而筆直寬闊的朱雀大街上,皇宮那處也命人架設了鼇山高燈,並有一溜燈棚連著戲臺,也算是與民同樂。

    安國公府不光在自家府邸所在的坊口設了燈塔,在朱雀大街上也設了燈棚,朱雀大街上自是擺給聖上看的,雖承元帝並不一定會到,但各世家名門數得上名號的俱都在此設了燈棚,畢竟早年可不乏出現因為自家花燈造得出彩者,被聖上招至御前見駕的事情發生。 就算以蕭家如今的身份,並不看中這個,但眾所矚目之下,臉面也是極為重要的。

    不過這一切與蕭九娘並無什麼關係,早在之前她便和程雯婧及阮靈兒約好了今日出門去逛燈市。

    約定的地點在東市,早早的九娘便帶著小翠出門了。

    至於蓮枝等一干婢女,九娘也給她們放了假,留兩個人守著院子,其他人也可結伴出門湊湊熱鬧。

    到了茗香閣前,九娘便見到一身紅衣的程雯婧立在那處。

    程雯婧長得好,今日又特意打扮了一番,遠遠的九娘便看見她了,同時也看見了立在她身旁一身青衫顯得格外玉樹臨風的王四郎。

    九娘雖有些吃驚,但並不愕然,這麼好的機會,以程雯婧的性子定然會拉著王四郎出來。 本是因難得熱鬧心中還略微有些激動,此時卻是沉寂了下來。

    程雯婧也看見九娘了,遠遠的就在招手。

“九娘——”

    九娘到了前去,“雯婧。”

    又對王四郎點頭致意,“王大哥。”

    王四郎一臉溫文爾雅的笑,見到九娘後,溫潤如玉的眼睛閃了閃,對其頷首為禮。

“咦,那不是靈兒嘛,靈兒,這裡——”

    今日的程雯婧似乎格外興奮,其實也可以想像的出來,難得逢到這麼熱鬧的時候。

    阮靈兒聽到呼喚聲,走到這處來,身邊除了帶了婢女香兒以外,還有個不速之客。

    “阮孟玲,你怎麼也來了?! ”

    程雯婧皺起眉,一臉不悅之色。

    阮靈兒望瞭望身邊的阮孟玲,又為難的看了程雯婧及蕭九娘一眼,拉著兩人去了一旁。

    “靈兒,你怎麼將她也帶來了!”不待阮靈兒出聲,程雯婧便率先問道。

    身為阮靈兒的好友,對其那個刁蠻任性的異母妹妹也是知曉的,且之前阮孟玲沒少找阮靈兒麻煩,被好打不平的程雯婧堵了回去,所以兩人素來不對盤。

    “我也沒辦法,你不是不知道的,我爹希望我們姐妹倆和睦相處,所以——”

    所以不用說,程雯婧和蕭九娘也明白了。

    這阮成茂也著實有些可笑,事後彌補不算,還要全家人一起演戲做出和睦之態,以好堵住悠悠之口。 新年這些日子徐氏沒少帶著阮靈兒和阮孟玲姐妹二人,四處走家串戶去走親戚,甚至連徐府那邊都去了,換著以往殺了徐氏也不會帶這個便宜女兒去拜訪‘外祖’及‘外祖母’的。

    這辦法是俗了點,但效果不錯,至少表面上是沒什麼人再議論徐氏不慈之事了,至於朝堂那邊的彈劾,阮成茂做尚書僕射這麼多年,也不是個沒有能力的,自是有辦法應付過去。

    畢竟被那些禦史官員們揪著說事的,不外乎阮成茂此人的人品以及治家不嚴,阮成茂的人品早年便聲名大噪了一陣,那休妻再娶之事連承元帝都沒說什麼,其實最主要的還是治家不嚴。 如今家中和睦,自然也沒人能拿著說事了。

    就如同楚王當時所說那般,本就是給其找點麻煩添些堵,也沒寄望能拿阮成茂如何,不過是一種隱晦的警告罷了。

    “也就是說咱們得帶著她了?! ”程雯婧一臉掃興的模樣。

    “雯婧,對不起啊......”阮靈兒垂著眼瞼,囁嚅著。

    “好了好了,帶著就帶著吧,反正我是懶得與她說話。”程雯婧渾不在意的揮揮手,目光掃到那處去,柳眉頓時豎了起來,趕忙奔了過去。

    原來三人去一旁說話間,阮孟玲已經和王四郎說上話了,看其臉頰暈紅,眼神閃爍,一副小女兒家嬌態的模樣,又是一個對王四郎心存仰慕者。 而王四郎礙于人是阮靈兒帶來的,也是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應付著,只有蕭九娘看出他溫和有禮背後所隱藏的疏離。

    程雯婧哪裡能見得了此幕,趕忙擠了過去隔開兩人。

    “阮孟玲,你作甚?! ”

    “我沒做什麼啊,只是和四郎哥哥說說話而已。”阮孟玲眨著眼睛,一臉無辜道。

    “四郎哥哥是你能叫的?! ”

    “你不也是叫四郎哥哥嗎? 那我該叫什麼 ?”

    “……”

    好吧,接下來的行程不用想定然是在水火之中。

    蕭九娘一臉無奈,王四郎有些尷尬的拉著程雯婧低聲勸著,而阮靈兒則是左看右看不知該說什麼好的模樣,阮孟玲跟在一側,之前有些索然無趣的臉上,此時盈滿了笑容。

    一眾人往前行去,漸漸隱入一片絢麗五彩的花燈之間。

    ……

    九娘只不過逛了一會兒便煩了。

    無他,這一路上程雯婧與阮孟玲宛如鬥雞也似,鬥嘴個不休。

    王四郎夾在中間也不好插言,至於阮靈兒起初還勸解幾句,之後一點作用也無,只能無奈的看著兩人。 九娘就更置身事外了,從頭到尾就做旁觀狀。

    以程雯婧的伶牙俐齒,阮孟玲完全不是其對手,不過這少女似乎一點都不氣餒,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九娘也就只當看戲了,只是攪合得逛燈市都沒甚意思。

    那邊兩人鬥嘴沒完,根本沒發現事情的中心點王四郎,早就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退,和九娘並排而行。

    “若不然,咱們先找個地方歇歇腳?”

    王四郎望著身側那半垂眼臉的少女,在五彩斑斕的花燈照射下,越加襯得少女精緻小臉的白皙晶瑩。

   九娘想了想,點點頭。 逛了這麼久她也有些累了,且如果這麼一直下去,今日也不用玩了,直接回家算了。

    阮靈兒也沒有意見,剛好近前就有一處酒樓,幾人便相攜而去。

    酒樓此時賓客盈滿,甚是熱鬧,進去之後竟然已經沒有位置了。

    其實也可以想像的到,東西兩市的燈市素來熱鬧,且到了亥時還有煙花可看,早就有許多富貴人家早早就在靠近放煙花的位置定下了雅間,這些個酒樓之所以會賓客盈滿也俱都是因為如此,九娘幾人沒有提前定下位置,會沒有位置也是理所應當。

    王四郎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連連感歎自己考慮不夠周全。

    其他三人倒沒有說什麼,阮孟玲素來是個任性的性子,此番又想在王四郎面前表現一下,便硬拉著酒樓掌櫃讓其給自己等人挪出一個位置來,為此甚至報上了自己親爹的大名。

    “知道咱們都是誰嗎? 反正我不管,掌櫃你今日一定要給我們挪一處位置出來! 」阮孟玲半揚著下巴任性道,言語之間還不忘瞅程雯婧一眼。

    就在這之際,二樓憑欄處響起一個男聲。

    “喲,五弟,那不是你的小表妹嗎?”

    就見一個長相俊美、錦衣金冠的倜儻男子手持酒盞,憑欄望著此處,目中滿是盈盈笑意,九娘卻從中看出了些許惡意。

   竟是趙王。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7 12:37 PM

第88章

    上元節本就是舉國歡慶的日子,換著平常宮中本是要設宴,宴罷,當今聖上會帶著倚重大臣及眾皇子們,去朱雀門的門樓上露面,以示與民同樂。

    可今年的上元節因著承元帝心情不好,宮中並沒有設宴,眾皇子公主們與承元帝上完賀詞,便各自散去。

    楚王本是準備回府的,哪知出宮前卻被趙王攔住了,一併的還有成王齊王與孟嫦曦,幾人約他出宮逛燈市賞花燈。

    楚王倒也沒有拒絕,於是四輛馬車一前一後出了宮,到了平康坊方才停下。

    幾人一一下了馬車,楚王則是坐著輪椅讓常順推著,幾人隨行還有若干不等做尋常打扮的侍衛和內侍跟著一側,至於暗裡還有沒有隨身保護之人那就不知曉了,反正明面上是看不到的。

    “嫦曦妹妹,這整個長安城的燈市,以東西兩市最為熱鬧,各式花燈雜耍戲臺俱有,今兒咱們好好瞧瞧熱鬧。 老五那人素來待人冷淡,我這做哥哥的幾次約他出來坐坐,俱都被他拒了,今兒也算是托了你的鴻福。”趙王笑盈盈的對孟嫦曦說道,言語之間望了楚王一眼。

    與成王一系所思所想一樣,如今楚王可是個香餑餑,眼見打壓不成,反倒給楚王做了好事,致使承元帝對其越發另眼相看。 這不,眼見那胡應榮馬上要升刑部尚書了,這胡應榮可是眾所皆知楚王的班底。

    偷雞不成蝕把米,說得便是趙王和成王兩人了。

    可是他們所想並沒有差啊,誰能知曉承元帝不按牌理出牌,明明楚王犯了那麼大的事,賣官鬻爵可不是小事,雖此事不是楚王辦的,但是其門下所經手,瞎子也知曉跟楚王脫不了關係。 可承元帝偏偏就無視了,楚王除了被閉門思過一月,加上手下損失了一個小官,其他屁事沒有。

    這一轉頭,剛是新年初始,承元帝便准了刑部尚書的上書告老,又提了胡應榮升上來填了這刑部尚書之位,成王及趙王兩人各種羨慕嫉妒恨,言語簡直無法形容。

    這下好了,打壓是不能夠了,還是拉攏為上。 畢竟楚王眾所皆知是個殘廢,一個殘廢就算權勢再大也無用,自然是個為他人作嫁衣裳的主兒。 成王和趙王兩人勢均力敵,只要能拉攏楚王到己方,立馬就可壓對方一頭。

    至於太子,別看成王和趙王兩系俱都畏懼太子,但從長遠來看,太子只要沒誕下子嗣,其實沒什麼可懼的,左不過就是個短命鬼。 別看近段時間東宮那裡麼蛾子眾多,那也不過是防範于未然,太子要是能生,承元帝早就給其娶妃了,至於拖這麼久嗎?

    成王與趙王雖不太清楚具體內裡,但也都不是傻子,做幾手準備,這是一個聰明人最基本的行為準則。

    見趙王如此說,孟嫦曦含羞帶怯的瞅了楚王一眼,道:“趙王哥哥千萬別如此說,楚王哥哥本就是副冷淡性子,今日你和成王哥哥齊王哥哥都在,你們兄弟幾人聚聚也是理所應當,與曦兒卻是沒什麼關係。 ”

    所以說這幾人沒一個是簡單的,說是去逛燈市賞花燈,誰又真是抱著這個目的。 成王和趙王的心思且不說,孟嫦曦不過是許久沒見到楚王,於是在趙王面前動了點小心思罷了。 而趙王對孟嫦曦的心思心知肚明,但想著之前楚王對孟嫦曦也是有幾分另眼相看的,便生了拿孟嫦曦釣出楚王的主意。

    這幾人一初始目的就不純,再熱鬧的燈市也逛得索然無味,也不過只逛了一會兒時間,幾人便找了一處酒樓準備歇腳。

    幾人俱都一身非富即貴的打扮,再加上趙王似乎是常客,不過甫一踏入,酒樓的掌櫃便迎了上。 明明酒樓已經賓客盈滿,也為幾人安排了一個位於二樓位置最好的雅間。

    這雅間佈局頗為別致,說是雅間,卻並未有隔斷,整個二樓靠東的位置俱是單獨隔了出來,有一處樓梯直接連通此處。 從內可直接眺望一樓,靠外部則是一側牆壁全部是窗櫺,此時一排窗戶大開,可以直接觀賞到外面如墨的夜空及遠處燈市上那宛若火龍似的一排排花燈,景色十分美麗。

    “這地方真不錯,據說東西兩市亥時會有放煙火的,也不知這處能不能看見。”孟嫦曦去了窗戶前望瞭望窗外,又回到坐榻上坐下。

    趙王哈哈大笑,“這是自然,本王安排的地方,能會不好?”

    這時,已經有人上了美酒與各式酒菜,趙王端起面前案上的一盞酒,對成王和楚王齊王舉了舉杯,“難道聚在一起,本王敬你們一個。”

    成王和齊王俱都端起酒盞一飲而下,唯獨楚王神色淡淡,望著案上的酒盞並未動作。

    趙王似笑非笑,“難得高興,五弟這點面子都不給哥哥? ”

    楚王抬眼望了他一眼,端起酒盞,一飲而下。 立在他身後的常順,面色有些異樣,卻是欲言又止。

“好,好,好酒,好景兒,五弟也給面子,再來!”

    趙王大手一揮,立馬就有人上前給幾人斟了酒。

    成王幾人的酒量俱都不錯,這種場合也不怕趙王暗裡下藥什麼的,自是也沒有拒絕,這次楚王也未躊躇,端起酒盞飲了。 如是這般幾番,幾人已經喝了兩壇酒了,趙王又命人前去拿酒來。

    楚王一直少言,頂多偶爾應付一兩句,他已經喝了近一壺多的酒,不見微醺之態,面色依舊白皙冷硬,目光依舊沉著。

    待趙王又來纏酒,成王出言攔下了,“行了,二哥。 老五身子不好,一直少有飲酒的時候,怎的今日你想把他給灌醉不成?”

    這麼好做好人的機會,成王自然不會放過,他一把將楚王面前酒盞拿過來,一口飲下,“這盞我替老五喝了,咱們就此停下如何?”

    趙王似笑非笑,“老三你是會做人情,倒顯得我這做哥哥的格外不容人,本王不也是看今日良辰美景,又逢佳節之時,一時有些興起罷了。”

“行了,五哥不能喝,咱們兄弟幾個喝,三哥來,弟弟我敬你一杯。”齊王從中插言道。

    這兄弟三人推杯交盞起來,言談舉止間機鋒不斷。 孟嫦曦命人倒了一盞熱茶來,端到楚王身前來。

    “楚王哥哥,你沒什麼吧,喝些茶來解解酒。”

    楚王看了她一眼,接過茶盞放置一旁,這時常順走了過來,一臉笑意,手上也端了一盞茶。

    “曦娘子,咱們殿下素來口刁,飲茶也是,口味一點不合,便不會飲,萬望不要見怪。”

    言語間,他將茶盞奉上,楚王接了過來,啜了幾口。

    孟嫦曦面色微紅,到底沒說什麼,只是坐在楚王身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想說什麼。

    靜默了一會兒,她終究沒楚王沉得住氣,出言道:“楚王哥哥,最近甚少見到你,可是很忙?”

    楚王點點頭,沒有說話。

    “那……”

    孟嫦曦面色有些委屈,想說為何自己屢屢上門都被拒,又想說為何那蕭九娘竟能進得楚王府大門,可她畢竟是女子,這種話一時之間哪能輕易出口,就在她猶豫之間,忽然聽到趙王的聲音響起。

    “喲,五弟,那不是你的小表妹嗎?”

    原來竟是趙王酒酣之際,放得齊王在那裡和成王打機鋒,自己倚著二樓的欄杆做無聊閒適狀。

其實換著趙王來想,這番坐在這裡幹喝酒是沒什麼意思的,此時此景自是配得美酒舞姬尋歡作樂才是。 可孟嫦曦在此,再加上提前沒有安排,便只能作罷。

    趙王這會兒心情不怎麼好,他本是想把楚王釣出來談談大事,哪知那成王就像聞著腥的貓似的跟了上來,多了個攪局者,今日想辦之事自是不成,也因此最後竟落了一個幾人坐在這裡幹喝酒的狀態。

    這會兒見了那蕭九娘等一眾人踏入酒樓,趙王不免有種找到樂子的感覺。

    他似笑非笑瞄了一眼佇立在一樓的那群人,又瞄了瞄坐在楚王身側的孟嫦曦,回過身來道:“那王家的王四郎也在,多美伴側,這小子倒是豔福。”他閑閑的伸了個懶腰,對一旁的內侍招了招手,“這種時候,酒樓裡肯定是沒有位置了,都叫上來吧,這蕭九娘可不是旁人,是老五的小表妹。”

    趙王意有所指,孟嫦曦臉色十分難看。

    成王放下手裡的酒盞,與一臉笑的趙王對視了一下,沒有說話。

    不多時,九娘幾人便被請了上來。

    方才趙王那句‘小表妹’之言,九娘及王四郎幾人俱是聽到了,抬眼一看,竟是高高在上的趙王殿下。 因著二樓地處甚高,再加上四周垂有輕紗簾幔,上面的情形下面卻是看不到,就在幾人正躊躇之時,下來一人請幾人上二樓。

    只見此人面容光潔,聲音尖細,不用說定是宮中內侍,再加上那露了一下臉的趙王,及趙王方才之言,這二樓所聚定然都非尋常人。

    九娘與王四郎因身份關係,自是見過趙王幾人,程雯婧三人雖是不知曉這些人是誰,但一見對方打扮非富即貴,又見九娘和王四郎甚是拘謹,便立馬做謹言慎行狀態。 直到兩人上前行了禮,並問了好,三人才知曉這些人是誰,趕忙跟在後面也一一行禮問好。

    “好了好了,也都不是外人,九娘是老三老五的表妹,王四郎也是太子妃的弟弟,和本王等人也算有些親戚關係,大家都不要拘謹,坐下吧。”

    說是如此說,本是找個地處歇腳,哪知卻突然冒出幾位皇子殿下,程雯婧三人且不提,九娘和王四郎也是明白這內裡的一些機鋒的,各有各的心思,自是如坐針氈。

    有內侍移來坐榻,九娘與王四郎被安排到趙王幾人坐在一處,尤其九娘的位置竟然被安排在楚王身邊,和孟嫦曦呈一左一右狀。 若說無人特意安排,是打死九娘她都不信的。

    而程雯婧三人則是被遠遠放去了一角處,換著平日以程雯婧及阮孟玲的性子,自是會抱怨不公平的待遇,但這會兒幾人俱都拘謹,又哪敢提出抗議,沒看到在場之人個個都是天潢貴胄,尋常之時見都見不到的主兒,又哪裡是小小的她們能夠惹得起的。

    反正楚王已經車馬放明要給自己當靠山,九娘也不是個矯情的性子,坐下後便對楚王親近一笑,叫了聲‘表哥’。

    至於一側孟嫦曦那灼灼的眼神,九娘只當做沒看到。 反正兩輩子都躲不過這孟家嬌嬌女的刁難,索性讓狂風暴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九娘很是安然,楚王眼中閃過一抹笑,端起茶盞來啜了一口。

    有內侍上前給案幾上換了酒菜,又給王四郎及九娘面前擺了酒盞,並斟了酒。 趙王今日也不知是抽了什麼筋,十分熱忱的招呼王四郎及九娘飲酒。

    時下大齊國泰民安,上至貴族下至尋常老百姓,都有沒事喝兩盅的習慣,別說是男子了,女子也有飲酒的習慣。

    九娘看著面前的酒盞十分為難,她可還沒忘記楚王曾經說過的話,雖說她此時已經口中生涎,頗有種想喝上幾杯的蠢動。

    “她不飲酒。”

    沉默了一晚上的楚王,突然開口道,拿過九娘跟前的酒盞,一口飲下。

    孟嫦曦面色一震,微微發白,眼中竟隱隱有水潤溢出。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7 01:03 PM

第89章

    場上的氣氛有些詭異。

    趙王的笑聲打破了寂靜,“本王還沒發現,五弟還是個憐香惜玉的性子。”

    九娘有種想嗆咳的衝動,她倒沒有多想,頂多是認為楚王生性霸道,不容自己在他面前飲酒罷了。

    至於憐香惜玉,她即不是什麼香玉,楚王也不是什麼憐香惜玉的性子啊。 不過這種情形她也不好說什麼,只能低垂眼簾做乖巧狀。

    “九娘妹妹竟然不會飲酒? 你該不會是害怕喝醉了吧,時下哪家貴女不會飲酒,不會飲酒可是萬萬不行的。”孟嫦曦笑得十分嬌俏且帶著一股說不上來的親熱感,她對九娘虛晃了下自己手中的酒盞,道:“你看我也有飲,不過飲得是女子愛喝的荔枝酒,若不然給你換這種,難得趙王哥哥高興,你可不要掃興啊。”

    不待九娘提出異議,趙王便大手一揮,就有內侍上前給九娘換了酒盞,並在酒盞中注滿了淡紅色的酒漿。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且趙王還在一旁虎視眈眈,雖有楚王撐腰,九娘也是想能不給他惹事就不給他惹事的。 尤其這種女子喝的果酒,與男子所喝之酒大不相同,若是九娘之前喝醉那次所喝的那種松醪酒,她喝三四盞就倒,這種女子喝得果酒,卻是能喝差不多一壺有多。

    其實九娘上輩子酒量沒有那麼差的,不說千杯不倒,喝個一兩罎子也不再話下,這輩子之所以會酒量奇差,不過是因為飲酒甚少的原因罷了。 畢竟酒這東西,是喝得越多,酒量越好。

    她抬眼看了楚王一眼,雙手持起酒盞,對趙王等人虛敬了一下後,一飲而下。

    “小女因身子問題,從不飲酒,此番幾位殿下都在,自是盛情難卻,只此一盞,萬望趙王殿下不要見怪。 ”

    楚王本來微眯的雙眼,緩緩拉開弧度,沒有說話。

    趙王笑眯眯的道:“一盞哪能夠,這裡在座七人,不加你六人,總得一人敬一個吧。”

    九娘的面色凝滯,楚王本來和緩的眼角又微眯了起來。

    王四郎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趕忙開口道:“九娘既然不會飲酒,不若就讓在下代了吧,她是女子,萬望趙王殿下不要見怪。”

    說著,王四郎便端起面前的酒盞來。

    趙王冷哼一聲,隨手便砸了手中的酒盞,讓場上的氣氛頓時凝固了。

    “你是什麼東西,竟然對本王如此說話,本王說讓你代了嗎?”

    王四郎端著酒盞的動作在半空中凝注,面上微微有些難堪。

    光耀如他,從來都是光風霽月的人物,良好的家世與出眾的學識,讓他行走在外從來是眾人追捧的物件,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無視他的顏面。 可王四郎也知曉面前這個人有資格說出這樣的話,畢竟對方是真正的天潢貴胄,是龍子,皇族從來淩駕于世人乃至任何世家之上,不容辯駁。

    齊王臉上的笑容一凝,也沒料到趙王會如此說話,王家怎麼來說也是四大世家之一,且府中又剛出了個太子妃,正是大出風頭的之時,雖他與趙王兩人並不懼王家,但能少一事便是一事。

    他趕忙插言道:“二哥,你喝多了。”又對王四郎說:“四郎不要見怪,你們未到之時,咱們便喝了不少,我二哥這是喝多了。”

    有人給了臺階,王四郎自然也懂得順著臺階下來的道理。

    “無妨,這一杯就當我給趙王殿下賠罪了。”

    他勉強的笑了一下,將手中的酒盞一飲而盡,心中依舊擔憂九娘的處境,卻是知曉自己沒有那個能力給其解圍,不禁焦急的看了九娘一眼。

    “誰說本王喝多了?”趙王一手揮開齊王,面色酡紅,一副喝多了胡攪蠻纏的樣子,卻是沒有再拿王四郎說事,只是眼神灼灼的望著九娘,“蕭九娘,你今日給不給本王這個面子?”

    這是想以勢壓人?!

    這確實是以勢壓人,以趙王的身份,蕭九娘確實說不出來不給其面子的言語。

    對於王四郎,不管怎麼說對方能為她出面解圍,九娘心中也是有些感激的,尤其趙王借酒勁兒鬧成這副樣子,想必今日怕是難以善罷甘休了。 楚王是如何想,九娘並不知道,可她知曉自己不能多給楚王找麻煩。

    不就是喝酒嗎? 她喝了便是,有楚王在,想必她喝醉後,他定然不會丟下自己不管。

    這麼想著,九娘伸手去拿面前的酒盞,還未持起,就聽得案幾上傳來啪地一響。

    卻是楚王將手中把玩已久的酒盞擱在了案幾之上,因為力道有些大,所以發出了聲響。

    “不給你面子又如何?!”

    楚王帶著冷意的聲音響起,雖是面容平靜無波,可任誰都能感覺到那隱藏在淡漠下面的危險。

    趙王嘭的一聲擊了下桌面,他斜睨著楚王,一副醉醺醺的模樣,說出的話語卻是格外不讓人,“老五,你這是和哥哥作對了,就為了這麼一個小丫頭片子?”

    帶著玉石指環的食指直指蕭九娘,神態是全然的高高在上與鄙夷。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楚王的聲音是一貫的清冷,就仿若翡翠玉珠跌落最上等的玉盤,卻又帶著男子應有的微微磁性。

    “怎麼? 你想同本王翻臉?”

    楚王嘴角噙著一個不顯的弧度,如墨似的瞳子淡淡的睇著趙王,明明他只是半靠在輪椅上,一副閒適的模樣,卻是給人幾欲喘不過來氣的壓迫感。

    怎麼? 你想同本王翻臉?

    楚王的問話乾脆而又簡單,誰也沒想到大庭廣眾之下,他竟會用如此言語回敬趙王。 畢竟不管什麼時候,哪怕明知雙方私下不合,但在面上卻是從不會鬧這麼僵的。

    沒有人會想到楚王竟會如此車馬放明給一個小小的貴女撐腰,說是什麼表妹,實則像趙王這種身份沒有人會將這層關係放在眼裡,不過是障眼法罷了,楚王和蕭家不合,不是嗎? 可楚王偏偏就站出來了!

    趙王敢和楚王翻臉嗎?

    毋庸置疑趙王是不敢,也是不能的,至少眼前是不能。 他這番雖是另有目的,卻從未想過將楚王推給那個等著撿漏的成王。

    而楚王如此明晃晃的打臉,也讓趙王格外不能忍受,他眼中閃過一抹厲光,卻依舊是一副喝醉了微眯著眼不甚清醒的模樣。

    齊王正欲開口解圍,成王趕在他之前說話了。

    “行了行了,都是兄弟,你們也不怕人笑話。 老五,你二哥喝多了,難道你也喝多了? 還有二哥,你之前便說了這蕭九娘是我和老五的表妹,這麼明晃晃的為難她,是不給我跟老五臉了? ”

    這成王話裡機鋒甚多,看似斥了趙王也斥了楚王,實則還是偏幫楚王在說話,又有給臺階趙王下的意思,包括趙王都沒辦法說成王這話說的不對,且還將楚王拉到了己方陣營來。

    趙王面色難看,卻是沒有言語。

    成王笑了一下,又道:“都是兄弟,此事便就此撩過。 時候也不早了,二哥看來也是醉了,咱們兄弟四人共飲此杯,就此結束如何?”

    他端起面前的酒盞,同時有內侍上前與幾人斟酒,這樣一來保持了表面的和諧,倒是沒有人拒絕。

    這一次倒是沒有人給九娘斟酒,就只趙王成王齊王楚王四人各飲了一杯。

    楚王冷哼了一聲,丟下手中的酒盞,常順便推著他離開了。 九娘這會兒也顧不上王四郎等人了,隨後跟在了後面。

    他們是從酒樓側門出來的,這處倒是不若前面的熱鬧擁嚷,頗為僻靜。 側門處已經停了一輛馬車,楚王和九娘先後上了馬車,常順坐在車夫身邊,馬車緩緩往前行去。

    出了這條小巷,頓時陷入一片喧嚷的氛圍中,馬車前行不再順暢,只是慢慢往前挪著。

    與外面的擁嚷相比,馬車中顯得要安靜許多。

    九娘此時心緒頗為複雜,她真的沒有料到楚王竟會如此給自己撐腰,甚至不惜當面差點和趙王鬧僵。

    “表哥,我又給你惹事了。”九娘面色乾乾的。

    楚王沒有說話。

    想著之前楚王在酒樓飲了不少酒,九娘熟稔的打開一側角落處矮幾上鼎狀風爐的壺門,又拿著銅夾搗了搗風爐裡的炭火。 不多時,茶釜中的水已經翻滾了,她拿出茶盞,又從銀質茶盒中取出茶葉,一番搗鼓之後,甘美的茶湯已經煮好。

    她殷勤的倒了一盞茶,來到楚王身邊,擱置他的面前。

    “表哥,喝茶。”

    楚王並未說話,面容微微有些怪異,因著車中的光亮並不顯,所以九娘並未看出楚王面上的異樣的酡紅。

    九娘又將茶盞往前推了推,“表哥,你喝了酒,喝茶解解。”

    楚王依舊沒動。

    九娘這才抬眼去看楚王面上神色。

    楚王的目光素來是清冷且清亮的,此時不光面上帶著異樣的潮紅,眼神也似乎有些渾濁,甚至隱隱泛起了血絲,顯得格外嚇人。

    “表哥,你怎麼了?”

