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討論區

標題: 解語 -【帝妃謀略:清宮熹妃傳】《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30 PM     標題: 解語 -【帝妃謀略:清宮熹妃傳】《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9-29 09:34 PM 編輯

【書名】:帝妃謀略:清宮熹妃傳

【作者】:解語

【內容簡介】:

  她為保家人周全狠心拋棄青梅竹馬的戀人入宮選秀,盼能一朝選在君王側,結果卻陰差陽錯成了四阿哥胤禛身邊的一名格格,從此卑微、榮耀、歡喜、絕望都繫於胤禛之身。康熙四十三年至雍正元年,她陪了他整整十九年最終踏上至高無上的寶座,然,換來的卻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殺局。

  當繁花落盡,他與她還剩下什麼?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31 PM

001 淩家有女初長成

  康熙四十三年的冬天,京城早早飄起了雪花,細密連綿,一下便是好幾天,百姓為避風雪都躲在家中不外出,街上少見行人蹤跡,就是擺攤的小販都比往常少了好些。

  城郊南邊一處小小的四合院裡,一名年約四旬,身著一襲淺紫色旗裝的婦人滿臉焦慮地在廳中來回走動,不時瞟一眼緊閉的院門。

  「夫人,你別走了行不行,我頭都快被你晃暈了。」坐在一旁的男子撫額,頗有些無奈地望著那道紫色身影。

  婦人聞言腳下緩了些許,但仍是憂急不安,指間那方帕子都快被她絞爛了,「老爺,你說這麼久了榮祿怎麼還不回來,會不會是出事了?要不你去朝上打聽打聽,再不然找同僚問問也行,好歹你也是從四品的典儀,問個殿試結果總不打緊吧?」

  淩柱拍拍身上那襲略顯陳舊的長袍起身苦笑道:「你也會說我只是個從四品典儀,虛銜而已,根本沒有實權;再說上回又不小心得罪了石侍郎,弄得如今在禮部處處受排擠,就連今年的冰炭敬都被苛扣了唉……」

  適才剛一出口,富察氏就曉得自己說錯了話,這些年來,淩柱在朝中是何處境她最清楚不過,真可稱得上是舉步維艱。那個石侍郎不止苛扣外省官員孝敬來的冰炭敬,還變著法挑刺,只要稍稍讓他抓到一點錯就罰俸銀,以致於堂堂朝廷官員大冬天連銀炭都燒不起,還要搬到城郊居住,但出口的話收是收不回來了,只得歉然道:「老爺,妾身不是這個意思,妾身……」

  「行了,你我夫妻多年,我還不知道你嗎?我也就是隨便發發牢騷,不說這個了!」淩柱倒是看得開,很快便調整過來,拍著富察氏的手安慰道:「夫人耐心些,很快就會有消息來了,再說若兒已經去看了,只要一有消息立刻便會來告之我們。」

  話音未落便聽得「呯」的一聲,院門被人用力推開,一道嬌小玲瓏的身影如燕般飛奔而來,在積雪重重的院落裡留下一連串小巧的足印。

  「阿瑪,額娘,來了,來了,報喜的人往咱們這兒來了!」來人揭下天碧色斗篷風帽,露出一張清麗無雙精緻如畫的臉龐,喜悅掛滿了眉梢眼角,正是兩人的長女鈕祜祿淩若。

  「真的?」剛剛一直盼著報喜的人來,等真要來的時候富察氏又有點不敢相信。

  「是啊,很快就到了。」淩若用力點頭,眉眼彎若天邊弦月。

  「太好了!太好了!」見女兒一再肯定,富察氏再無半點懷疑,淚光一下子在眸底浮現,他們一家等這個好消實在息等得太久太久了。

  「老爺,你看我這樣打扮著行嗎?會不會太簡單了些,還有頭髮亂不亂?要不要重新梳洗打扮一下?」聽到漸漸清晰的鑼鼓聲,富察氏緊張地問,唯恐儀態有所不周失了官家身份,

  淩若與父親相視一笑,上前挽了富察氏的手臂笑嘻嘻道:「額娘,您不要這麼擔心了,我保證您從頭到腳看上去都很得體大方,比那些所謂的貴婦還要像貴婦,只有宮裡的娘娘才能跟您比。」

  富察氏被她誇張的話語逗得一樂,心中的緊張沖淡了不少,笑點著她額頭道:「就你這丫頭嘴甜。」

  說話間,報喜的官差已到了院外,淩柱夫婦趕緊整一整衣衫迎上去,只見那兩名身著暗紅色差服的官差滿面笑容地拱手賀道:「恭喜典儀大人,令公子榮祿殿前高中,被皇上選為二甲第七名,賜進士出身!」

  二甲第七名!

  這個成績令淩柱喜出望外,科舉每三年一次,先要取得秀才資格,然後歷經鄉試、會試,從中選出三百餘人參加殿試,由皇帝親自出題考問,最終排出名次。

  雖不是狀元榜眼,但這個成績同樣足以傲視群倫,要知道任何一個能進入殿試的都是一方人傑,各中佼佼者,想要在他們中間占得頭幾名,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

  按例,以榮祿的成績進翰林院任庶起士不成問題,只有當了庶起士將來才有問鼎帝國權力顛峰的資格,最重要的是榮祿還年輕,才二十二歲,當真是前途無可限量。

  淩柱心下歡喜之餘,趕緊拿出一早便備好的紅包遞過去,足有五兩重,就賞銀而言,雖不多但也算不得菲薄了。

  誰想那個瘦高個的官差接在手裡掂了掂竟露出輕蔑之色,斂了笑容陰陽怪氣地斜眼道:「跑了這麼老遠的路累死累活才賺了幾兩碎銀子,連去三元樓喝個酒都不夠,真是晦氣。」

  「就是,早知這樣咱兄弟就不跑這趟了,城裡有的是中了進士的人,隨便一個給的賞銀都不止這個數。」另一個人同聲附和,尖酸刻薄地奚落著淩柱等人。

  「算了,兄弟,就當咱自己倒楣吧。」瘦高個官差假惺惺勸了一句,隨後睨了一眼一言不發的淩柱冷笑道:「活該有些人一輩子都只能當一個沒權沒勢的典儀!從四品?我呸!在這京師狗屁都不是!」

  「你們胡說什麼?信不信我去順天府告你們侮辱朝廷命官?!」聽得他們越說越過份,還公然侮辱阿瑪,淩若哪還按捺的住,出言相斥。

  「朝廷命官?」二人聞言不僅不怕還公然大笑起來,肆無忌憚地指著小小的院落諷刺道:「是朝廷命官的話就不會住在這種荒郊野外,還過得如此寒磣,連乘轎子也沒有,真是笑話。」

  「你們說夠了沒有?」富察氏面無表情地看著二人,一指院門道:「若是夠了的話便請你們離開,否則休怪我等不客氣,鈕鈷祿家雖然落魄了,但也不是你們這些跳樑小丑可以任意詆毀的。」

  「走就走,誰稀罕待在這個破地方。」兩人啐了一口滿不在乎的揚長而去。

  原本高高興興的一件事,被這兩個披著官差皮的流氓給攪得一肚子火,哪還有半點家人高中進士的歡喜。

  「阿瑪,適才您為何一句不說,任由那兩個小人侮辱您?」在淩若印象中,父親雖是個老實人,但絕不是半點脾氣都沒有,俗話說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何況是活生生的人,再說誰都看得出那兩人是故意鬧事,尤其是那個瘦高個的。

  淩柱慢慢收回目光,一絲精芒在眼底閃過,凝聲道:「你們知道那個瘦高個是誰嗎?」

  他?富察氏與淩若疑惑的對視了一眼,聽這意思,此事仿佛另有隱情?

  「這人我曾見過。」淩柱緩緩坐在椅上,手指輕叩桌沿,「他剛進來時我只覺得有些面熟並未記起在哪裡見過,直至剛才……」他頓一頓續道:「四年前我剛到禮部去拜會石侍郎時曾見過他,那時他還是一個剛從鄉下來投靠石侍郎想混碗飯吃的遠房表親。」

  「阿瑪的意思是……」淩若隱隱明白了什麼。

  「若我所料不差的話,他根本就是石侍郎故意安排來折辱我的,若我與他針鋒相對,就正好中了石侍郎的下懷,萬一激動之下說了不該說的話,那麼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參我一本,頂戴不保不說,只怕連餘生都不得安穩。」淩柱緩緩道出這個令人詫異的事實。

  「這個姓石的好狠毒,當初老爺不過是因意見不合與他爭執了幾句,事後也證明是他錯了,他竟記仇至今,把我們逼到這步田地不算,還想出這麼惡毒的點子來羞辱老爺,真是欺人太甚。」富察氏越說越氣。

  淩柱苦笑道:「就因為如此,所以才不肯放過,石侍郎本就不是什麼心胸寬大之人,有何好奇怪的。還有,夫人你不要忘了,他女兒貴為當朝太子妃,從來就只有被人奉迎的份,何曾被人這般頂撞過,而且還是一個官職比他小得多的人。」

  他長歎一口氣,目光落於富察氏與淩若的身上,「我並不曾後悔頂撞於他,因為那件事確是他有錯在先,只是連累了夫人和幾個孩子,我實在於心不安啊。」

  「老爺,咱們是一家人,何來連累之說,只要一家人齊齊整整、開開心心的在一起,吃的差些住的差些又有什麼?!再說,妾身相信日子總會好起來的,你看,榮祿中了進士,若兒又有了喜歡的人,只待選秀一過便可準備婚事,伊蘭和榮祥也逐漸長大懂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苦盡甘來。」

  「幸好有你!」淩柱握住富察氏伸來的手感慨而言,他這一生能得如此賢妻真不知是幾世休來的福氣,正因如此,所以他二十多年來從未想過納妾。

  淩若地望著恩愛宛若新婚夫妻的雙親,怔忡出了神,直至淩柱寬厚的手掌撫過她垂順如流水一般的青絲方才醒過神來。

  「在想什麼?」淩柱關心地問道。

  淩若淺淺一笑,宛若綻放於風雪中的梅花,「沒什麼,只是在想女兒將來是否也有額娘的福氣,能得一個像阿瑪一樣的男子相伴到老。」

  「額娘相信容遠一定會好好待你。」對這一點,富察氏從不懷疑。

  聽額娘提起心上人的名字,淩若臉上禁不住有些發燒,跺腳不依地道:「好好的總提他做什麼,八字還沒一撇呢。」

  「傻丫頭,這有什麼好害羞的?」淩柱笑言,「男婚女嫁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容遠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他品性如何沒人比我們更清楚,雖是普通人家,但阿瑪知道你的志向只在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從不是你的嚮往,所以容遠必會是你最好的歸宿。」悄然撫去淩若不知何時滲出眼角的晶瑩,「待將選秀應付過去後,阿碼和額娘一定好好為你操辦喜事,雖做不到風風光光,但至少讓你體體面面的出嫁。」

  富察氏含淚欣然頷首道:「是啊,咱們家都多少年沒辦喜事了,趁著這回定要好生熱鬧一番。」

  「嗯!」淩若用力點頭,唇緊緊抿著,她怕一鬆開淚就會落下……

  上天是公平的,雖不曾給她大富大貴的命運,卻給了她全心全意關心愛護她的家人,這是用多少金錢都買不來的。

  當別的父母都在為了自身或家族的榮華富貴,想盡一切辦法將親生女兒往宮裡推的時候,她父母卻支持她去追尋自己想要的幸福。人生至此,尚有何求。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生死難再見。

  世人只看到表面的風光,誰又知曉風光背後的辛酸,後宮佳麗三千,得皇上寵幸封妃封嬪者能有幾人?且又有哪一個不是踩著別人的屍骨上去,後宮之爭最是殘酷不過。

  更多的女子至死連皇帝一面都不曾見過更甭說召幸,她們只能枯坐於銅鏡前眼睜睜看著自己如花容顏漸漸老去,由盛開走向凋零,最終老死於深宮中,化為一堆白骨,無人問津,無人追憶……

  這樣的人生,是她絕不想涉足的!

  她只想與容遠相守一生,就像阿瑪與額娘一樣,平凡而幸福,一生一世一雙人。

  極美的笑容綻放在唇邊,劃破漫天陰霾化為冬日飛雪中最絢爛奪目的風景……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32 PM

002 驚變

  夜色宛如暈染在水中的松煙墨,從天邊蔓延而至,雪依舊在下,只是落在這夜色中,仿佛與夜一般黑。

  按例天下士子被錄取為進士後,皇帝會親自設宴款待這些天子門生。是以淩柱等人並未等榮祿回來一起吃飯,早早便用過飯,一家人圍坐在平日難得燃起的暖爐前一邊聊天一邊等榮祿回來。

  倏然,緊閉的房門被人用力推開,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裹著漫天風雪出現在眾人眼前。

  呼嘯的寒風挾霜雪而來,吹熄了一室的明亮,唯有暖爐裡的炭火還在忽明忽暗地亮著,偶爾傳過來幾聲清脆的爆炭聲。

  借著這一點光芒能夠看到那是一個英挺出色的男子,他的眸子宛如上等墨玉,即使在夜間依然燦燦生光,似若天邊星辰,他正是鈕祜祿家的長子——鈕祜祿榮祿。

  「阿瑪,額娘!」隨著這個哽咽的聲音,榮祿跪在淩柱夫婦面前,重重磕了一個頭,「兒子有負阿瑪額娘所望,只得中二甲第七名,請二老責罰。」

  一直以來,他對自己的才學都非常有信心,認為憑自己的文采,憑自己會試第二名的成績,即使考不上狀元,也當名列一甲。誰想殿試最終名次下來時,他只排在二甲第七,雖這個名次已很高了,但他並不滿意。

  他深知自已家族的處境,更明白自己是全家人打破這種窘境的唯一希望,所以拼命讀書,希望可以有朝一日重振門楣,然現在到底還是差了些……

  淩柱緩步來到跪著的榮祿面前,寬大的手掌落在榮祿的肩頭,沉聲道:「起來,我們鈕祜祿家的男兒沒有動不動就下跪的習慣,起來!」

  「阿瑪你不怪我嗎?」榮祿愕然問道。

  「怪你?哈哈哈……」淩柱大笑親自扶他起來道:「為什麼要怪你,二甲第七名有什麼不好?多少人一輩子連個秀才都考不上,更甭說得中進士,你有這個成績阿瑪為你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你呢!」

  「是啊,剛才你阿瑪聽說你高中二甲,高興得嘴都合不攏。」富察氏拭著眼角的淚道。

  「一甲也好,狀元也罷,只是一時的風光罷了,前方的路才是最重要的,前程與榮耀需要你自己去爭取,阿瑪對你有信心!」淩柱的話令榮祿重燃起信心,一字一句道:「是!兒子會盡一切努力去爭取,絕不讓阿瑪失望。」

  「好!好!好!」淩柱拍著比他還高的兒子肩膀連說三個好字,顯然心中快活至極。

  「恭喜大哥!」淩若等人亦上前恭賀,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大哥為了今天付出了多少努力,這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這一夜於淩府來說,是歡騰雀躍的,多少年,從未有今日這般熱鬧過,一切的一切都讓他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一切僅僅持續了十天,十天後的一紙公文徹底擊碎了他們的好心情。

  十一月初九,吏部下達公文:二甲進士榮祿被選為正七品按察司經歷,外放江西,主管江西一省刑名、訴訟事務。

當淩柱一家聽到這個消息時,當真猶如晴天霹靂,按慣例一甲三人、二甲前十名以及一些才華出眾者都會被選為庶起士,入翰林院任編修、修撰之職,為何榮祿不僅沒被選為庶起士,還要外放為官。

  雖說按察司經歷與編修、修撰同為七品官,但事實上有著天壤之別,朝中有一個不成文的慣例: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庶起士又號稱准相,成為庶起士的都有機會平步青雲。

  可而今榮祿卻被外放,這等於是變相的貶官,要他這輩子再沒翻身機會,再說江西一地有許多未開化的土人,好勇鬥狠,不受管制,一旦激怒他們,隨時都可能沒命。

  為什麼事情會急轉直下?淩柱厚著臉皮去吏部文選司打聽,這裡主管官員的政績考核、升遷等等,必然會知道一些內情。最終一位平日與淩柱有幾分交情的官吏偷偷告訴他,榮祿本已選在庶起士名冊內,但因為一個人的介入,最終被外放,這個人就是剛剛升任禮部尚書的石重德。

  石重德這是要徹底毀了榮祿,不給淩家留下任何一個可以翻身的機會。

  淩柱氣恨交加,可是又能怎麼樣,他根本沒有與石家對抗的資本,這口氣即使忍不下也得忍,否則只會召來災禍。

  榮祿本以為從此可以一展才華報效國家,誰知現實卻給了他狠狠一耳光,滿腹經綸又怎麼樣?進士出身又怎麼樣?他人一句話就可以打得你永世不能翻身,心灰意冷之下唯有借酒消愁,好好一個才子被逼成了一個酒鬼,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悲可歎……

  富察氏既要寬慰淩柱,又要擔心兒子,心力交瘁之下終是病倒了。

  淩家——敗落幾成定局!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34 PM

003 從此蕭郎是路人

  「咦,你今天怎麼沒去學堂?」清脆似銀鈴的聲音驚醒了席地坐在石階上發呆的榮祥,抬頭他看到了與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伊蘭,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中的枯枝,「不用你管。」

  「啊!」伊蘭輕呼一聲,她看到榮祥臉上有一大片青紫的淤傷,連眼睛都腫了,當下忙問道:「你怎麼了?為什麼臉上傷了這麼大一塊?」

  「都說了不用你管!」榮祥把頭埋在膝間不想與她搭話。

  「你不說是吧?好!那我告訴阿瑪去,讓阿瑪親自來問你。」伊蘭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還沒來得及邁步就被榮祥牢牢拉住,說什麼也不許她去告訴阿瑪,伊蘭輕歎一口氣,軟聲道:「那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榮祥儘管萬分不樂意,但還是說了出來,今早在去學堂的路上碰到了阿布庫家的劄泰,兩人同在一間學堂上課,常有矛盾,這回劄泰知道了他哥哥的事,一路上就不停地取笑他,還罵他哥哥活該,榮祥一怒之下就與他撕打了起來,本來一對一劄泰是打不過他的,可劄泰不是一個人,還有好些個跟班呢,這麼一來榮祥自是吃虧,被揍了個鼻青臉腫,連學都沒去上,偷偷溜回了家。

  「這一切都怪那個姓石的,要不是他從中搗鬼,大哥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我又怎麼會被劄泰那個臭小子取笑!」榮祥恨恨地道,枯枝被他捏成了兩截。

  伊蘭無言地坐在他身側,小手托著香腮凝望天邊變幻莫測的雲彩,良久才輕輕道:「誰叫他們有一個當太子妃的女兒,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這樣的了。」如此感慨哪像出自一個年方八歲的女孩口中。

  榮祥狠狠地把枯枝扔向雪地,「我就不相信他們能得意一輩子,說不定明兒個太子就被皇帝老爺給廢了,到時……嗚……嗚嗚……」

  「噓!」伊蘭嚇得趕緊捂住他的嘴,小聲斥道:「你瘋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出口,被人聽到不止你沒命,咱們全家都要跟著陪葬。」

  榮祥也曉得這話不能隨便亂講,剛才只是在氣頭上脫口而出罷了,垂首踢著腳邊的積雪嘟囔了一句,「要是我們家也有人在宮中為妃就好了。」

  伊蘭聞言想了想忽地拍手道:「對了,過幾天姐姐不是要參加宮中的選秀了嗎?如果到時候姐姐被皇上看中,那咱家不就可以出一個皇妃了嗎?」

  「不行!」榮祥當即反對,「姐姐將來是要跟容遠哥哥在一起的,她要是入了宮,那不是要跟容遠哥哥分開了嗎?!」

  伊蘭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話是沒錯,可我覺得入宮也挺好的啊,綾羅綢緞山珍海味任其享用還有一堆人伺候,高高在上,想做什麼都可以,待到那時誰還敢小瞧咱們家。」

  「你那麼喜歡,那你自己做去,別拿姐姐說事,她是不會入宮的。」榮祥給了她一個白眼,拍拍衣裳站起來就走。

  「你等著瞧!」伊蘭扮了個鬼臉也快步離開了。

  他們並不知道,從始至終都有一個人站在他們身後,聽到了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淩若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房間的,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銅鏡前,纖指輕撫著銅鏡中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吹彈可破的肌膚、靈動的雙眼、小巧的鼻樑、嫣紅的嘴唇,這一切拼就一張清麗無雙的容顏。

  這是她的臉,活了十五年的臉,可為何現在看起來這麼陌生,仿佛……她從不曾認識過自己……

  沒錯,想要重振淩家,擺脫石重德的糾纏,就只有一條出路——入宮為妃!