    這會兒九娘可沒有心思怕楚王會不會因方才那事怪自己,滿心都是急切。 她上輩子雖不擅醫,但對毒術的一些細枝末節卻是懂的,楚王這副樣子若說是發怒完全不像,倒像是出了什麼異常。

    她不禁大著膽子伸手去觸摸楚王的額頭,被其上的溫度嚇了一跳,正欲縮手,小手卻是被大掌包住了。

    “表哥......”

    對著楚王渾濁卻又異常鋥亮的目光,九娘內心揣揣,後面的話語也被楚王下一刻的動作,全然給嚇了回去。

    大掌覆蓋住小巧的玉手,仍貼于楚王發燙的右額上,忽然往下移了移,滑到對方的鼻尖。 楚王似是嗅了嗅,鼻息灼熱而滾燙,九娘被燙得一顫,想收回手來,卻被緊緊拉住動彈不得。

    恍惚間,感覺自己手心被輕啄了一口,九娘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什麼其他了,想往後退去。 可楚王硬拽著她不丟,兩人拉扯之間,九娘一個不穩往前倒去,她本就坐在楚王身側,這一倒剛好倒在楚王身上。

    對方身上的溫度極高,即使隔著衣裳九娘也似乎感覺到滾燙之意。 難道楚王生病了,還是中了什麼招? 九娘此時腦海裡一片漿糊,無法思考。

    “表哥......”聲音裡寫滿了哀求與怯弱之意。

    九娘想退了開去,卻發現自己細軟的腰肢已經被鐵臂牢牢的禁錮,掙也掙不開來。 柔軟的女體緊緊的貼在堅硬若磐石的身軀之上,一點縫隙都沒有。 哪怕九娘經歷了兩世,她也從未碰到過這種情形的,尤其對方還是楚王,她整個人完全都呆住了。

    想出口叫人,但還未啟唇,就被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所籠罩,頸後處溫軟的皮膚被大掌覆蓋,炙熱得嚇人,竟然九娘忍不住豎起頸上的汗毛,微微打起哆嗦來。

    她愣愣的直視著眼前那張在昏暗中顯得格外邪美而俊逸的臉,心怦怦跳得生疼,震耳欲聾。

    緩緩的,俊臉拉進,九娘直接被一片波濤洶湧所覆蓋住。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7 11:37 PM

第90章

    上元節的長安城是熱鬧的,也喧嚷的。

    大街小巷都亮著色彩鮮豔的花燈,四處都是上街來逛燈市賞花燈的老百姓們,有衣衫華麗者,也有衣衫簡陋者,但俱都是乾乾淨淨整整潔潔,一家老小手牽著手,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容結伴而行。

    大街上有叫賣聲、有吆喝聲、有看戲耍發出的喝彩聲,此起彼伏。 到處都是擁嚷的人群,所以貌似平凡無奇的馬車只能在人群中緩緩前行。

    坐在車轅上的常順不禁有一絲煩躁,想著方才殿下飲了那麼多酒,又隱隱有些擔憂。

    楚王雖能飲酒,卻從不多飲,畢竟他的腿疾乃是中毒所制,而酒這種東西有活血之效。 因著平時控制得當,楚王的腿疾並不若之前那般容易犯了,可該注意的還是得注意。

    常順會武,耳力極好,隱隱似乎聽到身後的車廂中有叫‘表哥’的聲音。 他只當九娘子在和楚王說話,倒是沒有多想。 可緊接著他就感覺出聲音有些不對,不禁神經一繃。

     “表哥......”

    這個聲音在四處喧嚷的氛圍中是那麼的不起眼,卻是鑽入常順的耳裡。 此時他也顧不得犯上什麼的,趕忙轉身推開車門。

    他瞪大眼睛去往車裡看,就見本該是坐在車中的兩人此時完全纏在了一處。 身穿一身冰藍色錦服的修長男體完全覆蓋在嬌弱女體之上,將對方可憐兮兮的抵在了車壁上,只露出了兩支纖細的手臂來......

    “滾!”

    猩紅的眼神直射過來,仿若一把利劍似的直插入常順的心,同時一個茶盞砸了過來,淋得他一頭一臉的溫熱茶水,卻也讓常順頓時清醒過來,趕忙轉身滾了出去並飛快地合上車門。

    早在九娘拼命掙扎時,楚王便清醒了過來,可他竟然不想丟開。

    唇下是香甜的溫潤,沁入心扉的馨香,粉嫩且可口,掌下是少女馨軟的嬌軀,溫軟如玉卻又有一種獨有的纖細感。 他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叫囂,叫囂著要更多,甚是那日的夢也若隱若現在腦中浮現......

    所以楚王瘋狂了,本就不清明的神智頓時被捲入一片波濤洶湧中......

    一貫的警覺讓他在常順闖入的那一刻,便清醒過來,同時灌入的冷風也驚醒了處在混沌之中的九娘。

     “表哥......”九娘可憐兮兮的哽咽道。

    楚王感覺到臉頰上有一抹濕潤,頓時讓渾身滾燙的他身子一僵。 他急促的喘著氣,眼前似乎籠罩了一片薄薄的紅霧,透過紅霧他看著眼前這人兒——

    粉白而精緻的小臉兒,失去了以往應有的淡定與笑容,一雙輪廓完美的瀲灩大眼,此時盈滿了晶瑩的淚水,小巧的鼻尖可憐巴巴的泛著紅,淺粉色的唇瓣光澤而又充滿水潤感,隱隱似乎有些腫脹,像似被什麼淩虐了許久......

    楚王經不住誘惑,又覆了上去,唇上的觸感一如方才那般柔軟細滑,一直貼在她勁後大手微微用力,雙唇之間貼得更緊。 唇瓣間似乎有酒的芬香,又微微帶了些澀味兒,楚王食之入髓舔舐著......

    良久,他猛地一閉眼,將懷中的人緊緊鉗在懷中。

     “別動,本王中藥了! ”

    車中是一片寂靜,似乎車外的擁嚷完全傳不到車中來。

    九娘僵著身子,整個人都是木的,腦海全部都是方才的遭遇,以及楚王那句‘中藥了’。

    靜默了一會兒,楚王鬆開雙臂,九娘頓時宛如受驚的兔子也似,躲到了離對方最遠的一角處。

    心臟依舊怦怦跳動著,怎麼壓也壓不住,九娘蜷縮著小身子,一動也不敢動,生怕楚王再發瘋。 她腦海裡狂亂的翻滾著什麼,卻是怎麼也抽不出線頭。

    另一邊,急喘了許久的楚王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穩住不穩的鼻息。

     “常順——”清亮而低沉的聲音帶著異樣的沙啞

     “殿下。”

    常順滿臉驚慌的滾了進來,頭臉上還沾著青黑色的茶末,半垂眼臉不敢直視車中情形。

     “讓人立刻送她回去。”

    常順一愣, “是。”

    馬車很快便在一處略微僻靜的角落停了下來。

    這一會兒九娘雖心中依舊慌亂,但表面上卻是看不出什麼了,淩亂的衣裳和髮髻也俱都被她整理好。 常順方一打開車門,她便迅速跳出車外,從頭到尾她一直都低垂著腦袋,看都不敢看楚王一眼。

    不遠處同樣停了一輛馬車,車夫是大奎,車外站著小翠。

    方才九娘和楚王離開了,小翠隨後跟著,雖後面沒看見小翠,看來她一直是跟在後面的。

    九娘在小翠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馬車很快便絕塵而去。

    寒風中,馬車的車門大敞,冷風將一室溫暖盡皆卷了出去,同時也讓楚王燥熱的情緒冷靜了下來。

    常順一直不敢抬眼去看楚王的臉色,可藏在心中許久的疑問,也終於得到落實。

    原來殿下竟對九娘子有那種心思,平常淡漠宛如沒有什麼情緒的人,竟然會孟浪的在車中做出這種行舉!

    是舉國上下狂歡的這種氛圍所影響嗎?

    常順瞧了一眼目光盡頭那熱鬧的人群,以及遠處隱隱傳來的煙花爆竹聲與歡呼聲。

    此時他還不知曉楚王是中了藥,那藥定是帶了催情之用,至於是誰所下,左不過就是趙王成王兩人。

    楚王沒料到這兩人膽子會如此大,竟然敢在酒中下藥,畢竟那種場合下,敢在裡頭動手腳,任何一人出了事,其他二人都脫不了干係。 成王不會便宜趙王,趙王也不會便宜成王,同樣這兩人也擔不起承元帝的怒火,這也是楚王之所以明知道那處酒樓是趙王安排的,卻依舊處之泰然的緣故。

    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竟會戲耍似的下這種帶催情作用的藥,想起之前宮中私下裡隱隱流傳的一些關於自己‘傷了下肢不能人道’流言,楚王的薄唇譏諷一勾。

    魑魅魍魎終究是魑魅魍魎,就喜歡做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他並沒有將懷疑的目光放在趙王身上,畢竟他可是和成王一同長大,再沒有人比他更瞭解此人的心性。

    渾水摸魚,趁機下手。

    好你個成王,真以為本王會看不出來?!

     “回府。”

    在昏暗與冷風的包圍中,楚王面色依舊微微有些潮紅,卻是冷硬如冰。 同時,又有一種隱晦的複雜在其中翻騰著。

    *

    回府的一路上,小翠都沒有發現九娘的異樣。

    到了翠雲閣,蓮枝等人俱都在,見九娘這麼早就回來了,雖是略微有些疑惑,到底也沒有說什麼,開始備水服侍九娘沐浴後好歇下。

     “哎呀,娘子你——”

    蓮枝發出一聲低微的驚歎,目光投注在九娘的腰間。

    九娘垂頭一看,便看到自己腰肢上一圈紅色的印子,同時她也看到自己胸前幾處泛著紅青的指痕。 她不禁有種羞憤欲死的感覺,又慶倖自己是背對著蓮枝,身前的異常並沒有被蓮枝看到。

     “你下去吧,我自己洗。”九娘歇力讓自己表現的沉著。

    蓮枝面上顯出幾分擔憂,欲言又止下去了。

    九娘褪了身上的內衫,邁腿進入水中。

    垂眼便是那幾道明顯的指痕,讓九娘整個腦海都是一片亂。

    怎麼會這樣呢?

    怎麼會這樣!

    之前的遭遇讓九娘感覺像是在做夢,可這留下的痕跡卻似乎並不想讓她船過水無痕。 她呆呆的望著那已經開始泛青的痕跡,明明身子隱于水下,卻似乎能清晰感到那痕跡上所散發出來的熾熱感......

    九娘呼吸一促,用手去搓那些痕跡,搓到皮膚泛紅也沒能讓痕跡褪去,反而似乎更加嚴重了。

    她沮喪的拍打了一下水面,為什麼會這樣呢?

    那該死的趙王和成王! 此時九娘也意識到下藥的不會是別人,定然是之前那別有心機的趙王和成王兩人。

    她以後可該如何面對表哥!

    九娘捂著臉無聲哀嚎著。

    *

    小翠素來是個寡言少語的,蓮枝對從她口中套出話並不報信心。

    可此事勢在必行,蓮枝雖未經歷過人事,可在安國公府這麼多年也不是混假的,自然明白女子腰間那種淤青是為何故。

    難道娘子被人欺負了?

    實在不像,她知道小翠不是常人,由她跟在娘子身邊,若是真出了什麼事,小翠不會回來後還是一副平靜的樣子。

    蓮枝繞著彎兒想從小翠口中套話,無奈一直沒有套出,反而惹來的小翠的警惕。

    “你到底想問什麼? ”

    蓮枝面色為難,想著小翠到底也是貼身服侍的,湊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小翠面色頓時就紅了,嗆咳兩聲後,支吾道:“ 這事你就別管了,沒人、沒人欺負娘子......”

    她一直跟著九娘身邊沒離開過,唯一不在的時候,便是那會兒娘子是和殿下在馬車中獨處,那麼蓮枝所說的不言而喻,自然是楚王幹得了。

    與常順相同,本來小翠還疑惑為何自己和妹妹竟會被派到安國公府來,要知道像她們這種經過特別訓練的,一般都是安插在宮中或者其他處做釘子,被派來侍候一個小娘子無疑是大材小用。 可主子所下的命令,旁人是不可置疑的,此時小翠終於明白最根本的原因。

    其實小翠能對自己姐妹二人來服侍蕭九娘,是由衷感到慶倖的,往常被訓練時她不是沒見過任務失敗者的下場。 這裡很安逸,也很安全,雖是做些瑣事,但娘子素來待下人寬厚,若是以後真的成了女主子,也算是她和妹妹的福分。

    此時小翠的心思開始發生轉變,若說之前是因為楚王下令方才來服侍九娘,這是她們的任務,不摻雜任何情緒,只是上面下令了,她們便照著做,此時卻有了完全不一樣的心態。

    當然這一切,九娘並不知曉。

    *

    到了正月二十這日,國子監開學。

    學中十分熱鬧,到處都走滿了來上學的學生。

    自那日之後,九娘便再也沒有見到過程雯婧及阮靈兒等人。 無他,皆因這幾日又發生了一事,讓她一點想出門的心思都沒有了。

    起先只是爆出蕭十娘征得蕭杭的同意,要來國子監念書的消息,緊接著蕭六娘和蕭七娘鬧著也要來國子監念書。 賴不過兩人的磨,府中的長輩答應了,想著左不過這兩個年級還小,也沒到說親的時候,能出來交些朋友也是好的。

    因著九娘,現如今蕭家的人也並不認為女子上國子監念書是做無用功。

    這也就罷了,臨近開學的前一日又發生了一件事,朝霞郡主竟然同意小囡作為蕭六娘的伴讀,一同去國子監念書。

    哦,對了,現在小囡不叫小囡了,而是叫蕭如。 與上輩子的小囡同名,也不知朝霞郡主是如何做的,反正小囡被冠了蕭姓,卻是並未入族譜,也沒有排行,不過終究算是有了個正式的名字。

    若說九娘能無視十娘來學中上學的事,那麼蕭六娘和蕭七娘這兩人就著實讓她鬱悶,而蕭如的出現則讓她心中升起了一種微妙感。

    她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可是又暫時抓不到對方想與她作對的手腳。 總感覺兩輩子經歷竟詭異般的重合,上輩子蕭六娘便宛如跗骨之蛆也似纏著自己不丟,走哪兒都不忘與自己作對,如今自己躲到了國子監中去,她竟然也跟到學中來。

    且這不說,還拉上了一個蕭七娘,並多了一個蕭如!

    ……

    正月二十這日,一大早便有兩輛馬車在安國公府側門等候。

    一輛是九娘慣坐的馬車,另一輛則是負責接送蕭六娘三人的車架。

    九娘剛來到停放馬車的地方,便看到蕭六娘挑著眉梢斜睨著自己,臉上滿是不忿。

    “真是架子大,咱們三人同坐一輛馬車,她卻是一人獨乘。”

    立在她身側的蕭七娘,低垂眉眼笑了一下,道:“咱們怎麼能和九妹妹比,人家可是聖上欽封的懿榮郡主。”

    站在兩人身後的蕭如,倒是一直低垂著眼簾沒有說話。

    九娘滿心厭煩,看都懶得看三人一眼,逕自上了馬車。

    眼見對方理都不理自己,馬車絕塵而去,蕭六娘怒哼了一聲,氣嘟嘟的也上了馬車。

    “瞧她囂張的那副樣子!”

    “咱們日後少不了機會對付她!”蕭七娘勾著唇角道。

    這幾年來蕭七娘一直不順,從來順風順水慣了,可自打多了一個蕭九娘,她便宛如碰到天敵也似屢屢落入下風。 蘭陵的那段日子且不算,回到長安以後,蕭七娘覺得阿爹和嫡母俱都變了。 崔氏是個大度的,也是個心中有成算的,所以素來對下面的庶女不差,蕭七娘早年在府中有個才女之名,更是得親爹嫡母的另眼相看。

    可自從蘭陵回來,她便感覺什麼都不對了,阿爹忙於外面的事務,待她不若往年的親近,素來對她和顏悅色的嫡母也變了態度,倒是親近起那個蕭九娘來。 她不忿屢屢與蕭九娘作對,嫡母不但不幫她,反而斥責過她幾次,這更是讓蕭七娘恨九娘入骨。

    若說之前只是小女兒家的意氣之爭,經過之前幾次被九娘打臉,且連累到自身處境,現如今蕭七娘對九娘的態度就是,你不痛快,我便痛快了。 這次她與蕭六娘去國子監念書,少不了她在其中的慫恿,而朝霞郡主視九娘為眼中釘,自是順水推舟。

    “這倒也是。”聽到蕭七娘如此說,蕭六娘心中才舒暢起來,她斜眼瞄了一下坐在邊上一直未出聲的蕭如,“你是個死人? 沒忘記我帶著你一起是幹什麼的? ”

    蕭六娘素來是個刁蠻跋扈的性子,對蕭如也頤指氣使慣了,斥責也就斥責,斥責的同時,還順手抓了矮幾上的糕點沖蕭如砸了過去。

    蕭如一身國子監學生常服,本是乾淨整潔的,頓時被弄了一身糕點沫子。 蕭如也未反抗,似乎是習慣了,抬手便拍了拍身上的髒亂,並眼含委屈道:“她都不理人,怎麼輪的上我說話。”

    蕭六娘冷哼了一聲,到底沒有再發作。

    蕭七娘只當沒有看見這一幕,蕭如半垂的眼簾中卻是翻滾著各種情緒,久久才歸於平靜。

    馬車駛出安國公府側門,不久後又駛出一輛馬車,裡頭卻是坐著自從韓雲娘死後便一直少在人前露臉的蕭十娘。

    *

    九娘的心情本就不怎麼好,到了第一堂課上課之前更加不好了。

    她瞪著臺上站著秦典學身邊,一身學生常服的孟嫦曦,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到底是走了什麼黴運。

    蕭六蕭七蕭如來了,這孟嫦曦怎麼也來了,且還跟她是同一個教舍!

    “這是新來的學生孟嫦曦,望大家以後和睦相處。”

    “各位同硯好,我是孟嫦曦。 ”

    臺上的少女絕美而純淨,一身黯淡的學生常服也抹除不掉她渾身的光耀。 教舍中認識孟嫦曦的人並不少,能在太學院念書的出身定然非富即貴,又怎麼可能不認識年紀小小便在長安有‘第一美人’之稱的孟家嫡女孟嫦曦呢。

    孟嫦曦笑容純美,儀態優雅大方,簡單的自我介紹完,便在秦典學的安排下來到九娘身旁的一處空位上坐下。

    “九娘,沒想到咱們能分屬同一教舍,以後請多多照顧哦。”孟嫦曦小聲道。

    九娘扯了扯唇角,就當做沒聽見。

    上面秦典學已經開始講課了,之前的教舍中低低的議論聲,此時也歸於平靜,學生們俱都拿出自己的書卷來,隨著講課聲而翻動書頁。

    一堂課還未上完,中間又被打斷了。

    卻是一名典學模樣的人領著蕭六娘三人來了,教舍中頓時譁然,這連著來了四名女學生,且個個花容月貌,教舍中的男學生並不少,個個口中雖未說什麼,卻是眼中異光連閃,面含激動。

    九娘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她有預感自己未來的日子不會平靜。

    第一堂散課後,教舍中的學生圍成了兩撥,大的那一群人中心點自是孟嫦曦,蕭六娘蕭七娘及蕭如幾人的身邊也圍了幾名學生。

    阮靈兒湊了過來,小聲問道:“九娘,你那日沒事吧? ”

    “能有什麼事,你沒看到九娘有靠山? ”

    說話的是一臉興奮之色湊過來的程雯婧。

    這兩人當日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大抵情況還是能看出的,左不過就是趙王殿下想找九娘的茬,卻被楚王殿下給擋了回去。

    “九娘,楚王殿下是你表哥,他長得可真俊,也真厲害!”程雯婧興奮道。

    這還是九娘第一次從程雯婧口中聽到她誇讚別的男子,尋常都是四郎哥哥如何如何的,不過九娘也看得出誇讚只是誇讚,並未包含其他東西。

    就好比瀕臨危機之時,突然淩空殺出一個英雄來,且這個‘英雄’長得並不差,甚至是俊美且身份尊貴的。 少女懷春總是詩,豆蔻少女突然見到一個格外與眾不同的男子,且這個男子的行為是代表著‘正義’。 九娘是程雯婧的好友,她自是站在九娘這一邊,那日見九娘被為難,程雯婧也是感到焦慮的,可她沒有辦法為之出頭,此時車馬放明出來給九娘撐腰的楚王,又打壓下代表‘邪惡’一方的趙王,就格外得程雯婧的青眼。

    但也僅限與此,與王四郎對於程雯婧來說,感覺完全不同。

    “楚王是我表哥,這並不是什麼秘密啊。”九娘低聲道,卻是顧左右而言他。

    她有些不願意提起楚王,尤其那日經歷了那麼一遭,倒不是說她有多麼的厭惡楚王,而是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人。

    “九娘,你們在說什麼呢? 能不能說來給我聽聽? ”

    一個細柔的女聲響起,就見孟嫦曦走了過來,臉上是一臉友善的笑。

    “我們沒有說什麼,只不過在說有關學業的事。”

    九娘的態度有些不冷不熱的,對於孟嫦曦此人,她一向的態度就是敬而遠之。

    那日,阮靈兒和程雯婧也是見過孟嫦曦的,對於孟家這個嬌女兩人也並不是沒有耳聞過。 不過當日情形,其中機鋒不斷,程雯婧和阮靈兒兩人也許心思簡單,未曾見過什麼大場面,但也能看出那日孟嫦曦的一些言語與行為的別有心機,也因此見九娘態度不冷不熱,也沒有質疑,只是眼瞅著這個不請自來的人。

    “你們真是在說學業嗎? 九妹妹,你這人怎麼總是謊話連篇,我怎麼聽見你們在說楚王殿下什麼。”坐在不遠處的蕭六娘也是一臉笑,話音卻是格外刺耳,“孟娘子,你方才難道沒有聽到嗎? 這個人剛才那會兒聲音那麼大,我都聽見了。”她指了指程雯婧。

    看來是程雯婧方才太過興奮,沒注意到自己的音量,才引來這麼一齣戲。

孟嫦曦自然沒錯過蕭六娘眼中的惡意,敵人的敵人自然是朋友,可她卻並未回答對方的話,只是面露為難,欲言又止。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8 12:29 PM

第91章

    教舍中的氣氛十分詭異,一眾學生望了望孟嫦曦後,又去望九娘。

    此時無聲勝有聲,現如今所有人都認為孟嫦曦也是聽見了,只是孟嫦曦待人寬厚,不太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駁了蕭九娘的顏面。 結合之前蕭九娘所說的話,與蕭六娘所說蕭九娘總是謊話連篇之語,讓教舍中許多學生不禁對這個素來待人冷淡的蕭九娘,生出了一種微妙的心緒。

    這種情緒一初始是極為淡薄的,但是積少成多,日後總會形成為一種異樣的目光。 這種情形九娘上輩子沒少遇見過,貴女們的手段差不多都是如此,利用言語之上的陷阱來致使旁人對自己的印象不好,從而使自己聲名狼藉。 日後就算自己沒有做什麼,別人也會用異樣的目光看待自己,不用別人潑髒水,自己便先髒了。

    九娘就笑了,她上輩子到底是挖這兩人的祖墳,還是幹了什麼喪天害理之事,怎麼兩輩子都纏著她不放!

    還不待九娘發作,程雯婧便出聲了。

    “你們兩個可真是好笑,咱們熟嗎? 我們認識你們嗎? 我們說什麼幹甚要同你們講!”

    “我只是好奇而已,問問罷了,畢竟楚王哥哥我也認識。 我剛來國子監,沒有什麼朋友,也是想著我和九娘是不是能做朋友。”

    孟嫦曦泫然欲滴,絕美的小臉上是一片委屈,格外惹人生憐,果不其然引起一片不平之聲。

    “程雯婧你凶什麼凶,你是女子,這麼凶小心日後嫁不出去。”一個男學生出言道,滿臉激憤之色。

    “她本來就很兇悍,你才知道!”一名女學生小聲道。

    人群中隱隱有偷笑聲,還有低聲的議論聲。

    程雯婧目瞪口呆,沒料到自己竟然會被平日裡還算能和睦相處的同硯圍攻,阮靈兒急得雙目通紅,左右望望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九娘想,程雯婧大抵是沒有見過這種心機深沉的女子,什麼都不用做,只用言語挑撥兩句,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樣來,便會有無數人前赴後繼似的為其出頭。

    上輩子有一個詞語形容此類人種,叫做‘白蓮花’。 在貴婦圈子中流傳已久,似乎有不少貴婦吃過類似這種人種的虧,且大多都是各自府上的姬妾,所以一些貴婦們對這種人十分痛恨。

    曾經九娘也自省過,若是嚴格說來,她也有行徑夠得上白蓮花一說,所以上輩子偶爾聽到有人說起此語,她的心情很微妙。 不過她並不引以為恥,為達目的偶爾做做戲,並不是什麼恥辱之事,所以吃了同樣的虧,她並不會怨對方手段高超,她只會覺得技不如人。

    重活一世,這輩子九娘似乎安穩了太久,平靜的日子過久了,是不是所有人都忘了她也是有爪子的?!

    九娘捏了捏程雯婧的手,將她激憤之下與眾人大吵的行徑止住。 她微勾唇角,站起身來,直視方才口出譏諷之言的男學生,目光銳利且又隱含不屑,“男子漢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你堂堂一個男子,只因一些小口角便拿女子嫁人之事說事,貴府的教養就是如此?”

    那男學生頓時被臊得面紅耳赤起來。

    不待他出言說什麼,九娘又轉移炮口:“論語有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這種最基本的道理你們不懂也就算了,還非要說出來顯示自己的淺薄,呵呵......”

    隨著這聲輕笑,九娘拉著程雯婧兩人便走出了教舍。 她並未點明說何人,但在場所有人都知曉她此言指得是誰,不過是‘好奇心過甚’的孟嫦曦,還有擺明瞭沒事想找茬的蕭六娘。

    大家也都不是傻子,也許方才還有些覺得蕭九娘此人不實,此時卻不免多想,非禮勿聽本就是大家出身應有的教養,而這兩人卻不光偷聽別人說話,反倒還倒打了一耙。

    這就是對方的教養嗎?

    會意過來其中意思的學生,俱都不動聲色的避開了去,當然也有沒有明白其中意思的,紛紛圍著垂著淚珠無限委屈的孟嫦曦安慰著。

    至於氣得臉頰通紅的蕭六娘,沒有人理會她,連蕭七娘都站的離她遠遠的,只有蕭如不得不湊近前去,卻被其洩恨似的在胳膊上一掐。

    蕭如吃痛一聲,卻是不敢開口抱怨,低垂的眸子中閃過許多情緒,有憤恨有委屈有滄桑還有一種茫然。

    *

    “九娘,你可真厲害!”

    國子監後花園一處涼亭中,程雯婧拍了拍九娘的臂膀,誇讚她道。

    “不是我厲害,而是見過太多這種人。”九娘無奈一笑。

    “你可別說,也真是,那孟嫦曦怎麼那樣啊,裝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又沒有人惹她,倒害的我們落了同硯們的埋怨。”程雯婧抱怨道。

    阮靈兒卻是若有所思。

    九娘睇了阮靈兒一眼,意有所指:“這種人多得去了,道行有高有低,反正不好對付,日後你們若是碰到這種人,有兩種選擇。”

    “什麼選擇?”

    “一,舉手投降,二,落荒而逃。”九娘伸出兩根纖指,笑盈盈的說。

    “好哇,你敢取笑我和靈兒!”

    程雯婧不依,撲上來搔九娘的癢,一邊搔還一邊叫阮靈兒來幫忙。 阮靈兒笑得小臉緋紅,卻是不上前,只是擺手。

    鬧了好一會兒,兩人才停了下來。

    九娘抿抿鬢邊的頭髮,精緻的小臉兒上一片緋紅:“我說的是真的,反正你們以後注意這種人。 尤其是靈兒,日後你若是要進宮為女官,可千萬得注意這方面的事,要知道宮中的爭鬥歷來兇猛,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很多時候可能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便被人做了筏子,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九娘直視阮靈兒的目光中隱隱有些擔憂,她不想說這種喪氣之語,可阮靈兒即打定了注意要入宮,兩人又是朋友,這種話總有一天必須出口。

且九娘也知道讓她早一日明白也是好的,總比懵懵懂懂入了宮,一不小心丟了性命。 若是實在不成,不入宮也是可以的,早做打算總比事到臨頭的好。 尤其今日之事,一看就知道孟嫦曦及蕭六娘幾人是沖她來的,阮靈兒心思純正,程雯婧性格衝動,給兩人提個醒,也免得日後發生被利用來對付她的事。

    “九娘,你說得也太誇張了吧?”程雯婧訝然。

    阮靈兒卻是若有所思,卻又隱隱有些慌亂。

    “我說的誇不誇張,你們日後就懂了,不過靈兒是入宮為女官,並不是為妃,倒是危險不大。 但不要忘了在後宅之中,上位者使用陰私手段從來不會是自己親自出馬,也是要下人做幫手的,事情辦成,自然身受倚重,出了差錯,兔死狗烹也不是什麼罕見之事。 而後宮不過是放大版的後宅罷了,道理是相通的。 我說這話也不是為了打擊靈兒的積極性,畢竟咱們是朋友,我總不能看著你受苦。”

    兩人聽了這話靜默下來,都是世家出身,即使單純若程雯婧也是明白些許後宅陰私的,又何況是從小生活在後母苛責下的阮靈兒。

    “那可如何是好,若不然靈兒你不要入宮了,你看你爹現在也知道關心你,何必再去做那勞什子女官?”程雯婧猶豫道。

    阮靈兒面上有一些慌亂,突然面臨這種問題,換著其他人都不能自製,又何況是一個才芳齡十四的少女。  

    她柳眉緊皺,粉唇抿了又抿,“我現在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若不然先看看,反正離甑選女官的時候還早,我再想想?”

    九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好了,我說這話也只是給你提個醒,事先做好準備總比臨時現抓瞎的強,畢竟這關係著你的一生。”

    阮靈兒滿臉感激之色,“九娘,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

    “對了,九娘,你得罪過那個孟嫦曦嗎? 我怎麼感覺她是沖著你來的。 還有那個蕭婉,滿臉的惡意,連遮掩都不帶遮掩的。 她也姓蕭,你別告訴我她是你們蕭家的人!”程雯婧岔開話題。

    九娘苦笑:“那孟嫦曦我不知道到底怎麼得罪了她,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沖著我來了。 至於那蕭婉,你沒猜錯,她確實是我們蕭家的人,且還是我同父異母的嫡妹,在我們家排行為六,人稱蕭六娘。 且今日到咱們教舍的另外那兩個姓蕭的,都是蕭家的人。 ”

    啊!

    程雯婧和阮靈兒愕然。

    “反正這幾個人跟我不對付,你們知道這點就好了。”九娘做下結語。

    兩人紛紛點頭,世家大族的陰私甚多,即使同屬同一家族的兄弟姐妹也並不是都能和睦相處的,這些道理程雯婧和阮靈兒都懂。

    “看來以後你麻煩不少。”程雯婧說。

    九娘苦笑,隨即又渾不在意的擺了擺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鬥了這麼多年,我也不懼她們。”

    *

    程雯婧一語成讖,接下來的日子裡九娘確實麻煩不少。

    那日事後雖並未顯出什麼異樣,蕭六娘也沒有再來找九娘的麻煩,可沒過幾日,一些流言蜚語便在國子監中流傳開來

    九娘在國子監中一直獨來獨往,很少與人交際,唯獨算得上是朋友的便是程雯婧阮靈兒,再加上一個王四郎。 院中許多學生鑒於她的身份,不乏有想與之交往的,畢竟一個蕭家的嫡女並懿榮縣主的身份,就足以讓蕭九娘炙手可熱了,更不用說她還有當兩位皇子的表哥,可九娘素來待人淡漠,有不少人碰了釘子。

   這番有關蕭九娘的事在國子監中風傳起來,頓時引起了一片譁然。

    原來所謂的蕭家嫡女是假的,這蕭九娘不過是一個身份低賤的舞姬所生,除了有個蕭姓,連個母族都沒有,十歲之前還是一個沒名沒姓的賤奴之女,還是安國公夫人可憐她,才給了她一個蕭姓。 至於那懿榮縣主的身份,不過是因為她走了大運罷了,更不用說趙王楚王兩位皇子,根本與她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

    與蕭九娘假嫡女相比,蕭六娘才是真鳳凰。

    親爹是大名鼎鼎的蕭家五郎君清安居士,親娘是聖上的外甥女朝霞郡主,其外母更是聖上的胞妹,真正的世家嫡女,出身貴重。

    據聞這蕭九娘在蕭家仗著有個縣主的身份,素來張揚跋扈,同屬姐妹的幾人俱都受過她欺辱,且此人心思狡詐特別會做表面功夫,哄得長輩們喜歡,暗裡卻沒少欺壓同族的姐妹......

    世家豪門素來陰私不少,這還是第一次在國子監這種單純的環境中,爆出來這種陰私來,一時間蕭九娘在國子監中出名了。

    平時上學散學,上課下課,甚至去飯堂用個飯,也不少有人望著她竊竊私語,目露鄙夷。

    為了這事,脾氣不好的程雯婧沒少與人爭執,可爭執有用嗎? 嘴長在別人身上,你總不能去堵住別人的嘴,不讓人家說! 阮靈兒急得不得了,被氣哭了好幾次,倒是九娘一直處之泰然。

    “九娘,你幹嘛拉我,我非撕了她的嘴不可!”

    程雯婧被蕭九娘拉著,一路喋喋不休。

    “行了,雯婧,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你就算撕了她的嘴,有用嗎? 女子當眾和人打架,可是醜聞,且咱們學中身份沒一個是簡單的,你先與人動手就是你的不對,總不能讓你爹娘上門低聲下氣與人道歉。”

    “可她們實在也太過分了,一些沒影兒的事也說得如此有聲有色。”

    九娘無奈道:“你也知道是沒影兒的事? 既然如此,又何必理她們!”

    程雯婧惱恨的跺跺腳,她也懂得九娘說的意思,她雖是性格衝動,卻從來不是性格刁蠻總給家中招惹禍事之人,可是實在難以氣平。

    “好了好了,我這當事人都不氣,你氣什麼。 你難道沒有發現,你表現得越是惱怒,她們越是起勁兒,這是人的劣根性,不理她們就好。”九娘拍了拍手裡的書卷,一副處之泰然的模樣。

    方才幾人去藏書樓,哪知在藏書樓中又碰到幾個不識相的人,程雯婧當場便與人起了衝突,若不是九娘拉著她,估計還要上去與人動手。

    阮靈兒也在一旁勸道:“是啊,雯婧,我覺得九娘說得很對。 你看九娘不理她們,她們漸漸就很少在九娘跟前‘議論’這事,可你看我們,咱倆越是表現的激動,越是有那無聊之人惡意前來。”

    這幾日阮靈兒也沒少受氣,不乏有那‘好奇’之輩前來找她打聽蕭九娘的事情。 阮靈兒為人溫和,嘴又笨,想幫九娘解釋卻總被人惡意曲解,為此被氣哭了好幾回。

    見兩位好友都如此說,程雯婧只得無奈道:“好吧好吧,我聽九娘的,不理她們了!”緊接著,她又道:“可是九娘,你能告訴我為何她們那麼說你,你竟能如此淡然?”

    九娘呵呵一笑,揉了揉眉心,“我能告訴你我是見多了嗎?”

    確實是見多了,與上輩子一些遭遇相比,這種利用流言來誣衊自己的事情,真的算不上什麼大事,還有更多的手段,恐怕程雯婧兩人見都沒見過。

    若說九娘沒感覺是假的,可她非常清楚這種情況,過多的解釋只會越描越黑,不但壓不下流言反而會讓水更加渾濁,便宜了想渾水摸魚之輩,還不如冷處理,讓它慢慢淡去。

    當然罪魁禍首她也沒準備放過,她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

    *

    散學的鐘鳴聲響起,程雯婧與阮靈兒走後,九娘在教舍了磨蹭了好一會兒,待教舍中的人散了大半,才開始收拾書囊準備離開。

    每逢散學之時,便是國子監中學生最多的時候,身為流言蜚語的中心點,九娘雖不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但也不想面對那種許多人在自己周遭竊竊私語的場景,所以經歷了幾次後,她便學會了避開過多的人群。

    待九娘走出教舍之時,太學院裡的學生已經不多了,只剩下三三兩兩。 她一路穿過幾排教舍,出了太學院大門,擇了條人少的林蔭小道往國子監側門走去。

    剛走沒幾步,就被突然出現的一個人影攔住了。

    攔住她的是蕭十娘。

    蕭玉的臉色十分複雜,隱隱帶了一抹不顯的擔憂,“九姐,你沒什麼事吧?”

    這聲‘九姐’,讓兩人俱是面色一震,九娘複雜的看了對方一眼,沒有說話。

    十娘有些局促,頭也低了下來,囁嚅道:“那流言是蕭六娘三人所為。”

    蕭十娘之所以會知道,完全是因為蕭六娘幾人曾經來找過她,作為曾經做過蕭九娘好姐妹卻又與之翻臉的蕭十娘,再也沒有人比她更具有代表性,畢竟蕭九娘欺辱同族姐妹,蕭十娘也算是其姐妹。

    九娘一怔,緩緩道:“我知道。”

    “不光是她們,我查過了,好像和那孟嫦曦也脫不了關係。”

    十娘口氣先是有些急,後面慢慢低落下來,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如今沒有資格與蕭九娘說這種話。 別說她人,曾經她也背叛過蕭九娘,如今又哪裡有資格去說別人。

    九娘幾不可聞的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十娘似乎也意識到九娘的冷淡,面上有些訕訕的,“我先走了,若是、若是有需要我幫忙的,你可以跟我說。”

    丟下這句話,她便匆匆走了,留下九娘看著她的背影,良久緩不過來神。

    過了許久,九娘才又緩緩往前行著。

    她不知道蕭十娘說這話其中是不是有什麼目的,也不想去想這些,突然有一種從心底泛出的疲累感,這是哪怕蕭六娘等人費盡心機對付她,也從未有過的感覺。

    到了國子監側門,遠遠九娘便見到來接她的馬車。

    她正欲過去,一個人影從側面斜插了過來。

    “九娘——”

    來人正是王四郎。

    “王大哥。”

    今日也不知道是什麼日子,先是蕭十娘,又是王四郎,怎麼都來了。

    上元節那日之後,王四郎便一改之前的殷勤,甚少出現在九娘面前,大抵是暗裡發生了些九娘不知道的事,反正九娘總有一種他似乎刻意的在避著自己的感覺。

    不過這樣也好,兩人有著相同的認知,以後也能少許多麻煩。

    當然從程雯婧口裡,也沒少聽到王四郎的消息,甚至九娘知曉這幾日她成為眾矢之的,王四郎曾幾次當眾為她辯解過。 感激之意是有的,其他卻是沒有。

    “九娘,你沒事吧? 一直想來看看你,可是最近事情有些多,便耽誤了。”

    這是托詞,九娘心知肚明。

    她露出一抹笑容,道:“沒事啊,王大哥我能有什麼事,我挺好的。”

    “可那個——”

    王四郎大抵是想說那流言之事吧。

    九娘了然的笑了笑,安撫道:“沒影兒的事,也讓他們傳得沸沸揚揚。 放心,王大哥,我很好,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

    王四郎面色有些怔然,突然釋懷一笑,“是啊,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九娘你能如此想,甚好。”

    倒是他自己魔怔了,他怎麼能質疑九娘的心性呢? 在他的心目中,蕭九娘一直是一個很好的少女,她美麗、聰慧、待人大方得體,尤其這一遭又讓他瞭解到她另外一面,換著平常少女恐怕早就不能自製了,她卻一直處之泰然。

    心間模模糊糊的憐惜之意在此時達到了最高點,王四郎可以很清晰的感覺到自己在為眼前這名少女心疼,甚至有一種想代之受過的衝動。

    上元節那日所發生的一切,是王四郎作為一名男子,第一次在心悅少女面前感到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他甚至隱隱有些羞愧,為何在九娘被為難之時,自己竟然無能説明她,也因此這些日子他一直不好意思出現在九娘面前。

    就在這之際,發生了流言一事,外面傳得實在太如火如荼了,即使生在國子學中的他都有所耳聞。 聽到這些流言,王四郎是不信的,為此素來待人寬厚的他與人紅了幾次臉,他內心又氣又急,想來安慰九娘,卻又因為自己心中的那點小心思而卻步。

    這番能出現在九娘面前也是他實在熬不過了,他覺得自己還不如程雯婧和阮靈兒,至少這兩人一直堅定的站在九娘身邊,他該早先出現的。

    “九娘,我信你,放心我會一直站在你身邊的!”

    王四郎情難自禁,抓住九娘的手說道。

    九娘不防,被抓了個正著,緊跟著她就反應過來,趕忙抽回自己的手。

    “王大哥?”

    “九娘我......”王四郎面含激動,似乎想說什麼。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男聲響起,打斷了王四郎接下來的話語。

    “上車。”

    九娘扭頭就見到馬車中,楚王與平時相比顯得格外森冷的臉。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8 12:56 PM

第92章

    國子監的側門處,因著早已散學,所以顯得格外幽靜。

    門前站在兩名穿著國子監學生常服的學生,男子溫文儒雅、清貴出塵,少女嬌小玲瓏、柔美清豔,兩人站在一處,遠遠看去像是一幅畫。

    可此時這幅畫卻被突然湊近的一輛馬車給打破了,楚王端坐在車中,一身暗繡錦服,頭束玉冠,面色卻是森冷如冰。

    “上車!”

    這是九娘這輩子第一次看見楚王如此森冷的模樣,這種森冷是一種警告,九娘並不陌生這種警告,所以她下意識便爬上了車轅,渾然忘了一旁站著的王四郎。

    “九娘——”

    王四郎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抓住九娘的衣袖,九娘回頭望了他一眼,道:“王大哥,我該回家了。”

    “可是——”

    “有什麼事,改日再說好嗎?”

    其實九娘根本不想與王四郎改日再說,可如今這種情形,還是將對方先敷衍離開的好。 不知怎麼,她看楚王的臉色,總感覺他似乎很討厭王四郎的模樣。

    王四郎還想糾纏,一道宛如利劍似的目光射了過來,讓他抓著九娘衣袖的手不禁鬆開了。

    他臉色難看的望著車中端坐的楚王,楚王不避不讓回視過來。 兩個同樣出眾的男子對望,一個溫文爾雅,滿身書香氣息,一個矜持尊貴,渾身充斥著冷肅與威嚴。

    王四郎的心裡很亂,他在想這楚王到底和九娘是何關係,真的只是單純的表兄妹關係嗎? 為何他竟然感覺似乎並不是。

    常順瞄了眼前這個不識趣的人一眼,使了個眼色給馬夫,隨著駿馬的一聲輕嘶,馬車絕塵而去。

    “以後離這個人遠點!”

    九娘上了車後才反應過來,腦海中出現上元節那日發生的一幕,頓時感覺如坐針氈,連看都不敢看楚王一眼。 此時楚王突然出聲,頓時讓她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她下意識的嗯了一聲。

    楚王很滿意九娘的答覆,一直晦暗翻騰的雙眼也緩緩歸於平靜。

    “你有多久沒去私宅了?”楚王轉動著食指上的藍寶戒指,望著九娘。

    九娘一愣,緊接著而來的是心虛,不禁垂下頭來,“這些日子臨著開學,有些忙。”

    其實事實不是這樣的,小翠曾提起過此事,卻是讓九娘給拒絕了。 娘子都如此吩咐,下面人自然不敢多做質疑,所以私宅那處九娘是一直沒有去的,渾然忘了之前自己每日都要去私宅一趟的事情。

    見九娘如此說,楚王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抬眼看見她縮成一團,格外可憐的模樣,楚王心中有些煩悶。

    “本王記得以往你從來不怕本王的,怎麼現在倒是活回去了?”

    九娘簡直想哀嚎出聲。

    怕,怎麼不怕? 不過是楚王縱容她久了,她忘了上輩子潛藏在自己骨子裡的懼怕而已。

    且如今她不是怕楚王,而是尷尬。 那日發生的事仍舊曆曆在目,她向來嬌養的身子上的殘留的指痕剛消,雖說大家知道楚王是中了藥才會如此那邊作為,可她畢竟是女子。 雖說還未及笄,雖說大齊男女大防不嚴,可被人那樣又那樣了,她怎麼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九娘此時滿心的窘然和無措,她竟然被楚王輕薄了。

    楚王啊,不是別人! 簡直讓九娘不敢想像!

    明明刻意忽視的記憶,此時又清晰起來,九娘半垂的小臉漲得一片通紅,燙得能煮熟雞蛋。

    楚王指了指身邊的坐墊,“過來。”

    九娘渾身一顫,還是磨磨蹭蹭的坐過去了,卻是離楚王有些距離,只差沒貼在車廂壁上。

    楚王瞥了她一眼,側過身子,一手撐著車壁,一手抬起她粉嫩的小臉兒,墨黑的瞳子端詳她片刻,直到將九娘看得心肝都發顫時,方才開口道:“你在怕本王。”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是因為那日之事?”

    九娘頸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若不是最後的自製力還依舊存在,這會兒九娘恨不得立刻跳下馬車去。

    “什麼啊? 表哥你說什麼?”九娘乾笑兩聲,眼神不敢直視對方。

    楚王狹長的眸子半眯,又端詳她片刻,才鬆開自己的手。

    車廂中陷入一片靜謐,九娘半垂著頭揣揣不安,楚王卻是瞳色晦暗,瞧不清其中的顏色。

    驀地,小巧的下巴又被抬了起來,楚王看著眼前顫抖不已的濃密睫羽,與那小巧的鼻尖及粉嫩的櫻唇。 不知為何嗓子竟有些乾,大拇指磨蹭上粉嫩柔潤的唇,直到將它磨蹭的嫣紅起來,楚王方才眸色複雜,嗓音嘶啞道:“本王會負責的。”

    九娘感覺心臟猛地一縮,想笑卻笑不出來,想說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馬車停下了。

    “本王還有事要辦,先讓人送你回去。”楚王鬆開手。

    九娘呆呆地點點頭,常順拉開車門,她趕忙便鑽了出去。 不遠處同樣停著一輛馬車,正是一直跟在後面的大奎所駕的馬車。

    直到上了自家的馬車,九娘才反應過來。

    負責? 這是什麼意思?

    *

    一路上心亂亂的回到安國公府,九娘下了馬車,便帶著小翠往翠雲閣走去。

    行經後花園,遇見了也同樣剛散學的蕭六娘三人。

    蕭六娘停下腳步,眉梢斜挑,望著緩步走來的蕭九娘。

    這幾日她心情甚好,眼見蕭九娘在國子監中臭名遠揚,且毫無還手的餘地,蕭六娘簡直想普天同慶大肆慶祝一番。 也因此這幾日她對蕭如格外和顏悅色,致使蕭如著實過了幾天好日子,當然這一切外人並不知曉。

    “這是誰呢? 這不是咱們的懿榮縣主嘛。”

    九娘看著滿臉惡意的蕭六娘,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素來知曉這人沒什麼腦子,卻是第一次發現她如此沒有腦子。

    栽贓嫁禍且不算,臉上只差沒赤裸裸的寫出‘我就是幕後主使者’了,怪不得總是被人做了筏子,上輩子明明拿了一手好牌,最後卻落得一個淒慘下場。

    當然九娘絕不會說上輩子蕭六娘境遇淒慘,自己在其中貢獻良多,早說了她從來不是個善茬,對於一個矢志不忘要與自己作對,且暗中樹敵甚多的人來說,添磚加瓦不過是她蕭九娘應盡的分內之事。

    上輩子蕭六娘有蕭家及昌平公主在背後撐著,婚事並不差,可以說是極好的,卻是被人從中攔截,且還落了一個失了清白遭人恥笑的下場。

    雖因其母其外祖母的權勢,沒人敢當面說什麼,包括蕭家人都只當無知狀,任蕭六呆在蕭家,甚至為其再度籌謀婚事。 可之後,昌平公主因攪合進了奪嫡之事,不光自己落了一個身亡的下場,還連累了一直仰仗她的女兒朝霞郡主。 再之後,朝霞郡主亡,蕭六自是沒了依仗。 因九娘暗中動手施壓,被蕭家人送去了庵廟一生青燈常伴,當然那都是九娘出嫁之後的事了。

    即使九娘嫁入了王家,她也一直沒忘給蕭六及朝霞郡主添堵,這無關其他,被人欺負夠了,好不容易時機成熟扳回一城,她總要發洩個夠才是,畢竟她可是眾所皆知的‘毒婦’。 會落一個這樣的名頭在身,朝霞郡主母女兩人功不可沒,九娘不落實了怎麼對得起這兩人對自己的另眼相看。

    所以這輩子重活回來,在九娘心中蕭六娘其實一直都是個死人,這也是為何蕭六娘屢屢在她面前蹦躂,她都懶得與她計較的原因。

    一碼歸一碼,上輩子她所有的仇人下場都不好,這輩子只要蕭六娘不太過分,九娘其實不願和她計較。 可惜命運之事詭異且變化莫測,這輩子許多事情都變了,可是這死對頭卻依舊沒變。

    九娘的眸色因為回憶而顯得晦暗莫名,明明直視著蕭六娘,卻給人一種感覺她似乎根本沒將對方放入眼中。 這讓蕭六娘怎麼能夠忍受,不禁出言譏諷道:“你傲個什麼勁兒,誰不知道你出身下賤,披了個縣主的皮,依舊是個下賤胚子,和你那下賤的娘一樣下賤。”

    以蕭六娘的年紀與見識,大抵是說不出來這種惡毒的言語來,既然能扯上月姬,定然是其聽過朝霞郡主這麼罵,她才學會。

    若說九娘兩輩子的痛腳,除過月姬沒有別人,在伶院與月姬及小囡相依為命數十年,九娘從小便是目睹月姬悲慘遭遇而長大的。

    她自認自己從來不是個善茬,對付敵人從來不手軟,卻屢屢被朝霞郡主的手段噁心到。 只是那時候她還小,她除了將滿腔憤怒壓在心中,沒有別的辦法,這也是為何她會恨朝霞郡主入骨,上輩子即使明知曉王大夫人是自己婆婆,也與朝霞郡主不死不休最主要的原因。

    也是她為何會恨蕭家的原因,明明自己已經冠了蕭姓,有個昌盛家族在背後做儀仗,這是女子立世的根本。 可她卻偏偏不走尋常路,上輩子與楚王聯手,禍害得蕭家四分五裂,內憂外患不止。

    月姬是蕭家所圈養的舞姬,入了伶院便不止是舞姬這麼簡單,再換一種說法也叫家妓。 世家豪門中圈養舞伶家妓,這並不是什麼罕見之事。

    只是月姬身份特殊,伶院的人並不敢明晃晃的逼迫,可是明裡不行,暗裡的手腳卻是從來沒少。 小囡出身便病弱,幼年之時是被湯藥泡著長大的,月姬作為一個身份低賤的舞姬,能有多少錢財供小囡看病吃藥,只不過堅持了兩年,便再也堅持不下去,最後只能靠‘額外’的打賞度日。

    而所謂額外的打賞,不言而喻。

    所以月姬的死,其實不光是生了兩個女兒才留下的病根,還是因為兜兜轉轉偌大一圈,依舊沒有逃過淪為妓的命運,尤其其間還夾雜了一個蕭杭以及兩個女兒。 這種遭遇對她而言,是一種極大的心靈創傷,也不過撐了十年,便再也撐不下去撒手而去。

    上輩子九娘比這會兒名聲差多了,說是聲名狼藉也不為過,最大的原因便是因為她有一個淪為家妓的娘。

    九娘並不怨恨月姬,月姬不過是個苦命的女子,而讓她淪為這種境地,讓她和妹妹淪為這種境地的,除了罪魁禍首朝霞郡主,蕭杭以及蕭家人都功不可沒。

    其實無視,也是一種罪,只是很少有人會意識到這些。

    所以重生以來,九娘雖同蕭家人虛與委蛇,卻從來沒有任何歸屬感。 在她的想法中,她雖是有個蕭姓,可這裡的所有人都與她沒有任何關係。 包括蕭杭,之前也許曾動過利用對方做靠山的想法,後來見用不上了,九娘便極少與對方來往。 說是父女,還不如說是路人。

    而此時蕭六娘此番言語,勾起了九娘埋藏在記憶中的回憶,也戳中了她的痛腳。 所以什麼淡定從容都是假的,掀掉了這層皮,九娘依舊是上輩子那個睚眥必報的蕭九娘。

    這是你們逼我的!

    本來九娘因上輩子的該報復的都報復了,只想安穩度日,待再過幾年離開蕭家過自己的悠閒日子,所以對於很多東西,她的態度都是能避則避,可現實卻告訴她,有時候有些東西不是你想避便避得了的!

    九娘眼中閃過一道厲芒,出乎了所有人所料的,上前一步,一把拽過了蕭六娘的髮髻,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情況,便啪啪給了對方兩巴掌。

    其實九娘完全可以用自己縣主的身份壓人,讓小翠上前教訓這個口出不遜之言之人。 可什麼有比自己動手更痛快呢? 且這番也就只能打個措手不及,耽誤下去只會被人干涉。

    九娘可以忍,但她不想忍,也不能忍!

    蕭六娘根本沒反應過來,便感覺到頭上和臉頰上一陣痛,蕭七娘則是所有心神都陷入回憶之中,想當年她也被蕭九這個賤人這麼痛打過。 而蕭如則是站在一旁,仿若未睹這一切,直到六娘尖叫出聲,她才訝異的跟著斥責出聲。

    “蕭九娘,你這是想做什麼,還不快放了六娘!”

    蕭如伸出手去拽蕭九娘,小翠上前一步擋住了她。

    其實九娘這會兒之所以會順利掌摑到蕭六娘,也是占了天時地利人和,蕭六娘三人散學回來,身邊並沒有跟丫鬟僕婦,若是平時僕婦環繞,九娘根本不會有這個機會出手。

    蕭六娘歇斯底里尖叫著,一邊嘴裡罵著,一邊用手去推打九娘。 蕭七娘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麼了,蕭六娘當著自己面被打,若是自己不做點什麼,朝霞郡主會撕了她。

    她趕忙撲了上去,九娘一把拽著六娘的頭髮,將她往後面扯得踉蹌,側身對著蕭七娘就是一腳,將對方踹了個四腳朝天。

    “人賤天不收,我來收你們,不是造我的謠造得很開心嗎? 這會兒開心不開心?”九娘回身又給了六娘一巴掌,並拿腳對著跌倒在地的蕭七又狠踩了兩下。

    小翠這會兒完全都呆住了,她還是第一次見九娘子打架模樣。

    在她心目中,九娘子一直是淡定從容又不失貴女應有得體優雅的,這一番行舉在會武之人眼裡完全不成章法,卻不得不說其中眼力及動手的角度都極好,以九娘這麼小的個頭與纖細的身板,竟然能壓得兩個人毫無還手的餘地。

    這一切僅發生在頃刻之間。

    遠處已經有不少聽到動靜的下人直奔過來,九娘一把將蕭六娘踹倒地上,往後退了幾步,小翠見此也忙護到她身前去。

    “蕭九娘你好大的膽子,我不會饒了你的......”

    蕭六娘哭得眼淚鼻涕流,是疼的,也是覺得屈辱。 她的臉又紅又腫,且猙獰無比,若不是疼得實在起不來,恨不得想上前撕了蕭九娘。

    “你竟然毆打姐妹......”蕭七娘捂著心口泣訴。

    能不能來點新鮮的! 九娘腹誹。

    她抿了抿鬢邊的頭髮,期間冷吸了一口氣,蕭六娘指甲太長,剛才廝打之間竟將她手撓出了兩道血印子,不過對方比她更慘。

    九娘瞥了那邊兩人一眼,心中憋了幾日的郁氣,一瞬間便通暢了。

    來到此處的下人們,見此情形都驚呆了,留了幾個人去攙扶蕭六娘蕭七娘,另外的人則趕忙去通知上面人。

    幾個小娘子打架,好麼,是個人都知曉這次事不會小。

    不多時,便有管事僕婦領著一大群人匆匆而來,領頭的正是安榮院的胡大娘。

    蕭六娘三人及蕭九娘一併被帶到了安榮院,小翠則是趁著人多悄悄的退了出去。

    *

    “…… 好啊,你們都長大了是吧? 還有沒有貴女的儀范,長輩的教導都被吃進狗肚子裡了? 你們還知不知道禮義廉恥......」

    “簡直氣死我了......”

    素來端莊雍容的安國公夫人,指著跪在下面的幾人痛駡著。 言辭犀利,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完全是被氣狠了的節奏。

    老夫人發怒,旁人自然不敢插嘴,直到其罵累了半靠在牙床上一副氣喘吁吁的模樣,二房夫人鄭氏才上前幫其順了順氣,安慰道:“阿家,您可千萬不要氣壞自己的身子。”

    除了鄭氏,崔氏也在,她面含冷厲的望著蕭九娘幾人,“說說吧,什麼事讓你們在府裡不顧顏面的大打出手!”

    “說,給我說,我倒要看看是誰給你們的膽子!”安國公夫人痛心疾首道。

    蕭六娘蕭七娘紛紛出言,將事情經過大體說了一遍,自然是漏過了蕭六娘拿言語斥駡九娘之事,而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九娘身上,說她是瘋狗,一點口角便對姐妹幾人大打出手。

    這一會兒時間,安國公夫人已經平靜下來,她坐直身子,眼神複雜的望著九娘,冷道:“九娘,她們說的可是真? ”

    所以說人很多時候的境遇,都是因著身份及背後勢力而改變。 上輩子九娘沒少碰到過這種情形,可從來沒有人會詢問她,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她,而是一個大帽子扣下來,各種訓斥懲罰接踵而來。 安國公夫人此番能壓住憤怒,給九娘留有說話的餘地,實屬難得。

    “有一大半是真的,還有一半則不是。”

    九娘神情平靜中隱含忿然,將被三人漏下的事情講訴了一遍,同時也將自己這幾日在國子監中的遭遇述說了一番,包括那些流言中的惡意以及污蔑等等。

    所以說蕭六蕭七幾人大局觀太差,換任何一個稍微有些大局觀的人,都不會用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手段去攻擊同族的姐妹,要知道大家同姓蕭,壞了一個人的名聲,其他人會好?!