  可是她從未想過要走上這條路,一旦踏上,將會是永無何止的爭鬥,不是集寵一身登臨天下就是成為他人路上的踏腳石。

  她可以嗎?可以做到嗎?

  雙手緊緊攥成拳,連指甲嵌到肉裡都不知道疼。是自私地放任自己去追尋幸福,還是用這張臉這具身體去為整個家族牟求利益?

  良久良久,她終是睜開了眼,水霧盈滿了整個眼眶,令她看不清鏡中的自己,看不清那張秀美絕倫的臉……可是一切都不重要了,從此以後這張臉將不再屬於她自己。

  是的,她決定了,她要入宮!她要成為皇帝的女人!哪怕從此墜入無間阿鼻地獄也絕不後悔!

  淩家已沒有別的出路,只能靠她了,何況就像伊蘭說的,入宮也沒什麼不好啊,吃得好穿得好還有人伺候,唯一不好的就是此生此命再不屬於她……

  紅唇輕彎,勾勒出一抹傾絕眾生的微笑,哪怕心痛到無法呼吸也不能讓別人看出來,既已選擇了這條路,那麼她一定會努力走下去。

  容遠……

  淚驀然落下,如折翅的蝴蝶,墜落,永不得飛起!

  這個名字註定要成為她一生的夢魘。

  褪下一身簡素衣衫,放下如墨青絲,白玉般純潔的身軀赤裸於鏡中,無一絲瑕疵,是這樣的青春與美好。睇視許久,她從箱底取出一襲鵝黃銀紋暗繡海裳花的衣衫,慢慢套在身上,然後一點一點挽起柔滑如絲的長髮,盤成一個如意髻,一枝翡翠簪子斜斜穿過髮髻垂下細細幾縷流蘇,與頰邊那對翡翠耳墜相印成輝,又在眉間仔細貼上淺金色的花鈿。

  望著鏡中於清麗之中又添幾分嬌豔的自己,淩若長吸一口氣,打開關了許久的房門,冷風帶著晶瑩的雪花呼嘯而入,吹起她寬大的雲袖與裙裾,翩然若舞,恍若似欲乘風歸去的月中仙子。

  又下雪了嗎?明明剛才還是晴天……

  輕輕歎了口氣,取過放在門邊的傘撐開,徐徐走了出去,既已經打定了主意,那麼有些事她必須要親自去了結。

  踏雪而行,沿著西直門入了城內,此時雖天降飛雪,但進城出城的人還是不少,還有水車出入,紫禁城中的皇帝是不喝市井之水的,專喝玉泉山的泉水,故此每日都要派人從玉泉山運水過來,風雨無阻。

  慶安堂——當這三個字映入淩若眼簾時,心狠狠地抽搐了起來,痛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真的要這樣做嗎?她捂著胸口在街上進退兩難。

  「讓開!前面的女子快讓開!」

  怔忡之際,她不曾聽到有人在喊她,更不曾注意到有一隊人正策馬而來,飛快地接近,等她看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馬上的人根本止不住撒腿狂奔的快馬,眼見就要傷在馬蹄下,後面一人策馬快跑上前,險險在馬蹄踩落之前探身將她騰空抱起。

  「你想死嗎?」這是那人將她放下時所說的話,言語中有隱約的怒氣。

  定一定神,淩若抬起頭,隔著漫天雪花看到了救她之人的模樣,是一個相貌極出色的男子,渾身散發出一種逼人的貴氣,只是神色太過冷峻,令人難生親近之感。

  「謝謝。」她道謝,他卻不領情,一勒馬繩冷言道:「想死的話就離遠點,別在這裡害人。」

  先前差點踩到淩若的那個人回過頭來不耐煩地催促道:「老四跟她廢什麼話,還不快走,咱們已經晚了。」

  他深深地看了淩若一眼,漠然吐出一句話,「命是你的,要與不要你自己看著辦。」說罷頭也不回的策馬離去,馬蹄飛揚,在雪地中留下一大片蹄印。

  這人說話好生刻薄無禮,枉生了這麼一副好皮相。淩若搖搖頭撿起掉在地上的傘,緩步走向已近在咫尺的慶安堂。

  慶安堂是一間百年老藥鋪,此間的主人姓徐,歷經數代,皆是宅心仁厚者,常有布醫施藥之善舉,為周圍百姓所稱讚。

  眼下沒什麼人來抓藥,掌櫃的眯著眼在櫃檯上打盹,不曾發現有人進來,淩若也不叫醒他,徑直轉到後院,她知道,此刻他一定在那裡,果然,剛一進去便看到一個年青男子在簷下搗藥。

  隨著她目光的駐足,男子有所感應,抬頭望這邊瞧來,待看清是淩若時,露出一抹乾淨純粹到極點的笑容,猶如春時的陽光,溫暖卻不耀眼。

  淩若近乎貪婪地望著這個朝自己走來的男子,將他的容與笑一點一滴刻入骨子裡,從今往後,只能在夢魂中相見……

  「怎麼下雪天過來了,不冷嗎?」他問,伸手拂去落在她肩上的雪。

  「不冷。」淩若別過頭不敢再看他,深怕再多看一眼,眼淚就會不受控制。

  「若兒,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和我說?」容遠敏銳的感覺到今天的淩若有點不同。

  淩若點點頭,看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忽地輕笑出聲,輕盈地轉了個身問:「容遠哥哥,你看我這身打扮好看嗎?」

  容遠一愣,不意她會問這個,當下答道:「自是好看,我從未見你打扮得這般漂亮過。」

  「那你說我入宮選秀的話,是不是有很大機會被皇上看中選為宮妃?」每說一個字她的心都在滴血,表面上卻裝的若無其事。

  「你這是什麼意思?」容遠皺眉問道,心中的不安逐漸擴大,隱約覺得淩若接下來要說的話,絕不是他想要聽到的。

  淩若故做不解地道:「怎麼?你聽不懂嗎?我說我要入宮為妃!」

  「若兒你在胡說些什麼?為什麼我越來越聽不懂,你明明曾說說選秀只是迫於無捺,不會去爭什麼宮妃之位,而且我們也說好了……」

  「說好了要在一起是嗎?」淩若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掩唇嬌笑道:「那只是我跟你開的玩笑罷了,一生一世一雙人,呵,這麼老套的話你居然也相信,真是愚蠢到家了!」

  「若兒,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若不是太過熟悉,容遠都要懷疑眼前這個人是不是他所認識的淩若,否則為何看起來完全不一樣。

  「我當然知道,是你不懂罷了!」彈一彈指甲,她漫不經心的道:「飛上枝頭變鳳凰,這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事,現在我有這個機會,你應該為我高興才是,怎麼說我們也算是相識一場,你不是真想讓我跟著你一輩子受窮吧。」

  「不是!你不是那樣的人,我不信!」榮遠大聲否認不願相信她所說的一切。

  「我是!不論你信與不信,我都是這種人。」她漠然看著他,雙眼沒有一絲溫度,冷得教人打從心底裡發顫,「我告訴你,這樣窮困的日子我過夠了也過怕了,我想要有錦衣玉食前呼後擁的生活。而且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喜歡過你,只是窮極無聊逗你玩罷了,沒想到你還當真了。我要說的就是這些,以後我不想再見到你。」

  拂袖於風雪中轉身,未及離去,被人從後面用力抱住,容遠在她耳邊大聲道:「我不相信!若兒,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相信你會是這樣的人,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告訴我!」

  「沒有苦衷,徐容遠,你將自己看的太高了。」垂目看著環抱著自己的手,就是這雙手整整守候了她十年,而今她卻要親自推開,從此再沒人替她遮風擋雨,唯有自己一人孤零零走下去。

  後悔嗎?也許吧,可是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一步一步,掙扎著走出那個懷抱,不再理會他的話,任由自己沉淪在風雪之中。

  恨吧,如果恨我能讓你今後的人生好過一點,那麼你就恨吧……恨過後,請將我忘卻,從此海闊天空任君遊……

  容遠哥哥,雖然不能與你白頭到老,但是我會永遠記住你,記住你曾深愛過我,矢志不忘。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35 PM

004 郭絡羅氏

  康熙四十三年十一月十八日

  紫禁城順貞門在濛濛天光中緩緩開啟,昭示著三年一度的秀女遴選正式開始。

  滿、蒙、漢八旗女子,但凡及歲者皆需參選,如因故未能閱選者必須參加下屆閱選,否則雖至二十八歲亦不能出嫁,違者由該旗無都統參查治罪。

  秀女四更時分便候在順貞門外,每一輛馬車上均樹有雙燈,標識車中主人為哪一族哪一旗,按序排列,由年長太臨引入順貞門前往鐘粹宮安置。能站在此處的秀女都是經過層層篩選身體不潔或身有殘疾者早在初選時便被排除。

  鈕祜祿氏隸屬鑲黃旗,淩若與同旗秀女站在一起聽任太監安排,不曾多有一句話。此地是皇宮,天下間最尊貴也是是非最多的地方,若不能做到謹言慎行,只怕禍患臨前時連是怎麼來的都不曉得。

  鐘粹宮管事姑姑早已領了數十名宮女在院中等候,此刻見到她們到來微一欠身,不卑不亢地道:「各位小主吉祥,奴婢是鐘粹宮的管事姑姑紅菱,從現在起至小主們正式受封這一段時間,小主們的一切衣食住行均由奴婢負責打理。另外從明日起,教引嬤嬤會來這裡教導諸位小主關於宮中的禮儀,以免小主們在御前對答時有所失儀。」她掃了眾人一眼又道:「若小主們沒有問題了的話,那奴婢就為小主們安排住處了。」

  「咱們這裡足足百餘人,鐘粹宮有這麼多房間安置嗎?」秀女中有人心懷疑惑地問。

  紅菱微微一笑道:「一人一間自是不能,但兩人一間還是可以的,奴婢知道眾位小主都是千金之軀,不願與人同住一間,但眼下還請體諒一二,奴婢在這裡先謝過眾位小主了。」

  淩若在心中暗道,這人好生能耐,還沒等他人發難,就先把話給堵死了,宮裡果然沒有一個是善與之輩。

  秀女中不少人皺起了柳眉,不過倒也沒人提出異議,畢竟誰都不願剛一來就得罪人,甚至有人已在暗中盤算該如何拉攏這個看著年歲不大但精明過人的姑姑,好讓她多幫襯自己。

  之後的事就簡單多了,按兩人一間安排好後由宮女領著離去,淩若被安排與佐領三官保之女郭絡羅慕月一間。

  兩名宮女將她們帶到西側一間廂房後施了個禮,其中一個年齡稍長些的脆聲道:「二位小主好,奴婢叫如意,她叫吉祥,是負責照料這進小院的,兩位小主往後有事可以吩咐奴婢們,另外早膳已經備下,待會兒就會送至小主房中,如小主們沒有別的吩咐的話,奴婢們先行告退了。」

  「有勞了。」慕月和顏悅色地點點頭,從月白色荷包中取出金瓜子賞了她們每人一顆。如今這世道,一兩金子可兌十二兩白銀,莫看金瓜子小,卻可以抵得上普通宮女一個月的份例前,如意二人喜滋滋地謝了賞退下。

  在他們說話時,淩若已經大致打量了一下房中陳設,暗贊道不愧是皇宮,連給無品無級之秀女住的屋子也是精巧雅致,雖擺了兩張床鋪,但全然不覺擁擠。

  「不知這位姐姐如何稱呼?」身後傳來溫軟的聲音,正是郭絡羅氏,她正笑吟吟看著轉過身來的淩若。

  淩若揚一揚唇角,微笑如天邊浮光一般淺淡,客氣地道:「不敢,喚叫我淩若便是。」宮中最不值錢的就是這所謂的姐姐妹妹,根本沒有真心可言,何況這個郭絡羅慕月絕不是個簡單人物,單看她始一入宮便開始收買人心就知道了,否則即使真要打賞也沒必要賞金瓜子這麼貴重。

  慕月似沒聽出她話中的生疏,親親熱熱地拉了淩若的手道:「適才順貞門外馬車排序的時候,我記得姐姐的馬車在我之前,想來是比我大,既如此這聲姐姐是無論如何都少不得的,以後你我同住一屋,還望姐姐多多照拂才是。」

  「當是互相照拂才是。」淩若見她神態誠懇,一時也分不出這話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

  慕月側頭仔細打量了淩若一眼,歎道:「今日見了姐姐方知古人誠不欺我,所謂冰玉為肌,秋水為神,指的就是姐姐這般天姿國色吧,與姐姐一比,妹妹可算是庸脂俗粉了,想來這次選秀姐姐定能入選,封妃封嬪指日可待。」

  淩若眉尖微蹙,輕噓道:「這種事情切不可亂說,此屆秀女中佼佼者甚多,比我出色者更不在少數,何況就是妹妹也絕非你自己所說的那般平庸,再說當今聖上英明神武,絕非一個隻注重容貌之人,相對而言德行才是最重要的。」

  「姐姐太謹慎了。」慕月淡淡的回了一句,緩步走至桌前倒了一杯茶,宜人茶香伴隨水氣氤氳繚繞,使她的容顏看起來有些不真實,眉眼低卻,令人看不清她在想些什麼。

  她將茶遞予淩若,待其伸手來接時看到她光潔如玉的皓腕似乎愣了一下,繼而又仔細瞧了一眼,訝然道:「姐姐怎得打扮的這般素淨?」

  淩若此刻身上除了一對翡翠耳墜之外並無其他飾物,就是頭上也只得幾朵零星的銀箔珠花及一枝翡翠簪子,唯有身上那套鵝黃銀紋暗繡海棠花的衣裳還算起眼些,這身打扮與其他珠環翠繞、華衣美賞的秀女比起來確實寒磣了些。

  「我素不喜繁複,這樣挺好。」淩若淡淡地答了一句,並不準備多說什麼。

  「果真如此嗎?」慕月嫣然一笑,流露出適才所沒有的動人嬌態,「姐姐既不肯說,那妹妹就代你說了,鈕祜祿淩若——從四品典儀淩柱之女,今科二甲進士榮祿之妹,我可有說錯?」

  「當年先皇后還在的時候,鈕祜祿家族可說是風光無限,可惜自先皇后與溫貴妃先後薨了之後,鈕祜祿家族就淪落了,到如今已淪為一個下三等的家族,而姐姐的阿瑪更是得罪了禮部尚書石大人,聽說大冬天的連炭都燒不起,真是可憐;還有你哥哥,本來好好的可以當庶起士進翰林院,卻被封為什麼按察司經歷,外放江西。」慕月嘖嘖搖頭,似真的在為榮祿惋惜。

  淩若漸漸冷下神色,她已看出這個郭絡羅慕月不懷好意,前面那些親熱根本就是裝出來的。

  慕月並非沒看到淩若神色的變化,但她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歡了,拂一拂特意為此次選秀而去江南定制來的玫瑰紫縷金百蝶穿花雲緞錦衣,眼波流轉曼然道:「這次選秀姐姐想必很想雀屏中選吧?畢竟這是挽救鈕祜祿家族最後的機會了,可是……」

  柔弱無骨的手指輕撫上淩若唯美的臉龐,她的碰觸令淩若感到噁心,退後幾步避開她的手,「可是什麼?」

  慕月拍了拍手嘻嘻一笑道:「可是姐姐真的會有機會嗎?姐姐一家可是得罪了太子妃的阿瑪呢!」

  淩若氣極反笑,「我能否入選不用你來操這個心,何況後宮之中也不是太子妃一人能說了算的。」

  「看來姐姐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呢,那妹妹就好人做到底再告訴姐姐一件事。」她湊到淩若耳邊,嫣紅朱唇吐氣若蘭,一字一句道:「負責本屆選秀的是榮貴妃,而榮貴妃是太子妃的姨母,什麼叫牽一髮而動全身,以姐姐的聰慧沒道理不知道吧。」

  她笑,天真無邪,淩若冷眼相看,不知她告訴自己這些的目的是什麼,但絕非出於善心,這個女人雖年紀與她相差仿佛,但心機深不可測,絕不會僅僅只是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利。

  「姐姐你頭上的簪子似乎歪了,我幫你重新插好。」淩若來不及拒絕,簪子已被她先一步拿在手中,在準備插上去的時候,手驀然一鬆,翡翠簪子自她手中掉落於地,「叮」一聲輕響,再看已成兩截。

  「唉呀,都怪我笨手笨腳,竟把姐姐唯一的一隻簪子給弄斷了,這可怎麼是好?不過想來姐姐你大人有大量,應該不會為此而怪我吧?!」說是道歉,實際全無半點歉意,淩若甚至在她眼底看到了深深的笑意。

  她在挑釁!想到了這一點,淩若反而冷靜了下來,淡然道:「只是一枝不值錢的簪子罷了有什麼好怪責的,妹妹太見外了,若無事的話,我想去外面走走。」

  盯著她轉身離開的背影,慕月神色漸冷,她是故意試探,想看看她到底能忍到什麼程度,沒想到她居然可以裝著若無其事,還真不簡單。

  從見到鈕祜祿淩若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這是一個勁敵,後宮最不缺的就是美貌;但同樣,想在後宮爭上位,最需要的也是美貌,而鈕祜祿淩若的容貌足已威脅到她。

  這個威脅甚至大於入宮前阿瑪讓她注意的那幾個貴女,不過幸好……幸好鈕祜祿淩若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禍根已經種下,很快,很快就會暴發出來,到時候……呵呵,想到這裡,慕月的心情一下子好轉許多。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37 PM

005 相逢

  大雪初霽,鐘粹宮的太監宮女正執帚清掃積雪,遠遠見到淩若過來低了低頭便算見禮,此刻的淩若僅僅只是一個秀女,在沒有正式冊封前算不得主子,所謂小主不過是客氣些的稱呼,真論地位不見得比這些太監宮女高多少。跟紅頂白,宮中之人皆如是……

  一早已想到後宮之路不易走,卻不曾想會艱難至此……

  沿著朱紅宮牆漫無目的地走著,也不知走了多遠,待到回過神來時,淩若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出了鐘粹宮範圍,置身於一片偌大的梅林,紅梅於蒼虯的樹枝間姿意盛放,映雪生輝,猶如最上等的紅寶石。

  路盡香隱處,翩然雪海間。

  若兒,將來我們尋一處幽靜之地,栽上一大片梅樹,讓你足不出戶就可隨時見到梅雪之景。

  言猶在耳……容遠哥哥,梅林我已尋到,但它不屬於你也不屬於我,是屬於大清皇帝的。

  閉目,將眼底的酸澀生生逼回,一切早在她選擇這條路的時候就註定了。

  容遠與她,就如流水與遊魚,只能是彼此生命裡的匆匆過客,無論是誰眷戀回望都是一種不幸。

  相濡已沫,不如相望於江湖。如此,最好。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正待要離開,忽聽得隱約有聲音,咦,此處還有人?