    尤其蕭家這些長輩們之所以會對家中女兒看重,不過是以後拿去聯姻增強家族勢力,蕭六娘幾人打擊九娘是沒差,可她們忘了‘大勢’。

    安國公夫人會允許家中女兒聲名狼藉? 尤其九娘自身所附帶的價值,平日裡連安國公夫人及崔氏鄭氏都要捧著她哄著她,卻被人給破壞了,這破壞之人能脫得了干係?!

    果不其然,聽完九娘的述說,安國公夫人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請祖母和兩位伯母做主,九娘遭遇這番無妄之災,簡直沒有顏面再去見人。 這番散學偶遇幾人,蕭六娘出言辱駡,九娘實在氣不過才會動了手。”

    “你撒謊! 我們可沒有去壞你的名聲,那流言跟我們沒關係!”蕭六娘出言反駁,臉上紅腫一片,看起來著實狼狽。

    九娘瞥了她一眼,又望向安國公夫人,“請祖母明鑒!”

    所以說人蠢沒藥治,蕭九娘在國子監本來好好的,蕭六娘等人一去便平添波瀾。 且那種陰私的事情,不是自己府上的人所言,外人又怎麼會知曉。

    且流言中說九娘是個假嫡女,蕭六娘才是真鳳凰,這種對比是一種羞辱,可不要忘了,它也是一種證據。

    跟你沒有關系,會拿你來作對比? 還不是想一面打壓蕭九娘,一面抬高自己。

    所以不用查證,安國公夫人及崔氏鄭氏也知曉罪魁禍首是誰。

    其實蕭六娘也有些冤枉,詆毀九娘的流言確實是她們放出去的,但關於這個假嫡女和真鳳凰之言卻不是她們所說。 她們並不知曉這整件事背後還有暗手,推波助瀾之下,又給蕭六娘挖了一個大坑,就算哪日事發,和對方一點關係都沒有,自然會被歸咎于蕭六娘身上。

    安國公夫人望著一臉蠢樣的蕭六娘,簡直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個孫女雖是個嫡女,且還是自己最疼愛的小兒子所出,可安國公夫人卻素來不喜她。 無他,皆因蕭六娘有個朝霞郡主那樣的娘。

    安國公夫人本就不喜她,看著她身份所帶的附加值,再加上樣貌不差,平日裡待蕭六娘還算有幾分和顏悅色。 可如今見她被教成了這副樣子,且其蠢無比,除了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還多了一層厭惡。

    安國公夫人皺著眉,正想說什麼,門外傳來一陣喧嘩聲。

    只見朝霞郡主氣勢洶洶的走了進來,身後還帶了不少婢女僕婦。 一旁跟著進來的還有幾名模樣慌張的婢女,乃是安榮院的下人,看來朝霞郡主是硬闖進來的,竟然連通報都不願意等。

    朝霞郡主進來後,首先便看到自己的心肝寶貝女兒跪在地上,且臉頰紅腫形容狼藉,頓時美目中露出一抹幾欲噬人的厲芒,直沖九娘而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8 11:36 PM

第93章

    朝霞郡主在來之前便聽聞了事情的整個經過,這會兒大怒而來自然是來給蕭六娘撐腰,順便來找茬的。

    “蕭九娘,你個小賤人,膽子不小,竟然敢打本郡主的女兒!”染著丹寇的纖指直指過來,朝霞郡主一臉戾氣,“給本郡主綁了她,我這個做嫡母的今日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個目無尊卑的小畜生。 ”

    話音剛一落下,其身後所帶的婢女僕婦便撲上來,要押了九娘回去懲治。 被從地上扶起來的蕭六娘,半靠在婢女的身上,即是解恨又是惡毒的看著九娘,就等著阿娘替她出氣。

    蕭九娘,你竟然敢打我,阿娘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眼見惡奴撲了過來,九娘卻一動未動,連眼睛都沒有眨。

    就在這最危機的時刻,胡大娘上前一步擋在了九娘的面前,她就知道安國公夫人不可能放任自己就這麼被朝霞郡主懲治了。

    “朝霞,你想做什麼,這裡是安榮院,不是你的崇月閣!”安國公夫人喝道。

    朝霞郡主面容扭曲,一臉激憤的望著安國公夫人:“她打了六娘,我這個做母親的還不能懲治了? ”

    “你不分青紅皂白便在婆母的院中喊打喊殺,就是你的不對!”安國公夫人避重就輕說道。

    “那阿家的意思是,今日要給這個小賤人撐腰了? ”

    朝霞郡主一點都沒有想退讓的想法,揚著下巴直視著安國公夫人,她今日已經打定了主意這次不會放過蕭九娘。

    這蕭九娘從在蕭家冒出頭之時,便戳了朝霞郡主的心肺管子,幾次想對付她,都被她好運的避了過去。 那日邪祟之事不光讓昌平公主丟盡了顏面,更是讓朝霞郡主險遭被休,朝霞郡主早已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

    此番蕭六娘雖吃了虧,卻也給朝霞郡主一個很好的機會,之前還礙著對方縣主的身份,不敢大張旗鼓的對付對方,此番九娘自動將把柄送到朝霞郡主前面,她自然不會放過。 蕭九娘無緣無故毆打嫡姐,就是她的不對,即使是鬧到了御前,朝霞郡主也有理說。 且她也不會讓事情鬧到御前,只要能將蕭九娘帶走,她自然有一百種方式讓對方死無葬身之地。

    安國公夫人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關竅,她面露一絲為難,話音有些軟,“你且弄清楚事情究竟再說。 ”

    九娘不動聲色,面上露出一抹冷笑。

    “兒媳不需要弄清楚事情究竟,她敢打六娘,本郡主今日就不會饒了她! ”

    朝霞郡主不愧是朝霞郡主,素來不需要去和人講道理。

    不過這番九娘確實沒理,不管怎麼說動手就是不對的,安國公夫人即使想偏袒她,也有些力不從心。 尤其她本就忌諱朝霞郡主,若不然也不會當日鬧成那樣,也依舊壓著沒讓蕭杭休妻。 可蕭九娘所包含的價值及背後的楚王,也讓安國公夫人甚是忌憚,就這麼放棄了蕭九娘,她著實不舍。

    正在這為難之際,蕭杭來了。

    比起之前,蕭杭清瘦了許多,一臉沉鬱,完全不見當年風流倜儻一身磊落的模樣。

    他先對安國公夫人行了禮,又對崔氏和鄭氏點點頭,“阿娘,兩位嫂子。”

    安國公夫人一臉疲憊的點點頭,沒有說話。

    “五弟,你來的正好,你看今日這事——”崔氏急忙道。

    若是沒有朝霞郡主出現,今日安國公夫人完全可以越過她處置了,可朝霞郡主的出現以及她的咄咄逼人,卻讓在場的人都甚是為難。 蕭杭的出現簡直就是及時雨,不管怎麼說,這府裡唯一真正能將朝霞郡主壓下來的,也只有蕭杭了。

    “弟弟正是為此而來。”

    蕭杭對崔氏點了點頭,而後轉身環視在場所有人,胡大娘上前將事情所有的來龍去脈盡皆又講了一遍,蕭杭眼中閃過許多情緒,最終歸於平靜。

    “九娘,你可知錯? ”

    九娘垂下眼瞼,輕聲道:“女兒知錯,可即使知錯,下次若有這種事情發生,女兒依舊會犯錯。”

    也就是知錯,但是不改了?

    不待蕭杭出言,九娘又道:“且不說她們在學中毀壞女兒的名譽,置於家族名聲不顧,刨開那些污蔑我欺辱同族姐妹、心機深沉之語,有些話她們確實說的是事實。 九娘確實出身低賤,不過是因為祖母及父親的憐憫,才能離開伶院,可——”

    這一段話讓九娘說得極為平靜,言語中隱有哽咽,卻是不顯。 在那個‘可’之後,話音一轉,變得激憤起來。

    “可人都是人生父母養的,九娘的出身九娘決定不了,我阿娘的出身,她也決定不了。 阿娘雖是官奴出身,可祖上也是官宦之家,且是以清白之身跟著阿爹的,離開教坊司她決定不了,生下我們姐妹二人,她決定不了,甚至被逐去伶院苟且偷生,她也決定不了,伶院的遭遇,她、更、決、定、不、了。 ”

    九娘一字一句的說著,抬起眼直直的看著蕭杭,眼中一片晶瑩,已經有淚珠順著眼角滑落下來。

    “阿娘出身低賤,所以九娘出身也低賤,哪怕蒙聖上隆恩得了一個縣主的身份。”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滄然一笑,“可九娘就想說一句,九娘不是賤人,我阿娘也不是賤人! ”

    堂中一片靜謐,只有九娘略帶嘶啞的嗓音響起。

    也許在場有許多人不懂九娘話中的意思,但有人懂。

    至少安國公夫人懂,崔氏鄭氏懂,蕭杭懂,朝霞郡主也懂,甚至在安國公夫人身邊服侍許多年的胡大娘也明白。

    當年之事孰是孰非,暫且無人論之,不過是朝霞郡主逼迫,蕭杭的退讓,安國公夫人這些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遺留的一些陰私。

    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月姬出身低賤,僅看她為蕭杭生了一對女兒,她也不該淪落那般境地。 可卻在命運的作弄,與種種原因之下,落了一個苟且偷生之後撒手人寰的下場。

    若是沒有大囡的不甘命運,這一切依舊潛藏在最隱晦的深沉處,無人會提起那個被命運苛責的女子,甚至沒有人會想起她那不堪的命運。 可因著九娘的出頭,這些潛藏在最深處的東西慢慢浮了上來,即使所有人都有意無意的無視了,可因為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因著九娘心中潛藏了兩世的不忿,直接顯露人前,顯露在蕭杭本就脆弱不堪的眼中。

    這是質問!

    這也是控訴!

    那雙與自己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雙眼中所包含的一切,竟讓蕭杭感覺不能直視。

    他踉蹌一下,往後退了一步,面容滄然,“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月娘......”

    若不是他,月娘不會落得那副下場,若不是他,韓雲娘也不會逝世,若不是他......

    蕭杭抬手捂住雙眼,清雋的臉一片扭曲,往常還算健碩的身子,不知何時竟消瘦至此,宛如是一根在狂風中幾欲折斷的青竹。

    安國公夫人心中一疼,本就蒼老的面孔更加多了一層暮色,她厲聲喝道:“好了,都消停消停,九娘你是我蕭家的女兒,更是聖上欽封的懿榮縣主,沒人敢說你是賤人,也不能說! ”

    她環視場上眾人,撐住胡大娘的手站了起來,滿身的氣勢與眼中的警告鎮住了所有人。

    “此事就此揭過,以後誰都不准再提! 六娘七娘還有蕭如,你們三人詆毀同族姐妹,置族中聲望為無物,罰你們三人跪祠堂思過三日,抄寫女戒一百遍。 這件事即因你們而起,國子監那處闢謠便由你們三人負責,以後若是讓我再聽到有類似此等事發生,就將你們送去蘭陵,永世不得歸長安。 ”

    “祖母——”

    蕭六娘不敢置信的望著安國公夫人,蕭七娘面容慘澹,同樣也是這種表情。

    安國公夫人沒有理會二人,直視朝霞郡主,“朝霞,你可有異議? ”

    朝霞郡主怎麼可能沒有異議,卻是無法說出口。 因為安國公夫人眼中的情緒很明顯告訴她,若是再鬧,她不會阻止蕭杭休妻的行為。

    那日蕭杭之所以沒休朝霞郡主,完全是安國公夫人一力壓著,而九娘的控訴,蕭杭的痛心,已經讓安國公夫人瀕臨崩潰邊緣。

    她也許打心眼裡並不在乎九娘,只當她是棋子,可蕭杭卻是她疼愛了幾十年的兒子。 她也許理智,但同樣也有情感作祟,蕭杭的痛苦,又何嘗不是安國公夫人的痛苦。 她之所以能一直繃著,不過是最後一絲理智在告訴她家族為大,而這絲理智早已是岌岌可危。

    蕭六娘不敢再言,只能求助的看著自己娘,可朝霞郡主卻是忽視了她的求助,臉色難看的偏過臉去,沒有說話。

    堂中的氣氛近乎凝滯。

    就在這時,一名婢女走了進去,悄悄湊去了胡大娘耳邊說了句什麼。

    胡大娘面色沉凝,趕忙附去了安國公夫人耳邊。

    “哦? ”

    安國公夫人面露驚疑,又顯露了幾分不顯喜色。

    她斂了斂眼中的情緒,望向九娘,格外和顏悅色,“楚王府來了人,接你去府上,你收拾收拾便過去看看吧。 你表哥身子不好,去了之後可不要頑皮。 ”

    九娘愣了愣,倒也沒有拒絕,行了禮便退下了。

    一時堂中的氣氛甚是詭異,且不提蕭九娘這番明明不利的境地,卻突然來了個絕地大反轉,就算沒有蕭杭的出現、安國公夫人的力挽狂瀾,楚王府突然來人,蕭九娘也定然不會出什麼事。

    其他人如何想且不說,朝霞郡主卻是攥緊了自己拳頭,牙齒差點沒咬彎。

    蕭九娘,為何她竟如此好運! 那個老東西竟然又拿休妻之事壓自己,她不會放過她們的!

    *

    直到九娘上了去楚王府的馬車,才明白為何楚王府竟然來了人。

    原來竟是小翠見事情鬧大,怕九娘吃虧,幫她去請了救兵。 這救兵自然是楚王了,小翠是楚王安排到九娘身邊的,自然有其聯繫的方式。

    其實九娘今日確實有些衝動了,不過她也不是無的放矢。 國子監那件事必須得解決,而解決的最好方式,不是她出面如何,而是誰放出的流言,誰把它咽進去。

    且若是小打小鬧,僅憑一個朝霞郡主便壓下了,這個悶虧她只能自己吞,她原本還在等待時機,沒想到蕭六娘自己便送上了門。 這番鬧得如此大,她琢磨著有安國公夫人在,到底不會讓她吃太大的虧,沒想到蕭杭的前來,倒是讓她全身而退了。

    那些話在九娘心中憋兩輩子,上輩子沒有機會說,這番說了出來,見蕭杭一臉頹然之色,九娘心中倒生出了一絲喜悅與泄了恨的爽快感。

    所以說她真不是個什麼好人!

    只是一會兒的時間發生了如此多的事,又是痛訴又是打人又是做戲的,九娘這會兒也是有些累。

    她半靠在軟墊中,小翠看了看她的手,道:“娘子的手都被撓破了,這六娘子下手也忒狠了,若是留下疤可怎麼辦? ”

    九娘瞥了她一眼,這小翠也是個妙人,蕭六娘還被九娘打得鼻青臉腫,估計幾日都見不了人又怎麼辦?

    一時無話。

    到了楚王府以後,九娘便被請去見楚王了。

    方才兩人才分開,不過隔了一個多時辰再度相見,九娘的心情卻多了幾分詭異。

    且不提之前楚王說的那句‘本王會負責’,自己在家中打架,還要拉了楚王來當救兵,這種感覺真是有些囧囧然啊。

    楚王一身錦袍,肩上還披著狐裘,看來也是從外面剛回來。 見了九娘以後,上下端詳了她一番,心中松了一口氣,道:“本王倒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本事。 ”

    話音未落,楚王便想起幾年前她似乎也是與人打架了,模樣狼狽的來找自己撐腰的事,那時小小的她,一臉倔強之色,看來這人也是個慣犯了。

    九娘面色微窘,抬手摸了摸自己耳邊的碎發,用來掩飾自己尷尬的表情。

    楚王眼睛掃到一抹刺目的紅,劍眉頓時皺了起來,抓住她的手,凝視上面那兩道血印子,臉色十分難看。

    “受傷了?”聲音有些冷。

    九娘想縮手,沒抽回來,“一點兒小傷,意外,意外啊。 ”

    楚王冷哼一聲,“常順——”

    不多時,常順便捧來了乾淨的水和傷藥,這種小傷找大夫卻是有點小題大做了。

    常順要上前幫九娘擦藥,楚王沒讓,反倒自己親力親為起來。

    “坐好。 ”

    楚王的面色仍有點惱,他惱得不是九娘身為一個女子竟然和人打架,而是與人打架卻受了傷,從他的言語就可以看出。

    “不是素來本事大嗎? 本王見你兩次與人打架,都沒囫圇退回來。 ”

    九娘老實的坐在軟榻上,榻旁是坐在輪椅裡的楚王,楚王持起她的手,用細白的棉布蘸了藥水給她洗傷口。

    她這會兒簡直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早就知道楚王是個愛記仇的,沒想到他連幾年前的事都還記得。

    九娘尷尬的笑了笑,“這不是意外嗎。 ”

    貴女們素來喜歡留長甲,隨便掃一下,就是幾道印子,這真是意外。

    “頸上留了疤,怎地還不長記性? ”

    那頸上的傷疤是幾年前痛毆蕭七蕭八那次留下的,其實並不嚴重,只不過留了幾道顏色極淺的白印子,平日裡若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且有頭髮和衣領子擋著,也不知道楚王是怎麼得知她頸上留了印子的。

    九娘不禁摸了摸頸後,卻突然想起那日大掌磨蹭她後頸處那種炙熱的感覺,頓時身子一緊。

    “以後若是想打人,讓小翠兩人上便是,本王將她們給了你,不是讓她們站在一旁看主子被傷的。”

    楚王的聲音有些陰冷,話裡話外都是全然的袒護。 也不知這楚王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不是呵斥九娘不端之舉,而是告訴對方想打人不一定要自己出手。

    九娘的心情有些囧囧然,她很想說若是讓別人代了,自己可怎麼爽快怎麼出氣,只是這種話她卻是不敢說的。

    而楚王最後那句話的話音,也讓九娘心中升起了一種警覺。

    別人不清楚楚王的性子,她卻是再瞭解不過,她怕楚王遷怒小翠,趕忙辯解道:“小翠有給我幫忙啊,她幫我攔著其他人了,所以我才能痛毆那蕭六娘一頓。”

    她特意將蕭如一人,曲解成為其他人,若是說一個,肯定說不過去,其他人卻是代表著很多人。 其實小翠也有些冤枉,她是被九娘突然發作去打人給驚呆了,待其反應過來,整個事情已經結束。

    楚王瞥了她一眼,懶得去拆穿她。 在她手背上擦了一層碧綠色的藥膏,而後拿著細白的棉布將手包了起來。 他將藥瓶子扔在常順所端的託盤上,拿了一塊棉帕拭了拭手。

    “好了,說說今日這事到底怎麼回事。”

    楚王並不清楚內裡,他本是在外面辦事,卻突然有下面人傳話來,說九娘在安國公府犯了錯被押去了安榮院,匆忙之間他命自己府裡下人找了藉口請九娘去楚王府,自己則是從外面直接回來了,也沒來得及弄清楚來龍去脈。

    其實若是想也是能查到的,但當事人在此,他便直接問了。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蕭六娘幾個在學中詆毀我的名聲,我一時氣不過便和她們起了衝突。”九娘刻意輕描淡寫道,她半垂著頭,隱下臉上的情緒。

    楚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沒有再問。

    九娘則微微松了一口氣。

    不知怎麼,她並不想讓楚王知道她為何會突然發作,即使她明知道楚王可能早就知曉,就算這會兒不知道,以後也會知道,可她依舊不想說。

    *

    靜謐的室中,楚王坐在書案後,小翠面色蒼白的跪伏在下處。

    從方才被常順叫了過來,小翠便有感可能是九娘子受傷之事,自己要受罰,嚇得肝膽俱裂,渾身都在打顫。 畢竟主子是什麼為人,小翠即使不明白,但看看那些與她在同一處受訓之人便知曉了。

    九娘子受傷,自己沒能護住,這就是是自己的失職。

    哪知楚王卻是並未提起這些,只是詢問起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小翠自是一一照實說了,也包括蕭六娘辱駡九娘之言,以及九娘在安榮院種種之語。

    她出去傳了話便匆匆趕去了安榮院,自是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其實這次就算楚王不出面,當時那種情景九娘子也能全身而退的。

    聽完小翠講訴後,坐在書案後的楚王面色晦暗莫名。

    良久,他揮了揮手,道:“下去吧,若是有下一次——”

    剩下的話,楚王並沒有說,小翠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趕忙叩了個頭,道:“再也不會有下一次了。”

    小翠退下後,楚王又坐了一會兒,才滾動輪椅去了旁邊一間房裡。

    屋中一角的銅質獸首三足香爐中燃著薰香,香氣淡雅而又悠長。 靠著窗邊的軟榻上睡了一人,小小的身子呈蜷縮狀,身子蓋了一層薄薄的綢被。

    正是九娘。

    擦了藥後,楚王便離開了,九娘坐了一會兒覺得十分無聊,不自覺中便睡著了。

    楚王滾動著輪椅靠近前去,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他半垂著頭端詳榻上的人,眼中的光芒深沉而又晦暗。

    上元節那日將蕭九娘送走後,楚王便回府了,他所中之藥只是催情作用,並不厲害。 洗了冷水澡後,又服了大夫所開之藥,楚王便歇下了。

    睡著後,又開始做夢。

    這次夢中卻多了一人,而那人正是他幾次看見在九娘身邊出現的王四郎。

    夢中那個‘他’的情緒,是隱晦的,但他卻能清晰的感覺到對王四郎此人的厭惡,一種說不上來的厭惡感。

    本是感覺宛如螻蟻般的存在,可這螻蟻卻屢屢出現在‘他’的眼前,再認真說應該是出現在夢中的蕭九娘的眼前。 一次、兩次、三次,楚王就像是在看戲一般,可漸漸竟感覺到有一種恐慌感,那種恐慌感極淡,在他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的時候——

    夢,戛然而止。

    連著幾日,楚王的心情都是煩躁的,這種煩躁被發洩去了成王身上,以至於成王連著很長時間都被各種事弄得焦頭爛額。 而楚王心中的這種煩躁感,因著幾次去私宅都不見九娘,更甚。

    楚王不是不懂世俗的人,那日他做了那種事,用世俗的眼光來看,算是毀了九娘的清譽,即使旁人並不知曉。 楚王也並不是沒有擔當之人,換著她人,自是該對方倒楣,畢竟此時的他不宜談起婚事,可是換在她的身上,他卻有種理應如此的感覺。

    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呢?

    本是想養一個妹妹的!

    楚王磨蹭著掌下的精緻小臉兒,思緒渙散。

    再次看見王四郎,給楚王的視覺撞擊感是極為強烈的,他甚至有種想一巴掌拍死對方的衝動,幸好他還算理智。

    不過楚王也決定了,不管那個夢接下來是如何,對方最好識相點,若不然他不介意給對方找點麻煩,哪怕他背後是如今風頭正盛的王家。

    九娘早在那大掌在自己臉頰磨蹭時,便醒了。

    可是她不敢動,手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楚王慣用的薰香早已暴露其的身份。

    九娘感覺有一陣麻癢順著臉頰往頭皮處竄去,她歇力不讓自己顫抖,心裡同時哀求著楚王趕緊住手。

    可對方非但不住手,反而更加放肆了,掌心磨蹭著她臉頰下方靠近頸處的位置,同時手指襲上了她的耳垂。

    揉弄、輕捏、撥弄......

    楚王他到底想做什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9 12:25 PM

第94章

    九娘並不知曉她微微顫抖的櫻唇,其實早已暴露了她已經醒了的事實。

    楚王本是想收回手來,反倒升起了一種想逗弄的心思,尤其指下馥軟的觸感,更是讓他有些捨不得丟開手。

    九娘忍耐不下去了,不得不嚶嚀一聲,佯裝醒來。

    她揉了揉眼睛,坐直起身,滑軟的綢被從其身上掉落下來,堆在腰間。

    “表哥,我睡著了? ”細柔溫軟的聲音響起,帶了一絲軟軟的甜糯。

    這是九娘斟酌許久,覺得最適合呈現在楚王眼前的面孔。

    小表妹嘛,就得軟軟糯糯,帶點天真純稚又討人喜歡的模樣,所以九娘在楚王面前一直如此表現。 雖偶爾難免有露餡之嫌,但九娘覺得關係畢竟與上輩子不同,楚王大抵追根究底。

    她的所想並沒有錯,楚王因出身緣故,也是明白當下許多人都是有形形色色面孔的,有時候面具戴久了,可能本人都不知曉自己本來面目是個什麼模樣,包括他自己也是。 所以對於九娘的一些小心思,楚王明白卻聽之任之,只是認識時間越久,九娘的性子也逐漸呈現出冰山一角出來。

    若是沒有那個夢,楚王到底不會太過注意,與他來講蕭九娘不過是個有著救命之恩的小表妹,平日裡稍加看護些便是,卻上心不到這種程度。 可恰恰也因為是那個夢,楚王開始對九娘另眼相看,開始關注著九娘的一點一滴,也開始將夢中那個她與現實中的她暗中對比。

    總是不對的。

    夢中的那個她狡黠奸詐狠辣且尖銳,又有一種隱藏在最深處的沒心沒肺,對人對事都極為漠然,即使她表面總是對你笑嘻嘻且巴結熱情的。 而現實中的她,卻是與夢中有太多的不同,少了那種給人尖銳的感覺,多了幾分圓潤,又或者是柔順。

    楚王曾經迷惑過,可她偶爾顯露出的爪牙,卻和夢中的她詭異般的重合。

    做這個夢持續時間甚久,明明心中期盼卻隱隱包含著不信。

    無他,皆因除了一些事與物與現實相同,其他的卻截然不同,包括‘他’對她的態度,包括她所呈現的面孔與平常行為處事。

    唯一重合的地方,便是她也嗜酒,還有便是方才之前他詢問她事情來龍去脈的時候,她以為他沒有看見,實則自己全然納入眼底她臉上的表情。

    那種帶著滄桑譏諷尖銳種種複雜的情緒,明明勾著唇在笑,實則卻給人一種是在哭的表情。 這種表情他曾在夢中見過,也是一次偶然之下......

    明明應該是被欺騙的憤怒,可湧上心間的卻是鈍生生的疼。

    忽然,楚王竟有一種感覺——

    也許那個夢是真的,曾經發生在他並不知曉的地方......

    ……

    楚王眼神複雜的看著九娘。

    九娘打了個哈欠,臉上的表情竟然感覺有些維持不住。

    “表哥,你怎麼了? ”她眨了眨眼睛。

    九娘整個人都是緊繃的,她在想楚王為何用這種眼神看自己,那眼神中包含的東西太多,似乎有憐惜的模樣?

    她並不知曉她雖是退開了一些,讓楚王的手從她的臉頰上滑落下來,可楚王的手卻是沒有收回的,而是隨意搭在其肩上。 也正是因為如此,楚王很清楚的感覺到九娘與面上所顯完全不符的緊繃感。

    楚王的眼神更複雜了,他大掌收緊將九娘往前輕輕一帶,九娘整個人便倒入了他的懷中。

    小巧的下巴被抬了起來,九娘訝然的輕呼被堵了回去。

    雙唇相交,磨蹭、舐咬、輕啃,九娘甚至能感覺到唇上輕微的刺疼,更多的卻是一種眩暈感。 鼻息間整個人似乎都被對方獨有的氣息所包圍,九娘一貫清晰的大腦頓時變成了一團漿糊。

    楚王無師自通頂開對方半啟的櫻唇,舌尖探了進去,喉間咽下了滿足的喟歎,緊接著便是迫不及待的探索...... 輕吸、舔舐、粗壯的大舌卷著粉嫩的舌尖,不讓對方避讓開去......

    馥香的軟唇,香甜惑人的口感,楚王從來不是重欲之輩,卻第一次發現自己要了一些,還想要更多。 本是發洩惱怒的行舉,到了最後反而成了貪得無厭,楚王吻了良久良久,才鼻息不穩的放了開。

    不知何時,九娘竟從軟榻上到了楚王膝上,軟綿的身子緊緊的被鉗在懷中,一種保護而又完全佔有的姿勢。

    九娘輕輕的喘著氣,腦海中一片混沌。

    楚王又中藥了嗎? 他為何又輕薄于她,是他瘋了,還是她瘋了,她到底該怎麼辦......

    靜謐的室中洋溢著一種曖昧的氣氛,楚王大掌置於九娘後頸處,徐徐磨蹭著。 九娘被吻得面紅耳赤,趴在他胸口上,嬌喘吁吁,眼兒仿若要滴出水也似。

    “表哥...... ”

    忽然,她僵住了嬌軟的身子,動都不敢動。 臀下有一處硬處,活了兩輩子的九娘,上輩子也是嫁過人的,自然明白那是什麼。

    天吶!

    九娘感覺腦中炸出一抹炫白,所有神智都被炸得支離破碎。 她微微往後退了退,想避開那處,卻被人鉗得更緊。

    “不准動。”低啞的嗓音響起。

    九娘立馬就不敢動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楚王鬆開手,九娘立馬退回了軟榻上,只差沒貼到牆壁上去。

    楚王閉了閉眼,掩去眼中翻騰的異光,啞著嗓子道:“本王會向父皇請旨,將你賜于我做正妃,只是還需得佈置,你且等等,在你及笄之前,此事應該能辦下。 ”

    這件事楚王心中早有計劃,卻是沒打算如此急,如今他卻是覺得早點告訴她也好。

    呃......

    九娘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她整個人都是懵的。

    她和楚王?

    做楚王妃?

    呵呵,她肯定是在做夢,眼前這一切肯定不是真的,一定是她在做夢。 楚王要娶她做正妃,還是別搞笑了......