  帶著這個疑惑,淩若循聲而去,於梅林深處一座池畔邊見到了兩道身影,是一男一女,男的背對著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女子的模樣,她披了緋紅羽緞斗篷,看著不過十五六歲,朱唇瓊鼻,眉眼彎彎,甚是美麗,因隔得過遠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似乎是在爭執。

  說了一陣子,女子似乎生氣了,不想與他再說話轉身欲離去,想是因走得太急,不小心被宮人未及清理的斷枝給絆倒在地,男子伸手去扶卻被她一掌揮開,自己艱難地自地上爬起然後一瘸一拐的離開,從始至終都不曾再看過男子一眼。

  男子默默看著她離開,儘管看不到他的神情,但淩若還是從他獨孤的背影裡感受到了深深的落寞與悲傷……

  淩若尚在猜測他們身份的時候,男子已經轉過了身,彼此目光撞了個正著,皆是一臉驚容。

  他驚訝於這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淩若則吃驚於她竟然見過這個人,可不就是那日在集市上遇到的人嗎?雖裝束不同,但那冷峻的神態卻是一般無二,淩若相信自己絕不會認錯。

  他是何人,竟會出現在宮中?淩若自不會傻到以為他是小太監,那種與生俱來的貴氣絕不是一個太監能擁有的,何況那件紫貂皮的披風就是尋常富貴人家也穿不起。

  皇上?這個念頭剛閃過便被她否決了,當今皇上已過天命之年,絕不可能還是一副年輕人模樣;除此之外就只有身為天潢貴胄的皇子能自由出入後宮。

  呃,她記得那日在市集上另一人曾管他叫四弟,照此看來,對方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思忖間人影已來到近前,淩若趕緊壓下心中的訝意,斂袖欠身道:「淩若見過四阿哥。」

  胤禛眼皮微微一跳,這個宮女面生的很,而且好不懂規矩,居然不自稱奴婢,她難道不知這在宮裡是大忌嗎?單憑這一點就可以定她一個死罪。

  「你是哪宮的宮女,為何在這裡偷聽主子說話?」明明從未在宮中見過,為何那張漂亮得有些過份的臉總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錯覺。

  淩若先是一怔旋即明白過來,敢情自己這身裝扮太過素淨,以至於四阿哥把自己當成了宮女,曾經的一面之緣他早已忘得一乾二淨。

  「我不是……」她剛要解釋便被胤禛打斷。

  「不是什麼?」胤禛冷笑道:「好一個不知死活的奴才,在主子面前膽敢自稱‘我’,是想作死嗎?」

  見他不問青紅皂白就是一通指責,淩若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兩次相遇,他都在問她是不是想死,這算不算是一種另類的緣份。

  「四阿哥從何處看出我是宮女?」她撫著袖口柔軟光滑的風毛似笑非笑地反問。

  「難道你不是?」胤禛微微一愣,這才認真打量起淩若來,這一瞧之下果然看出些許不同,雖裝束淡雅簡單且髮間幾乎瞧不見什麼飾物,但依然非普通宮女所能比擬,至於各宮主子身邊得臉的宮女他都曾見過,記憶之中並無此女,看來是自己想當然了。

  含一縷笑意在唇邊,再度欠身行了一個挑不出錯來的禮,聲如黃鸝宛轉,「秀女鈕祜祿淩若見過四阿哥,四阿哥吉祥。」

  他擰緊了漂亮的眉毛未再多說什麼,話鋒一轉冷聲道:「既是秀女,不在鐘粹宮好生待著到此處來做什麼,剛才的事你聽到了多少?」

  「我若說不曾聽到,四阿哥信嗎?」她自嘲地問,碧玉耳墜貼在一側頰邊,冰涼如朝雪。許是初次見面有了不好的印象,所以面對他,她難有平常心。

  胤禛冷哼一聲,目光如刀在淩若臉上寸寸刮過,有尖銳而滲人的寒意,「不論你聽到沒聽到,最好都將今日之事爛在肚中,好好做你的秀女,但凡聽到一丁點風聲,我都唯你是問。」

  「四阿哥這是在威脅我嗎?」有傳言說四阿哥胤禛是當朝聖上十數位阿哥中最不近人情的一個,冷面冷心、刻薄無情,素有冷面阿哥之稱,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隨你怎麼想,記住管好你的嘴,小心禍從口出。」扔下這句話胤禛轉身離開,根本不管淩若答應與否,因為他相信只要這個秀女有點腦子,就不會與他對著幹。

  淩若暗自搖頭,也許她與這位高高在上的四阿哥天生犯沖,不然怎麼每一次見面都逃不脫不歡而散的結局呢。

  說起來,她倒真有幾分好奇剛才那女子的身份,竟可以令猶如萬年寒冰一樣的四阿哥露出不為人知的一面,那種深慟的悲傷與落寞至今想來還有所觸動。

  出了梅林,問了好些個宮人才找到回鐘粹宮的路,還沒踏入宮門便看到前院站了一道曼妙身影,正盈盈望著她笑。

  「姐姐!」見到來人,淩若頓時大喜過望,快步來到近前,執了她的手迫不及待地問道:「姐姐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因路途遙遠耽擱了幾天,還好趕得及入宮,這不一進宮便來找你了,問了伺候的人說你出去了,還想著要不要等你回來,不料你就到了。」秋瓷如是說道,眼眸裡是止不住的笑意,「你去了哪裡,怎麼手這樣冷?」

  秋瓷的關懷令淩若感到格外溫暖,秋瓷是江州知縣石巍山之女,比淩若大了一歲,以前石巍山曾在淩柱手下任職,兩家關係極好,後來石巍山奉命外調任職,舉家搬遷,這才少了走動,不過一直有在互通書信。

  「閑來無事便去外面走了會兒。」淩若隨口答了一句,兩人一邊說話一邊來到不遠處的八角亭中,待各自落座後,淩若方才有空仔細打量她,一身湖藍織錦旗裝,領口袖口皆鑲了上好的風毛,根根雪白無一絲雜色,髮間插了一枝金累絲鳳簪,鳳口銜下一顆小指大小的紅寶石,映得她本就端莊秀麗的姿容更加出色。

  「幾年未見,姐姐越發漂亮。」淩若由衷贊道,話音未落腰間已被呵了一記,「好啊,小丫頭長大了居然敢取笑姐姐了啊,看我怎麼收拾你!」

  淩若最是怕癢不過,秋瓷一使這招她立即沒輒,笑得東倒西歪好一陣子才止住,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我……我哪有取……取笑姐姐,是真的……漂亮嘛!」

  秋瓷攏了攏淩若笑鬧間散開的碎發歎道:「要說美貌,妹妹才是真的貌美如花,不需任何裝飾便有傾城之美,所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指的可不就是妹妹嗎。」

  出人意料的是淩若並未因她的誇讚而欣喜,反而顯得有些鬱鬱寡歡,問其是何緣故,淩若遲疑了一會兒方才將慕月的事與她說了,臨了道:「這個郭絡羅慕月甚是囂張,瞧其樣子不止是我,恐怕一般秀女盡皆不放在眼中,其家世雖不錯,但也算不得頂尖,何以敢這般肆無忌憚。」

  秋瓷默然起身,目光望向不知名的遠方,許久才道:「我只說一件事,你就知道這個郭絡羅慕月的囂張從何而來――永和宮的宜妃也姓郭絡羅氏。」

  淩若肅然一驚,脫口問道:「難道她們之間有關係?」

  「不錯。」飄渺的聲音仿佛從天邊垂落,「郭絡羅慕月是宜妃幼妹,兩人整差了二十餘歲。」

  宜妃,郭絡羅氏,康熙十三年入宮,初賜號貴人,帝甚愛之,於康熙十六年冊封宜嬪,康熙十八年生皇五子,二十年晉封宜妃,二十二年生皇九子,二十四年生皇十一子,在長達十餘年間,寵冠後宮,無人可及,即使現在也不曾失寵,連榮貴妃都要讓她三分。

  秋瓷瞧著失神的淩若歎然道:「妹妹容顏出色,怪不得她會針對你,你忍讓著些就是了,左右離選秀也不過數日功夫,切莫與她與衝突,否則將來就算妹妹你入宮只怕日子也不會好過。」

  「我知道。」淩若輕聲道,細密纖長的睫毛在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與之相比,我更擔心太子妃那邊……她若真的有心阻擾,我只怕真會落選。」

  關於這一點,秋瓷也無可奈何,只能寬慰道:「也許事情並不像我們想像的那麼壞,我聽說榮貴妃為人處事最是公正不過,否則皇上也不會讓她打理後宮事宜,妹妹你不要過於擔心了,縱然真有事姐姐也會幫你。」

  淩若知道她是在寬慰自己,沉聲道:「我明白,幸好有姐姐與我在一起。」

  她畢竟只有十五歲,縱使心智再成熟,終究過於年少,不曾真正經歷過艱險,而今乍然進了勾心鬥角、權利傾軋的後宮難免不能適應,秋瓷的出現大大安撫了她彷徨不知所措的心。

  「你我是姐妹,在這後宮中互相扶持是應該的。」她回給她一個溫和的笑容,正是這個笑容讓淩若記了許久許久,直至……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39 PM

006 危機

  數九寒天乃一年中最冷的日子,滴水成冰,然東宮正殿內卻因燒了地龍與炭盆而溫暖如置身春天,在繚繞氤氳的香氣中太子妃石氏半閉了眼躺在貴妃榻上,兩名小宮女一人一邊執玉輪在她腿上按摩,靜極無聲。

  過了一會兒,簾子被人挑開,進來一個年約四旬的宮女,她看了一眼假寐中的石氏,揮手示意兩個小宮女退下,自己則取了玉輪在石氏腿上輕輕滾動。

  「如何?知道太子這幾日都去了哪裡嗎?」石氏閉著眼問。

  「回娘娘的話,奴婢打聽過了,太子近日看上了凝月軒的一個清倌,天天去捧她的場,看太子的樣子似乎打算給她贖身。」迎香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敢!」石氏驟然睜眼,手狠狠拍在榻上,顯然心中生氣至極。

  「娘娘仔細手疼。」迎香趕緊勸道:「其實太子只是逢場作戲罷了,並不是真心喜歡,在太子心中最看重的還是娘娘您,要不然怎麼這些年來從未納過妃妾。」

  「哼,你不必替他說好話,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本宮心中清楚的很。」話雖如此,但神色到底緩和了幾分,扶著迎香的手起身來到輕煙嫋嫋的博山香爐前,舀一勺香末用透明的指甲慢慢撥至爐中,索繞於鼻尖的香氣頓時又濃郁幾分。

  「要不是擔心他一味沉溺女色誤了國事,本宮才懶得理他,近幾年皇阿瑪對他本就有所不滿,偏他還不知收斂。」說起胤礽,石氏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去,讓那個清倌離開京城,免得他心老在外面收不回來。」

  見迎香答應石氏又問道:「昨日讓你去打聽的事怎麼樣了?」

  「奴婢去問過鐘粹宮的管事姑姑,淩柱確有一女兒入宮選秀,名為淩若年方十五,奴婢曾偷著眼瞧過,長得甚是美貌,最重要的是她很像一個人。」

  「誰?」石氏漫不經心地問,但在聽到迎香的回答時,臉色頓時為之一變,低低驚呼道:「什麼?孝誠仁皇后?」

  「是,奴婢從她身上看到了孝誠仁皇后的影子。雖然孝誠仁皇后去世的時候奴婢才十五六歲且已過了二十餘年,但奴婢絕不會記錯。」迎香原是伺候榮貴妃的宮女,最是穩重不過,後來石氏入宮,榮貴妃擔心宮人伺候不周,便遣了她過來,她的話石氏自不會懷疑。

  石氏俏臉微沉,良久才道:「皇阿瑪對孝誠仁皇后一直未能忘懷,若讓他看到鈕祜祿淩若……」

  「留牌子是必然的事。」迎香接了她的話說下去,「而且憑著皇上對孝誠仁皇后的思念,對她定是聖眷隆重,也許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封妃封嬪,寵冠六宮。」

  石氏挑起斜長入鬢的娥眉森然道:「昨日阿瑪來和本宮說的時候,本宮還覺得他過於小心了,現在看來卻是一點都不過,這個人絕不能留在宮中。」她撫著手上的碧璽手串徐徐道:「去叫小廚房做幾道拿手的點心,待會兒本宮親自拿去給榮貴妃。」

  「娘娘想將這事說與貴妃娘娘聽?」迎香輕聲問道,

  石氏唇角微揚,有深深的笑紋在其中,「本宮可沒說,本宮只是有些日子沒給姨娘請安了,想去請安順帶敘敘家常罷了。」

  迎香會意的笑笑,未再多言。她伺候榮貴妃多年,對於榮貴妃的喜惡再清楚不過,她也許公正也講道理,但那只適用於不會威脅到她地位的情況下,一旦關係到自身利益,公正二字便成了笑話。

  她相信,榮貴妃絕不願意再回到孝誠仁皇后的陰影下,哪怕僅是一個替身。

  遠在鐘粹宮的淩若並不知道危機正一步步向自己走來,這幾日她都牢記秋瓷的話,任慕月怎麼挑釁都不與她爭執,只認真跟教引嬤嬤學習規矩,早知道宮中規矩繁瑣,卻不想繁瑣成這樣,連走路時帕子甩多高都有規定,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皆從頭學起。

  這日放晴許久的天空又下起了雪,秀女們本以為可以免了一天練習,至少可以在屋中練,偏那幾位嬤嬤半點情面都不講,不止要練,還照常要在院內練,惹的一眾秀女敢怒不敢言,一個個縮著脖子站在院中,鼻尖凍得通紅。

  「請小主們跟著我再走一遍,起!」桂嬤嬤面無表情的在前面示範,雪越下越大,漫天漫地,如飛絮鵝毛一般,模糊了眾人的眼,只能看到無盡的白色。

  「不練了不練了!」終於有秀女忍不住把帕子往地上一扔,嚷嚷道:「這麼冷的天手腳都凍僵了還怎麼練啊。」

  淩若認得那名秀女,徐佳琳玉――當朝一等公的女兒,也是所有秀女中身份最尊貴幾人之一,真正的天之驕女。

  桂嬤嬤目光一掃,走到她面前淡淡道:「請小主把帕子撿起來繼續練。」

  琳玉瞪了她一眼尖聲喝道:「你是耳朵聾了還是怎麼了,我都說不練了,教來教去就這些規矩,你不煩我都嫌煩。」

  「請琳玉小玉把帕子撿起來繼續練。」桂嬤嬤就只回她這麼一句話,不過臉色已有幾分不好看。

  見自己說的話被人這般無視,從不曾被人拂逆過的琳玉「噌」的一下火就上來了,不止不撿還拿腳用力踩著帕子,仰起下巴傲然道:「我就不撿你待如何,別忘了你只是一個奴才,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命令我了。」

  秋瓷在後面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對淩若道:「這個徐佳琳玉太過心高氣傲,這種性格怕是要吃虧的。」

  淩若點點頭未說話,此時紅菱已得了稟報趕到此處,她先是安撫了桂嬤嬤一番,然後走到不已為然的徐佳琳玉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俯身自地上撿起濕漉漉的絹帕,將之遞到她面前。琳玉冷哼一聲別過頭去,根本沒有要接過的意思。

  紅菱收回手,轉臉看向院中近百位秀女,聲音清晰的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奴婢知道各位小主心中或多或少都有所不滿,認為我也好,幾位嬤嬤也好都只是奴才,憑甚管你們。不錯,我們是奴才,但小主們也還不是正經主子,只有通過三日後的選秀大典,並且被皇上留牌子冊封答應、選侍乃至貴人的才有資格被奴才們稱一聲主子,否則連留在宮中的資格都沒有。」

  「桂嬤嬤之所以如此嚴格,也是為了小主們好,身為宮嬪一言一行皆為天下典範,不論在何時何地都不允許有失儀之處。若小主們想安安穩穩參加選秀大典,那麼就請在這三日中好生聽幾位教引嬤嬤的話,不要讓奴婢為難,這不是為了奴婢而是為了小主自己。」

  「姑姑客氣了。」一陣緘默後,不知是誰先說了一句,其他人紛紛跟上,顯然紅菱的這番話鎮住了原本心存不滿的秀女們。

  紅菱再一次將帕子遞給繃著臉的琳玉,「小主是繼續練習還是要奴婢去如實回了貴妃娘娘,說小主不遵教化,妄顧宮規?」

  琳玉沒想到她敢威脅自己,偏又發作不得,若她真去回了榮貴妃,那自己定然會被訓斥,也許連選秀的資格都會失去。思慮再三終是忍了這口氣,恨恨地接過又濕又髒的帕子,準備等將來入了宮成為主子再與她清算今日這筆帳。

  紅菱怎會看不出她想什麼,然只是笑笑便離開了。

  「這個管事姑姑好生利害。」淩若低低說了一句,秋瓷盯著紅菱離去的身影掠過一絲異色,「若無幾分本事如何能坐到這個位置,不過此人確有幾分能耐。」

  之後再無一人敢有異議,全部規規矩矩跟著桂嬤嬤練習,任它冷風如注、飄雪若絮,未有一絲動搖。

  非是她們心智有多麼堅定,而是她們清楚,要飛上枝頭成為人上人必須先過這一關。

  如此一日下來,累自是不用說了,手腳都凍麻木了,幸而有薑茶暖胃驅寒,否則非得生病不可。

  淩若用過膳見時辰尚早,又不願對著慕月,乾脆執了傘與風燈去外面走走,這後宮雖大,但她認識的地方卻不多,除了鐘粹宮就只有上回去過的梅林。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41 PM

007 靜水流深 滄笙踏歌

  淩若緊了緊披風漫步於這片梅林中,落雪之夜正是梅花盛開之時,冷冽的風中無時無刻不充斥著沁人心脾的清香,雪無聲無息的落在花瓣上,映得花色愈發殷紅,晶瑩剔透宛若工匠精心雕刻而成的寶石。

  一路走來,四周寂靜無聲,原本踏在雪地上極輕微的聲響也因這份寂靜而無限放大……

  還有兩天就要選秀了,那一日她將傾盡所有去博得皇帝的關注與喜愛,以求在宮中佔有一席之地。直到現在阿瑪與額都不知道她已經改變了主意,還在家中等著她回去。

  我願做一個明媚女子,不傾國,不傾城,只傾其所有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這是她去年除夕夜許下的願,本以為那是一個觸手可及的願望,而今才知道那竟是一個永不能達成的奢望。

  想得出了神,連身後多了一個人都不知道,直至耳邊有低沉的男聲響起:「你是誰?」

  淩若悚然一驚,險些丟了手裡的風燈,定一定神轉過身去,借手裡微弱的燈光打量來人。那是一個身形削瘦、面貌清矍的老人,披一襲銀灰色大氅,裡面是醬色絲棉錦袍,用玄色絲線繡了團福如意圖案,令淩若印象最深的莫過於那雙眼,清亮睿智,仿佛能看透他人的心思,全然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渾濁與昏黃。

  當淩若的臉清晰展現在他面前時,他如遭雷擊,整個人呆在原地愣愣地看著那張似曾相識的臉,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像?那五官那神態,像極了大婚那一年的她?難道真是她顯靈了?

  「芳兒……」他喃喃而語,手伸出欲去碰觸那張從不曾淡忘的臉,卻在看到她惶恐的模樣時驚醒,一寸距離,卻仿佛隔了一輩子。

  終不是她……

  她像芳兒也像姨娘,但她終不是她們……

  歎息在心底徐徐散開,收回手,看著無意間握在掌心的雪花,有難以言喻的失望在眼底凝聚。

  儘管他的聲音很輕,淩若還是聽到了,芳兒――這是誰,他又是誰?

  能夠出入宮庭禁地,而且又是這個年紀且有鬍鬚,難道……淩若的心狠狠抽了一下,貝唇緊緊咬住下唇,以免自己會忍不住驚呼出聲。

  在勉強穩住心神後,她深深地拜了下去,「秀女淩若參見皇上,願皇上萬福金安。」

  「你是今屆的秀女?」淡淡的聲音裡是難以揣測的威嚴。

  沒聽到叫起的話淩若不敢起身,只小聲道:「回皇上的話,正是。」

  「起來吧。」儘管知道不是,但看到她的臉,呼吸還是為之一滯,普天之下,唯有她們兩人能這般影響他,即使逝去數十年也不曾改變。康熙深深地吸了口氣壓下心中的悸動,目光爍爍地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道:「你倒是很有眼力,沒有將朕錯認是老太監。」

  淩若努力想要擠出一絲笑顏,無奈心中萬般緊張,勉強擠出的笑容跟哭顏一般難看,「皇上天顏,豈是尋常人能比,縱使民女再眼拙也斷不會誤認為太監。」

  康熙笑笑,越過她往梅林深處走去,淩若不敢多問更不敢就此離去,只得亦步亦趨跟在康熙身後。走了許久,她終於鼓起勇氣問道:「皇上經常來這裡嗎?」

  康熙停下腳步,環視著四周道:「睡不著的時候就會來這裡走走,你知道這片梅林叫什麼名字嗎?」

  「不知。」淩若如實回答。

  「叫結網林,在這裡過去的地方,還有一座池,名為臨淵池。」他回過頭來,目光卻未落在淩若身上,而是望向不知名的遠方,眼中是深深的懷念。

  「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淩若幾乎是下意識的想到這句話。

  深邃的目光仿佛跨越千年而來,在淩若身上漸漸凝聚,默默重複著淩若的那句「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許久蕭索地笑道:「也許那就是她當時的心情吧。」

  她?淩若心中頗為好奇,是何許人物才能讓身為九五至尊的皇帝如此掛念,然她清楚,這不是她該問的問題。

  「以前皇后還在的時候,朕常與她來這裡走走。」輕落無物的細雪落在臉上有細微的冰涼。

  「是孝誠仁皇后嗎?」淩若仰頭輕問,關於這位皇帝的一切在心底默默閃過。他雖先後立過三位皇后,但論感情最深的莫過於嫡后孝誠仁皇后,少年夫妻,青梅竹馬,三十年前孝誠仁皇后仙逝的時候,皇帝大慟,輟朝五日,舉國同哀。所遺之子胤礽剛滿周歲便被冊為太子。

  康熙點點頭,忽地道:「你會吹簫嗎?」

  「略會一些,算不得精通。」話音未落,便聽得康熙擊掌,一名上了年紀的太監自暗處閃出,恭謹的將一柄綴有如意絲絛的碧玉簫遞給淩若,正是伺候康熙數十年的總管太監李德全。

  「隨意吹一曲給朕聽聽。」聲音穿過雪幕而來,透著淡淡的落寞。

  淩若默默接過玉簫,略一思索心下已有了計較,豎簫於唇邊,簫聲悠悠迴響在這片寂靜的梅林中。

  曲調三起三落,初似鴻雁歸來,有雲霄之縹緲,序雁行心和鳴,倏隱倏顯,若往若來。其欲落也,回環顧盼空際盤旋;其將落也。息聲斜掠,繞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應,三五成群,飛鳴宿食,得所適情:子母隨而雌雄讓,亦能品焉。

  一曲《平沙落雁》仿佛將人真切帶到了那片天空,看雁群在空中盤旋顧盼,委婉流暢,雋永清新,即使是不懂韻律的李德全也聽得如癡如醉。

  待最後一個音節徐徐落下後,淩若執簫於身前朝尚在閉目細品的康熙欠身道:「讓皇上見笑了。」

  康熙緩緩睜開眼,含一絲笑意道:「你的簫藝很好,比宮中的樂師吹得還要好,不在於技巧而在於你吹出了那種意境。」

  本是隨意一句話,沒想到一曲聽罷,竟意外令得他心中的鬱結少了許多,那種平和自然,已經許多年未見到了。目光落在淩若奉至面前的簫淡淡一笑道:「這簫就送給你吧,好生保管,將來再吹給朕聽。很晚了你該回去了,天黑路滑,朕讓李德全送你。」

  淩若正欲謝恩,忽地臉上多了一隻手,陌生的溫度讓她有一種想逃的衝動,可是她不能逃,不能違逆這位握有天下的至尊之意。

  「你想入宮嗎?」他問,是從未有過的溫和,眼裡甚至還有幾分希翼。

  他的掌心因常年騎馬射箭有厚厚的繭,那麼粗糙那麼灼熱,與容遠的完全不同。

  許久,她笑,明媚無比,宛如掠過黑夜中的驚鴻,蹭著他掌心的紋路一字一句道:「淩若想陪在皇上身邊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靜水流深,滄笙踏歌;此生,再無回頭之路……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43 PM

008 宜妃

  李德全親自將淩若送至鐘粹宮外,淩若遠遠便看到宮門外站了個人在那兒左顧右盼,心下還奇怪這麼大晚的天又下著雪怎得還有人在外面,待走近了方發現那人竟是秋瓷。

  秋瓷也看到了淩若,一顆空懸已久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了,趕緊快步迎上去,「妹妹去哪兒了,怎得這麼晚才回來?」

  見秋瓷如此關懷自己,淩若滿心感動,握了她攏著護手依然森冷如鐵的手道:「只是閑著無事隨意去走走罷了,不想竟讓姐姐憂心了,實在不該。」

  「沒事就好。」秋瓷長出了一口氣,此時才注意到淩若身後尚站了一個年老的太監,訝然道:「這是……」

  李德全趨前一步打了個千兒道:「奴才李德全給小主請安。」

  李德全?!這個名字令秋瓷為之一愣,那不是皇上近身太監嗎,也是宮裡的太監總管,她入宮後還特意打聽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和淩若在一起?

  「外面雪大,二位小主快進去。」李德全將撐在手裡的傘遞給淩若,躬身笑道:「小主若沒其他吩咐的話,奴才就回去向皇上覆命了。」

  「有勞公公了。」淩若正欲行禮,慌得李德全趕緊扶住,忙不迭道:「您這是要折殺奴才,萬萬使不得。」

  李德全跟在康熙身邊數十年,什麼沒見過,今夜之事後,鈕祜祿淩若入宮幾成定局,將來是正兒八經的主子,他怎敢受禮。

  淩若笑笑,明白他的顧忌,當下也不勉強,待其離開後方與秋瓷往宮院中走去,「姐姐怎麼知道我不在屋中?」

  秋瓷歎一歎氣道:「還不是為了那個郭絡羅氏,我怕她又藉故氣你,便想來看看,哪知去了才知道你不在,天黑雪大,我怕你有事便在宮門口等你回來。」說到此處,話鋒一轉似笑非笑地道:「沒想到卻讓我看到李公公親自送你回來,妹妹,你是不是應該有話要和我說呢?」

  對於秋瓷,淩若自不會隱瞞,一五一十將適才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聽完淩若的敘說,秋瓷先是一陣詫異,隨即浮起衷心的笑意,「想不到還沒選秀,妹妹就已經先見到了皇上,而且聽起來皇上對妹妹印象甚佳呢,不然也不會將玉簫賞了你,這事若讓其他秀女知道了還不知要羨慕成什麼樣呢。」

  低頭撫著溫潤的簫身,淩若並未如旁人一般欣喜如狂,反而有所失落,「我也不知道此事是好是壞。」

  秋瓷拂去飛落在她鬢髮間的細雪,溫然道:「是不是又想起徐公子了?」見淩若低頭不答,她長歎一聲勸慰道:「妹妹,你即使再想又能如何,從你選擇這條路開始,你與他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再掛念,除了徒增傷悲還能有什麼?眼下你所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皇上,唯有他才可以幫你重振鈕祜祿家族的榮耀,只有他才可以幫你解決所有難題。」

  淩若絞著玉簫所綴的流蘇默默不語,半晌才低低道:「姐姐說的我都明白,只是總不能完全放下,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我明白,但是這件事你萬不可讓他人知道,否則於你有百害而無一利。」秋瓷鄭重說道。

  淩若點了點頭,深深地看著濃重如墨的夜色,「我會記住,我的歸宿在紫禁城,永遠記住。」

  這句話她既是說給秋瓷聽,也是在說給自己聽,讓自己時刻謹記,一刻不忘。

  之後的兩日,天色有放晴之勢,積雪漸漸融去,看這趨勢,十二月初八的選秀大典應會有一個好天氣。

  永和宮,東六宮之一,於康熙十六年指給剛晉了宜嬪居住,至今已有二十餘個年頭。

  宜妃如今已是快四十的人了,但因保養得宜,看著倒像是三十許人,全然看不出已育有數子。

  「她當真這般過份?」宜妃擰眉問坐在一旁的慕月,隱隱有一絲怒氣在其中。

  慕月一臉委屈地撇撇嘴,「我怎麼敢欺瞞姐姐,自進宮到現在,她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就眼高於頂,根本不將其他秀女放在眼中,我更是經常受她氣,有一回她還拿滾燙的茶水潑我,姐姐你瞧。」她說著卷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那裡赫然有一道紅色似被水燙出來的印子。

  宜妃本就來氣,眼下見得慕月受傷,哪還按捺得住,將琉璃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放怒道:「這個鈕祜祿淩若好生過份,你是本宮的妹妹她都敢如此,可見囂張到何種程度。」說罷又仔細打量了慕月手臂上的傷口一眼道:「還好沒起水泡,只要紅印消下去就沒事了,寄秋,去將上回皇上賞本宮的生肌去淤膏拿來。」

  在寄秋離去後慕月咬著下唇道:「若她只是針對我一人也就罷了,可她越說越過份,最後連姐姐你也不放在眼中,還說……」她覷了宜妃一眼,神色遲疑。

  宜妃冷冷道:「你儘管說就是,本宮倒想聽聽她都說了些什麼。」

  慕月聞言小心翼翼道:「她說姐姐不過是運氣好才有如今地位,其實根本一無是處,她若進宮必取姐姐而代之。」

  「好!好!好一個鈕祜祿氏,不過是一個小小典儀之女,心思卻當真不小,還沒進宮就已經想取本宮而代之了。」宜妃怒極反笑,只是這笑容森冷讓人打從心底裡發顫,熟悉宜妃的人都知道她動了真怒。

  「主子息怒,鈕祜祿家早已沒落多年,照理來說這個鈕祜祿淩若不應這麼膽大包天才是。也許這中間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寄秋取了生肌去淤膏來聽到宜妃的話輕聲勸了一句,那雙眼有意無意的從慕月臉上掃過,似想從中瞧出點什麼來。

  慕月豈會聽不出她話中之意,當下柳眉一豎喝道:「你這話什麼意思,是說我在撒謊騙姐姐嗎?」

  「奴婢不敢,奴婢是怕有人居心不良利用娘娘與小主來達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寄秋口中說不敢,但分明就是在指她,慕月氣得牙根癢癢偏又不能發作。

  宜妃是在宮中淫浸多年的人,深諳爭寵奪權之道,先前是一時氣惱,再加上慕月是她親妹妹,根本不曾懷疑有它,如今冷靜下來後再也覺著有些問題,但她並不點破,接過寄秋取來的藥膏挑出一點輕輕在慕月手臂上抹著,眸光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道:「你覺著她對你來說是一個威脅?」

  慕月心裡「咯噔」一下,知曉姐姐已經識破自己的計倆,但話已至此再改口是不可能了,何況姐姐這般問,分明已經意動,當下她把心一橫抬首沉聲道:「不是對月兒,而是對姐姐。」

  「哦?」宜妃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收回手指,只見指尖除了透明的藥膏外還有淡不可見的紅色,眸光一緊,另一隻戴了鏤金護甲的手指在繡有繁花的桌布上輕輕劃過,抬起時,有一條細不可見的絲線勾在上面,似乎稍一用勁就會崩斷。

  「姐姐若見過她便會相信月兒的話。」儘管慕月很不願意承認,但淩若確有傲人之美貌,比她更勝一籌。

  宜妃默默起身來至宮門處,凝望今晨內務府剛送來的十八學士,那是天下茶花的極品,一株上共開十八朵花,花瓣層層疊疊,組成六角塔形花冠,朵朵顏色不同,紅的就是全紅,粉的便是全粉,齊開齊謝,極是好看。

  如此珍品,內務府縱是悉心栽培也不過幾株,孝敬給了宮中最受聖眷的幾位娘娘,宜妃便是其中之一;其餘嬪妃便只有豔羨的份。

  見宜妃久久未說話,慕月原本篤定的心逐漸沉了下去,難道姐姐不肯出手對付鈕祜祿淩若?若這樣的話那她算盤豈不是要落空?

  正當她不安之時,宜妃動了,她轉過身對寄秋道:「去庫房將前些日子送來的那尊白玉觀音帶上,咱們去景仁宮。」

  景仁宮正是榮貴妃的居所,眼下宜妃要去那裡,用意再明瞭不過,慕月喜形於色,待要說話,宜妃已移步來到她面前,撫著她垂在鬢邊的流蘇輕輕道:「人吶,聰明是好事,但千萬不要以為全天下就自己一人聰明,將別人當成傻瓜耍,否則吃虧的只能是自己,月兒,你說對嗎?」

  慕月身子一顫,知曉宜妃這是在說自己,一直以來,她與這個親姐姐聚少離多,當年宜妃進宮時她尚未出生,後來也只有逢年過節才隨額娘至宮中與宜妃相聚一兩日。在她心中,與宜妃並未存了多少親情,更多的是利用甚至覬覦。

  然當她看到此時宜妃溫和之中暗藏淩利的眼神時,明白自己大錯特錯,這個姐姐遠比自己以為的更利害,遠不是她所能對付控制的,至少現在不行。

  想通了這一點,慕月再沒有任何猶豫,斂起自己所有鋒芒與非份之想,溫順地如同一隻小貓,「月兒明白。」

  「但願你是真的明白。」宜妃淡淡一笑,淩厲之色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溫情與寵眷,「月兒,你是本宮親妹妹,只要你不犯大錯,本宮一定會護著你。」

  言,盡於此。

  在寄秋取來白玉觀音後,宜妃乘了肩輿往榮貴妃的景仁宮行去,慕月與寄秋隨行在側。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44 PM

009 難容

  景仁宮與永和宮同屬東六宮,是以隔的並不算遠,守在景仁宮外的小太監遠遠看到宜妃肩輿過來,不敢怠慢趕忙迎上來打了個千兒,「奴才給宜主子請安,宜主子吉祥。」

  宜妃下了肩輿擺手示意他起來,「貴妃在嗎?」

  「回宜主子的話,主子正在屋中與太子妃說話。」小太監恭謹地答道。

  聽聞太子妃也在,宜妃精心描繪過的長眉微微一挑,待小太監進去通稟後方側頭問面露喜色的慕月,「你知道什麼?」

  慕月貼著耳朵小聲將淩柱與石厚德的恩怨敘述了一遍,太子妃眼下這個時候來造訪德妃,多半與此事有關。

  說話間,有人挑了簾子出來,除原先那小太監之外還有一名年長的宮女,朝宜妃福一福笑道:「主子聽說宜主子來了,不知有多高興,讓您快些進去。」

  榮貴妃剛進宮的時候和珠便已在其身邊侍候,至今已有數十年,最得榮貴妃信任不過,縱是宜妃也不敢輕視了去,客氣了幾句後方才挑簾進了後殿。剛一進去便有一股熱氣迎面而來,瞬間將適才路上那點寒意吞噬。

  榮貴妃素不喜奢華,是以整個景仁宮佈置以簡約而不失大氣為主,宜妃將暖手爐遞給寄秋,雙手合於腰際端端正正蹲下去行了個禮,「妹妹給貴妃姐姐請安。」跟在她身後的慕月與寄秋亦跟著行禮。

  榮貴妃是康熙九年進的宮,如今已是近五十的人了,雖再不復年輕時的青春貌美,但歲月在磨滅韶華的同時也將那份端莊得體深深銘刻在她骨子裡。

  「都說過多少次了,妹妹怎得還這般見外,快快起來。」榮貴妃抬手虛扶,一邊叫人搬來繡墩。

  宜妃斜倚了坐下含笑道:「禮不可廢,否則叫人看見了又該說妹妹我沒規矩了,剛進宮那陣子可沒少吃這個虧。」

  她取過寄秋捧在手中的錦匣道:「前些日子兄長進宮來探望時帶來一尊白玉觀音像,我瞧著玉質和雕工都不錯就留下了,知道姐姐近年來吃齋念佛,這尊觀音像送給姐姐是再合適不過了。」

  榮貴妃接在手中打開一看,饒是她見多了奇珍異寶也不禁為之動容,整尊觀音像高兩尺,玉質潔白瀅潤毫無瑕疵,觀音呈立站狀,面相豐腴、神態安詳,胸前垂掛瓔絡,右手持一經卷,右手攜佛珠一串,赤足站立於一碧玉質地的雕海水托蓮花座上,雕工細膩,連衣紋都清晰流暢。絕對是一件貴重無比的珍品。