    九娘揉了揉臉,閉上眼睛,往榻上一倒,嘴裡喃喃著自己在做夢之言。

    楚王被她這種反應氣得不輕,“蕭九娘—— ”隱隱似乎有磨牙的聲音。

    九娘頓時一個激靈從榻上坐了起來,眼睛也睜開了。

    “你覺得你是在做夢? ”

    九娘整個臉都是僵硬的,搓搓小手,“就是太驚訝了,太驚訝了...... ”

    楚王瞥了她一眼,狹長的眼半眯,“驚訝什麼? ”

    “ 若是表哥是為了負責、負責之事,其實、其實不用如此的...... ”

    “蕭九娘,你不想嫁給本王?”

    這句話是一字一句說出來,不知怎麼楚王總感覺蕭九娘似乎很不情願的感覺。

    她不想嫁給他?

    她竟然不想嫁給他?!

    一起初就是想當個妹妹來養,後來漸漸許多事情都變了,發生了那日之事,楚王並不後悔,負責之言也不是衝動之說,而是楚王覺得理所當然應該如此。

    換著她人,楚王並不會有這種想法,畢竟他此時不宜談論婚嫁之事,可物件是她,楚王莫名覺得這個決定甚好,甚至不惜為此去籌謀,打亂自己早就佈置好的一切,可她竟然不情願!

    九娘快被楚王身上散發森冷的氣息給嚇哭了,看來她真是被縱容久了,竟然忘了眼前這個人從來不是個善茬,素來都是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子。

    蕭九娘啊蕭九娘,難道你忘了上輩子的一些事嗎? 這個人不能惹,只能順著不能逆,只有順著你才有好果子吃啊!

    九娘也確實被嚇哭了,晶瑩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下來,可憐巴巴的。

    “我沒有、我沒有不想嫁你......”

    楚王收斂起渾身的氣勢,看著她哭得可憐巴巴的模樣,心也軟了下來。 微微歎了口氣,大手一帶,又將九娘攬入懷中。 他幫她拭掉眼角的淚水,又胡亂抹了一把她的小臉兒,“既然沒有就好,本王說了,你且記住便是。 ”

    眼見外面天色暗了下來,楚王叫來人點燃屋中的燈盞,屋中頓時亮堂起來。 又叫了人端來水和帕子服侍九娘洗漱,並吩咐常順擺膳。

    待九娘洗漱完,晚膳也擺好了,兩人去了桌前用膳。

    整個用膳過程是極為安靜的,見氣氛有些不對,連常順都一副噤聲的模樣。

    用罷膳,楚王便吩咐讓人準備車架送九娘回安國公府,兩人雖是表兄妹的關係,到底九娘是不適宜留在楚王府過夜的。

    九娘子回府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安榮院。

    正與安國公共用晚膳的安國公夫人,聽聞這一消息,面上不禁露出一抹失望。

    “二郎,你說這楚王,到底對九娘是什麼意思? ”

    安國公放下手中的牙箸,看了老妻一眼,“不管他是什麼意思,如今說這個也有些早了,現在除了太子已經大婚,趙王成王俱都不見動靜,照眼前這種情勢來看,其他幾位皇子想要大婚,大抵也得兩三年之久。 ”

    “兩三年,竟然需要這麼久?”安國公夫人訝然道。

    安國公漱了口,又淨了手,拿著棉帕擦乾手上的水漬,然後將一旁侍候的下人俱都揮退了。

    “聖上的心思現如今誰人不知,東宮那邊一直不見動靜,還有的拖。 ”

    “可,朝堂那邊怎麼會允許,畢竟這與社稷有不利之嫌......”

    “朝堂那邊自然不會平靜,可聖上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聖上不鬆口,旁人說再多也是無用。 太子大婚後,便屢屢有朝臣請奏另外幾位皇子大婚一事,俱是被聖上回避了。 這事礙了太多人的利益,沒少有人在暗裡使勁,只是一時也沒個結果。”這暗中使勁之人,自然少不了成王一系蕭家人。

    “那不是成王殿下還有的耽誤? ”

    “所以我才說現如今說這個有些早了,成王大婚還遙遙無期,又何況是楚王。 不過楚王那邊你也不要放鬆,既然他對九娘有些另眼相看,就這麼先處著把,所幸九娘年紀還小,也是能耗得起的。 ”

    “只是委屈了皇后和成王。”安國公夫人非常心疼女兒和外孫。

    安國公歎了一口氣:“已經熬了這麼多年,總得繼續熬下去。 不管怎麼說,成王和皇后也占了個嫡字,只要那邊沒了,成王會是當之無愧的下一任儲君人選。”那邊自然指的是東宮。

    “恐怕趙王和劉貴妃那邊不會善罷甘休,要是那邊真沒了,趙王可就占了個‘長’字。”安國公夫人不免有些擔憂。

    大齊朝立儲君,歷來遵循嫡長之說,若即是嫡又是長,自然當之無愧,可若是嫡與長之間產生衝突,恐怕會平添許多煩擾,尤其趙王一系和成王一系實力相當。 蕭皇后雖是皇后,但素來不得承元帝待見,皇后生為六宮之主,領銜後宮本是理所應當,可承元帝偏偏不按常理論之,將掌管後宮之權分給了劉貴妃一半。 而劉貴妃當年撫養過太子,在後宮素來有體面,且承元帝對她也是有幾分恩寵的。

    兩廂對比下來,實在難分勝負,所以成王一系與趙王一系一直處於旗鼓相當之間。

    提起這些,安國公不免想到楚王,免不了抱怨幾句:“若不是你當年給玥兒出了個那樣的主意,今日成王和玥兒何至於艱難如此。 咱們世家大族處世從來是事事周全,當年即讓四娘隨了媵,本就是另有籌謀,四娘也爭氣幫玥兒爭了不少寵愛,姐妹二人一起承寵這是多好的事啊,咱們家女兒也爭氣,連著誕下兩位皇子。 你倒好,給玥兒出了那樣一個主意,一個妃位沒了不說,好好的一名皇子也被推了出去。 若是楚王如今咱們家一心,又何至於會忌憚那個趙王! ”

    聽到這話,安國公夫人頓時一腔委屈上了心頭:“你的道理都沒錯,豈不知給咱們女兒安排了那樣一個狐媚子,本就是一個身份低賤的庶女,竟然越過我的玥兒去。 玥兒想要分些寵愛,竟然要去求著她,憑什麼! 咱們玥兒是蕭家的嫡長女,千嬌百寵長大,憑什麼去看她一個外八房的庶女眼色! ”

    “就你們這些婦孺喜歡瞎猜忌,四娘秉性柔弱,對家裡素來言聽計從,你可別忘了四娘比玥兒早承寵,可成王卻比楚王年長。 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是為何,人家都這樣讓著了,你還想怎樣,怎麼在你嘴裡就落不到一個‘好’字! ”

    “你也說是讓了,咱們玥兒什麼身份,她蕭蝶是什麼身份,憑什麼讓她讓我玥兒,她有什麼資格讓我玥兒! ”

    安國公夫人聲音尖銳起來。 平日裡穩重得體一副大家做派,掌管安國公府後院幾十年的安國公夫人,每每提到這件事,就難掩激動之色。

    道理都懂,就是過不去這個坎兒,蕭玥身份高貴,從小被長輩們嬌寵著長大,不光樣貌出眾,德行品格盡皆出眾。 可再怎麼光耀的人,也敵不過一張臉,一張肖似孝賢慧皇后的臉。

    蕭家人當年選了蕭蝶隨媵,打得便是這種爭寵的主意,孝賢慧皇后死了,前魏王成了承元帝,蕭蝶憑著這張臉得寵了,連帶著蕭玥也分得幾分寵愛。 可人心都是會變的,尤其在蕭玥誕下成王蕭蝶誕下楚王之後。 位置漸漸穩固了,看這個什麼地方都不如自己,卻偏偏比自己的得寵的妹妹便開始不順眼。

    安國公夫人是蕭皇后的親娘,最是疼寵這個女兒,女兒心中的不忿,她怎麼可能不感同身受。

    彼時朝中建議承元帝立后的風聲很大,可真正入了承元帝的眼,且出身位分都不低的不過只有那麼幾人。 蕭玥害怕,她怕蕭蝶憑著那張肖似孝賢慧皇后的臉,坐上皇后的位置,畢竟她見過太多承元帝因為那張臉所做的破例之事。 與親娘安國公夫人商量一番後,索性新仇舊恨加一起,對蝶妃下了手。

    蝶妃到死恐怕都不知曉,這主意是素來疼愛她的嫡母安國公夫人出的。 蝶妃死後,楚王年幼,自然歸到蕭皇后名下,畢竟兩人不是姐妹嗎。

    十多載過去了,誰也想不到娘死了爹不疼的楚王,會走到如今這般地步。 安國公夫人沒想到,蕭家人沒想到,蕭皇后同樣沒想到。 畢竟楚王可是一直靠著蕭皇后與成王長大的,且在後宮裡養廢一個兒子不要太容易,尤其承元帝又將所有心思都放在太子身上,對其他皇子從來不聞不問。

    若是安國公夫人與蕭皇后,知道若干年後會是這樣一種情況,她們會後悔嗎? 恐怕會,但嘴上大抵都不會認輸,就宛如安國公夫人此時的反應一樣。 畢竟在她們心目中,這甑選上來的蕭家女兒,不過只是自己手中的一個工具,又哪裡會當著人面承認自己不如人。

    安國公太明白這個道理了,且事已至此,每次提起這事,他和老妻都會吵一架,他也懶得再多說。

    “行了行了,你都有理行嗎,不說這事了。 反正楚王那邊你多上上心,要是能將他拉攏過來,成王也不用再忌憚趙王。 ”

    安國公夫人面色難看的點點頭,沒有說話。

    其實她也後悔,早知道是如今這副情形,哪怕一直勸著皇后,也會忍著那對賤人母子的。 可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益,在老頭子面前她是萬萬不會承認這點的。 安國公夫人此時的心情,就等同幾年前蕭家人在楚王面前做的那場戲一樣,情勢所迫,不得不為之,事後發現出了紕漏,也只能自咽苦果。

    所謂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如今也只能盡力補救了,這也是蕭家人為何會在九娘身上打主意的原因。 嫁一個蕭家的女兒去楚王府,枕頭風吹著,且楚王那個樣子,想必他也能漸漸明白雙方合作才是順應大勢,成王若是得登大寶,也不會虧待身為殘廢的他。

    這麼想著,安國公夫人不免有些怨楚王不識相,明明是都得利的事,為何要一直僵著。 只是這個便宜外孫的性子,這麼多年來安國公夫人也是有幾分瞭解的,看來還得讓九娘那邊多在其身上下點功夫。

    英雄難過美人關。

    九娘那孩子確實比家中其他女兒出眾,也算是便宜他了。

    “九娘那邊你要多做安撫,那孩子受委屈了。 國子監那邊的流言必須得抹除掉,自己做的孽自己補救,六娘七娘那副樣子,日後想見也沒多大的出息,得給九娘讓道才是。”安國公說。

    身為男子大多比女子有遠見,且懂得壯士斷腕之意,不會婦人之仁。 看安國公的意思,大抵是想犧牲六娘七娘的名聲,去成就九娘,畢竟若是九娘日後真想嫁去楚王府,名聲可是萬萬不能壞的。

    也不知道蕭六娘蕭七娘知曉僅不過只是片刻之間,便被自己的祖父祖母放棄了,會是個什麼樣的表情。 不過就如同安國公所言,自己做的孽自己去補救,誰讓她們不幹好事呢。

    “可朝霞那邊——”安國公夫人遲疑道。

    她自然明白夫君的意思,先不提蕭七娘,首先朝霞郡主那一關便不好過,她怎麼可能容許女兒名聲被毀掉。

    “這麼簡單的事情還用說? ”

    安國公夫人立即心領神會,點頭應下。

    *

    次日,朝霞郡主便被叫去了安榮院。

    “阿家大嫂,你們是什麼意思,竟要讓我六娘受如此大的侮辱!?”朝霞郡主不敢置信的尖叫了一聲。

    崔氏勾著唇角,瞥了她一眼:“弟妹你也別這麼說,阿家也是為了家裡好,國子監那邊的事必須得解決,若不然家中女兒的名聲都會受牽連。 昨日阿家發話,你也是沒有提出異議的,怎麼這會兒倒是又反悔了? ”

    “昨日可沒說要讓我六娘將事情都攬在自己身上,大嫂你該不會不知道若是此事發生,我家六娘的名聲就全毀了! ”

    你也知道這些啊,那怎麼當初沒阻止自己的女兒? 崔氏腹誹。 面上卻是頗為複雜,她歎了一口氣:“五弟妹,這不也是沒法子的事嗎,咱們家中這麼多女兒都還沒出嫁,且難道蕭家的名聲不要了? ”

    “你倒是說得輕巧,毀得不是你女兒的名聲!”朝霞郡主翻著眼睛說。

    崔氏臉色十分難看,“五弟妹,你也別拿話酸我,這事是七娘和六娘一起做下的,七娘難道不是我的女兒? 跑不了六娘,難道能跑掉我七娘? ”

    朝霞郡主被堵得一哽,很快反應過來,“七娘又不是你親生的,你當然不心疼! ”

    碰到這樣蠻不講理的人,素來八面玲瓏事事周到的崔氏也沒辦法了,她望了坐在首位一直沒有出聲的安國公夫人一眼,閉上了嘴。

    朝霞郡主也知曉這事還得看安國公夫人怎麼說,不禁也轉頭望去。

    安國公夫人面色沉肅:“你們都別看我,這件事必須得解決,朝霞,你大嫂這裡已經鬆口了,就只看你那邊了。 ”

    不待朝霞郡主出言,她又道:“你別說我這個做阿家的不幫你,杭兒那邊你要知道可是我一直幫你壓著。 你教不好女兒,致使她犯了這樣的大錯,且不提家中其他女兒的名聲,總不能不顧咱們蕭家的聲譽。 還有,你別忘了六郎,他可是你唯一的兒子,也是你們這一房的嫡長子。 ”

    這又是蕭杭,又是六郎的,堵得朝霞郡主頓時說不出話來。

    這是威脅,也是警告,更是選擇。

    看朝霞郡主到底是選擇繼續袒護蕭六娘,還是面臨自己被休,六郎沒娘的下場。 大齊的世風再怎麼開放,也不拘夫妻和離、寡婦再嫁之事,但和離之後,當娘的卻是不能將自己所生的孩子帶走。

    六郎如今才不過三歲,怎麼能離得了親娘,尤其蕭杭那邊,朝霞郡主又怎麼能允許自己被休。 她堅持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要離開蕭家。

    可是六娘......

    安國公夫人又說話了,“好了好了,你也別說我這個做阿家的不體諒你們,知道你們都為難。 這樣吧,六娘七娘的懲罰不能少,國子監那邊讓蕭如那丫頭去頂。 你不是硬要給她冠個蕭姓嗎,也是該她回報你的時候了。 ”

    朝霞郡主頓時眼睛一亮,趕忙點了點頭。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19 12:40 PM

第95章

    蕭如並不知曉自己的命運早已被人決定,她此時依舊在祠堂裡苦苦撐著。

    說是祠堂,不過是祠堂旁邊的一個小佛堂,平日裡供府中女眷燒香拜佛之用。 裡頭甚是空曠,除了供奉的佛像與香案,便只有幾個青草蒲團。

    既然老夫人都發了話,下面人自然不敢等閒視之,說是跪三日祠堂思過,便是三日,當然這三日也只是針對蕭七娘和蕭如而言。

    至於蕭六娘,有個朝霞郡主那樣的娘,下面監督的下人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蕭七娘和蕭如兩人跪在佛像前,而蕭六娘則是在隔壁房中坐著抄女戒呢,雖談不上舒適,也不能出門,但總體來說還是要比蕭七娘兩人好得多。

    蕭七娘兩人滿心都是憤慨,尤其有蕭六娘那個鮮明的對比,自身的境遇更是難以忍受。

    蕭七娘如今感覺自己都快瘋了,恨蕭九娘,恨蕭六娘,更恨崔氏。 崔氏作為蕭家的管家主母,若是有一點憐憫之心,她也不會硬生生的跪在這裡。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事事周全的嫡母,竟然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女兒仍在受苦中。

    她自是不知道崔氏只差沒把她給恨死,崔氏出身清河崔氏,自認是大家出身,對教導女兒一直頗為自豪,卻沒想到教出蕭七娘這麼一顆老鼠屎來。 因為不光丟了顏面,也在安國公夫人那裡落了埋怨,若是能將蕭七娘掐死,她早就將其掐死了,怎麼可能還會來救她。

    至於蕭如,倒是比蕭七娘鎮定多了,畢竟這幾年來她在朝霞郡主和蕭六娘手底下討生活,可沒少吃苦受罪。 不過是跪祠堂罷了,雖很是難受,但並不是難以承受。

    蕭如瞥了一眼旁邊一臉扭曲的蕭七娘,抹了抹額上的冷汗,閉上雙眼。

    安國公夫人處事素來有分寸,就算是懲治府中女眷,也很少會下狠手。 說是跪祠堂思過,也不是整日跪著,除過一日三餐之外,到了天黑之後也是可以休息的。 當然所謂的休息並不是讓你離開,而是不用跪著,改去抄寫女戒。 讓你吃盡了苦頭,卻又不會傷了身子,畢竟這幾個都是府中的娘子。

    外面天色暗了下來,吃了一頓稀粥配饅頭,便有僕婦將蕭七娘兩人領到了旁邊的一間屋子。 蕭六娘也在那處,可比起跪了一日走得顫顫巍巍的蕭七娘兩人,此時安坐在坐席上的她要適意的多。

    屋中擺設很是簡陋,一張大通鋪,三床薄薄的被褥,臨著窗下是一條長案幾,案幾前擺了幾個可以坐的軟墊。 案上已經擺好了筆墨紙硯,暈黃色的燈光徐徐發出溫暖的光芒來,此時還不到三月,到了晚上天氣還是有些冷的。 但這裡比起方才那間佛堂,卻不知要好到了哪裡去,畢竟她們總算可以坐下,不用繼續跪了。

    蕭七娘隱含憤恨的瞪了蕭六娘一眼,去了案前坐下。 蕭如一直是半垂著臉頰,不吭不響的去了剩下的那個位置上。

    門被從外面關了起來,室中一片靜謐。

    “七妹妹你還好吧? 大伯母也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心疼女兒,就任由你這麼受苦!”蕭六娘見蕭七娘如此狼狽,不平叫屈中又隱含了幾分優越感。

    人性歷來如此,大家處境相同,我吃飽了,你還餓著,優越感便油然而生。

    換著以往,蕭六娘這種說法並沒有什麼錯,可蕭七娘跪了一天回來,面對的是安然坐在這裡一日的她,心中怎麼可能不忿恨。 只是蕭七娘終究心機比蕭六娘深沉,不過是暗暗的咬了咬銀牙,沒有說話。

    “那該死的蕭九娘,若不是因為她,我也不會被關在這裡吃苦!”蕭六娘又道。

    所謂的遷怒便是如此了,蕭七娘遷怒有人撐腰的蕭六娘,而蕭六娘自然遷怒讓自己淪落至此的蕭九娘,尤其自己還當眾丟了那麼大的臉。

    “好了,咱們還是趕緊抄女戒吧,若是三日之內抄不完,還是不能出去。”蕭如小聲道。

    聽到這話,蕭六娘柳眉立即豎了起來,“讓你說? 難道我還不知道這淺薄的道理! ”

    蕭如剛好坐在她身邊,她順手就是一掐,蕭如吃痛一下,眼角泌出一點點淚花,卻是不敢吱聲。

    蕭七娘將蕭如往身邊拉了拉,勸道:“好了,六姐你也是,幹甚拿蕭如出氣,她說得也沒錯。 ”

    換著以往見蕭六娘拿蕭如出氣,蕭七娘是萬萬不會開口幫忙說話的,看到了也就渾然當做沒看見,今日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竟然幫蕭如說話。

    蕭如眼中閃過一抹驚訝,垂了垂眼簾,掩下眼中的情緒。

    “若不是她想的那個蠢法子,咱們會淪落至此,我拿她出氣也是應該的! ”

    蕭六娘又連著掐了蕭如好幾下,只把她掐得小聲啜泣起來。

    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的便是如此了。 說這次毀壞九娘名聲是蕭如出的主意,著實有些冤枉她了,若根究底,蕭七娘才是罪魁禍首。 畢竟一開始便是她在後面慫恿並煽風點火的,而蕭如不過是迫于蕭六娘的壓迫,插了幾句嘴而已。

    可蕭六娘腦蠢人笨,自然看不透這些端倪,尤其她素來愛遷怒蕭如,也因此沒有地位的蕭如便成了替死鬼。

    “好了好了,趕緊抄吧,抄完了早點休息,明天還有一日呢。 」蕭七娘岔開話題,將案幾上的宣紙擺放好後,她望瞭望一旁抹著眼淚的蕭如,又道:“蕭如,咱倆換個位置吧,我這裡光線有點暗。”

    其實怎麼可能光線暗,長條案的左右兩個高幾上各放了一盞銅燈,蕭六娘坐在靠最裡的位置,蕭七娘不想和蕭六娘坐在一起,當時特意選了個靠邊的位置,中間的位置則坐的蕭如。

    此番藉口燈光暗要換位置之說,很明顯就是蕭七娘怕蕭六娘再拿蕭如出氣,想將兩人隔開罷了。

    刨除其他不看,蕭七娘確實稱得上善解人意,平日裡在面上待蕭如也是極為溫和,從不居高臨下。 當然也說了是表面,蕭如很明白蕭七娘的意思,不過是想博得她的感激,想拉攏她罷了。

    可是可能嗎? 畢竟沒有人比蕭如更清楚這蕭七娘的真實面孔了。

    ……

    上一輩子的蕭七娘,還是眼前這個蕭七娘。

    與這輩子不同,上輩子她的處境極好,樣貌出眾,清麗出塵,性格溫柔嫺靜,是長輩也是外人面前正宗的世家貴女。 雖是比不上正兒八經嫡出的蕭三娘,但比起蕭家的其他女兒要出類拔萃的多,至少對比起蕭家其他庶出的女兒來說,她一直算是一個值得人仰望的存在。

    大房夫人崔氏出身清河崔氏,自有幾分大家的風範。 與其他房嫡母庶女姬妾勾心鬥角不同,大房的姬妾庶女們俱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 表面上處事公道,待大房的幾個庶女也極好,崔氏很清楚女兒雖不是自己親生的,但掛在她的名下,以後若是出息了,受益的也是她。

    尤其蕭七娘也當得起她的另眼相看,為人處事盡皆不俗,一手妙筆丹青讓人為之讚歎,又有一副好相貌,素來便是長輩們眼中的寵兒。

    只有那麼些許人明白蕭七娘內裡究竟是如何。

    做戲做的久了,難免會露出狐狸尾巴來,家中只要與她有些親近娘子,下場盡皆不好。 舉凡發生了什麼事,都是別人做的,而蕭七娘卻是一直超然物外。

    若是她真是超然物外還好,可這種例子發生的多了,誰又不是傻子。

    蕭九娘說這人不是個善類,讓她離她遠些。

    蕭十娘便老老實實的聽了。

    她知曉這個同胞姐姐素來胸有成算,也不是個無的放矢的人,既然如此說,自然有她的道理。 蕭十娘雖是偶爾有不忿為何兩人同是一張面孔,但蕭九娘卻比她要拔尖得多,但好話她還是能聽懂的。

    只是難免注意上對方,果然發現了一些端倪。

    不過兩人終究沒什麼牽扯,且她和蕭九娘一向對此人敬而遠之,所以雙方倒也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直到年紀相當的姐妹幾人,盡皆到了要婚嫁的年紀,為了婚事各種手段頻出,鬧出了許多齟齬,蕭七娘偽善的面孔才漸漸顯露出來。

    不過此人到底是憑著隱藏得夠深,打了其他人一個猝不及防,得了一門好親事,在眾姐妹咬牙切齒中離開了蕭家。

    之後再見也是一身榮華,至於榮華背後是什麼,已經沒有人去關注了。

    ……

    夜,已經很深了。

    到了時辰便有看守她們的僕婦前來熄燈並叮囑幾人休息,睡之前蕭六娘又鬧了一場。

    不外乎是說床鋪不夠軟,被子不夠厚。

    無法,看守幾人的僕婦只能又給她拿了兩床被褥過來,再要其他卻是沒了。

    蕭如離蕭六娘遠遠的躺下,明明渾身疲累,卻是怎麼也睡不著。

    再度重活過來時候,是蕭如兩輩子最艱難的時刻,哪怕是上輩子瀕臨死境,也沒有感覺到這麼難過。 畢竟那個時候已經知曉自己必死無疑,除了絕望恐懼痛苦,依舊還是絕望恐懼痛苦,然後在絕望恐懼痛苦中,緩緩合眼。

    而重活回來,卻是她犯了錯獨自一人被遣回伶院。

    蕭九娘呢?

    蕭如並不是沒在伶院呆過,上輩子怎麼也是呆了十多載才離開。 可在她十多年中,她在伶院中的生活卻一直算得上是然的,畢竟有個蕭九娘在前面護著她。

    大囡要護著小囡,這是蕭如從小便有的認知。 畢竟作為同胞姐妹倆,明明是一胎出身的,卻是一個體健,一個體弱,一個可以活蹦亂跳甚至可以和阿娘習舞,一個卻只能老老實實呆在病床上,成日與湯藥為舞。

    許多許多時候,小囡是羨慕大囡的,羨慕到嫉妒,為何明明兩人是同樣一張臉,她卻比她好?

    這種想法經常在她腦海中翻滾,卻總會悄悄沉澱下來,因為小囡發現這樣其實也不錯,她可以安然的躲在蕭九娘的身後,讓她一輩子護著。

    那日小囡因蕭雪與蕭蓉的構陷,被遣送回伶院,整個伶院都是轟動的。

    本來以為一輩子翻不了身的兩姐妹,一個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一個卻被逐了回來,依舊是那地位低下的賤奴之女。

    其實伶院很多人對這件事並不意外,比起大囡,這個小囡要差得太多。 能在伶院這種環境下生存的,大多都是明眼人,又怎麼會看不出這姐妹二人詭異的相處模式。 明明是一母同胞,一個豁出了性命掙扎求生,一個卻總是躲在親娘和姐姐身後扮柔弱。

    有不少人感歎那個月姬也真是,竟然那麼養孩子,可誰叫小囡從小體弱呢? 小時候險些活不下來,是月姬捧在手掌心裡硬是把她一點點呵護長大的。 而月姬也苦,操心完小女兒,還要操心大女兒,伶院裡生存艱難,明裡暗裡那麼多刁難,拖著兩個女兒,還要供著一個病秧子吃藥,她已經很不容易了。

    對於小囡的被逐回來,伶院裡是有同情的,但更多的卻是漠視。 大家活著都不容易,誰又比誰命苦,且小囡被逐的原因也漸漸為許多人得知,竟是暗裡坑害同族的姐妹,也活該她淪落至此。

    早說了,九娘在伶院中樹敵眾多,早先便對小囡有遷怒,這番自然不遺餘力的痛打落水狗。 而這一切還不算完,靜園鬼魅之事將四房一名庶女蕭涵害的癡癡傻傻,也許對其他人來說,蕭涵和其親娘不足為懼,但對於伶院的人來說,對方只是抬抬手,便足夠將‘仇人’整治得生不如死了。

    蕭涵的親娘乃是四郎君的寵婢,能在四房那麼混亂的環境中廝殺出來,且將女兒弄進了甑選名單中,自然不是善茬。 她原本指著女兒一朝出人頭地,哪知最後回來的卻是個被嚇得癡癡傻傻的女兒。 心疼之余是憤怒,憤怒自然要招人洩恨了,而洩恨物件自是‘罪魁禍首’的小囡。

    之後在伶院的日子,小囡過得很苦很難。

    有人刻意指明瞭要為難她,誰敢出言相幫,尤其還是個明知道不會翻身的棄子。

    伶院裡不再供小囡吃白飯,讓她去大廚房幫忙打雜換得每日溫飽。 燒火洗菜洗碗,所有苦累的雜活兒都堆到她頭上來,且日日吃不飽,還要遭受無休止的謾駡,甚至是偶爾的毆打。 幸好小囡如今只是體弱,這麼多年身子也養得差不多了,若不然恐怕早就被折騰沒命了。

    蕭如重活回來,面臨的便是這樣一種局面。

    她簡直想再去死一次,只可惜捨不得。

    她想過許多辦法,均不能成,她甚是想過逃跑,可伶院是什麼地方,平日裡少不了有伶人想逃跑,自然看守甚嚴。 且蕭如也不知能跑到哪兒去,她畢竟不是十歲的小囡,而是重活了一世的蕭十娘,很明白外面的世道對於一個稚齡女童來說意味著什麼。

    不一樣了,所有一切都不一樣了,到底是哪兒出了差錯?

    蕭如甚至幻想過,蕭九娘會回來救她,畢竟兩人不是姐妹嗎,即使她惹了她生氣,可上輩子她也不是沒有惹她生氣過,她也俱都原諒她了,這一次她應該也會原諒她吧?!

    可這種肯定卻慢慢變成了不確定。

    到底是哪兒出錯了呢?

    蕭如苦苦的熬著,一日日盼望,又一日日失望。 後來她終於認清現實,蕭九娘不要她這個妹妹了,她只能自救。

    可她該如何自救呢?