  榮貴妃本不肯收,但架不住宜妃勸說,兼之又確實喜歡,終是收下了,著和珠拿到佛堂去供奉。

  「秀玉見過宜妃娘娘。」那廂石氏也起來笑吟吟朝宜妃見禮,待起身後瞥見在宜妃身後朝她行禮的慕月訝然道:「咦,這是新來的宮女嗎?好生標緻,而且……」

  「而且什麼?」宜妃接過宮人遞來的香茗似笑非笑地問。

  石氏蹙眉道:「不知是否秀玉眼花,怎麼瞧著她的五官神韻有些像宜娘娘您?」

  榮貴妃初不在意,如今聽得石氏提及著意打量了一眼,果然是有四五分相似,難道是巧合?正在疑惑之際,眼角餘光不經意掃過慕月垂於耳際的殷紅流蘇,按例宮女不得佩帶流蘇,如此說來,她不是宮女?想到這裡榮貴妃忽地記起一事,略一琢磨立時猜出了慕月的身份,回首朝石氏笑道:「你不曾看錯,但卻說錯了。宜妃的妹妹,佐領三官保的千金怎麼會是一個宮女呢。」

  宜妃抿唇笑道:「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姐姐。慕月,還不快重新見過榮貴妃和太子妃。」

  慕月乖巧地答應一聲,上前一步重新見禮,聲如銀鈴,「慕月給貴妃娘娘請安,給太子妃娘娘請安。」

  榮貴妃招手示意她過去,細細打量道:「真是個標緻伶俐的姑娘,越看越像宜妃年輕的時候,看來今年宮中又要多一位姓郭絡羅氏的妃嬪了。」

  這般言語分明是在暗示慕月有很大機會被選中留牌子,榮貴妃是負責此次選秀之人,她開口自是八九不離十,宜妃心中暗喜,面上卻不露分毫,反而哀聲歎氣,有難解之愁容。

  「宜妃為何歎氣?難道你不想慕月入宮嗎?」榮貴妃奇怪地問。

  「哪能啊。」在榮貴妃的再三追問下,宜妃方一臉為難的將事情講了出來,聽得榮貴妃與石氏皆是一怔,同問道是何人如此狂妄無禮。

  「是鈕祜祿家的女兒,叫淩若。」慕月在宜妃的示意下說出了淩若的名字。

  石氏一聽這個名字頓時冷笑不止,榮貴妃更是沉下了臉,怒意在眉間若隱若現,寒聲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在宮中也敢如此膽大妄為。」

  「怎麼,貴妃也知道這個人?」宜妃假裝詫異。

  「宜娘娘久居深宮自然不知,這個鈕祜祿淩若的阿瑪與我阿瑪同在禮部為官,雖只是小小四品典儀卻狂妄自大,從不將我阿瑪放在眼中,陽奉陰違不說還多番頂撞。」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榮貴妃攥了袖子凝聲道:「他們以為還是從前嗎?」

  宜妃悠悠道:「昔日鈕祜祿一族倚仗有孝昭仁皇后和溫僖貴妃撐腰為所欲為,從不將他人放在眼中,而今雖說是落魄了,可還一門心思巴望著東山再起呢。」她朝鐘粹宮努努嘴,意思再明確不過。

  饒是榮貴妃涵養極佳,這一刻也禁不住為之變色,她可以不在乎區區一個秀女,卻不能不在乎一個與孝誠仁皇后有七八分相似的秀女。只要是康熙初年進宮的,無人不知孝誠仁皇后在康熙心目中獨一無二的地位。

  這個女子,絕不能進宮。

  宜妃並不知榮貴妃這番心思變化,見她不語只道還有所猶豫,又道:「身為女子當有四德,即德、容、言、功;四德當中又以婦德行最要緊,無德驕狂之人連正身立本的資格都沒有又怎配入宮為妃伴御駕左右。」

  「妹妹所言甚是。」榮貴妃雙目微閉,睫毛如羽翼垂下,擋住眼眸不經意間射出的淩厲。

  「只是本宮雖負責這一次選秀,卻也無權隨意撂牌子,一切要等皇上閱過方能決定,不知妹妹有何好辦法?」她撫著袖口繁複的花紋,聲音依舊一派溫和,聽不出喜怒與否。

  宜妃微微擰眉,她當然聽得懂榮貴妃話中之意,但難就難在此處,選秀那天秀女留牌子與否是要看皇帝意思的,她們並無權過問,頂多只能在旁邊提上幾句,除非……

  正當宜妃盤算著如何才能不讓淩若出現在那天的選秀時,石氏忽地起身道:「若秀女不潔或與他人有染是否又另當別論?」

  「這是何意?」榮貴妃驀然一驚,坐直了身,目光與宜妃一道落在石氏身上。

  石氏彎唇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別在髮間的晶石長簪劃過一道生冷的光芒,若荒野中毒蛇之眼。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46 PM

010 人為刀俎 我為魚肉

  時光如流水緩緩劃過,轉眼已是十二月初七,夜幕濃重如墨,過了這夜,鐘粹宮百餘名秀女的命運都將塵埃落定,是走是留,是飛上枝頭變鳳凰還是打回原形;很快便見分曉。

  明日就是選秀大典,身為鐘粹宮的管事姑姑,紅菱有太多事要忙,從早到晚幾乎一刻不曾停過,好不容易才將諸事安排妥當,有空坐下來歇歇時,有人來報,說景仁宮的林公公到了指名要見她。

  林公公?那不是榮貴妃的心腹嗎,這麼晚了他跑來此地做甚?

  她的疑惑林泉並未回答,只是說奉榮貴妃之命,宣秀女鈕祜祿淩若至景仁宮覲見。

  淩若同樣滿頭霧水,榮貴妃是後宮最尊貴的女子,那麼高高在上,怎麼會知道她一個小小秀女,還指名要見她。莫非……想到秋瓷曾經說過的話,她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夜已三更,景仁宮卻依舊燈火通明,比白晝更加輝煌耀眼,令人微微目眩。淩若跟著林泉來至正殿,跨過及膝的朱紅門檻,悄悄抬頭掃了一眼,只見正殿之上端座著兩位珠環翠繞氣度雍容的女子,其中一個定是此間正主榮貴妃,另一個就不知是誰了。

  正當她猶豫該如何見禮時,腿彎子猛然被人踢了一下,膝蓋一彎不由自主跪倒在極硬極冷的金磚上。

  「大膽狗東西,見了貴妃主子和宜妃主子還不跪下。」林泉喝斥了一句後轉頭換了一副笑臉躬身道:「主子,鈕祜祿淩若來了。」

  「你抬起頭來。」榮貴妃不理會於他,只盯著低頭跪地的淩若,目光極是複雜,她想親眼瞧一瞧這女子,是否真的如石氏所言,像極了孝誠仁皇后。

  淩若惶恐地抬起頭,當那張顏毫無保留地展露在燭光下時,宜妃大驚失色,倒吸一口冷氣,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像她?

  孝誠仁皇后仙逝之時,宜妃不過剛剛進宮,雖只見過寥寥數面,且已過去三十年,但像孝誠仁皇后這麼出色的人,只需見過一面便會永生難忘。

  果然……榮貴妃猛地蜷緊雙手,剛剛修剪過的指甲掐的掌心隱隱作痛,但這遠比不得記憶被揭開的痛。康熙九年入宮她不過數日便得幸於皇帝,由選侍晉為貴人,所有人皆以為她從此平步青雲,卻不想偶爾一句失語有冒犯皇后之嫌,竟令得皇帝再不踏足她處,足足冷落了她七年,七年……女子最美好的七年就這樣沒了,連唯一的兒子都因為太醫不肯來診治而早殤。等她好不容易借機複起時已是二十餘歲,又熬了這麼多年且生了一子一女方才有今日之地位,心中對孝誠仁皇后簡直可說是恨之入骨,而今乍一見淩若,若非還有理智克制,真恨不得當即上去剝皮拆骨。

  所以,她明知道宜妃今日所來非善,明知道宜妃是在利用自己除掉郭絡羅慕月進宮的障礙,她依然甘之如貽,

  「姐姐……怎麼……她……」過度的吃驚令宜妃語無倫次,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但內心依然波濤洶湧,想喝口茶定定神,卻因手抖而灑了一身,她事先並不知淩若像孝誠仁皇后一事。

  「意外嗎?」榮貴妃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起身於長窗下雙耳花瓶處撚一朵梅花在鼻尖輕嗅,清洌的香味讓她頭腦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回身,花盆底鞋踩在金磚上的聲音在淩若身前嗄然而止,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張讓她厭惡至廝的臉,許久,她終於說話,「鈕祜祿淩若,你可知罪?」

  淩若茫然搖頭,憑直覺,她感覺這位看似和善的貴婦並不喜歡自己。

  榮貴妃閉一閉目,努力將眼底的厭惡掩去,冷然道:「你身為秀女卻與他人私定終身,做出苟且之事,你可知,這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榮貴妃的聲音並不大,然聽在淩若耳中不吝於平地驚雷,炸得她頭暈目眩,慌忙否認,「我沒有!」

  話音未落臉上便重重挨了一耳刮子,當場就把她打懵了,耳邊更傳來林泉尖細若刀片刮過鐵鍋的聲音,「狗膽包天的小浪蹄子,貴妃主子面前也敢自稱‘我’,真當是活得不耐煩了。」

  宜妃已刻已恢復了鎮定,聞言吃吃一笑起身道:「像這種不懂尊卑之人,可是該好好教訓一番,省得她以後再犯。」

  林泉答應一聲卻沒敢立刻動手,只以目光詢問自家主子的意思,榮貴妃冷冷看著那張嘴角滲血的臉,有快意在眼底快速掠過,涼聲道:「既是宜主子開口了,那就讓她好好長長記性吧。」

  林泉答應一聲,獰笑著抓住淩若的髮髻不顧她的求饒左右開弓,足足打了十幾個耳刮子方才停下。

  等他打完,淩若頭髮散了,臉也不成樣子了,兩邊嘴角都打裂了,臉腫得老高,到處都是指痕淤腫。

  「知道錯了嗎?」她問,高高在上,猶如不可侵犯的女神。

  「回貴妃娘娘的話,奴婢知錯了,奴婢下次絕不再犯。」淩若咬牙回答,每說一個字都會因牽動臉上的傷而痛徹心扉。

  冰冷尖銳的鎏金護甲在淩若臉上輕輕劃過,並不用力,但那種言語無法形容的森冷卻令她身體不能自抑地戰慄。

  她不懂,明明從不曾見過,為何榮貴妃對她會有這麼大的敵意,縱使是石尚書之故也不該這般明顯才是。

  「徐容遠是你什麼人?」靜默的聲音裡夾雜著一絲冷酷。

  突兀地從榮貴妃口中聽到這三個字,淩若心驟然一沉,這絕對不會是好事情,「徐家與奴婢的家是世交,所以奴婢與徐容遠自幼相識。」在那雙毫無溫度的眼眸逼視下,她不敢扯謊,

  「僅是自幼相識那麼簡單嗎?」榮貴妃冷笑,手微微一使勁,在那張臉上留下一道通紅的印子,她恨,她恨不得現在就毀了這張臉。

  「是。」淩若吃痛,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一下,可是在這宮裡,在這景仁宮,她又能逃去哪裡?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是生是死,由不得她選。

  「還敢撒謊,看樣子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手指狠狠鉗住淩若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來人,給本宮繼續掌她的嘴,直到她說實話為止!」

  「貴妃娘娘容稟,奴婢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絕不敢有半點隱瞞。」淩若趕緊辯解,唯恐遲上一星半點。

  「鈕祜祿淩若,你不必再死撐了。」許久未出聲的宜妃撫一撫袖口以銀線繡成的瑞錦紋起身淡淡道:「你與徐容遠苟且之事本宮與貴妃娘娘都已知曉。你未經選秀便與他私定終身不說,還做出不軌的行為,其罪當誅!」

  「我……奴婢沒有!」淩若趕緊改口急切道:「是,奴婢與容遠確實相識,但發乎於情,止乎於禮,絕對沒有不軌之事,求兩位娘娘明鑒。」

  「那你就是承認與他有私情了?」榮貴妃面無表情地問,不待淩若回答又將目光轉向宜妃,「秀女未經選秀與人私通行苟且之事,該如何定罪?」

  「按大清律例,除秀女本人問斬之外,其本家亦要問罪,十四歲以上男丁充軍,女子為奴。」宜妃口齒清晰,說的再清楚不過。

  一聽要連累家人,淩若更加慌張,連連磕頭否認,只為求得寬恕。可她不懂,在榮貴妃與宜妃心中早已定下除她這心思,莫說她們不信,就是信又如何,被「莫須有」冤枉的從來不止岳飛一人。

  榮貴妃本欲剝奪她選秀的資格趕出宮去就算了,畢竟此事不宜聲張且無實證,更忌諱傳入康熙耳中。然宜妃的一句話提醒了她――縱使這次應付過去,那下次呢?三年之後她又可以選秀,到時該當如何?經此一事,淩若必然會記恨她們,不會再像現在這般毫無防備。

  「那依妹妹的意思呢?」留淩若一人在正殿,榮貴妃與宜妃移步偏殿商議,如今她們已在一條船上,誰也脫不了干係。

  宜妃撫一撫鬢間的寶藍點翠珠花,陰惻惻道:「要妹妹說自是一不做二不休,就按大清律處置了她,只是不經內務府而已,不然留著她總是一樁禍事!」

  「妹妹的意思是……」榮貴妃氣息微微急促,她心裡也動過這個念頭,只是顧忌太多不敢真說出口。

  外頭不知何時起了風,呼呼作響,冰涼刺骨的風從朱紅雕花窗扇縫隙間漏了進來,吹熄了本就有些搖曳的燭火,側殿內一下子暗了下來,有無法言說的恐怖在殿中漫延,儘管宮人很快便重新燃起了燭火,依然令榮貴妃驚出一身冷汗,當即拒絕宜妃的提議。

  「姐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心慈手軟?」宜妃冷笑。在宮裡,身居高位的娘娘哪個手上沒有幾條命。

  「總之不行,冒然死了一個秀女,本宮無法向皇上交待,萬一追查下來,這個干係是否由宜妃你來擔待?」說到最後一句,榮貴妃已是崢嶸畢露,語帶風雷之聲。

  話已至此,多說無用。

  宜妃在心底暗自歎了口氣,她本想借此事扳倒榮貴妃,一舉兩得,可惜榮貴妃不肯上這個當。

  思忖片刻榮貴妃心中有了計較,再度來到正殿,淩若依舊瑟瑟發抖跪在地上,一見二人進來,連忙磕頭呼冤,甚至願意讓宮中嬤嬤驗身,以證自身清白。

  淩若儘管足夠聰明,但還是太單純稚嫩了,她不懂,從踏入景仁宮的那一刻,她的結局就已經註定了,說什麼都是徒勞。

  榮貴妃冷冷看她一眼道:「依你之罪本當問斬,今本宮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就饒你一死。」淩若還未來得及高興便聽榮貴妃繼續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選秀你自是不能參加了,不過本宮也不虧待你,將你賜給四阿哥為格格。」德妃與她素來不對盤,現在正好將這個麻煩推給她兒子。

  這就是榮貴妃的狠辣之處,後宮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她雖不能殺淩若,卻可以讓她生不如死。

  格格?淩若不敢置信地盯著滿口慈悲的榮貴妃,眼中頭一次出現怒意,她即使再傻再笨也該看出來榮、宜二妃完全是有意針對她。

  在本朝,格格有兩種意思,一種是被尋常百姓知曉的對於宗親官家小姐的稱呼,是一種敬稱;另一種則是王府裡沒有名份的通房丫環,莫說不入宗譜玉碟,就是一聲主子都當不起。

  正經官宦人家出身的女子,尤其還是滿人,自大清開國以來,從未有指為格格的道理,再差也是一個庶福晉。只有漢人或是身份卑賤的女子才會被指為格格。對於一個官宦人家的小姐來說,被賜給他人當格格比殺了她還難受。

  榮貴妃這一巴掌,摑得不僅僅是淩若一個人的臉,還有整個鈕祜祿氏的臉面,不留一絲餘地。

  淩若緊緊咬住下唇,一言不發,直至嘴裡嘗到腥鹹的滋味方才稍稍鬆開,混著殷紅的鮮血木然吐出幾個字,「奴婢謝貴妃娘娘恩典。」

  榮貴妃滿意地點點頭,示意林泉將她帶出去,並連夜送往四貝勒府,不許她在宮中再多呆一刻。

  一夜之間,淩若的命運軌跡被徹底,從此踏上一條不可預知的道路。

  於失魂落魄間,淩若被帶出了景仁宮,帶出了曾經寄託她一切的紫禁城……

  等她回過神來時,已經身在四貝勒府後院一間廂房內,是府裡的管家高福領她進來的,林泉將榮貴妃手諭交給高福後就走了,之後高福領了個與她年紀相仿的丫環進來,告訴她,以後這個就是專門伺候她的丫頭墨玉。

  「姑娘,您身上都濕了,要不要奴婢給您換身衣裳再服侍您就寢?」墨玉揉著惺松的睡眼問,她在睡得正香的時候被高管家從被窩裡挖出來,告訴她新姑娘來了,以後她就負責照料這位新姑娘衣食起居。

  姑娘……這就是她以後的稱呼,再不是鈕祜祿淩若,而是四貝勒府裡一個暖床的格格,下人對這一類人的稱呼是姑娘,跟青樓中那些妓女的稱呼一樣。

  事情上,她們就是王府裡的妓女,專屬於四貝勒一人的妓女,連妾都不是。

  她木然站在那裡,尖銳淒涼的笑聲驟然爆發,仰天大笑狀若瘋癲,許久許久,直至臉上盡是笑出的淚水才漸次低了下去。

  拋棄至親至愛,捨棄一生自由,只為求入宮,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局。這是報應,報應她傷害了那個守候她十年的至情男子,報應她不自量力,妄想以一已之力挽回鈕祜祿一族的頹勢!

  墨玉被嚇壞了,自己不過是問她一句要不要換身衣裳,怎得這麼大反應,該不是神智有問題吧?虧她還長了一張這麼漂亮的臉蛋,真可惜;還有這位姑娘臉上怎麼又紅又腫仿佛被人剛剛掌過嘴一般。

  墨玉搖搖頭正準備告退,倏地看到站在那裡的淩若搖搖欲墜,隨時會摔倒,嚇得她連忙過去抱住了,一抱之下頓時發現不好,這位新來的姑娘身上竟然燙的利害,似在發燒,連忙喚道:「姑娘?姑娘你怎麼了?」

  今夜一連串的打擊早將淩若逼到崩潰邊緣,過來時又恰逢下雨淋了一身,寒氣入侵,心神憂鬱,能撐到現在都是一種奇跡,在墜入無邊黑暗前淩若最後看到的是墨玉關切的面孔……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47 PM

011 震怒

  十二月初八,康熙四十三年的選秀定在體元殿進行,年過天命的康熙帝攜後宮位份最高的榮貴妃、宜妃、德妃一道挑選德才兼備的秀女以充掖後庭。

  八旗秀女分滿、蒙、漢,分別選看,凡中意者記名字留用,就是所謂的留牌子,不中意者則賜花一朵,發還本家,也即撂牌子。

  悉心打扮的百餘名秀女最終得以留牌者不過區區十數名,每一個皆是個中佼佼者,貌美如花。選上的自是喜上眉梢,沒選上的則失望至極,有幾個甚至因傷心過度暈厥過去。

  待看完最後一撥秀女已是晌午時分,正當一直提著顆心的榮貴妃與宜妃相視一眼暗自鬆氣時,康熙的一句話讓她們剛放下的心再度提到了嗓子眼。

  「此次共有秀女幾人?」身著明黃緞繡五彩雲蝠金龍十二章龍禮袍的康熙擰眉問隨侍在側的李德全。

  李德全不假思索地道:「回皇上的話,共有一百七十六名秀女,不過今日參選的唯有一百七十五名秀女。」他心下已猜到康熙這麼問的原因,畢竟當日之事,他是除康熙之外唯一一個知情者。

  「這是為何,還有一人呢?」康熙瞇起細長的眼眸,臉色微微發沉。

  李德全小心地睨了康熙以及旁側有些坐立不安的榮貴妃一眼,揮退尚留在殿內的秀女,「啟稟皇上,今日選秀名冊遞到奴才這裡時,奴才發現有人將鈕祜祿淩若的名字自名冊中劃去,沒來的那名秀女應是她;之後奴才也問過鐘粹宮管事姑姑紅菱,她說這是榮貴妃的意思,鈕祜祿淩若也在前一夜被榮貴妃宮裡的林公公帶走了,至今未歸。」

  不待康熙追問,榮貴妃忙自椅中起身,欠身道:「回皇上的話,的確是臣妾的意思,臣妾昨夜剛剛得知原來鈕祜祿淩若在參選之前行為不檢,還與一名叫徐容遠的男子有染,這般不知自愛的女子實無資格參選,所以臣妾才自作主張將此女之名自名冊中劃去。」

  「還有這等事?只是貴妃久居後宮,怎會知道宮外之事?」康熙話中的懷疑讓本就提心吊膽的榮貴妃更加慌張,她萬不能說是石氏告訴她的,否則以她與石氏的關係只會讓康熙更加懷疑。

  正當她思忖該如何回答時,和珠走上前來雙膝跪地道:「啟稟皇上,是奴婢前幾日出宮探望家人時無意中聽來的,回宮後與娘娘說起此事,娘娘還怕是市井中人亂嚼舌頭冤枉淩若小主,特意命奴婢再次出宮去打探清楚。」

  「這麼說來,此事是真的了?」康熙面無表情地盯著和珠,看不出喜怒。

  和珠雙肩微動,不敢直視康熙,垂目盯著自己映在金磚上的身影道:「是,正所謂無風不起浪,奴婢打探後得知淩若小主確與一男子有染,且還私訂婚盟,娘娘為保後宮清寧迫不得已將淩若小主的名字劃去。」

  「貴妃,事情真像和珠所言一般嗎?」冬雪初霽,暖暖的陽光自雲層中灑落,將紅牆黃瓦的紫禁城照得愈發莊嚴華美,朝瞰夕曛中,仿若人間仙境。

康熙溫和的言語令榮貴妃精神一振,忙答道:「正是,皇上要操勞國家大事,日理萬機,臣妾不敢為一點小事勞煩聖駕。皇上當初許臣妾掌管後宮之權就是要臣妾為皇上分憂解勞,數年來臣妾不敢有一刻忘記。」

  「是啊,皇上,這些年來貴妃姐姐將後宮打理的井井有條,臣妾相信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後宮安寧著想。」宜妃吟吟笑道,當日之事她也有份參與,若此時裝聾作啞不發一語,難保榮貴妃不會忌恨在心,倒不如賣個人情給她。

  在座的三位妃子,唯有德妃未曾說過隻言片語,只是盈盈立於康熙身邊,神色寧靜溫柔。聰敏如她早已發現在眼下的寧靜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此時多嘴只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她只要安靜的站在這裡看戲即可。

  果然,就在榮貴妃以為能夠遮掩過去時,康熙驟然發難,眸光犀利如箭,刺得榮貴妃與宜妃心頭髮冷,連忙垂下頭。

  「好一個為了後宮安寧著想。」康熙冷笑道:「貴妃,朕且問你,此次入選者有一百七十六名秀女,你是否對每一個秀女的名字都瞭若指掌?否則為何那麼巧出宮探親的和珠一聽到鈕祜祿淩若之名就知道她是此次參選的秀女?而你偏又對此事這般上心,不知會朕一聲就將名字從冊中劃去。貴妃,你捫心自問,當真無一點私心?」他登基四十餘載,擒鼇拜平三蕃,當中不知歷經過多少事,怎會聽不出區區謊言。

  康熙這番疾風驟雨般的訓斥徹底粉碎了榮貴妃心頭最後一點僥倖,慌得她趕緊跪下,迭聲道:「臣妾不敢!」

  她不明白,為何少了區區一個秀女會讓康熙如此關注,這種事情並不是沒有過,以往就算知道了也僅僅問一聲便罷,從未像此次這般揪住不放過。

  「是嗎?朕看你們一個個敢得很!」康熙冷哼一聲目光掃過坐立不安的宜妃,「這件事是否連你也有份?」

  見康熙問自己,宜妃趕緊強打起精神道:「皇上說笑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臣妾最是膽小不過,就算再借臣妾一個膽也不敢做出欺瞞聖聽之事,且臣妾相信貴妃姐姐也不敢,興許其中有什麼誤會也說不定。」

  宜妃的話令康熙面色稍霽,但當他得知淩若已被榮貴妃擅自指給四貝勒胤禛為格格時登時大怒,抄起茶碗狠狠摜在榮貴妃面前,滾燙的茶水濺了榮貴妃一身,面容陰冷怒斥道:「荒唐!真是荒唐!」

  不論三妃還是李德全,都是伴駕多年的老人,從未見康熙發過這麼大的火,慌得連忙跪下請康熙暫息雷霆之怒,至於榮貴妃早已嚇得瑟瑟發抖,不知如何自處是好。

  「自大清開朝已來,還從未有四品朝官之女被賜給阿哥當格格的事,貴妃,如此荒唐之事你倒是告訴朕,朕要怎麼向百官交待,你告訴朕!」最後幾句康熙幾乎是吼出來。

  榮貴妃嚇壞了,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唯恐更加激怒康熙,宜妃倒想幫著說話,可她剛一張嘴就被康熙兇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格格……這是一個近乎妓女的稱呼,一想到那個像極了她的女子遭受如此不公的對待,他就心痛至極,連帶看榮貴妃的眼神也充滿了戾氣。

  許久,他微微收斂怒色,冷聲道:「貴妃,你入宮有三十多年了吧?」

  榮貴妃不知其意為何,戰戰兢兢答道:「回皇上的話,臣妾入宮至今已有三十四年。」

  他默然頷首,露出深思之色,「三十四年……那就是康熙九年入的宮,那時孝誠仁皇后尚在是嗎?」

  榮貴妃心裡狠狠震了一下,小心回道:「是,臣妾當時有幸得到皇后教誨,受用一生,臣妾心裡一直記著皇后恩德,未敢有忘。」

  「朕原先也這麼認為,現在看來卻是錯了。」在沉重的失望中,他越過跪在地上的諸人,一步步往緊閉的宮門走去,李德全見狀趕緊自地上爬起來一溜煙跑過去開門,當陽光重新灑落體元殿時,榮貴妃聽到了此生康熙對她說的最後一番話。

  「貴妃,你年紀也不小了,往後無事還是不要出景仁宮了,專心禮佛,宮裡的事就交給宜妃和德妃打理吧。至於和珠,她愛嚼舌根子,不適合再留在你身邊伺候,打發了去辛者庫吧。」

  「不要,皇上不要!臣妾知錯了,皇上您要罰就罰臣妾一人,不要牽連和珠,她已是快五十的人了,現在要她去辛者庫等於要她的命啊,皇上!」榮貴妃淚如雨下,跪步前行,想要去抓住那抹明黃,可最終只能眼睜睜看著康熙遠去,決絕不留一絲餘地。

  湘繡,其實芳兒已經不在了,就算有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入宮,朕也不會為她而冷落了你,畢竟你陪了朕三十餘年,畢竟你為朕生兒育女;只是,現在一切都晚了……

  從體元殿至御書房,一路行來康熙都未開口說過一句話,李德全接過小太監新沏的六安香片捧至一臉疲倦閉目坐在御座上的康熙面前,「萬歲,勞累一天了,喝口茶提提神吧。」

  李德全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康熙答應,逐大了膽子低聲道:「其實萬歲若真喜歡淩若小主,何不下一道聖旨將她召入後宮呢?」

  康熙驟然睜開眼,眸底一片森寒,冷笑道:「李德全,你這差事當得越發有出息了,居然敢教唆朕搶自己兒子的女人!」

  李德全慌忙撩衣跪下,連磕了好幾個響頭既惶恐又委屈地道:「皇上您可冤枉死奴才了,奴才對皇上一片忠心可鑒日月,萬不敢做出對不起皇上的事,否則教奴才不得好死、死無全屍……」

  康熙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別整這些虛頭八腦的東西,若不是看在你對朕還算忠心的份上,憑你剛才那句話朕就可以活活剮了你!起來吧。」

  「謝皇上恩典,謝皇上恩典!」李德全擦了擦被嚇出的冷汗站了起來,見康熙伸手趕緊遞了六安香片過去。

  康熙接過茶盞徐徐吹散杯中熱氣,抿了一口頭也不抬地道:「你是不是還有話想說?說吧,朕不怪你就是了。」

  李德全飛快地瞄了康熙一眼,見他臉色還算平和,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其實……榮貴妃昨夜才將淩若小主賜給了四阿哥,依著奴才看興許四阿哥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此事,更甭說寵幸淩若小主了,皇上您就算真將淩若小主召進宮來,也不算什麼大事。」也只有打小在康熙身邊侍侯的他才敢說這些話,換了其他人就是再想也絕不敢說出口,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絕不是空談,稍有不慎就會人頭落地。

  康熙搖搖頭,略帶幾分苦笑道:「朕不是唐明皇,所以朕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諱。此事若傳揚出去,就是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足以把朕給淹死,朕還指望著做一個明君呢。」

  「罷了,罷了。」康熙仰天長歎,不無遺憾地道:「一切皆由天定,強求不得啊,李德全你晚些去貝勒府傳朕的話,讓四阿哥好生對待鈕祜祿氏,莫因她格格的身份便輕慢了去,等往後有合適的機會,再晉一晉她的位份,格格之位實在太委屈她了。」

  李德全躬身答應,見康熙沒有其他吩咐方才悄無聲息的地退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48 PM

012 四貝勒府

  四貝勒府邸

  淩若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覺醒來時渾身酸痛,嘴裡還火燒火燎一般,隱約看見有一個人背對著自己,連忙扯了乾澀的聲音喚道:「水……我要水……」

  正在幹活的墨玉起初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回頭看到淩若真的醒來頓時露出欣喜之色,趕緊自桌上倒了杯水遞至床邊,「姑娘,你可算醒了。」

  淩若顧不得回答,就著墨玉的手貪婪地喝著對她來說恍如瓊漿玉露般的清茶,一口氣喝完猶不解渴又要了一杯方才緩解口中的乾渴。

  「我睡了很久嗎?」墨玉在淩若身後墊了兩個半舊的棉花墊子,讓她可以倚著坐一會兒。淩若記得她昏過去是夜裡,而今外面天光大亮,想來起碼睡了一夜有餘。

  「姑娘您足足昏睡了四天呢,燒得手腳都抽搐了還說胡話,奴婢好怕你就這麼一直睡下去。」說著說著她眼睛紅了一圈,映著黑青的眼眶特別明顯。

  淩若微微一怔,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已去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可惜閻羅王不肯收她,又將她趕回了陽間。她撫了撫自己明顯削瘦許多的臉頰朝墨玉善意地笑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墨玉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奴婢沒事,只要姑娘您無恙就好了,再說奴婢照料姑娘是應該的。對了姑娘你睡了這麼久餓不餓,要不要奴婢去給您盛碗粥來?」

  被她這麼一說淩若還真感覺肚子空落落的,逐點頭道:「也好。」

  墨玉離去後沒多久便端了碗熱騰騰的粥進來,輕聲道:「姑娘身子剛好轉吃不得油膩的,得吃清淡些,奴婢在粥里加了些鹽,不至於太淡,姑娘您趁熱吃啊。」

  「謝謝你!」她微笑,猶如盛開在池中的蓮花於一瞬間綻放,美得令人窒息,墨玉怔怔地看著她,良久才擠出一句,「姑娘,你真好看,像仙女一樣,連年福晉都沒你好看。」

  年福晉?淩若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釋,四貝勒胤禛今年二十六歲,於十三年前奉命迎娶內大臣費揚古之女烏拉那拉氏為福晉,夫妻稱不上恩愛,但也相敬如賓。之後又有湖北巡撫年遐齡之女與管領耿德金之女先後入府,立為側福晉。其中年氏是前幾日剛入的府,也是康熙指的婚,四貝勒府張燈結綵大宴七日,連康熙和胤禛生母德妃都來了,雖只是納側福晉,但那排場比之嫡福晉也不遑多讓。

  墨玉當時被抽去前院侍候,曾有幸得見到年氏,驚為天人,她從不知一個人可以長得這般美豔絕倫。原以為再沒人可與年福晉相較,卻不想這麼快就又遇到一個。相較之下她更喜歡這位新來的格格,人長得漂亮又沒什麼架子,不像那位年福晉,聽在前院侍候的人偶爾聊起,說是不太好侍候呢。

  四貝勒府分東、西、中三路,每路各有三進院,淩若現在居住的是西路的後院,名為攬月居,她們這些格格不像那些側福晉、庶福晉一般可以獨居一處,攬月居便是所有格格的居所。

  「那你呢,你又為什麼在王府裡當差,是家生還是賣身的?」淩若好奇地問,墨玉說了許多,卻從未涉及到自己。

  墨玉把玩著胸前用藍繩束起來油光發亮的髮辮歪頭笑道:「奴婢是今年剛簽的賣身契,不過只簽了三年,比姑娘來這裡早不了多少日子。」

  「為什麼要簽賣身契,家裡沒人了嗎?」淩若一邊喝粥一邊問,興許是寂寞興許是無聊,總之她很喜歡與墨玉說話。

  墨玉搖搖頭,「不是的,奴婢家裡父母健在,還有一個哥哥和妹妹,哥哥今年都二十多了,早過了娶妻的年紀,只因家裡太窮所以一直未娶上,今年好不容易說到一戶人家願意將女兒嫁給哥哥,但要五十兩彩禮錢,為了給哥哥湊這錢,奴婢就自願賣身給四貝勒府三年,雖然四貝勒府規矩大,但待遇也豐厚,除了賣身的錢,這三年裡奴婢還能每月領到一兩月錢呢,存夠三年又有三十六兩了,有了這些銀子家裡日子就不會太緊巴了。」說到這裡她笑彎了眉眼,仿佛這是一筆多麼大的財富。

  她單純的笑顏感染了淩若,鬱結數日的心緒在這一刻有撥雲見日的感覺,是啊,人有時候可以活得很簡單,一片瓦一碗飯便於心足矣。

  她雖然不幸,但比她不幸的人還有很多,不論身在何處,她一定要努力活下去,自怨自艾只能令親者痛仇者快。

  想通這一點之後,淩若眼中的迷茫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別看墨玉是個沒什麼心眼的姑娘,但這一刻竟能敏銳覺察到淩若的變化,逐笑道:「姑娘是想到了什麼嗎?」

  淩若攏一攏披在身後的長髮,淡淡道:「算是吧,墨玉,與我說說四貝勒吧。」

  「四貝勒啊……」墨玉皺了皺鼻子道:「其實奴婢也不太瞭解,來府裡一個多月,只見過四貝勒一面,還隔得老遠。聽府裡的下人說四貝勒經常板著一張臉,很少笑,很多人都怕他呢……」她壓低聲湊近了小聲道:「還聽說京城裡有人給四貝勒取了個綽號叫‘冷面阿哥’。」

  冷面阿哥?淩若啞然失笑,還個綽號還起的真貼切,她前後見過胤禛兩次,每次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實在很難叫人產生好感,相較之下那位素有「賢王」美稱的八阿哥風評要好得多。

  「姑娘您這次病能好,真應該謝謝溫格格?」

  「溫格格?」淩若知道她說的肯定不會是四阿哥的女兒,應是與她一般身份的女子。

  「嗯。」墨玉接過淩若吃了一半的粥放在小几上,低聲道:「姑娘病著的這幾天正是年福晉進門的日子,闔府上下皆忙著新福晉的事,壓根沒人理咱們,奴婢找了好幾次連高管家面都沒見著就被打回來了。眼見姑娘燒得快不行了,大夫也沒人去請,奴婢真不知該怎麼辦,幸而溫格格瞧見了,知道後親自去找了高管家,高管家看在溫格格的面上才派人去請了大夫來瞧。之後溫格格又來瞧過幾次,知道姑娘沒大礙了才放心。」

  墨玉不說淩若還不知道有這回事,心下微涼,以往在家中,雖過得拮據,但阿瑪額娘向來愛護自己,稍有點病痛便急的不得了;眼下在這裡,活了十五年的命在他人眼中不過是草芥罷了,生死根本不在意。

  淩若在心裡歎了一聲,壓下心中苦楚淺笑道:「如此改明兒真要好好謝謝這位溫格格。」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50 PM

013 李氏

  靜養幾日後,淩若身子已經差不多好利索了,就是手腳還有些無力,趁著外頭天氣晴朗就讓墨玉扶她出來走走,老待在屋裡悶得很。

  沿著六棱石小徑,一路出了攬月居,冬日陽光晴好,從天空中大片大片傾落,令迎面吹來的風帶了幾分暖意,舒適而愜意。

  好快,一轉眼已是十二月二十二,再有十日不到就該過年了,以往都是與家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過年,今年卻要一人獨過了,也不知阿瑪他們怎麼樣了,是否已曉她的事,若是知曉了想必又要好一頓傷心了……

  神思恍惚間,淩若不曾注意到面前多了兩個容色妍麗的女子,直至墨玉暗中扯了她衣袖一把方才回過神來,只聽對面那個身著粉色衣衫的女子扶著鬢邊松垮的珠花刻薄地道:「早聽說府裡新來了個格格,還是官宦千金,本想著會是個知書達理的,現在才知道竟是個連最基本禮儀都不懂的野丫頭,見了福晉也不行禮,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不知她阿瑪是怎麼教出來的。」

  旁邊那女子披了件緋紅緞錦繡海棠紋披風,裡頭是一身織錦團花的旗裝,甚是富麗,髮間簪了一對紅寶石鑲就的玫瑰長簪,垂下長長的珠絡於頰邊,襯得她本就豔麗的容顏愈發出色,眸光微動,落於淩若身上,不知在想什麼。

  淩若起先還不以為意,然聽得她話語中辱及阿瑪,神色立時冷了幾分,側頭問道:「她是福晉嗎?」

  墨玉撲哧一笑低聲道:「姑娘您這麼說真是太抬舉她了,她倒是眼巴巴盼著當福晉,但哪有那麼容易啊,不過與您一樣都是格格罷了,姓葉,就住在攬月居最東頭那間,算是眾位格格裡較受寵的一位。」說到這裡她指指旁邊的女子道:「這位才是正兒八經的側福晉。」