    上輩子似乎所有風吹雨打都到不了自己面前來,即使偶爾有波瀾,也俱都被蕭九娘解決了。

    蕭如安然太久,她幾乎沒有碰到過任何艱難處境,蕭家裡的明刀暗槍俱被蕭九娘擋在了外面,上輩子同是姐妹的大家都在爭搶婚事,蕭九娘已經幫她提前籌謀好了。 出嫁後,也是過了一段時間的安穩日子,哪知夫君逝世,夫家對她意見很大,暗裡說她克夫,但明面上卻是礙著蕭九娘不敢刁難她。 之後守寡的日子實在難熬,九娘便將她接到了王家。

    甚至哪怕最後她親手害了自己的姐姐,依仗的也全然不是自己的本事。 不過是同一張臉,不過是王家上下早已對九娘不忿,不過是她趁虛而入在九娘眼皮子底下勾搭了王四郎,然後利用了其中很多的矛盾......

    這是上輩子蕭如臨死之前的認知,若是換著沒死之前的她,是絕不會認為自己不如蕭九娘的。 可死過一次的她,不得不承認這一切。

    “你們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打狗...... 也是要看主人...... 的......”

    這句蕭九娘的臨終之言,一直讓蕭如膽戰心驚。

    後來狗主人果然來了,天便黑了。

    ……

    那人說的很對——

    “…… 你算什麼呢? 你不過是躲在她背後的一隻老鼠......」

    ……

    蕭如想了很久很久,她若是想離開伶院,唯一的辦法便只有與虎謀皮。

    蕭九娘的死對頭朝霞郡主恨她入骨,她只有利用這一點,才能離開這裡。

    活著,這是蕭如離開伶院之時,唯一的想法。

    所以她順應嫡母朝霞郡主的一切手段,嫡母想害蕭九娘,她便去做槍使,嫡母讓她做什麼,她便去做什麼,只有這樣她才能換回安穩的一席之地。 即使每日她都生活在朝霞郡主與蕭六娘的打罵之中。

    她裝得淒淒哀哀非常可憐,想讓阿爹覺得蕭九娘沒有姐妹親情。 可惜這種手段太差,又怎麼能對付得了上輩子幾乎橫掃整個蕭家內宅的蕭九娘呢?

    其實示弱的同時,蕭如也是想讓蕭九娘原諒自己的。 若是能有這個親姐姐的庇護,她便能擺脫那對惡鬼母女,可是蕭九娘卻宛如換了個人似的,對她置之不理。

    蕭九娘,你真狠!

    你上輩子真是真心實意待小囡嗎? 恐怕不是,你不過是在炫耀自己的本事,不過是養了一隻讓你付出多餘同情心的寵物罷了,畢竟你是那麼的孤單,身邊除了那些婢女,你連一個親人朋友都沒有...... 你要的是順從,要的是絕然的高高在上。 瞧瞧,同母姐妹不過是口角一二,你便視自己親生妹妹為棄子......

    即使內心深處是不忿的,蕭如也不敢顯露出來。

    經歷了上輩子的一切,她對蕭九娘有一種埋藏在骨子裡的懼怕,她更懼怕她身後那個人。

    這一世,那兩人果然又糾纏去了一起,與上輩子不同,這輩子那個人甚至車馬放明為其撐腰。

    她惹不起那個人,她不想死!

    每每想到上輩子自己臨死之前的遭遇,蕭如便不寒而慄。

    *

    又在祠堂中呆了一日,蕭六娘三人便被放出來了。

    剛回到崇月閣,蕭六娘和蕭如兩人便被朝霞郡主派人叫了過去。

    朝霞郡主高高在上的坐在首位的牙床上,神情怡然,染著嫣紅色丹寇的手端起茶盞,啜了一口,又擱回了案幾上。

    她身著金銀色鸞鳥對襟襦衫,下著縷金繡牡丹紗裙,烏髮高髻,滿頭珠翠,端得是奢華高貴。

    “阿娘,你可一定要給女兒報仇。”蕭六娘倚在她身邊道。

    朝霞郡主睇了她一眼,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好了,為娘的知道。 如今這事先放放,國子監那邊的爛攤子必須收拾,待收拾完等風聲淡了,阿娘饒不了她! ”

    說完,她又看向跪在下面的蕭如,“我剛才所說的,你可記住了? 明日去了國子監,你配合六娘還有大房的七娘合夥將事情給我兜圓了,若是事情辦不好,你就不用待在崇月閣了,滾回你的伶院。 ”

    朝霞郡主邊說邊端詳自己剛染好的指甲,對蕭如不屑一顧。

    她確實不屑一顧,比起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同一張臉,眼前這個小賤人不過是她捏在手裡的一隻螻蟻,她讓她生便生,她讓她死便死。

    這麼想著,上挑的鳳眼中多了幾分厭惡,“還不滾下去。”

    伏在地上的蕭如緊緊的捏著自己的拳頭,明明滿心憤慨,卻是不敢言也不能言。

    棄子! 黑鍋!

    她如今滿腦子都是這兩個詞語,可也是能想像到的,與蕭六娘和蕭七娘兩人相比,她不過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伴讀’,背黑鍋自然選她了!

    蕭如慢慢的從地上爬起來,弓著身子垂著頭往外退去。

    耳邊還在響起朝霞郡主母女二人無遮無掩的話——

    “阿娘,你真厲害,竟然能想到這麼個法子。 女兒這幾日待在佛堂中,還在想這件事呢......”

    “…… 你是阿娘的女兒,豈能讓你背這個黑鍋...... 養了她就是拿來用的,就讓這一對同母的小賤人互相去鬥去......”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0 11:36 AM

第96章

    這段時間非常熱鬧的國子監,今日又熱鬧了一把。

    無他,前些日子關於安國公府蕭家的女兒蕭九娘的流言蜚語,再度出了新的篇章。

    原來竟是豪門內部陰私在學中上演了一出攻心計,那蕭九娘很是無辜,全是因其同胞所出的親妹妹蕭如,嫉恨親姐姐比自己拔尖,往蕭九娘身上潑髒水罷了。

    你問蕭如是誰,還真是有許多人不知道她是誰。

    據聞她有一張與蕭九娘一模一樣的臉,但其品格低下為家中長輩所厭棄,並不受待見。還是其嫡姐可憐對方,才將她帶在身邊,哪知她心性惡毒,不光衝親姐姐潑髒水,順便還坑了蕭六娘一把。

    要知道若不是這次事情鬧大,恐怕國子監中稍微明眼一點的人,都會認為是蕭家五房姐妹二人不合,蕭六娘對蕭九娘使了絆子,想毀了對方的名聲。

    蕭六娘吃了個悶虧,暗中查探,竟是一直跟在她身邊宛如一朵白蓮花也似的蕭如所為,當著學中眾人便鬧了開來,事情才真相大白。

    一時間,蕭如的大名在國子監中無人不知,許多學生都會好奇的藉故過來看她兩眼。

    一看,果然和蕭九娘長得很像。

    這也僅是指五官和容貌罷了,兩人的氣質卻是絕然的不同。一個優雅得體端莊大方,形狀姣好的雙眼中充斥的是一種淡定的光芒,一看便是大家出身的風範。另一個卻是嬌嬌弱弱,如弱柳迎風。當然這是好聽的說法,有些見仁見智,覺得好的人自是不由自主憐憫在心,可國子監中的學生大多出身不凡,這種嬌嬌弱弱及無事迎風淚三尺的做派,便是小家子氣或是上不了檯面了。

    尤其養尊處優的生活及日常見識與學識的教導,確實很熏陶人的氣質。蕭九娘貴為縣主之尊,在蕭家的一切用度待遇幾乎可以媲美幾房的夫人,穿戴住用盡皆精緻上層,又哪裡是日日在朝霞郡主手下戰戰兢兢討生活的蕭如能比的。

    不對比還好,一對比立刻見高下。

    只是有些像而已,一般熟識的人俱不會認錯兩人。

    蕭如先是忍著滿心怨懟背下黑鍋,還要當著一眾人自己打臉的做戲,又這麼被當看猴子似的圍觀著,當下便受不了了,伏在書案上嚶嚶哭起來。無人上前去安慰她,哪怕是早先與她親近的蕭六娘和蕭七娘,也一副避她如蛇蠍的模樣。

    關鍵她還不能逃,她得落實了這一說法,若不然便是事情沒有辦好,回去朝霞郡主定然饒不了她。

    正是課間休息時間,教舍中的人並不多,有男學生伏案看書或者習字,也有三三兩兩的女學生湊在一起說著話。

    九娘與程雯婧及阮靈兒座位在一處,所以三人說話極為方便。程雯婧此人素來嫉惡如仇,這兩日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對九娘的處境放下心來的同時,也深深厭惡著蕭如。

    這不,方才又有其他教舍的學生好奇來看傳聞中的那個惡毒妹妹。幾個貴女,都是千嬌百寵長大,所以說話也沒什麼顧忌,期間諷了蕭如幾句,又有蕭六娘在一旁的落井下石,又將蕭如給說哭了。

    見此,程雯婧不免有些幸災樂禍。

    “她真的和你是一母同胞?我早先還沒發現九娘你和她長這麼像呢,這人怎麼這麼惡毒啊,怪不得你不親近她。”

    “她總是喜歡垂著頭,你沒看出來也是正常。”

    九娘也不知這蕭如到底是怎麼了,平日里見她總是一副半垂著眼臉讓人看不清眉眼的模樣。不過這樣也好,早在之前那幾人未入學之時,九娘還擔心長相相似會給自己惹來麻煩,蕭如能如此識相最好。

    不過這件事鬧出來,倒讓蕭如提前進入眾人的眼底。九娘覺得這並不是什麼壞事,兩人的不和如今是擺在明處的,也省得日後因此多生事端。只是她沒想到蕭家人和朝霞郡主會這麼狠,竟然安排了這麼一出,如此一來,蕭如的名聲可就算是全完了。

    只是這又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早說了,蕭如離了她以後,日子不會好過。和朝霞郡主母女一起,無疑是與虎謀皮,不過只要她喜歡就好。

    九娘淡淡地看了一眼坐在最後面一角處的蕭如,收回自己的視線。

    “那你說說唄,你倆怎麼會不和,按理說你倆是一胎雙胞,感情應該不錯才是。”程雯婧好奇問道。

    不待九娘回答,阮靈兒便開口插言:“行了,雯婧,你的好奇心未免也太重了,肯定是她做了什麼傷九娘心的事,這次不就是她暗中​​害九娘,九娘怎麼與她親近。對了,你要不要去淨房,咱倆一起去。”

    程雯婧很快便被轉移注意力了,問九娘是否也去,九娘答曰否,她便隨同阮靈兒一同出了教舍。

    這阮靈兒心細如發,為人也體貼入微,心裡明白這種事當著面拿出來說是極為尷尬的,便岔開了話題,又將程雯婧拉走。

    九娘笑了笑,埋頭收拾起書案來。

    幾乎是前後腳的時間差,王四郎走進這間教舍,看見正在書案前坐著的九娘,不禁眼睛一亮,走了過來。

    “九娘。”

    “王大哥。”九娘看了他一眼,微微地抿了抿唇,“你找雯婧嗎?她方才出去了。”

    王四郎一愣,遮掩地笑了笑:“那是我來得不是時候。”

    說是如此說,他還是一撩袍角在程雯婧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其實我也不光是來找雯婧的,也是來看看你的。”

    九娘沒有說話,目中帶了一絲疑惑。

    “那件事我聽說了。”王四郎含蓄道。

    九娘點了點頭。

    王四郎望著眼前一身學生常服的九娘的,黯沉的蒼青色穿在其身上襯得她皮膚極白,甚至隱隱帶有一種晶瑩的剔透感。長發如墨,在臉頰邊垂下一縷,越發顯得小臉精緻,眉目如畫。

    王四郎心間猛然升起一股衝動,在心中翻滾沸騰著,也因此他口氣略有些急促,話語未經斟酌便出口了,“……那日在側門……楚王殿下與你……”

    “王大哥,你想說什麼?”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想問,我只是……”

    王四郎簡直想打自己一拳。

    王四郎啊王四郎,虧你自認文采出眾,可竟連簡單的一句話都說不清楚了。

    他想問九娘和楚王之間是不是如他所想那樣,畢竟那日哪怕他再倉皇,也沒漏過楚王的眼神,那是一種男人都懂的眼神。也許之前不懂,甚至沒有那個認知,但當它出現時,便下意識的懂了。

    王四郎猶豫了幾日,都在想這件事情,他想來問問九娘,卻發現自己不知該用什麼藉口什麼身份來詢問。本是想藉著來找雯婧,只是想來看看她,看看她就好,卻發現忽略了自己內心深處壓抑許久的渴望。

    換著任何一名男子,他都自認不差對方什麼,可那日面對一身尊貴的楚王之時,才發現自己竟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論外表,兩人伯仲之間。論身份,他出身太原王氏,乃是王家正兒八經的嫡子,就算楚王出身皇族,乃是皇子,比他略高一等,可他本人卻不良於行。

    他不知道這種自慚形穢到底由何而生,可它偏偏就那麼的出現了。

    “九娘,我……”

    “四郎哥哥——”

    一道驚喜的女聲響起,程雯婧快步走了過來。

    “你怎麼來了,是來找我的嗎?”

    “雯婧,王大哥來找你,剛到一會兒。”

    兩句話是同時響起的,王四郎面色一暗,只能撐起笑容站起身招呼道:“雯婧妹妹,你要的東西,我拿來給你。”

    說著,他從袖中抽出了一卷書稿。

    程雯婧笑瞇瞇的接了過來。

    九娘坐在一旁看著兩人敘話,其實她挺搞不懂這王四郎到底在想什麼。

    若說上輩子王四郎喜歡她,她信,畢竟兩人因緣際會來往甚多。可這輩子明明牽扯不多,唯一的交際就是一個程雯婧,難道自己真是王四郎幾輩子的債,兜兜轉轉他總會對她心悅?

    且九娘因為程雯婧的原因,也對王四郎心生了一些不滿來,她不信他是真的看不出程雯婧喜歡他,藉著一個心悅他的少女來接近對方的好友,九娘真心想不出這種行為到底算什麼!尤其她知曉王程兩家早已有聯姻的打算,哪怕明面上沒有講出來,恐怕雙方家里人大抵都是心中有數的。

    想到這裡,九娘更是對王四郎生出了一種厭惡感來。

    王四郎和程雯婧又說了幾句話,便出言和三人告辭了。

    無人知曉在教舍的一角處,本是伏案的少女早已抬起頭來,淚眼朦朧的眼中全是震驚。

    四郎!

    *

    陽春三月,正是草長鶯飛草木萌發的時刻,國子監的後花園中此時一片蔥鬱,透露出幾分生機勃勃來。

    從後花園有一處可通往藏書樓的小道,王四郎腳步不徐不疾的往前走著。

    行至半途,突然聽到不遠處一顆蒼鬆後傳來的一陣爭​​論聲。

    “……行了,走啦走啦,跟這樣的人說話降低我等的身份……”

    “……我覺得她和那蕭九娘長得併不是太像,也就像了五分吧……”

    “她怎麼和人家蕭九娘相比,別人不知道,我姨母和蕭家有些親戚關係,還是明白蕭家一些事的,像這種出身低賤的人,說是冠了蕭姓,其實在蕭家也就比下人的地位高了一點……蕭家的女兒都有排行,入了排行的才算是正兒八經蕭家的女兒……”

    “看她哭得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原來全都是裝的啊,真是噁心……”

    幾個音調不同的女聲中,夾雜了一道細微的哽咽聲,若不仔細去聽,恐怕就會漏過。

    “你哭什麼哭,咱們可沒欺負你!”

    “啊——”

    一道吃痛聲響起,緊接著是一陣窸窸窣窣衣角摩擦草叢的聲音,與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幾名身穿學生常服的女學生從那處樹林中跑了出來,王四郎下意識的往一旁的大樹後避了避。

    “她跌倒了,不會有事吧?”

    “能有什麼事,不過是摔了一下罷了,誰讓她哭得人心煩!”

    “快走快走,免得被人看見,稟了典學。”

    王四郎之所以會下意識的避開,並不是偷聽了別人講話之故,且他這也不算是偷聽,而是因為他在學中名聲過大,男學生倒還好,少不了會有女學生做出各種匪夷所思的行舉,為了不讓對方且自己尷尬,他從來是能避則避。

    從講話的內容中,王四郎已經知曉那個摔倒的人是誰了,他之所以會停駐聽了這麼一齣戲,也完全是因為其間提到了九娘之故。

    王四郎心中有些好奇那個長相貌似九娘的人,卻並不打算去管。無他,誰讓她心思惡毒去害九娘。

    王四郎緩緩往前行著,那如泣如訴的哭聲鑽入他的耳朵裡,揮之不去。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

    以王四郎的心性,從來不是見死不救的性格,此番視若無睹也全是因為蕭九娘,可對方哭得這麼慘,再加上那幾名女學生倉皇而逃的模樣,會不會是真的出了什麼事?這裡素來行人甚少,若是真出了什麼事,怕是一會兒沒有人過來的。

    王四郎不免有些猶豫地看了看那處綠蔭之後,想了想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你沒什麼事吧?”

    蕭如模樣狼狽的半趴在地上,頭髮衣衫凌亂,裙擺和袖子上沾了不少綠色的草汁和許多泥土。她哭得專心致志,甚是淒慘,這突來的聲音讓她身子不由的一僵。

    她抬起頭來,露出自己宛如清蓮也似的小臉,尖細的下巴,怯弱的眉眼兒,淡淡的柳眉之下是一對盈滿淚水的雙眼,端得是梨花帶雨,淚光點點,看起來格外惹人生憐。

    有人哭起來很醜,有人哭起來卻格外的美,甚至比自己本身的模樣還美,蕭如便是其中之一了。

    “你是——”

    蕭如略有些倉皇,想從地上爬起來,無奈有些力不從心,又跌了回去。王四郎看的不忍,伸手拉了她一把。蕭如痛呼了一聲,王四郎這才看見她纖白的手掌上一片模糊,上面是刺目驚心的血紅。

    “你受傷了!”

    聽到此言,蕭如微微的垂了垂眼簾,一串淚珠又滑落了下來。

    “我、我沒事……”

    “你站起來沒問題吧,你手傷成這樣,還是去看看大夫的好。”

    王四郎又伸手去扶她,蕭如這才撐著他的手臂站了起來。

    站起來後,她不穩地往後躲了一躲,垂著眼小聲道:“不管你是誰,你還是離我遠些吧,我、我名聲不好,沒得連累你。”

    王四郎有些愕然,原來覺得應該十分討厭的人,出奇的他竟不覺得討厭,反而覺得對方很可憐。尤其對方與九娘有五層相似,他竟不忍心丟下她不管。

    他微微皺眉,溫聲道:“你這副模樣也不好見人,這樣吧我知道有一條小徑可以直接出國子監,我送你去看大夫。”

    蕭如猶豫了一會兒,垂下纖細的頸子,點了點頭。

    從王四郎這個角度看過去,依稀似乎看見了九娘。

    *

    初春的天氣總是那麼多變,早間還仍見暖陽,到了下午的時候,便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

    九娘撐著描著芙蓉盛開的油紙傘,與阮靈兒一同往國子監側門走去,另一邊則是同樣撐著傘的程雯婧。

    “下雨了,真煩人!”

    程雯婧埋怨道,看著自己被打濕的裙擺,眉頭皺得很近。

    “好了,趕緊走吧,回家去便好了。”

    雨勢並不大,卻淅淅瀝瀝下了一個下午,早已沁透了國子監內的青石板路。一路行來,即使已經刻意注意了,幾人的鞋履與裙擺也俱被春雨打濕,佔了泥濘。

    到了側門處,各家的馬車已經在原地等著了,九娘揮別程雯婧和阮靈兒,上了來接她的馬車。

    車門一開,就見裡頭端坐了一人。

    玉冠錦服,俊面如玉,正是楚王。

    九娘微微一愣,將手中的傘遞給了車外的小翠,入了車內。

    鞋子已經濕透了,而馬車上卻是鋪著細軟的絨墊,九娘素來愛潔,見此,忙將腳上的沾了許多泥濘的鞋履褪下,僅著半濕的羅襪步了上去。

    “表哥,你怎麼來了?”

    她去了矮几前坐下,楚王沒有說話,視線放在了她的腳上。他熟稔的從馬車上一處暗櫃裡扯了一條棉帕子來,丟給九娘,然後甩了個眼色給她。

    九娘視線拉到自己足上,臉頰紅了一下,有些猶豫。

    楚王見她不動,道:“你素來懼寒,還是不要沾染了涼氣的好。”

    九娘也知道自己如今身子嬌慣,只得點了點頭。可是當著楚王的面,她也是不好意思露出玉足的,畢竟女子的玉足可是比臉面更為重要,不宜給男子看見的,她如今也不小了,哪能如當年那麼放肆。

    想了想,她將雙足藏於小幾之下,盡量用裙子掩著,悄悄的去褪羅襪。褪下後,她俯著身子用棉帕去擦腳,擦乾之後將腳放在細軟的絨墊之上,便感覺到一股清爽之意。

    她以為她行為足夠隱秘,殊不知在楚王這個角度上,一垂目便看到幾下兩隻小腳掌。小小的蓮足只有巴掌那麼大,腳型精緻而纖細,而五個小小的腳趾卻是肥嘟嘟、粉嫩嫩的,此時不安的蠕動著,看起來格外俏皮可愛。

    九娘將帕子蓋在自己腳上,沒話找話說,“表哥今日不忙嗎,怎麼來了國子監。”

    “順路。”

    到底是順哪一門子路,九娘並不知曉,不過楚王說順路便是順路吧。

    那日之後,兩三日中總有一日會有馬車來接九娘去私宅,每次去楚王都在,兩人還如同以往那般相處,要麼是楚王指點九娘功課,要麼就是九娘看書楚王辦理公務。到了天黑之前,​​便會有馬車送九娘回府。

    其實兩人相處之時,與以往別無二致,可能九娘是出於心虛緣故還是怎麼,總有一種極為不自在的感覺。

    楚王那日所講他會請旨賜婚之事,直到如今九娘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拒絕的話是絕不敢說的,可若是真要嫁給楚王,九娘又覺得有些詭異。

    無他,皆為兩輩子她都沒有想過要和楚王扯上那種關係啊。

    上輩子兩人互相利用,再說認真點,她不過是楚王所養的一條狗。這輩子換了個模式相處,她成了小表妹,楚王成了大表哥。這種關係其實挺好,比上一輩子要肆意,有人縱著寵著,她並不介意,可若是嫁於他為妻……

    每每想到這裡時,九娘便覺得不能忍受。

    經過上一輩子的經歷,九娘知曉自己從來不是一個好妻子。

    她霸道且善妒,也許旁人不知道她這種心性,但九娘卻極為清楚。對於自己的東西她從來霸道,容不得任何人染指,且男人的劣根性再沒有人比九娘更清楚了。上輩子王四郎愛她如狂,最後還不是沾染了許多女人,甭管他是什麼原因,沾了便是沾了。

    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大笑話。上輩子她信了,重活一世她怎麼可能去信。

    尤其楚王,天生貴重,又是皇子,注定不可能一輩子只守著一個女人。即使他想,祖宗的規矩和家法也容不得。

    那麼她與他之間若是成親,注定只會是兩種下場,形同陌路或者彼此互掐。九娘自認自己不是楚王的對手,那麼就只有她被楚王掐死的下場。

    所以這婚是萬萬不能成的。

    可是九娘又不知該如何拒絕楚王,那日楚王的反應將九娘嚇到了。這個人素來專斷獨行,十分霸道,她真怕拒絕還未出口,便被他活生生給掐死。當然這種說法有點誇張,可九娘下意識的不敢……

    思緒混亂之間,馬車突然停下了。

    車外圍著幾個下人,有推著輪椅的,有手中撐著油傘拿著披風的。楚王先下了車去,坐到了輪椅上,可他卻並沒有當即就走,而是回首看著九娘。

    九娘用裙擺掩著光裸的玉足,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曉該如何是好。小翠近了前去,先用披風將九娘裹了起來,然後將她背了起來。還未往前走,背上的人便突然消失了,竟是楚王將人接了過去。

    小小的低訝聲被九娘咽了回去,楚王將她放在膝上抱著,一手環著其腰,另一隻手特意在下擺處攏了攏,讓九娘整個人都被包裹在披風中,露不出分毫。

    九娘蜷縮在楚王懷裡也不敢動,一眾人緩緩前行。外面是斜風細雨,頭頂上是被撐起的油傘,小小的一方天地,似乎一瞬之間便只剩下了兩人。

    九娘臉頰貼在楚王用金線繡了花紋的衣襟之上,鼻息之間全是對方特有的氣味,是楚王慣用的薰香,寧靜而悠遠,聞起來特別舒服。

    不知怎的,她的臉竟有些隱隱發燙。

    怦怦怦怦,這是誰的心跳?

    九娘悄悄的自下方偷看了一眼楚王,從她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對方的下巴和掩在衣領下的喉結,她又看一眼自己伏著的位置。

    所以,應該是他的,而不是她。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0 11:50 AM

第97章

    到底不愧是楚王身邊服侍的人,對此時情形並沒有露出什麼異樣之色。九娘整個人都縮在披風裡,也就渾然當四周沒人。

    本是可以快點走的,可楚王坐著輪椅,懷中又多了一人,常順等人只能遷就著緩步前行。有下人冒著雨又送來兩把油傘,將周遭護了個嚴嚴實實,偌大一群人直往宅邸正中的位置而去。

    到了屋中,又是一陣忙亂。

    備熱水的,端薑湯的,等九娘沐了浴換上乾爽的衣裳和鞋襪走出來,屋中已經燃起了炭盆,冒著白煙的滾熱薑湯也擱在了小幾上。

    九娘坐在軟榻上,喝了一碗紅糖薑湯,頓時感覺一股熱氣從身體裡升了起來。

    人暖了起來,也疲乏了,暖洋洋的。九娘出來後沒見著楚王,便半靠在軟榻上讓小翠拿著熏籠給自己烘頭髮。雖是打了傘,發上多少還是淋了些雨,九娘方才沐浴之時,便連頭髮也一併洗了。

    一陣輪椅的滾動聲響起,楚王也出來了,他僅著了一身青色薄衫,衣領微敞,露出白皙結實的頸脖,墨黑的頭髮披散在身後及雙肩上,還往下滴著水珠,可見方才也是沐了浴。

    楚王來到九娘坐著的榻前,“你給本王擦髮。”

    九娘只得撐起綿軟的身子來,接過常順遞過來的棉帕子,一點點的順著給楚王擦著濕髮。

    纖細的少女半蜷著腿坐在軟榻上,需挺直背脊方能夠到身前男子的高度。九娘給楚王擦著背後的濕髮,從她的這個角度可以清晰看到楚王平直雙肩與結實的背脊,不知何時本來略顯薄弱的少年,已經成長為一個還算健壯的男子。

    這幾年來,九娘感覺自己變化並不大,身高長得一點都不喜人,不過只長高了兩寸。上輩子九娘也差不多就是這麼個高度,所以她覺得自己不會再長了。倒是身段玲瓏了許多,九娘不禁垂眼望瞭望有些起伏的胸前,想著自己這輩子應該不會還是那麼‘單薄’吧。余大娘調養的手藝不錯,回去後可要好好的賞她。

    對比楚王,九娘的這點變化實在是令人難以啟齒。

    她一面給楚王擦著髮,一面看著那薄薄衣衫可以明顯看出的結實肌理,有一種想拿著手去戳一戳的衝動,所幸這種衝動被她遏制住了。九娘伸手摸了摸楚王的頭髮,感覺已經有五六成乾了,便將帕子丟給小翠,從她手中接過熏籠。

    楚王端坐在輪椅上,九娘用這種姿勢為他烘發,是會極為累的,因為需要一直要用手平托著重量不輕的熏籠。楚王瞥了她一眼,叫過常順,之後在常順的幫助下去了九娘所坐的軟榻上躺了下來,頭枕放在九娘的腿上。

    這種親密的姿勢?

    若是可以,九娘簡直想把他推開,那麼多下人可以用,她不過裝裝​​樣子,他還真就厚顏無恥的接下了。死常大壯真沒有眼色,就不會善解人意一些? !