  府裡統共兩位側福晉,一位姓年一位姓李,墨玉提過年氏,年紀與自己相仿,容色卻是豔麗絕倫,有沉魚落雁之貌。眼前這位略有不及,且年紀瞧著已有二十上下,應是另一位側福晉。

  「你就是新來的格格?」李氏絳唇輕啟,露出瑩白如玉的貝齒。

  「是。」既已知道了對方的身份,淩若自不會再這般大刺刺站在那裡,一甩繡有牡丹花式的帕子端端正正行了個禮,「淩若見過李福晉,福晉吉祥。」隨後又向葉氏行了個平禮,葉氏冷哼一聲也不回禮。

  按著規矩,只有嫡福晉才可被稱一聲福晉,其餘側福晉、庶福晉等,皆要在福晉前冠以姓或名,以示嫡庶有別。

  李氏眸光一轉,從護手中伸出一隻潔白瑩潤的手,小指上的金鑲翠護甲在陽光下異常耀眼,她挑起淩若的下巴仔細端詳了一番後淡淡道:「長得倒是挺標緻,聽說你前些日子病了,眼下看來卻是好了呢,請大夫了?」

  潔白的指尖傳來荼蘼花的幽香,墨玉低眉垂視道:「有勞李福晉掛心,已請大夫看過,現在已好得差不多了。」

  聽得墨玉居然敢頂嘴,葉氏登時拉長了臉,寒聲道:「什麼時候咱們府裡的下人變得這般沒規沒矩?我跟福晉在說話也敢插嘴,如此下去假以時日還不得騎到咱們頭上來?」說到這裡睨了淩若一眼皺眉道:「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一個個都不知尊卑。」

  聽她辱及自家姑娘,本已準備低頭認錯的墨玉氣憤地道:「奴婢沒有忘記尊卑,只是照理直說罷了。」

  「還敢頂嘴!看我不撕爛你這張嘴!」一再被頂撞,葉氏哪咽得下這口氣,不顧李氏在場,揚手就欲摑。

  「請姐姐息怒。」淩若一把將墨玉拉到身後,迎上去道:「墨玉是妹妹的奴才,她若有不小心衝撞姐姐的地方,妹妹代她向姐姐賠個不是,還請姐姐看在妹妹的薄面上饒過她這一回,待回去後妹妹一家嚴加管教。」

  「給你面子?你又算個什麼東西!」葉氏一把推開她尖聲道:「今日我這個做姐姐就替你好生管教一下這個無禮犯上的奴才,讓開!」

  「請姐姐高抬貴手。」淩若迎上她再一次揚起的手掌,「若姐姐真要打,那就打淩若吧。」

  入府以來,若不是墨玉悉心照料,她現在如何還有命站在這裡,在她心中早將墨玉視為親近之人,怎肯任由葉氏欺淩。

  「你!」葉氏大怒,這掌到底不敢真摑下去,她雖囂張但還不至於沒了頭腦,淩若與她同是格格,萬一她借此為由告到嫡福晉甚至是貝勒爺那裡去,自己可就麻煩了。

  「好了,都少說一句。」聞得李氏開口,葉氏不敢再糾纏,恨恨一跺腳站回到李氏身後。

  李氏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葉氏稍安勿燥,隨即移步來到淩若面前淡淡一笑道:「想不到淩格格還是個心善之人,對下人這般愛護。」

  淩若不知她這麼問的用意何在,正斟酌著該怎麼回答,聽得她又道,「善待他人固然是好,但萬事都要有個度,若因此而過於放縱,那便是壞了貝勒府的規矩,這於你於她都不是什麼好事,記住了嗎?」

  「妾身謹記福晉教誨,回去後定會嚴加管束。」淩若深深低下頭去,墨玉亦跪地認錯。

  李氏嗯了一聲後又道:「既已知錯,那這次就罰你小跪一個時辰吧,若再犯絕不輕饒。」

  「是,奴婢領罰。」墨玉樸實卻不笨,心知這樣的懲戒已是姑娘極力維護的結果了,再多言只會為姑娘帶來更多的麻煩,原先若不是葉氏言語中辱及姑娘,她也不會不顧身份出言頂撞。

  「那就勞淩格格在這裡督視了。」李氏點一點頭對葉氏道:「咱們走吧。」

  「是。」葉氏恭順地答應一聲,扶了李氏離去,在經過淩若身邊時,狠狠瞪了她一眼,淩若明白,此事並沒有了結,相反,恰恰是開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51 PM

014 蒹葭

  待她們走遠後淩若方直起身,一抬眼看到筆直跪在那裡的墨玉輕歎一聲又心疼又生氣地道:「她要說就由得她去說,何必與她一般見識?平白讓自己受這一番苦。看你以後還敢魯莽。」

  墨玉趕緊搖頭,囁囁道:「奴婢再也不敢給姑娘惹麻煩了。」

  瞧她那一臉委屈又不敢說的樣子,淩若心頭一軟,蹲下來撫著她長長的髮辮道:「我不是怕麻煩,也不是不知道你是替我出頭,但逞口一時口之利對事情本身並無幫助,反易被人抓住話柄,惹來災禍。在這府中不比外面,做任何事都要瞻前顧後,萬不可貪一時痛快。眼下我在貝勒府中毫無根基,唯一能夠信任依靠的就只有你了,若你有事,我又該如何?」

  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聽墨玉大為感動,知道姑娘是真拿她當自己人才會說出這一番話,當下鄭重道:「奴婢記下了,奴婢發誓以後一定會謹言慎行。」

  「那就好。」淩若這才放下心來,頓一頓又頗為擔心地道:「跪的疼嗎?」這條小徑是用六棱石子鋪成,最是防滑不過,但人若跪在上面,石子的菱角就會刺進肉裡,有尖銳些的甚至能紮破衣褲弄出血來。幸而此刻是冬季,穿了棉衣棉褲,不像單薄衣衫時硌得那麼疼,但痛楚是難免的。

  墨玉搖頭道:「不疼,奴婢又不是第一次跪,早習慣了,倒是姑娘您身子剛好,萬不可再累著,趕緊去亭子中坐著,奴婢保證一定會好好跪著,絕不動一下更不會站起來。」唯恐淩若不信,她又舉起手發誓。

  見她受著罰還一心以惦記自己身體,瞧著那張一本正經的臉,淩若眼中漸漸浮起一層水光,模糊了雙眼,無法看清眼前的事物,但她的心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清明與堅定過。

  既然命運不可更改,那麼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去面對,不頹廢、不放棄,堅強地活下去,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姑娘好端端地你怎麼哭了?」墨玉不解地問,在淩若小巧如荷瓣的臉頰上,有透明的液體滑落。儘管姑娘哭起來也很美,但她還是喜歡姑娘開開心心的樣子,那樣最好看。

  「我沒哭,只是不小心被風迷了眼,沒事的。」淩若笑一笑拭去眼角的淚水,憐惜地撫著墨玉圓圓的臉蛋道:「忍一忍,一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我會在這裡陪著你。」

  她不敢讓墨玉起來,萬一被人瞧見了傳到李福晉耳裡,只會讓她覺得墨玉不服管教,往後日子更難過了。

  好不容易熬過一個時辰,淩若扶著墨玉一瘸一拐回到了攬月居,路經小院時,恰碰到幾個精心打扮的格格聚在一起聊天,見到她們主僕狼狽的模樣,自然免不了一陣譏笑。

  淩若不理會她們的冷嘲熱諷,徑直回到房中將門關上,讓耳根子清靜些,待墨玉坐下道:「今日你好生歇著,不用伺候我,我自會照顧自己。」

  墨玉笑著搖頭道:「姑娘不用擔心奴婢,奴婢已經不疼了,倒是您身子才剛好就扶著奴婢走了這麼久,您才應該好好歇歇。何況奴婢都忙活慣了,您現在乍然叫奴婢坐著,奴婢反而渾身不自在。」

  這一回墨玉很倔強,不論淩若怎麼說都不肯聽,無奈之下淩若也只得隨了她,只叫她走動的時候自己小心著些,莫要逞強。

  時光如靜水一般,無聲無息卻從不曾停下,淩若站在四棱窗前靜靜凝望濃黑如墨的夜空,在不知幾千幾萬丈高的夜空深處,明月靜懸,星光閃耀。

  「呯!」從遠處傳來一聲輕響,將淩若自恍惚中驚醒,放眼望去,只見一朵絢麗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而這僅僅是開始,在它之後不斷有煙花升空,綻放、消散、再綻放,將夜空渲染的五彩繽紛,美不勝收。

  墨玉也被煙花吸引了過來,站在淩若身側讚歎不已,直到煙花放完她才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

  「知道是誰家在放煙花嗎?」煙花雖與鞭炮一樣為火藥製成,但它的製作工藝比鞭炮難許多,這也導致了煙花的價格是鞭炮的好幾倍,一般百姓根本燃放不起,能像剛才那樣燃放大量煙花的人家,非富即貴。

  「今天是八阿哥迎娶嫡福晉的大日子,剛才的煙花肯定是八貝勒府放的。聽說那位八福晉是……西安將軍莫……莫……」墨玉想破了腦袋瓜子也想不起來那位大人叫什麼名字,氣得她直敲自己腦袋,剛剛明明還記得的,怎麼一轉眼死活想不起來了呢。

  「可是西安將軍莫巴仁?」淩若曾聽淩柱說起過此人,驍勇善戰又懂行軍佈陣,是本朝難得的將領,可惜在準噶爾戰役中陣亡。

  「對對對!」墨玉連連點頭,「就是這個名字,還是姑娘腦瓜子好使。聽說八福晉是莫巴仁將軍唯一的骨血,當年將軍戰死後沒多久將軍夫人就因病去世了,皇上憐惜將軍女兒孤苦無依,便將她接在宮中撫養,直到今年才賜婚給了八阿哥。」

  「今年可真是熱鬧,先是咱們府裡納了側福晉,現在又是八阿哥娶了嫡福晉。」墨玉掰了掰指頭笑道:「還有七日就該過年了,到時候又會好熱鬧,阿爹會把養了一年的豬殺了,阿媽則拿出早已做好的新衣裳……」越說越小聲,因為她猛然想起如今已不是在家中。

  淩若長歎一口氣,攬過墨玉的肩膀安慰道:「三年而已,很快就過去了,過了這三年你就可以回去與爹娘團聚了,在這三年間就由我陪你一起過年吧。」

  墨玉吸了吸鼻子,抹去凝聚在眼底的淚,用力點頭,「嗯,奴婢和姑娘一起過年。」

  是夜,淩若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墨玉三年後就可以回家與親人團聚,那麼自己的,自己的盡頭又在哪裡?還是說永遠沒有盡頭?

  「唉……」自選秀以來歎息的次數比她以往十五年加起來還要多。

  披衣起身,趿鞋來到外面,沒了煙花絢爛奪目,明月在夜空中猶為顯眼,似水月華靜靜灑落庭院中。

  十二月的夜極冷也極靜,萬籟俱寂,不像春夏秋三季有蟬叫蟲鳴,偶爾一陣風吹動,晃得樹枝簌簌作響,淩若緊了緊衣裳借著月光慢慢走在曲幽小徑間,軟底繡鞋踩在地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出了攬月居再往前走不遠便能看到蒹葭池,淩若第一次聽到這個池名的時候愣了好一陣兒,她自幼習讀詩書,自然知道蒹葭二字出自哪裡,但沒想到會有人以此做為池名。

  聽墨玉說,此池原是沒有,是皇帝將此宅賜給四阿哥後,胤禛特意命人挖的,是一個蓮池,一到夏天池中便開滿了蓮花,放眼望去,當真是「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胤禛是男子,且以她對胤禛的認識來看,他不像是會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人,且又以蒹葭命名,不知是為哪個女子所建,是嫡福晉嗎?興許吧,嫡福晉的名字裡仿佛就有一個蓮字。

  他,至少是個有心人……

  這樣想著,她對胤禛的抵觸少了許多,淩若行走幾步來至池邊,此刻不是荷花盛放的季節,只能看到靜靜一池水,映著岸邊稀稀疏疏幾盞燈籠。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淩若徐徐吟來,這首詩名為《秦風蒹葭》出自《詩經》,她第一次讀到這首詩的時候就甚是喜歡詩中那種不可言語的朦朧意境,當時深深記在了心裡,此刻再記起依然一字不忘。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

  「誰在哪裡?」正吟到一半,忽聽到不遠處響起一個低沉略有些含糊的男聲。

  淩若大吃一驚,這麼晚的天還有人在嗎?正訝異間,一個身影搖搖晃晃從池的另一邊走了過來,手裡仿佛還拿著什麼東西。

  淩若定晴細看,待看清時又是好一陣驚訝,來人竟是胤禛,只見他一身寶藍色袍子,腰間繫了條暗金鑲紫晶帶子,一塊五蝠捧壽和田玉佩與累絲香囊一併系在下面。

  這一切並無不妥之處,偏是胤禛滿身酒氣,一臉通紅不說,手裡還拿著壺酒,走路都搖搖晃晃了,酒還不住往嘴裡灌,人還沒到近前呢,便已先聞到那陣酒味,也不知他喝了多少酒。

  淩若微微蹙眉,忍著嗆人的酒味朝他行了一禮,「妾身見過貝勒爺。」

  「是你?」胤禛睜著朦朧的醉眼仔細打量了淩若一眼,居然認出了她,踉踉蹌蹌地指了她道:「你,你不是應該在宮,宮裡選秀嗎?怎麼跑到我府裡來了?」

  「榮貴妃已將妾身指給貝勒爺為格格。」話音剛落便見胤禛不慎踩到一塊凹凸不平的碎石上,身子失了平穩差點摔倒,淩若趕緊扶住,

  胤禛拍拍發暈的腦袋醉笑道:「對,我想起來了,皇阿瑪和我說過你,他還要我好好待你,莫要虧待了去。」

  「皇上也知道這事了嗎?」淩若一怔,連胤禛甩開了她的手都沒發現。

  「怎麼不知道。」胤禛往嘴裡灌了一大口酒,腳步踉蹌地道:「為了你的事皇阿瑪龍顏大怒,將榮貴妃禁足在景仁宮,額娘說她從未見皇阿瑪發過這麼大的火。」

  皇上,他是這樣關心她嗎?可是一切都遲了,想必皇上心中也明白,否則不會這樣囑託四阿哥……

  淩若搖搖頭,不再去想這些已經過去的事,抬眼望去,發現胤禛不知何時跑到池畔,隨時都有可能摔下去,這大晚上的又喝得這般醉,真摔下去可怎麼得了。

  「貝勒爺小心!」胤禛腳下一滑險些落入水中,淩若慌忙將他拉住,埋怨道:「您這是喝了多少酒啊,竟醉成這樣?」

  「多少?」胤禛茫然搖頭,「我不記得了。」頓一頓他捂著胸口忽而笑道:「喝醉了嗎?不,沒有,我的心還疼,還沒有醉,我還要喝,你放開,我要喝酒。」

  「再喝下去我怕你連路都不會走了。」淩若死死按住他的手,說什麼也不讓他繼續喝了,真不知這位爺發的是哪門子瘋。

  「你好煩啊。我不用你管。」胤禛用力推開面前這個煩人至極的小女子,看到她因站不穩而摔在地上,薄唇冷冷吐出兩個字,「活該!」

  「你!」淩若一陣氣結,若不是見他喝醉了酒,她才懶得管他。好疼啊,抬起撐地的手,發現上面破了好大一塊皮,火辣辣的疼。

  胤禛將壺裡最後一口酒飲盡,揚手將酒壺拋入池中,大聲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血。人生得意需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哈哈哈!」他在大笑,卻聽不出絲毫開心之意,有的只是無止無盡的悲傷與難過。

  「我想要的求之不得,不想要的卻一個又一個。」他止了笑回過頭來,眸中有無窮無盡的悲傷,令淩若深深為之震驚,「鈕祜祿淩若是嗎?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淩若大約明白了,胤禛心裡應是有喜歡的人,但是卻不能與之在一起,反而他不喜歡的人,譬如自己,卻一個個被塞到他身邊。

  淩若猛然想起之前墨玉的話,今夜是八阿哥大喜的日子,胤禛與八阿哥是同胞兄弟,沒理由不去的,如此說來應是從那裡來,難道胤禛喜歡的是八福晉?

  淩若用力捂住自己的嘴,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被驚叫出來,這個猜想實在太過驚人了,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其他可能。

  他與她,原來皆是傷心人。

  許久,淩若上前扶住他,輕輕道:「妾身不能回答貝勒爺的問題,但是妾身曾聽佛家說過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只有真正經歷過這八苦方才是完整無缺的人生。」

  「愛別離……求不得……放不下……」胤禛喃喃重複著淩若的話,一遍一遍,許久,他抬頭朝著高懸於夜空的明月伸出手,然後緩緩合攏,月依舊在那裡,他什麼都抓不住。

  忽地,他抱住淩若抵在她的肩上放聲大哭,像一個小孩般哭泣,仿佛要將心中的痛苦與悲傷都渲瀉出來。淩若從未想過一個男人可以哭得那麼傷心那麼無助,更無法想像高傲、冷漠如胤禛也會有哭泣的時候,想來,他心中應是愛極了她……

  如此想著,心中竟生出一絲心疼的感覺,默然無語……

  許久,哭聲漸漸止住,當胤禛抬起頭時臉上已看不到一絲淚痕,唯有淩若清楚,剛才那一切並不是幻覺。

  「陪我坐一會兒吧。」這一刻胤禛的眼神清明無比,看不出一絲酒意。

  「好。」淩若沒有拒絕,陪他一道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寒意隔著衣裳滲入肌膚,淩若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冷了?」胤禛睨了她一眼隨手脫下長袍披在她身上,不容拒絕。

  聞到衣上屬於胤禛的氣息,淩若臉微微一紅,低頭環抱雙膝靜靜坐在胤禛身邊,聽他指著天上的星星一個個告訴她叫什麼名字。

  「這顆是牛郎星,那顆是織女星,每到七夕時,兩顆星就會離得很近。」說到這裡胤禛神色微微一黯,恍惚道:「以前她總問我什麼時候能到七夕,這樣牛郎和織女就可以團聚了。」

  「她是一個怎樣的女子?」她知道不該問這個,可是又忍不住心中好奇。

  「湄兒嗎?」說到這個名字,胤禛嘴角浮起苦澀的微笑

  眉……湄……蒹葭池……淩若眸光剎那一亮,仿佛有一道閃電在腦海中劃過,令她豁然開朗,脫口而出道:「蒹葭池是為八福晉而建?」

  話出口她才意識到不好,她只是猜測胤禛喜歡的人是八福晉,又不曾證實,怎能這樣不負責任地說出來呢,萬一錯了可怎麼辦。

  胤禛意外地望了她一眼,自嘲道:「你猜到了嗎?八福晉……」天知道說出這三個字時他的心有多痛,簡直像有針在紮一樣。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她說她喜歡西湖滿池荷花盛開的樣子,所以我為她建了這個蒹葭池,希望她能夠天天看到,可是她並不稀罕,連看都不曾來看過一眼。」胤禛的聲音是強行壓抑後的哽咽,「十餘年,我守了她十餘年,可最後她卻離我而去,沒有一絲留戀……」