    腹誹無人能聽見。

    九娘抽搐著嘴角,將楚王的長發攏了上來,墨黑而潤濕的長髮披散了大半軟榻,小翠體貼的將熏籠幫九娘放好,九娘便將楚王的頭髮分成一束一束的,放在熏籠上烘著。

    常順去拿被子了,九娘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心中有些忿忿,可是敢怒不敢言。看著那潤濕的黑髮,她目光一閃,伸出手去隨意的扒拉著。

    只有小翠看見九娘在做什麼,她狀似隨意,實則將楚王濕潤的長發盤成一團捲曲狀放在熏籠上。有經驗的人應該都能知曉,這種形狀烘出來的頭髮,最後只會變成彎曲狀,除非再洗過,才能重新直順。

    九娘想像著楚王滿頭捲髮的模樣,笑得有些惡劣,小翠一個勁兒的給她使眼色,她就渾然當做沒看到。常順拿來薄綢被為楚王蓋上,楚王自躺在九娘腿上後,一直是閉目的狀態,像似睡著了又似乎沒有睡著。

    室中一片靜謐,寧靜而悠遠的香氣在空氣中飄蕩沉浮。

    這種楚王獨有的氣味,在其沐浴後越發顯得明顯,九娘嗅了嗅,覺得這個味道並不讓她討厭,要知道她可是從來不喜薰香這一套的。

    九娘閒閒的把玩著楚王的頭髮,楚王的頭髮長得極好,像似一匹最上等的黑色綢緞,髮絲黑亮且纖長,又有一種不同於尋常女兒家頭髮的堅韌感。

    閉著目的楚王睫毛纖長而捲翹,濃密得像把小刷子,挺直的鼻樑,狹長的目闔著,平日里總是半抿的唇,此時柔和下來,竟有一種光澤的柔潤感。九娘一直知曉楚王皮囊很好,此刻近距離的看去更是晃眼。皮膚白皙而富有光澤,就像似最上等的漢白玉石,不同女兒家的嬌嫩,多了一種隱藏在深處的堅硬感。

    九娘玩了一會兒楚王的頭髮,便沒有再去玩了。她雖是想看楚王滿頭捲髮的場景,卻並不打算沒事去觸怒他。

    頭髮已經烘乾了,小翠端走熏籠,常順遞過來一把犀角梳,九娘只能繼續任勞任怨的繼續給楚王梳髮。怕扯疼了他,所以她的動作極輕,幸好楚王髮質不錯,也沒有打結,很快便梳好了。

    望著披散了大半張軟榻的黑亮長發,九娘摸了又摸,感覺有些愛不釋手,不禁捧了一捧起來,磨蹭了幾下,又放在鼻下嗅了嗅。嗅完,才發現自己的孟浪之舉,她僵著臉盡量讓自己顯得正經隨意,伸手將楚王腰間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給他蓋好,才打消了心中的窘意。

    楚王呼吸平緩,看樣子是睡著了,九娘也沒敢動,便就著這個姿勢靠在牆壁上。小翠怕她這樣坐久了會累,在她身後塞了一個軟墊子。

    溫暖、舒適,整個人都懶洋洋的,別說楚王了,九娘也不禁泛起幾分​​睏意來。

    她打了一個哈欠,不自覺中也睡著了。

    待九娘再度醒來之時,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一片溫暖之中,鼻息之前全是那種獨有的味道。九娘動了一下,睜開眼才發​​現自己此時被人抱著,身上蓋著柔弱的被褥,整個人被人​​以一種包圍之勢的抱著,小小的一方天地,安靜而又溫暖。九娘抬頭看了看,剛好看見正好略帶了一些鬍渣的下巴和緊閉的雙目,鼻尖頂著楚王結實的胸膛上,九娘感覺整個人都燃了起來。

    她明明是坐著的,怎麼就和楚王睡到了一處去?

    九娘再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知曉自己是女兒家,哪能就這麼和男子睡到一處去,即使什麼都沒幹。她輕微的又動了幾下,楚王仍不見動靜。

    怎麼辦?她是該繼續裝睡,還是該出聲讓他起開?

    糾結了好久,九娘決定還是繼續裝睡吧,一定要睡到楚王起身後離開,她才能醒。

    對,就是這樣。

    九娘再度闔上雙目,心中亂亂的,卻是怎麼也睡不著。忽然,她感覺到楚王動了一下,趕忙裝出一副熟睡的樣子來。

    身邊的人似乎坐了起來,九娘感覺有人在看自己,朦朧間感覺眼前驀地一暗,有什麼東西罩了過來……

    粉嫩的櫻唇被人含住,九娘大腦頓時炸得一片白。

    流氓、登徒子,這是九娘下意識的想法,緊接著她便反應過來這個流氓是楚王。

    她這到底算不算是自己把自己給坑了?她是繼續裝睡呢還是繼續裝睡呢還是繼續裝睡!

    九娘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沉默下去,嚶嚀了一聲,又動了一下,睜開雙眼,提醒楚王自己已經醒來,這種不當的行為應該停止。

    可楚王卻是渾然不知的模樣,吻得更深了,甚至側過身來,將九娘整個人都鉗進了懷裡,覆於玉頸後大掌微微使力,連躲避的機會都不給她。

    九娘這會兒都想哭了,卻已是顧不上了,整個人都暈陶陶的,沉淪在一片熾熱之中。九娘並不是雛兒,這種事情也不是沒經歷過,可王四郎待人素來溫柔,即使在親吻之事上也是極為溫柔的,哪會像楚王這樣如此霸道,恨不得將人整個都吞了進去。

    她又急又暈,忍不住便哭了出來,楚王感覺到臉頰沾了濕潤,方才身子一僵停了下來。他緊繃著臉看著身下哭得可憐巴巴的人兒,九娘的哭是沒有聲音的,頂多就是鼻尖有點紅。整個小臉兒都是紅彤彤的,玉頸也一片嫣紅,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悶的。

    楚王清了清喉嚨,伸手去抹她臉頰上的淚水,“哭什麼。”嗓音低啞帶著一絲惑人的磁性。

    她被欺負了,難道還不能哭? !面上卻是可憐兮兮的道:“咱們這樣是不對的……”說完,還又哽咽了一聲。

    在楚王的思想裡,從來沒有什麼是對與不對,只有想與不想。可是看著她哭得可憐的模樣,想著她還小,都還未及笄,不禁有些心軟。

    “你以後會是本王的王妃。”

    這樣就算是解釋了?意思就是以後咱們一定會大婚,所以這樣也是沒什麼的? !

    這到底是什麼道理啊? !

    大齊民風開放,男女之間大防並不嚴謹,男女在未婚之間鬧出點什麼來,只要不是放在明面上來,幾乎沒有人會說什麼。甚至有權勢的公主貴女們養幾個面首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九娘上輩子便知曉有幾個公主的公主府裡都養了面首,只要不鬧到明面上來,其實這種事真的算不了什麼。

    可這也不是他欺負她的理由啊!

    “可我現在還不是,咱們還沒……”

    “現在不是,以後也會是。”

    楚王霸道地打斷九娘的話,他自是看出了九娘的不願,這讓他心中不禁生出幾分不悅來。他知曉自己這種行舉有點不適合,但他也不是沒有分寸的,他本是見她裝睡想逗弄一下她,哪知道卻弄巧成拙了。他坐直起身,將九娘拉進自己懷裡,拇指磨蹭了一下她被吻得有些紅腫的櫻唇,好艱難的才移開視線。

    “以後本王會注意的,不准再哭。”

    好伐,這就算是道歉了?只是楚王能說出這種類似道歉的話語,已經讓九娘十分驚訝了,要知道這傢伙可是從來不知道錯為何物。

    九娘也不可能緊抓著這點不丟,難不成楚王親她一下,她還能不依不饒了,只能做得無事樣用手去抹臉上的淚水。

    室中除了兩人,常順和小翠兩個俱都不在,九娘將自己收拾好,便避嫌似的去了榻邊坐下,楚王面色僵硬的瞥了她一眼,方出聲叫人。

    常順應聲走了進來,半垂的眼中隱隱有抹異色,他就在外間候著,自是聽見方才室中隱隱傳來的女子哭聲。這會兒見九娘眼睛紅紅的模樣,面帶紅霞,往常粉嫩的櫻唇此時通紅腫脹,他就算是個沒根的人,也知曉方才發生了什麼。

    殿下越來越孟浪了,要知道九娘子還未及笄呢。

    只是這話常順卻是不敢說的,主子從來有主意,一個奴婢自是不敢質疑的。

    室中的氣氛十分怪異,連端著水盆進來服侍九娘洗漱的小翠都感覺到了,常順的腦袋恨不得扎進褲襠裡,小翠也是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九娘側首望了一眼,便看見坐在輪椅中楚王滿臉冰寒之色。

    即使滿臉冰冷,楚王也是極為好看的,緞子似的及腰長發鬆散的披在身後以及肩上,其間又有幾縷長發微微彎曲,垂了下來,讓其少了幾分冷硬,多了幾分魅惑。

    九娘不禁憶起方才那會兒兩人貼得那麼近,他微微有些急促的鼻息炙熱而滾燙,噴灑在她臉上頸上,燙得人發懵。九娘的臉頓時又紅了起來,小翠疑惑的瞄了她一眼,趕忙將手裡的帕子遞了過去。

    九娘埋首在帕子裡,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洗漱完,小翠又拿了梳子與九娘梳髮,小翠的手巧,不過幾下便將九娘的頭髮弄整齊了。

    收拾完,九娘見外面天色已經擦黑,便想回安國公府去。

    她輕聲吩咐小翠去備車,楚王的臉色更加不好了。

    見此,九娘不禁有些揣揣,她在楚王面前弱勢慣了,自是不想惹惱這個大爺,於是便走到楚王身前去,動作小小的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楚王沒有理她,看都沒看她一眼。

    九娘心裡有些發悶,她被他欺負了,他反倒氣上了,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啊!

    可是兩輩子的經驗都告訴九娘,跟眼前這個大爺相處是不能講道理的,只能順著毛摸。於是她又靠近了一些,在輪椅前蹲了下來,可憐兮兮的拽了拽楚王的衣袖。

    “表哥,我得回家去了,呃,外面天都黑了。”

    水漾的大眼滿是怯弱之色,楚王又不是瞎子,早就注意到她方才的行舉,這會兒心中那股悶氣兒也消了。

    他垂下眼簾,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本王不喜你哭。”

    “以後我再也不哭了。”

    她又不是閒的沒事找事,眼淚多得沒處流,哭是示弱的表現,上輩子哪怕再難,九娘也從來都是眼淚往肚子裡吞。這輩子倒是活回去了,甭管是做戲還是其他,九娘突然發現自己在楚王面前哭得次數不少。

    好吧,不是不少,是極多。

    這種認知讓九娘有些震撼,也因此她眼簾下意識的垂了下來,掩住眼中的複雜。

    楚王見她不言,只當她是感覺委屈了,想著自己確實有些霸道,便安撫似的順了順她臉頰垂著碎發。

    “本王讓人送你回去,這兩日可能會有些忙,過兩日再接你過來。”

    九娘嗯了一聲應下。

    不多時,小翠回來稟報外面已經安排好,九娘又和楚王道了聲別,方才離去。

    雨已經停了,馬車平緩前行,絲毫不見顛簸。

    九娘坐在車中,很是有些沉默。

    忽然,她開口道:“小翠,你哭過嗎?”

    小翠愣了一愣,遲疑道:“自是哭過的,娘子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只是有些好奇人哭的時候,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心情。”

    小翠沉默了一瞬,眼中閃過一抹類似回憶的複雜神色,良久良久,才回答:“奴婢出身在一個很貧窮的小山村里,家裡的兄弟姐妹很多,小時候的記憶是永遠都吃不飽肚子… …餓狠了,想哭,被凍狠了,也想哭,為了一口吃食,總是在大人面前撒潑哭泣打滾,有時候會得償所願,有時候換來的只會是失望……”

    “開始懂事後會埋怨家裡,為什麼家里永遠吃不飽穿不暖,每日干不完的活兒,卻依舊是那麼的窮,感覺天都是黑的。那時候還不懂什麼叫做絕望,卻已經體會到絕望的滋味……”小翠笑了一聲,聲音低沉下來,“其實小孩子哪裡懂得世上還會有更恐怖的事情,一場大水,爹死了,娘剩了半條命,小三被水沖走了,小四得病也沒了,家中只剩下娘大哥和我……”

    “……一家三口跟著逃荒的人群往外走,尋找一條活路,沒有吃的沒有乾淨的水喝,到處都是痛哭聲和嚎號聲,每天都有人死去……為了一口吃的,大哥被人打死,娘一口氣上不來也死了,最後只剩下我一個……那會兒已經沒有眼淚可流了,因為哭過太多太多,知道怎麼哭也沒用,老天不會因為你可憐你哭,便給你一口吃的讓你活命……”

    所以她才會在有人來災民裡頭挑人的時候,毫不猶豫抱著對方的腿不丟手。事實證明她選擇是對的,雖然訓練很苦很累,甚至不小心還會丟了命,可她能吃飽能穿暖,即使要了命又何妨,反正她這條命是撿回來的。

    身邊的同伴一個個離開,有的死了,有的隱身在各個地方為主子辦事。她很幸運,被挑來服侍娘子,跟著九娘越久,小翠越覺得自己的幸運。只要她好好侍候娘子,想必以後的日子不會差,至少能混個壽終正寢,她的願望並不大,知道什麼叫做知足。

    “對不起,我不知……”

    九娘沒料到小翠的身世會如此淒慘,眼前這個少女面容極為普通,卻隱隱含著堅毅。能從那種境地活下來,想必都有過人之處。不過也是可以想像的,楚王用人從來嚴格,沒有過人之處又怎麼可能來到她的身邊。

    九娘兩輩子都沒有接觸過類似小翠這種人,身邊的婢女來來去去,她從來想不起也不會去問對方以往的身世如何。此時因突發奇想的一問,沒想到會知道這麼多。

    突然發現,與小翠相比,自己還算得上是挺幸運的。至少沒有經歷過她所遭遇的一切,至少沒有吃不過飽肚子過,哪怕在伶院的那些日子再難,一口吃食也是有的。

    上輩子的九娘也曾陷入自艾自憐過,覺得命運待自己不公,後來發現怎麼埋怨都是做無用功,想要什麼還得自己去掙,便拋棄了那種無用的情緒,學會了打落牙齒和血吞,學會了用虛假的面孔去遮掩一切。

    因為不公的命運,因為命運的苛責,上輩子九娘不管外在是如何表現的,內裡實際卻是尖銳得像只刺蝟。經過了一世沉浮,她見過太多遇見過太多,心性到底慢慢沉靜下來,與之前有了些改變。

    尤其重活一世,境遇的不同與時間的沉澱,讓她的心境也獲得了一種昇華。心態可以改變面相,與上輩子眉眼都是尖銳之色的九娘相比,這輩子她的面相卻是平和了太多。

    “娘子不用覺得歉意,不管怎麼說奴婢總算是熬了過來,如今跟著娘子,日子過得是以往想像不到的好。其實想想,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好過歹過都是一天,所以更加不會哭了。”

    小翠滿臉都是灑然之色,可見能有這種開朗的想法,其心境是極為不錯的。

    忽然,她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娘子問奴婢話,奴婢倒是去扯些其他的了,奴婢沒什麼大學識,不過只認得幾個字,說出來的道理和舉出來的例子可能有些不符,不過奴婢也是知道能有一個人讓你對著哭,也是不錯,最可怕的就是想哭,卻沒有可以哭的對象。”

    比如她。

    小翠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其實何嘗不是這個道理,對於她們這樣的人來講,哭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就宛如那幾歲幼童,當著大人的面鬧騰哭泣,不外乎想讓對方心軟,想讓對方心疼然後妥協。也許含著目的,但何嘗不是一種肆意,因為知道對方會心軟,會讓自己得償所願,所以才會哭。

    那麼她當著楚王哭,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呢?

    若說是被欺負了,著實有些假,經歷了那麼多,九娘的心態不至於如此脆弱。是因為知曉他會對她心軟,讓她目的得逞嗎?

    “……本王不喜你哭……”

    他為何會不喜她哭,是因為心疼嗎?

    楚王會心疼,這著實是一件讓九娘十分震驚的事情。

    ……

    不自覺中,已經到了安國公府。

    馬車停了下來,小翠率先跳了下去,在大奎的幫助下,放下車凳,之後又去攙扶九娘下車。

    素來沉默的大奎站在一旁,看著那個正在忙碌的嬌小身影,想著自己方才聽到的一切,沉靜的眼中翻騰了些什麼。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0 12:00 PM

第98章

    褪去了夾衣,換上了春衫,轉眼間進入四月,天氣也漸漸的熱了起來。

    這期間,國子監又進行了一次旬考,九娘和程雯婧的成績與以往並沒有太多的變化,倒是阮靈兒著實讓人刮目相看,考了個甲等。

    這是阮靈兒入國子監以來,所考的第一個甲等,現如今阮靈兒的父親阮成茂多少也會關心下這個女兒,對比大女兒的優異成績,小女兒阮孟玲的成績著實慘不忍睹,為此阮孟玲與徐氏沒少受阮成茂的斥責。

    這母女二人自是嫉恨在心,只是有前車之鑑,明面上也是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當然背地裡少不了譏酸兩句或者使個什麼小絆子。阮靈兒今非昔比,有九娘和程雯婧的熏陶,又有阮成茂的撐腰,日子倒是並不難過。

    這日,徐氏回到娘家。

    前右僕射徐免告老之後,並未還鄉,徐府仍是安在長安。徐免只有徐氏這麼一個女兒,家鄉里也沒什麼親人了,承元帝也是知道這些的,所以徐免告老之後,便在長安城內賞賜其一處宅邸,供其頤養天年。

    徐氏見到母親徐老夫人後,便開始痛訴起來,所言自是說阮靈兒有多麼的礙眼,阮成茂如今翅膀硬了,對她也不若往日體貼,為了一個前面所生的阮靈兒,沒少對自己和女兒橫眉以對。

    徐老夫人如今已是花甲之年,滿頭白髮,多年的養尊處優與單純閒適的環境讓其面容顯得格外和藹。聽聞女兒的痛訴後,她不禁皺起眉頭來,倒不覺得女婿有什麼不對,只是覺得女兒如今越發不像話了。

    “成茂為何會如此,難道你不知曉?若不是你早年太過,他又何必事後補救。朝堂上環境複雜,他為官也艱難,你沒替他掃去後顧之憂,倒是給其找了不少麻煩。我早說了你這樣不行,不過是個丫頭罷了,即使礙眼又能礙你幾年,到時候一副嫁妝將其嫁了,得利的不也是你和麒兒麟兒?還有玲娘你也得管管了,年紀也不小了,如此驕縱任性,以後如何說親事。欺負長姐,她倒是一時爽快了,壞的還不是自己的名聲!”

    麟兒便是徐氏所出的幼子,全名阮俊麟,今年八歲,乃是徐氏所出第二子。當年阮成茂有感岳父提攜之恩,承諾徐氏若是誕下男嗣,長子從徐姓,也算是繼承了徐家的香火,所以徐氏的長子徐俊麒從小便養在徐家,承歡徐免老兩口膝下。

    徐免見女婿如此識趣,自是對其更為照顧,且徐家子嗣單薄,好不容易有個繼承香火的,哪怕是外孫,即是姓徐,就是徐家的孩子,所以從小將徐俊麒帶在身邊悉心教養。徐俊麒今年十一歲,自幼懂事聽話,比起徐氏所養的一兒一女倒是不知好到了哪裡去。

    徐老夫人清楚女兒的性格,可他們老兩口晚年得一女,自是從小嬌慣,養成這樣的性格也是自家做的孽,所以每每不厭其煩的勸導徐氏。只是徐氏早年還能聽得進去,隨著年紀增長當家做主慣了,漸漸便聽不進去老母的話了。

    此時聽到母親如此向著他人,徐氏頓時炸了,“什麼長姐,我家玲娘才沒有那種長姐,不過是個下賤胚子罷了。”

    徐老夫人頓時感覺腦袋疼,不禁斥道:“既然你聽不進去為娘所說的話,你回家裡來作甚,你就使勁去和成茂鬧去,鬧得他改明兒納兩個妾進門,看你如何是好。”

    “他敢?”徐氏尖叫一聲。

    徐老夫人瞥她一眼,“他有什麼不敢的,你爹如今早就退了下來,早年培養的一些人脈關係盡皆交予成茂之手,這幾年咱們徐家之所以能在長安立足,靠得可是成茂的勢。你以為還是以前,你爹你娘一大半年紀了,還能活幾年?能讓你靠一輩子不成!成茂知恩,所以素來敬重你,這麼多年了也不見往府裡進什麼人,可人家敬重你,你也得像話,你瞧瞧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成日里鬧得闔家不得安寧,等哪一天把好日子給鬧沒了​​,有得你哭!”

    徐老夫人自是恐嚇徐氏的,徐免為官幾十年從來謹慎小心,即使是對女婿,也是從來留一手的。可這徐氏從來是個驕縱的性子,不嚇嚇她,她又怎麼知道有所收斂。

    徐氏果然被嚇住了,想著之前阮成茂對自己的呵護體貼,又想他這幾年來的變化,不免會覺得是不是爹不若往年,他用不上家裡了,所以才會硬氣起來。且阮成茂素來對她不錯,兩人感情也是極好的,她自是捨不得將夫君推出去。

    “那娘你說女兒該如何是好,女兒什麼都能忍,唯獨看到那賤丫頭就是忍不下去。”徐氏噙著淚花,哭訴道。

    其實徐老夫人又怎麼不懂女兒的心思呢,那阮靈兒的存在無不在提醒徐氏自己不過是個續弦,自己不過是個搶了人夫君的,說是眼中釘肉中刺也不為過,一日不拔下來,她便一日不得安身。當年徐老夫人便覺得女兒如此做太不厚道,可是拗不過徐氏的磨,且徐免也有自己的打算,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其去。

    孽早已做下了,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徐老夫人一大把年紀,別無所求,不過是求老頭子好孫兒好女兒一家子都好罷了。為徐氏這個獨女操心了這麼多年,徐老夫人也不忍扔下她不管,且真不想出個辦法來解決這事,徐老夫人也怕徐氏自己私下里胡亂為之,反而容易鑄成大錯。

    她皺著花白的眉頭,想了片刻,道:“你也別著急,她不是馬上就要及笄了嗎,這個年紀也該是說親的時候了,給她定一門婚事,早早將她嫁出去便罷。如此一來你即能眼不見心不煩,外面也好交代過去。”

    徐氏想了想,也覺得母親所說這個辦法還是不錯的,便點頭應下了。

    親事也分很多種,面甜心苦者有,外面榮華內裡糠糟者比比皆是,她要是不在裡面做點什麼,怎麼對得起這陣子自己和女兒在阮府那裡受的委屈!

    *

    提起婚事,最近朝堂之上也因這‘婚事’之事甚不平靜。

    無他,皆因趙王等人的年紀俱是不小了,也該是時候大婚了。

    繼太子大婚以來,關於趙王幾人的婚事便一直被屢屢提起,有不少官員上奏納諫此事,可承元帝的態度卻一直是迴避的狀態。

    本以為以承元帝的秉性來說,此番他的態度已經足夠明顯了,承元帝不同於先帝,一直算是一個比較強勢的皇帝,若是下面人懂事,此事短時間不宜再提。哪知也不知是哪兒出了問題,朝臣們似乎和承元帝槓上了,每日大朝會都會有官員提起此事,直至如今越演越烈,在朝堂之上引起軒然大波。

    承元帝藉故發作了幾個朝臣,依舊沒壓下來,朝堂局勢日漸緊張。

    其實也是可以想像的到的,趙王幾人的年紀俱是不小了。按照慣例,皇子一般在十七八歲便需定下婚事,在加冠禮之前怎麼也要大婚。可如今趙王已經二十有一,成王也二十了,齊王十九,幾人的婚事至今遙遙無期,也因此才會惹來眾多非議。當然暗裡有人推波助瀾,也是可以想像的到的。

    趙王等人急,蕭皇后和劉貴妃也​​急,其下所屬派系的官員自是不必說,也有許多關心江山社稷的朝臣,因此匯成了一片洪流。

    楚王府

    書房內,楚王坐於書案之後,刑部尚書胡應榮立於下首處。他四十多歲的模樣,瘦長臉,額頭上的皺紋與法令紋深刻,一看就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甚為嚴肅之人。

    事實也確實如此,胡應榮為官多年,眾人皆知一板一眼的性格,倒是平日里辦事甚是認真,也頗懂變通之法,並不若表面所表現的那般僵化古板。楚王府建府以來,他便一直身兼王府長史一職,將楚王府外務打理的井井有條,對楚王甚是忠心耿耿,平日里偶爾也身兼楚王智囊。

    不過楚王此人素來心思深沉,對事對物皆有自己的主意,與這位殿下相處甚久,胡應榮也知曉楚王乃是一個有大智慧之人。

    書房中一片靜謐。

    方才胡應榮提起之前朝堂關於幾位皇子婚事一事,對這件事情,楚王一系的態度一直是置身事外的,不參與也不干涉。只是胡應榮覺得此時不應該是這種態度,畢竟皇子大婚與楚王也有利,何不就此一併就之。

    楚王年紀雖不大,但在屬下們面前素有威嚴,胡應榮說完之後,便雙手抱拳立於下處,等待楚王的答復。可楚王一直不言,室中氣氛漸漸凝滯,胡應榮偌大一把年紀,見識過的場面也都不小,此時也激了一頭的冷汗出來。

    “不知殿下認為?”胡應榮再度打破沉寂。

    楚王靠坐在輪椅上,修長的食指點了點身前書案,沉吟道:“此事我們不宜牽扯在內,不過——”

    胡應榮抬起頭來,緊緊的盯著楚王,眼中異光閃爍。

    “咱們可以給他加一把火。”

    “這——”胡應榮沉吟後,又有疑慮:“那殿下的意思是——”

    頓了頓,他又道:“此事其實與幾位皇子殿下都有利,若是殿下有意,尋一方有力的妻族乃是重中之重……”

    剩下的話語,在楚王晦暗的眼色中,漸漸消彌。

    胡應榮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屬下妄然了。”

    對於楚王此人,胡應榮一直是深感佩服的,楚王勢力有多大,作為心腹的胡應榮十分清楚,且這些還都是明面上的,至於暗處,以這幾年胡應榮的觀察得知,暗裡的勢力也同樣不小。要知道楚王不過建府幾載,比不得趙王,也比不得成王,可卻能與兩係人馬分庭相抗,不敗下風。

    在胡應榮來看,楚王是最適合作為下一任儲君的人選,可朝堂局勢詭異,這種事是萬萬不能訴之於口的,甚至連想都不能想。

    可在朝為官者,誰人不垂涎從龍之功呢,先不提楚王的腿有問題,且他本人也一直沒表現出來有那種想法,胡應榮的種種想法只能潛藏在心。只是觀察得久了,胡應榮也能看出些許來,畢竟作為心腹,楚王行舉的軌跡也是有跡可循的。

    秘密壓抑久了,他總是會忍不住去試探一二,只可惜楚王從來不接他的茬。

    至於你說楚王腿疾的問題,胡應榮與楚王相處甚多,從未在他身上看出因為殘疾而顯出的頹廢感來,似乎一直處之泰然。這種態度是曖昧的,宮廷及朝堂之上許多事都不能看表面,暗裡機鋒太多,很多事情都並不如表面上所呈現的那樣,胡應榮也是懂得這個道理的。

    也許楚王的腿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般嚴重,這是胡應榮的猜測。其實不光他一人,暗裡也有許多人猜測,只是這種猜測卻是不適合拿到表面來說。

    楚王晦暗的看了他一眼,“你即明白就好,本王的事,自有主張!”

    “是。”

    “此事交由你去辦,於外我們是中立態度,不參與不干涉。可他們既然這般急躁,就給他們加一把火又何妨。”

    楚王話中的意思甚多,胡應榮默默在心中來回的默念斟酌。面上卻是立即應了下來,在楚王揮手後,退了下去。

    待胡應榮退下以後,一直站在一旁的常順出聲了。

    “殿下,胡長史恐怕有所懷疑了。”常順是針對方才胡應榮的試探之言。

    楚王叩了叩案幾,“他能懷疑,也說明他不笨。對了,那邊的事辦得如何?”

    “已經查到那毒女的下落,只是此人素來機敏狡詐,甚是懂得隱匿​​之道,暫時還未抓住對方,不過長豐等人已經順著線摸了過去,想必不日便能成。”

    “讓他們速度些,拿到人後立即送來長安。”

    楚王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大腿,雖他此時還是以殘廢之態顯露人前為宜,可若是此事辦成,也能放下一樁心事。

    “是。”

    *

    這日,承元帝下了朝來。

    回紫宸殿的一路上,他面容緊繃,嘴唇緊緊的抿著,嘴角下拉,滿身都是壓抑到極致的怒氣。

    進了紫宸殿,去了龍案後坐下,有內侍端奉茶上來。阮榮海站在其右側下方不遠處,腦袋恨不得扎進褲襠裡,殿中一片壓抑的氣氛,是個人都知曉承元帝怒了,且怒得不輕。

    於江山社稷,承元帝算得上是一個明君,但從性格上而言,他脾氣怪異且暴戾。在其身邊侍候,一個不小心丟了命是常事,所以今日紫宸殿服侍的奴婢們,個個都是繃緊了弦,生怕一個不小心被拖下去杖斃了。

    這段時間裡,紫宸殿屢屢有被拖出去杖斃的內侍宮人,致使所有人都是緊繃著頭皮做人。

    一聲茶盞砸在地上的碎裂之聲響起,殿中一干服侍的內侍俱都跪了下來,包括阮榮海。

    “他們竟然敢逼朕,竟然敢……”

    承元帝砸了茶盞且不算,龍案上一應物事也被掃落在地,劈裡啪啦一片碎響。良久,他目中攝出一陣幾欲噬人的目光,“都給朕滾下去!”

    一眾內侍俱都垂頭含胸的退了下去,額上是一片冷汗,慶幸又躲過一劫。這裡頭並不包括阮榮海,作為承元帝的貼身內侍,所有人都能退,唯獨他不能,即使這會兒他也是想‘滾’的。

    他屏息靜氣立在一旁,爭取自己不要惹來承元帝的注意,以他今時今日在承元帝身邊的地位,被遷怒喪命倒不至於,但沒人想挑戰自己性命的極限。

    只可惜今日他所打的主意落空了,承元帝銳利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阮榮海你說,他們到底想做什麼,朕如今還沒死呢,竟然如此逼朕!”

    阮榮海心中連連叫苦,面上卻是一片小心謹慎:“也許,也許可能是幾位殿下都有些急了。”他說得極為含糊,但話音裡的意思也是可以聽得出來的。

    現如今稍微有點明眼的人,都知曉如今朝堂之上局勢有些詭異,鬧這麼大,若說背後無人肯定不可能。

    至於是誰,不言而喻,定是那幾個都急於想大婚的皇子了。

    按理說,皇子大婚乃是常事,畢竟倫理綱常,到了年紀想成親,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這其中摻雜著太子,摻雜著承元帝隱晦的心思,就有些讓人忌諱莫深了。

    阮榮海十分不想攙和進這種事來,可承元帝問了,他又沒膽不說,只能含糊其辭的說上一兩句。

    換著一般人,還能裝個糊塗,可他在承元帝身邊服侍已久,對一些隱晦之事都是有所了解的。說與不說,怎麼說,說實話還是說假話,都是一門學問。而阮榮海很顯然是決定說實話了,畢竟承元帝才是他的主子,他可不想觸怒對方。

    “連你都看得出來,他們這是當朕死了!”

    阮榮海跪了下來,“陛下萬萬不當此講,陛下龍體康泰,必能萬歲萬歲萬萬歲。”

    馬屁拍得有點太過明顯,不過有人受之就挺好了,是人都不想死,又何況是身為九五之尊的承元帝。

    承元帝面容和緩下來,不知想到什麼了,轉瞬間又染上一片厲色,“太子妃實在是不爭氣,嫁進來也有半年之久了,竟然依舊不見動靜。”

    若是早早有了動靜,他又何苦一力抗衡著整個朝堂,可他冒不起這個險,不到萬不得已,承元帝不想放棄太子,也不能放棄。

    他閉了閉眼,深深的吸了口氣,“太醫院那邊怎麼說?”

    阮榮海面容一僵,垂下頭,小聲道:“幾位太醫說太子妃身體並無問題,可能是時機不成熟吧。”

    那就是說之所以懷不上全是太子的緣故了? !

    又是一物砸了下來,在地面上碎裂開來,阮榮海一縮脖子,頭扎得更低了。

    “胡太醫不是說照著那方子吃藥,便能成。如今折騰的我兒太子虛弱不堪,卻依舊沒甚效用,要他何用!”

    倒霉的胡太醫,又被遷怒了。不過這胡太醫自從幫太子‘調養’身子以後,便屢屢被遷怒,及至至今能依舊活命,實屬運氣甚好。

    其實也不能算是運氣吧,胡太醫在太醫院的資格老,醫術高,太子的身子一直為他所調養,承元帝就算再怒,一時之間也捨不得殺他。不過看如今這情勢,真不知胡太醫能堅持多久。

    “胡太醫說太子殿下的身子,如今也被調養差不多了,按理說、按理說是能懷上的……”阮榮海聲如蚊吟。

    他低垂著頭,聽著上首處傳來的來回踱步聲,這腳步聲且急且重,足以證明承元帝內心深處的急躁。

    這些日子以來,承元帝的脾氣日漸暴戾,早年還能自製,自太子大婚之後,便逐漸失去了應有的鎮定和冷靜。其實怎麼能夠冷靜呢,猶豫了那麼久,承元帝此番已經破釜沉舟了,可事實證明這破釜沉舟的效果並不佳。

    “送入東宮的那批人,太子可有收用?”腳步微一停頓,承元帝問道。

    阮榮海搖了搖頭,“無,太子殿下本就無意,太子妃、太子妃……”

    “太子妃怎麼了?”

    阮榮海猛地垂下頭來,“太子妃因此鬧騰​​了兩次……”

    “王家養得好女兒,自己不中用,倒是妒上了。傳朕的話,太子妃——”

    話語說到半途,承元帝不知想到什麼,又打住了。

    “罷了罷了,元章的身子本就不好,如今還是不宜給他生事。這王嫣兒實在是選錯了,看來朕得想想辦法,給太子另立一側妃,如此才能名正言順,也免得她生事……”

    可承元帝也清楚此事的為難,朝堂之上本就因幾位皇子大婚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這種風頭浪尖之上,再給太子立側妃,恐會引起更大的爭議。承元帝一向專斷獨行,可他也是有顧忌的,他需考慮江山社稷之穩,還得考慮不將太子再度推到風頭浪尖處,實在是為難。

    略微沉吟片刻後,承元帝抿了抿薄唇,心中漸漸有了主意。

    既然你們都那麼急,索性成全爾等,即使下了賜婚詔書,一時之間也不可能都完婚,左不過還能拖上一段時間。

    他又在心中斟酌片刻,才去了龍案之後坐下來。

    “去宣左僕射來。”

    *

    那次的事九娘在背後看到了孟嫦曦的影子,所以對此人一直是提防在心。

    哪知那事勘破之後,此人卻是一直再無動靜,甚至面上幾次和顏悅色來與九娘相交。可是九娘對此人忌諱甚深,又對她有些不感冒,所以面上一直是不冷不熱的,吃了幾次軟釘子後,孟嫦曦再不前來。

    漸漸的,太學院裡開始流傳孟嫦曦與蕭九娘不和之言。

    孟嫦曦人長得美,家世好,平日里待人溫和,人緣也極好,所以難免會有向著她的女學生,有意無意針對和孤立九娘。

    不過九娘也不是吃素的,明面上的針對俱都反擊了回去,至於孤立她從來不放在眼中,頗有些刀槍不入之勢,一時之間孟嫦曦倒是拿她沒什麼辦法。

    那事之後,蕭六娘蕭七娘幾人便沉寂下來,在學中甚是安分守己,也不敢來招惹九娘。至於蕭如所引起的軒然大波,因著時間的流逝,漸漸的倒也淡了下來。雖大家對其依舊厭惡,到底不會如同剛開始那樣激烈。

    其實世事無外乎如此,什麼東西都是經不起時間消彌的。名聲壞了,不好的影響只是潛藏在暗處,面上若是能不在乎,其實也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就好比九娘上輩子。

    蕭如頗有一種‘任憑風吹浪打,我自閑庭信步’之態,看得出來其心性也是極為好的。所以說柔弱什麼的都是假象,別看她總是哭哭啼啼一副極為可憐的模樣,若真是如表面上所表現的,估計早就承受不住去懸樑自盡了吧。

    程雯婧這幾日心情有些不好,九娘早就看在眼裡,卻是沒有開口詢問。

    畢竟心情這個東西,總是起起伏伏的,可持續了這麼久,可見是出了什麼事。

    這日,散了課,幾人結伴去飯堂用飯。

    其間九娘提起此事,程雯婧先是不答,之後自己也憋不住了,道出自己心情不好的原因。

    “你是說你許久沒見到你的四郎哥哥了?”九娘挑眉問道。

    程雯婧蔫蔫的,吃飯的動作都能看得出幾分有氣無力,“是啊。”

    阮靈兒忍俊不住:“這多大點事啊,前陣子剛旬考完,王大哥在國子學,功課歷來比其他幾院要重,肯定有很多事要忙,就為這個你成日里魂不守舍的,雯婧我真是服了你了。”

    “哪有,我知道他忙,可是去了國子學幾次,都沒見到他人,他的同硯說他這陣子也不知在忙什麼。”程雯婧堵著嘴抱怨著,又道:“好了好了,你們也別嘲笑我了,我知道我有些小題大做了,吃飯吃飯。”

    程雯婧表現的十分淡然,可九娘總覺得事情透露出一股詭異來。

    無他,王四郎這陣子確實沒怎麼出現,按理他對自己有那種心思,且一直鍥而不捨,應該不會如此的。

    倒不是說九娘自戀,而是她從其中品出了幾分詭異來。可是怎麼也想不出這詭異出在哪兒,不過王四郎能少來煩她,她也是挺高興的,便將此事暫且拋之腦後了。
作者: sheauyah    時間: 2016-5-20 12:27 PM

第99章

    很快便到了阮靈兒及笄這日。

    阮靈兒乃是阮府正兒八經的嫡長女,即使徐氏再不待見,及笄這種大日子也是要好好辦一場的。尤其阮成茂特意交代過,且徐老夫人也一再叮囑她,想著內心深處的打算,徐氏到底是按下不耐操持起這場笄禮來。

    九娘和程雯婧作為阮靈兒最好的兩個朋友,被其邀請前來參加自己的笄禮,並在笄禮上擔任贊者與擯者。為此九娘和程雯婧兩人,提前好幾日補習了一下關於笄禮上一些規矩及注意事項。

    當日,阮府裡非常熱鬧,來了不少親戚家的女眷,甚至一些與阮家徐家交好的貴婦貴女們也紛紛到場。

    徐氏自是不忿,可此番代表的是阮家的臉面,只能大辦,不能小辦,只能往好里辦,不能出一點差錯,甭管內裡如何,至少面子上是要能過得去。所以整整一日,徐氏都是一臉笑容在前面操持著。

    笄禮的主人阮靈兒倒是比較悠閒,禮成之後,便去自己的院子里呆著了,九娘和程雯婧兩人陪著她。與九娘和程雯婧的不同,行完笄禮後的女子是要綰髻的,阮靈兒一頭烏髮俱束了起來,綰了一個凌雲髻,上面插有金簪髮飾,看起來分外不同,彷彿一夕之間便長大了。

    程雯婧非常羨慕,“及笄了真好,你看我梳來梳去都是這幾種髮式,好看些的首飾都沒法戴。我娘給我準備了許多金簪金釵金步搖什麼的,好看極了,說備著等我及笄以後給我用。”

    程雯婧和九娘的年紀要比阮靈兒小上一些,程雯婧的及笄大約是在年末,而九娘則是要到明年春天了。聽程雯婧如此說,看來程夫人早就在準備女兒的及笄了,其實也是可以想像的出來,笄禮畢竟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大禮之一

    九娘摸了摸自己頭上的包包,也是有些感嘆,倒沒有程雯婧如此激​​動。

    活了兩輩子,上輩子她也是及笄過,彼時她剛從伶院裡出來不久,僥倖冠了蕭姓,也有了排行,卻身陷爭鬥之中。作為嫡母的朝霞公主視她為眼中釘,又怎麼可能給她辦笄禮,安國公夫人礙於兒媳的顏面,也就裝作不知。她及笄當日,只是從安榮院送來了一根還算珍貴的發笄,其他卻是沒有的。

    想必這輩子定會有所不同,到時候她也會有一場盛大的笄禮。

    阮靈兒笑了笑,面上微微有些羞澀,“雯婧你別急,很快就輪到你了,還有九娘你也是。”

    “到時候我也邀你做擯者。”程雯婧笑著道。

    “好。”

    三個少女笑意融融,窗外一片風光正好。

    *

    國子監後花園中

    九娘懶懶的伸了一個懶腰,向四周望瞭望。

    此處頗為僻靜,平日里甚少有人涉足,是九娘無意之間發現的一個地方,尋常沒有課且陽光正好的時候,她便會來此曬曬太陽看看書。

    她本是和阮靈兒程雯婧約好在此處聚首的,可時間過去了許久,也沒見到兩人身影。九娘想了想,拍拍裙子上的草葉碎渣,站了起來。

    她下午只有一堂騎藝課,如今看時間也差不多是時候去了,九娘一面吹著和煦溫暖的春風,一面往國子監後方的馬場而去。

    這後花園中其實景緻不錯,草木蔥鬱,到處都是枝葉繁茂的大樹,唯獨就是奇花異卉少了些。不過也是可以想像的到的,此處也不是哪家的宅邸,奇花異草這種嬌弱的東西卻是並不適宜在此處種植的。

    九娘繞了小道,藉著林蔭緩步前行,突然聽到一個極為耳熟的聲音。

    這個聲音非常耳熟,是刻在九娘靈魂深處的,所以一聽便知曉是何人。

    竟然是蕭如。

    其間還夾雜了一個男聲,這個男聲也十分耳熟。九娘面色不禁有些凝重,也有些震驚,想了想,悄悄的摸了過去。

    “王大哥,謝謝你來陪我,我這會兒心情好多了。”蕭如半垂著玉頸道。

    她身前站著的正是王四郎,兩人離得很近,可見並不是第一次見面了。

    “可萬萬不當如此說,你看學中的學生們大多沒有歹意,不過是人云亦云罷了。這番流言消退下來,你也不要多想,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才是。”

    “不管怎麼樣,還是謝謝王大哥了,若不是你……”蕭如頓了頓,道:“恐怕如兒是再也活不下去了,本就是艱難,還要背這麼一個黑鍋,被人所唾罵鄙夷,若不是你的安慰與鼓勵,我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麼說著,蕭如又小聲抽泣了起來。

    王四郎也是滿腹嘆息。

    他本對蕭如印像不好,那日偶遇她受傷,秉持著君子之禮,便送她去了醫館。哪知卻知曉了一些隱藏在暗處的事,原來這少女竟是給人背了黑鍋。她出身卑賤,又無依仗,只得任那嫡母嫡妹磋磨。本與九娘是一母同胞,卻因為外人的構陷,造成姐妹二人之間生了隔閡,九娘再不管她,她的處境也越發艱難。

    這番流言之始,本是那蕭六娘做下之事,可蕭家為了她的名聲,竟然讓這可憐的蕭如背了黑鍋。蕭如無依無靠,指著嫡母嫡妹過日子,也只得含冤吞下苦水。

    王四郎對其滿是憐憫之意,想著這些日子她屢屢有尋死之意,好不容易消停下來,今日竟又碰見了那無妄之輩,被人擠兌欺辱,哭著跑來了此處。

    “那種人總是少數的,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命是自個的,你總要對得起你自己。”

    蕭如點了點頭,抹了抹臉上眼淚,抬起頭望著王四郎,“謝謝王大哥的勸慰,我一定不會如那些人願的。你說的很對,命是自個的,我總要對得起阿娘還有姐姐。”

    本是嬌柔怯弱的小臉上,滿是自強不息的模樣,柔弱中帶著一抹堅強,著實惹人生憐。

    提起九娘,王四郎面露複雜之意,思索了一下後,道:“你也別擔心,我與九娘相熟,尋著機會定會幫你解釋一二。你倆一母同胞,哪有什麼解不開的結,若是她能原諒了你,有她的幫襯,你日後的日子也好過些許。”

    蕭如面上露出一絲勉強,猶豫道:“還是不了吧,其實姐姐原諒不原諒我,已經不重要了。我惹了母親的厭煩,尤其如今名聲已經壞完了,沒得連累了她。姐姐的日子好不容易才好過些,我不想讓她為難。王大哥,你答應我,千萬不要去同姐姐說。”

    隱在樹後的九娘,聽到這些話,嘴角勾出了一抹冷笑。

    蕭如抓著王四郎的衣袖,一副很緊張的模樣,王四郎見其如此善解人意,為她人著想,不禁更是欣賞其心性。

    王四郎也是通過蕭如才知曉,如今淡定從容的九娘,曾​​經的日子也是極為不好過的,這讓他心中不禁生出一絲痛惜來。可見蕭如處境艱難,他又有些不忍,只是若此事會連累蕭九娘,他心中也是有些勉強的,想來想去暫時也想不出來​​什麼好注意,王四郎只得對蕭如點了點頭。

    蕭如面上無事,實則袖下的手緊捏成拳。

    兩輩子,兩輩子你都是如此在意她,為了讓她好,我永遠都是被棄的那一個。不過沒關係,這輩子你倆還沒開始,我便出現了,你終究會是我的,四郎!

    ……

    九娘只聽到那句‘千萬不要同姐姐說’,便再也聽不下去了。

    她的思緒不禁有一些恍惚。

    上輩子蕭如和王四郎如何混去了一塊,九娘不想問也不想知道,左不過就是如同現在這樣。一個風光霽月,自持君子之道,對人對事都胸懷善意,更不用說是自己的妻妹。一個用盡心機,各種虛偽做戲,打定了主意想圖謀姐夫,自是手到擒來。

    九娘上輩子不是沒有聽到風聲過,只是彼時和王四郎的感情淡薄到幾乎沒有,且內心深處是不願相信這一切的,所以一直置若罔聞。之後為二人所毒害,她也許意外但並不震驚,意外的也不過是這兩人竟然心狠至此,對她下如此狠手。

    一股恨意在心中翻滾著,九娘伸手按了按心口,良久才把它壓了下去。

    若說不恨真的是假的,只是重生以來,上輩子的那些事情都還沒有發生。因為自己的轉變,蕭如的境遇淒慘,兩人之間形同陌路。而王四郎,她依稀還記得當年,在自己被眾夫所指之下,受所有人鄙夷,他依舊能站在自己身後,不退不移。也許王四郎後來忘了,可她依舊沒忘,她還記得當年為了娶她進門,他付出了多麼大的努力,她也還記得兩人曾經有一段美好的時光。

    尤其將這輩子還沒發生的事,安在對方的頭上,這讓九娘來想是有些不公平的,所以初遇王四郎之後,九娘便下了決定,就當往事早已隨風消逝,這輩子兩人只是路人,也只當路人。

    九娘放下按著心口的手,轉過身緩步向前走著。

    重活以來的日子,很好。她過得也很好,雖暗裡還是有許多危機甚至迎面而來的難題,但她終究不再同上一輩子。沒有上輩子那種打心底泛出的疲累感,沒有那種鬥來鬥去之後覺得了無生趣的煩躁,其實上輩子最後她之所以會死,何嘗不是自己放縱的結果。選擇了一條不歸路,不想往前,卻又不能退後,日復一日,漸漸消磨了所有意志……

    所以咱們這輩子只當路人!這兩人都是路人!

    只是雯婧……

    “九娘——”

    一個聲音從後面傳來,九娘扭頭便看見程雯婧一邊揮著手,一邊拉著阮靈兒往此處奔來。阮靈兒個頭比她小,走路的步子也小,被她拉得跌跌撞撞的,讓人不禁有些心驚膽戰。

    “你怎麼自己先跑了,我和靈兒去花園那處找你沒找到。”

    “好了,你停停吧,你看靈兒被你拽的。”

    程雯婧這才看到阮靈兒狼狽的模樣,吐吐舌頭笑了笑,停下腳步,“靈兒不好意思啊,我沒注意到。”

    阮靈兒喘了一口氣,笑著道:“無事。”

    兩人一齊走到九娘身前。

    “我等了你們半天,都不見你們,便先往馬場來了。”九娘解釋說。

    “還不是靈兒,她忘帶了騎裝,沒辦法我偷偷帶她出去買了一身。”

    “你倆出去了?”

    程雯婧點點頭,又指了指阮靈兒身上嶄新的嫩黃色騎裝,“你看好看嗎,是在我和我娘平常定做衣裳的那間鋪子裡買的,尺寸略微有些大了點,不過也看不出來。”

    九娘端詳了阮靈兒一下,點點頭,說了一句不錯。

    確實不錯,阮靈兒皮膚白嫩,一臉羞怯文靜的模樣,這身亮眼的嫩黃色騎裝倒是將其襯得宛如一株茉莉花似的惹人生憐。

    程雯婧笑得十分得意,“我也覺得不錯,她還要說回家拿,但她那身騎裝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顏色哪裡適合少女穿,索性買身新的。對了,等有空咱們仨一起去東市逛逛,我有好久都沒有出門逛逛了。”

    東市乃是長安城內最大的商業貿易場所在,與西市並列,不過由於東市靠近三大內,且周圍坊裡多為皇室貴族及達官貴人府邸所在,故市中多有珍稀上等奢侈品,以滿足這些皇室貴族與達官貴人所需。市中商舖、酒樓、珠寶行、酒肆、貨棧林立,十分熱鬧繁華。

    “好,有空咱們一起卻。”九娘點頭道。

    其實作為她們這樣貴女的身份,買東西哪裡用上街,吩咐一聲便有商舖老闆自動帶著東西上門,供其挑選。上輩子九娘去過東市,卻是從沒有是為買東西去的,這輩子能去逛逛也不錯,就當是補了遺憾。

    見九娘和阮靈兒都答允下來,程雯婧更是興起,拉著二人約起時間來,見她如此興奮,九娘和阮靈兒也不想掃興,約好後日休沐時,三人一同前去。

    看著程雯婧一臉笑意盈盈,九娘不禁想起方才見到的那一幕,心往下沉了一沉。

    上輩子王四郎回家與王家人說要娶自己,頓時掀起了軒然大波,王家程傢俱都被驚動了,各種阻撓自是不必提。程雯婧傷心欲絕,為此沒少找她麻煩,她本想反擊回去,可是看著那面色蒼白即使報復都不會拐彎抹角的少女,總是不忍也不想對其下手。於是便有意無意避著對方,及至她與王四郎大婚,程家和王家已經鬧崩了,她只知曉程雯婧隨其父母去了邊關,其他的消息卻是再不得知。

    這輩子,沒有自己的插足,卻是突然多了一個蕭如。以蕭如的心機手段,程雯婧是萬萬不敵的。九娘不想知道蕭如和王四郎究竟是怎麼廝混到了一處去的,左不過就是兩輩子的孽緣,亦或是蕭如知曉自己未來堪憂,率先想給自己尋找了一個離開蕭家的退路。只是他們若是傷害了雯婧,她是絕不會允許的。

    她該將這事告訴雯婧嗎?

    若是告訴,又該怎麼說?

    九娘十分猶豫。

    *

    休沐這日,天氣晴朗。

    上午,九娘早早便出門了,先去了程家找程雯婧,而後兩人結伴去了阮府,之後三人坐了兩輛馬車前往東市。

    東市佔地面積很大,約佔了兩個坊的面積,整座市面被縱橫四條大街分作九間開放式的坊市,每間坊市四周都立著高高的圍牆。與西市不同,這裡商舖販賣的多是些高檔商品,從古玩擺設到珠寶首飾,從筆墨紙硯到綾羅綢緞,無一不全,無一不精。更有各色酒樓貨棧林立,端得是讓人目不暇接。

    若是想將整個東市逛完,恐怕一日時間是不夠的。

    九娘三人各帶了一個貼身婢女,在坊市的街口處下了馬車,徒步往裡走去。

    大齊時下民風開放,女子上街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一路行來,已經見到不少打扮體面的小娘子或貴婦們,帶著隨身婢女,在大街上行走著。

    程雯婧一看就是來過許多次的,老馬識途帶著九娘和阮靈兒兩人穿梭在各式商舖中。女兒家喜歡的無外乎幾樣,各式綾羅綢緞製成的衣裳、華美精緻的珠寶首飾以及女兒家用的胭脂水粉等等。

    程雯婧倒與一般少女不同,拉著二人去了一家店鋪。

    這間叫做'千功坊'的店鋪樓高二層,門庭清冷,入內一看,牆上及櫃檯上所擺放的竟全是一些刀劍匕首、角弓箭矢之類的,不過這些武器大多造型華美,上面甚至嵌有各色珠寶石頭,一看便知都是裝飾性武器,供一些世家勳貴子弟用來裝飾之用。畢竟律法明文規定,制式武器是不能在民間流傳的。

    “雯婧,你想買什麼?”阮靈兒好奇的左右看了看,問道。

    “我不買什麼,前陣子定了一柄馬鞭,這店家一直沒送過去,就順道來看看。”

    ‘千功坊’一樓十分清冷,除了她們這一群人竟沒有其他客人。一個伙計模樣的人迎了過來,見是程雯婧,那伙計趕忙恭敬的行禮,告了聲罪便去裡頭尋掌櫃了。

    不多時,掌櫃從里間走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個長約三尺的細長錦盒。

    “竟是讓程娘子親自前來,這東西本是早就做好了,只是在下出了趟遠門,才一直未送過去,望程娘子萬萬不要見怪。”

    “無妨無妨。”

    程雯婧渾不在意的擺擺手,接過錦盒打開來看,裡面放著的是一根兩尺多長的皮製馬鞭,鞭身呈黑褐色,透著油光,編織緊密,可見鞣製得極好。

    程雯婧不禁露出幾分喜色來,有些愛不釋手,“東西我拿走了,你到時候去程府結賬。”

    掌櫃點頭應下。

    程雯婧又磨蹭了兩下,才轉身塞到一旁婢女的手中,又對九娘和阮靈兒說道:“九娘,靈兒,你們有什麼想買的嗎?這家店不錯,我幾個哥哥的兵器都是在這裡打造的,好玩的小東西挺多的,只是我大多用不上。”

    阮靈兒有些好奇,“什麼好玩的小東西?”

    程雯婧望瞭望四周,見四下里無人,才拉著兩人去了右手處的一處隔間裡。

    這處隔間擺設簡單而又不失清雅,牆上掛著字畫,靠牆的位置擺放了幾張坐榻與案幾,一看便是待客之處。

    程雯婧從頭上拔下了一根極為不起眼的簪子,先給兩人看了看,然後雙手握住微一使力,就見那簪子從中分了開,簪頭下赫然是一截四寸左右,十分細,卻極為鋒利的刀刃。

    “這是我大哥送我的,說用來防身。怎麼樣,是不是很好玩?不過我覺得這麼小的東西沒啥用,真碰到什麼危險,還不如我使勁踹上一腳。”

    程雯婧懂武,九娘和阮靈兒都知曉,雖不知她武藝如何,反正比九娘和阮靈兒兩人是好到不知道哪裡去。對於會武的人來說,這種小東西確實沒什麼用,可對於蕭九娘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來說,若是碰到什麼事,無疑是一項利器。

    阮靈兒還是懵懵懂懂的,九娘卻是有些意動。

    “他這裡可以做這個?”

    程雯婧點點頭,小聲道:“這家的老闆和我家有些淵源,若是別人來,大抵也就是牆上的那些貨色,好東西是不會拿出來的。怎麼,九娘你想要?若是的話,我跟掌櫃打聲招呼,幫你量身打造幾樣就是,不過這些東西到底不若首飾那般精美,有些過於簡陋。”

    這種東西本就不是為了精美而來,九娘也沒有遮掩自己的心思,點了點頭。

    “九娘你要這個有甚用啊,咱們行走都有婢女僕從跟隨,肯定不會碰到什麼危險的。”阮靈兒說。

    “這可不好說喲,靈兒。”程雯婧搖了搖手指,笑得狡黠。

    武將之家到底與其他人家不同,所思所想也有些匪夷所思。不過也是可以想像的到的,習武之人隨身哪裡少得了利器,而程雯婧之所以明白這些,想必是家中言傳身教之故。

    而對於九娘來說,上輩子碰到過危機太多,幾次險死還生,也養成了事先做些準備的習慣,從那次去蘭陵路上,她昏迷之前塞給楚王的那包藥粉就可以得知。她也曾想過身上要藏把防身的利刃什麼的,可惜目標太大,這種小東西的出現對她來說不亞於是一種驚喜。

    “那行,我跟店家打聲招呼,你哪日有空自己來,到時候慢慢挑。”

    程雯婧也沒問九娘要這些小玩意作甚,甚至也沒有越俎代庖,可見心中也是有所衡量的,這不禁讓九娘更是對她多了一份另眼相看。

    之後,程雯婧出去和掌櫃說了會兒話,便領著九娘​​和阮靈兒及幾名婢女出了這家店鋪。

    待幾人從店鋪中離開,掌櫃嘆笑著搖了搖頭,去了靠裡的一處隔間。

    裡頭坐著一人,一身青衫,樣貌普通,但渾身氣勢甚是不俗。

    “那是程家的女兒?”楊甲問道。

    掌櫃點了點頭,道:“此女乃是懷化大將軍程繼陽之女,你也知道我與程家有些淵源,程家經常來我這裡定制些東西,所以一些能流露出去的小玩意兒,程府那裡也是能見到一兩樣的。這不,那丫頭帶了朋友前來,想定制幾樣那種小東西,也不知道現在的小娘子們是如何想的,一個個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心思卻是不簡單。”

    楊甲也知道掌櫃素來謹慎的秉性,所以也沒有過多質疑,能流露出去的自是可以見人的,不能流露出去對方也不會拿出去。

    而楊甲之所以會問起程雯婧,並不是為了其他,而是為了跟在程雯婧身邊那名少女。

    楊甲有次因有事急報,曾經去過主子的一處私宅,在那處見過蕭九娘一面。只是他隱在暗處,九娘並未與他碰面過。作為楚王的心腹,自然對其身邊經常出入的人有所了解,也是知道主子頗為疼愛這個名義上的小表妹的。

    也不知道那蕭九娘定做這種小東西到底是為何,一般的世家貴女根本不會想到隨身放這種東西的。

    鑑於殿下的安全,這種事楊甲自是不會瞞著,準備這番回去便稟了上去。

    *

    三人又逛了一個多時辰,身旁婢女手中的東西漸漸多了起來,大多都是些女兒家喜歡的衣裳首飾脂粉之類的。

    九娘買的東西極少,畢竟這些她都不缺,倒是阮靈兒似乎第一次享受到這種逛坊市買東西的樂趣,買了不少東西。

    三人逛得有些累了,便準備找一處酒樓歇腳,剛好這會兒也是晌午了,順道用飯。

    入了酒樓,發現單獨的雅間已經沒有,不過二樓有幾處用屏風隔開的小隔間,雖不若雅間僻靜,倒也還算清幽。

    程雯婧懶得再走了,便定下此處。

    幾人一路隨酒樓伙計上了二樓,沿著走廊往隔間那處而去,遠遠看見前方也有兩人隨著酒樓伙計而行。是一男一女,男子高大碩長,女子嬌小玲瓏,從背影上來看頗為登配。

    九娘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也許旁人不能得知,對於這兩人,哪怕是燒成了灰她都能認出,更何況是背影。

    這該死的王四郎和蕭如,他們怎麼也來了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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