  淩若不知該從何勸起,她經歷過,知道這種痛不是輕易可以撫平的,良久才道:「貝勒爺有沒有聽說過彼岸花?」

  胤禛沒有回答,只以目光示意她說下去。

  淩若抿一抿耳邊的碎髮,娓娓道來:「彼岸花又稱曼珠沙華,相傳這種花,花開不見葉,有葉沒有花,雖是同根生,卻永遠不相見。有人說,穿過這些花,曾經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那麼,人就可以重新開始。」

  他明白,她這是在勸他放下,他也想放下,可是十餘年感情,不是一朝就可以放下的,否則他也不至於這麼痛苦。

  「世間真有這種花嗎?」胤禛被她勾起一絲興趣。

  「也許吧,誰也不曉得。」淩若的目光有幾許迷離,她也很想知道是否真有這種花,又是否穿過這些花,她就可以徹底忘記容遠,忘記彼此的十年……

  「與你說話似乎挺有意思的。」說了這麼一陣子,心似乎沒有痛得這麼利害了。

  「貝勒爺以後若是再想找誰說說話,妾身隨時願意奉陪。但是下一次希望……」淩若故意停住話鋒,似笑非笑的望著胤禛。

  「希望什麼?」他知道她是在等他問

  「希望貝勒爺不要再喝這麼多酒,否則您還沒醉妾身先醉了。」她佯裝醉倒的樣子,令胤禛為之失笑,這女子實在很有意思啊。

  他搖搖頭正要說話,忽覺胸口一陣煩悶,緊接著胃裡翻江倒海哇的一聲將今夜吃下去的東西全吐了,幾乎全是酒,只有少得可憐的食物混在酒中。

  「貝勒爺你要不要緊?」淩若顧不得身上沾到的嘔吐物,趕緊扶住胤禛問。

  「我沒事,歇會兒就好了。」待將胃裡的東西悉數吐出來,胤禛才覺舒服些,他抹了抹嘴角靠在淩若身上,眼皮沉重的抬不起來。

  「侍從在哪裡,我叫他們送您回去休息。」淩若等了半天都不見胤禛答應,回頭一看發現他竟然已經靠著自己睡著了,任她怎麼喚都不醒,急得淩若不知怎麼辦才好,現在這麼冷的天若任由他在外面睡,必然要生病,可是此地只有他們二人,她對貝勒府所知有限,根本不知要把他送到哪裡去好。

  思來想去,眼見夜色愈深,淩若唯有咬一咬牙,將胤禛扶回自己的居所,儘管隔著好幾層衣裳,她還是能感覺到胤禛結實的身體,一路上臉紅得發燙,所幸無人看見。

  好不容易將胤禛放到床上,淩若已經累得快散架了,她不想吵醒已經睡下的墨玉,只好自己去打了盆水來,將胤禛與自己身上的污穢物擦去,又給他脫靴子蓋被子,忙完這一切,淩若又累又困,倚在床榻邊一步也不想挪動。

  目光落在胤禛熟睡的臉上,閉著眼的他沒有了平日裡那種淩厲尖銳,倒生出幾分柔和之色,胤禛長相本就極其出色,可惜他平時老板著一張臉,好似別人都欠他幾百兩銀子一般,教人避之唯恐不及;他若肯多笑笑的話,也不至於被人說刻薄寡恩了。

  這就是她將要伴之一生的男人啊……

  想起她與胤禛真的很可笑,第一次見面他對她說:想死就離遠點;第二次見面他警告她:但凡聽到一點風聲,我都唯你是問;從無一句好話,可就是這樣可笑的兩人,如今卻要共度一生。

  她是他無數女人之一,他卻是她的唯一,上天何其不公。

  今後的歲月她該怎麼去面對他,是與其他女子一般以色侍人,竭力去討他歡喜嗎?曾幾何時想過,在這貝勒府中寂寂終老,不爭寵不奪愛;可是今日墨玉之事讓她明白一個道理――我不犯人,人卻會犯我。

  想要無寵安然終老,不過是一個夢罷了;沒有底線的退讓換來的不是海闊天空,而是懸崖絕壁,粉身碎骨。

  權勢――只有這兩個字才能保證無人敢欺她鈕祜祿淩若,而這一切,都建立在眼前這個男人的寵愛上。

  湄,一個近水近岸似水似岸極動人的一個字。

  湄兒,那就是胤禛藏在心底的名字,從不知道原來京城有名的冷面阿哥還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一面,胤禛啊胤禛,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而我又該以何種心態去面對你……

  想著想著,淩若竟倚在床榻邊睡著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52 PM

015 過夜

  冬日的夜猶為漫長,六更時分,天光不過才剛濛濛亮,墨玉打了個哈吹從通鋪上爬起來穿衣洗漱,收拾停當後端了盆熱水來到淩若的房間,

  「姑娘該起床了。」墨玉照例將銅盆放到柚木架子,浸濕面帕後一邊喚著一邊撩起綃紗簾子,往常這時候姑娘早起身了,今日怎麼睡得這麼沉,連自己進來都沒聽到。

  「姑……」當墨玉看到自家姑娘睡在床榻邊,而床上明顯躺了一個男子時,後面那個字怎麼也叫不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聲尖叫。

  「出什麼事了?!」淩若睡得正酣,突然聽到叫尖聲,嚇得她一個激靈,幾乎從地上跳起來。

  「姑娘你……」墨玉指指她又指指床上那個男子,張口結舌不知該從何說起。

  「到底怎麼了?別一副活見鬼的樣子。」淩若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沒好氣地道。

  墨玉快暈倒了,這副畫面就算不是活見鬼也差不多了,怎麼姑娘還一副不打緊的模樣,這是要急死她嗎?

  她一把拉過淩若氣急敗壞道:「我的好姑娘啊,就算貝勒爺沒召你,你也不能做出這種事,你知不知萬一要是被人知道了,是要處死的,以前就有一個格格守不住寂寞背著貝勒爺偷人,結果被人告發,貝勒爺知道後不止處死了那位格格和姦夫,連她的家人都受到牽連。我的姑娘唉,你怎麼會這麼糊塗。」墨玉急得團團轉,跺一跺腳跑到門邊開了條縫張望一番後道:「姑娘,趁著現在沒人快讓他走,不然待會兒想再走就難了。奴婢就當今天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不知道。」

  聽到這些淩若始知墨玉是為她擔憂著急,感動於一瞬間漾滿胸口,幾乎要落下淚來。

  「傻丫頭,你還是先過來看看他是誰吧,別一口咬定就是姦夫。」淩若忍住笑意將墨玉拉到床前,讓她仔細看看躺在那裡的人究竟是誰。

  「姑娘你怎麼還有心思開玩笑。」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都這要命的時候還讓她看姦夫長啥樣,這不是存心氣人嗎?

  墨玉不高興地拉長了臉準備隨意一瞅便算了事,呃,怎麼看著有點像貝勒爺啊?往仔細了瞧,墨玉的眼和嘴漸漸張成一個圈,指著那人結結巴巴地道:「這……這……這不是貝……貝勒爺嗎?」

  「你總算明白了。」淩若拍著額頭佯裝頭痛地道:「我還真怕你連貝勒爺都不認識,把他當成姦夫好一頓毒打呢!」

  墨玉尷尬地分辯道:「我,我哪知道會是貝勒爺。」說到此處她猛然抬起頭,既驚又喜地道:「姑娘,您,您和貝勒爺……」

  「休得胡說。」淩若紅了臉啐道:「我和貝勒爺什麼都沒有,只是恰巧碰到貝勒爺喝醉了酒所以扶他到這裡歇著罷了。」

  「原來是這樣啊,奴婢還以為貝勒爺寵幸了姑娘呢。」墨玉不無失望地撇了撇嘴,她是真希望姑娘能被貝勒爺看上,這樣姑娘就不會隨便讓人欺負了,一想到姑娘上回病的差點沒命她就心酸。

  「在那嘟囔什麼呢,還不快扶我去梳洗。」淩若怕墨玉的小腦瓜子再亂想一通,趕緊催促她做事。

  「哦。」墨玉答應一聲,扶起因蹲了一夜而腿麻的無法走路的淩若去梳洗,收拾停當後她取來一身月白旗裝,一臉古怪地問:「姑娘,您要換衣裳嗎?」

  「還是等貝勒爺走後我再換吧。」儘管胤禛在睡覺且又有簾子隔著,淩若還是沒勇氣在這裡換衣裳。

  正說話間,忽地聽到床上有響動,忙過去一看,只見胤禛撫著額頭表情極是痛苦,淩若明白他必然是因為宿醉而引起了頭痛,當下命墨玉將他扶起,自己則去倒了杯茶來,細細吹涼後遞到他唇邊,看他一口一口喝下去。

  呼……感覺頭沒那麼疼了,胤禛長出一口氣睜開眼,看到在喂自己喝水的淩若先是一愣旋即又恢復了平常,顯然昨夜的事他並沒有忘記。

  「好些了嗎?」淩若放下喝了一半的茶問。

  胤禛點點頭看了周圍一眼漠然道:「我這是在哪裡?」

  「攬月居,妾身的房間。」淩若在心底暗歎,果然他一醒來就變回冷面冷情的胤禛,昨夜那個真性情的胤禛只是曇花一現罷了,她起身福一福道:「昨夜貝勒爺喝醉了,妾身不知該如何安置,所以擅自將貝勒爺帶回此處,如有不周之處請貝勒爺治罪。」

  胤禛審視了她一眼,意外發現她還穿著昨夜的衣裳,而自己身上的衣裳也是好端端沒動過,頗有幾分意外,昨夜他喝醉睡著後竟是什麼事都沒發生,真是稀奇,若換了尋常無寵女子,逮到這麼個機會怕是會想盡辦法黏上來,這個鈕祜祿淩若倒真有幾分特別。

  胤禛穿上千層底黑靴示意墨玉出去,待屋中只剩下他們兩人時方才挑眉問道:「昨夜你睡在哪裡?這裡可就一張床。」

  心思靈巧如淩若豈有聽出他言下之意的道理,雙頰微微一紅低聲道:「妾身倚在床邊睡了一會兒。」

  「你不想得到我的寵幸嗎?」他挑起她光潔的下巴,眸光閃爍著奇異而幽暗的光芒。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素顏的自己,竟無端生出幾分心慌來,她真的做好準備將一切奉獻於這個男子了嗎?

  「為什麼不說話?」帶了碧玉扳指的拇指撫過她光滑的臉頰,溫熱與冰涼奇異地融和在一起,令她激靈靈打了個冷顫,頭腦瞬間清醒,如今早已沒了她選擇的餘地,願與不願,她都註定屬於愛新覺羅胤禛。

  如此想著,她坦然迎向胤禛審視的目光,笑意恰到好處地掛在唇邊,「妾身相信就算不用這些下作手段也可以得到貝勒爺的寵幸。」

  「你倒是很有自信。」看得仔細了方才發現她是一個很美的女子,含笑靜靜站在那裡時,仿佛一株破水而出的青蓮,秀美絕倫,這樣的美貌確實讓人過目不忘,即使與湄兒相較也不遑多讓。想到湄兒,胤禛的心又是一陣抽痛,幾乎要窒息,他已經永遠失去了那個宛若精靈般的女子……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53 PM

016 召妒

  「貝勒爺又想到湄兒姑娘了嗎?」儘管胤禛的變化很細微,然她還是察覺到了。

  胤禛目光一冷,握著淩若下巴的手驟然收緊,語氣裡有顯而易見的森冷與陰寒,「這不是你該問的事,你只要好好做你的格格就是了,我不會虧待於你。還有,昨夜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三個人知道,否則休怪我對你不客氣。」龍有逆鱗,而他胤禛的逆鱗就是湄兒。

  「妾身若是多嘴之人,梅林那回貝勒爺就已經容不得妾身了。」他不信任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緣何她竟生出幾分不悅來,使得言語間帶上了針鋒相對之意。

  「最好是這樣。」他扔下這麼一句話後轉身大步離開,再不看淩若一眼。仿佛眼裡根本沒有這個人。

  淩若在後面微微搖頭,胤禛將內心掩藏的太深太深,根本不允許他人窺視,昨夜酒醉後真實的一面,想必是他絕不願意讓人看見的。

  此刻已是天光大亮,胤禛一大清早自淩若房間離開的情形被不少人看在眼中,且很快傳遍了整個攬月居。

  胤禛是從不留宿攬月居的,要召幸哪個格格皆是派人來傳,且府裡有規矩,格格這種類似於通房丫頭上不得檯面的妾室只許伺候上半夜,絕不許留宿;想不到今日一下子破了兩回例,看來這個新來的格格很受貝勒爺喜愛。

  眾人對此是又妒又羨,暗恨貝勒爺看上的怎麼不是自己。而有一些腦子靈活些的已經盤算著該怎麼巴結新貴,好讓她在貝勒爺面前提一提自己。

  消息傳到葉秀耳中時她險些氣炸了肺,將手裡的茶盞重重往地上一摜,「呯」的一聲當即摔的四分五裂,茶水濺了一地。她自入府以來不知費了多少心思才有幸得到貝勒爺垂青,十幾位格格當中就數她最得寵,可就是這樣她也從來沒被留過一夜,更甭提留貝勒爺在攬月居過夜了。

  紅玉聽到響動進來,見地上一地狼籍,而葉秀又是一臉怒氣衝衝的樣子,「姑娘您消消氣,為此氣壞了身子可不值得。」侍候她的紅玉在一旁小聲勸道。

  「哼,那個小浪蹄子不知用了什麼狐媚法子,竟被貝勒爺看上,還破例整夜留宿攬月居,真是可惡至極。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該輕易饒過她,讓她有機會勾引貝勒爺,眼下她不知該怎麼個得意法了。」一說起這事葉秀就咬牙切齒,恨不得咬下她一塊肉來,嫉妒就像一條毒蛇,將她原本美麗的臉蛋扭曲的猙獰可怖。

  「貝勒爺只是一時興起罷了,也許過幾天就忘得一乾二淨了,真正論恩寵,誰又能及得上姑娘您啊。」紅玉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賠笑道,「昨兒個李福晉不是說了嗎,貝勒爺有心封您為庶福晉,這可是眾位格格裡的頭一份榮耀,往後姑娘若能生下一兒半女,就是側福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那個鈕祜祿淩若不過是一時小人得志罷了,豈能與姑娘您相提並論,您生她氣實在是太抬舉她了。」

  紅玉的話聽在葉秀耳中甚是受用,是以雖然依舊面色不豫,但終究沒有再發作,緩緩坐入椅中,紅玉趁機再倒了杯茶給她,「姑娘喝口茶順順氣,千萬莫與那種小浪蹄子一般見識,等您往後成了庶福晉想怎樣收拾她都成,現在還是先忍一忍,莫要因她壞了您的好事。」

  葉秀想想也是,壓下心中不悅,接過茶正待要送到唇邊忽地心中一動,指了湯色紅亮,香氣清新的茶道:「這仿佛是上回舅舅來看我時所帶的茶?」

  紅玉笑一笑道:「姑娘記性真好,正是舅老爺帶來的祁紅香螺,奴婢聽說冬天適合飲紅茶,所以特意沏了杯來。姑娘若是不喜歡的話,奴婢這就去換了洞庭碧螺春來。」

  「不用了,茶很好。」葉秀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笑意在唇邊無聲無息蔓延,悠然道:「把剩下的祁紅香螺都包好送到李福晉那裡,順便將這裡的事情好好與她說道說道。」

  就算她不能出手對付鈕祜祿時,也絕不會讓她就此好過,只要此事傳到李福晉耳中,那麼嫡福晉和年福晉定然也會知道,嫡福晉為人寬和不會說什麼,但那位年福晉就難說了,聽說她可是位心高氣傲的主。

  「奴婢曉得。」紅玉心領神會的去了,回來已是近午時分,進來後她滿面喜色地朝葉秀福一福道:「恭喜姑娘賀喜姑娘。」

  「何喜之有?」葉秀被她弄得滿頭霧水,不知突然間喜從何來。

  紅玉抿嘴笑道:「剛才奴婢去李福晉那裡,李福晉跟奴婢說,嫡福晉已經答應晉姑娘您為庶福晉的事,待稟了貝勒爺就可挑選吉日將您的名字送至宗人府,由他們記入宗冊,到時候姑娘您就是正兒八經的主了了,您說奴婢不該恭喜您嗎?」

  「當真?」葉秀豁地起身,喜形於色,格格與庶福晉雖只一級之隔卻有雲泥之別,多少人終其一生也未能跨過這一步。她曉得自己出身不高,不像那些大官之女,一來便是側福晉乃是嫡福晉

  「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跟姑娘開這種玩笑,是李福晉親口告訴奴婢的。這不奴婢一聽說就立刻來回了姑娘了。」紅玉喜滋滋地道。

  葉秀心裡自是萬般歡喜,不過紅玉那聲「姑娘」怎麼聽著怎麼刺眼,有些不悅地睨了她一眼,紅玉立刻醒悟過來,趕緊打了自己一巴掌賠笑道:「瞧奴婢這張笨嘴,應該稱主子才是,請主子恕罪。」

  「什麼主子,還沒下文呢,若是教人聽見了可不好。」儘管心裡很受用,但葉秀還是裝模作樣訓斥一番。

  「奴婢記下了。」紅玉眼珠子一轉,走到葉秀身邊替她揉肩,葉秀舒服地閉上眼,任由紅玉一下一下替她捶著肩,主子……這兩個字真是好聽,若能將庶福晉的庶字去掉,那便更好聽了。

  她相信,這一日終會到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54 PM

017 姐妹

  胤禛自那日離去後,便再沒有踏進過攬月居,更不曾來瞧過淩若,仿佛根本不記得還有這麼個人,那些原本打算巴結淩若的人見狀皆打消了這個念頭,轉而去討好葉氏,因為就在十二月二十九這天,府中正式下文,晉格格葉氏為庶福晉,遷居流雲閣。

  消息傳到淩若耳中時,她只是一笑置之,仿佛並不放在心上,倒是墨玉忍不住替她抱不平,「真不知貝勒爺是怎麼想的,論容貌論品性,姑娘不知勝過那葉格格多少,貝勒爺卻連看都不來看姑娘。」

  淩若笑笑放下手中繡了一半的雙面五彩牡丹,橫了她一眼道:「該改口叫葉福晉了,否則讓人聽見免不了又是一頓皮肉之苦,上次吃的虧還沒讓你長記性嗎?」

  「奴婢只是看不慣她那股得意勁兒。」墨玉吐吐舌頭小聲嘟囔道。

  「她能讓貝勒爺抬舉自有她的本事,何況只是一個庶福晉罷了,並不能證明貝勒爺有多喜歡她。」淩若放下繡棚起身望向天邊變幻莫測的雲彩,在心底歎了口氣,日子越久她就越沒信心,胤禛難道真的已經忘記她了?

  康熙四十三年的除夕夜,貝勒府依例大擺家宴,然格格們是不被允許出席的,只能在攬月居中獨自度過。

  雖然不會有人來,但墨玉還是將屋子打掃的纖塵不染,又剪了各式各樣的窗花貼上,還不知從誰那裡磨來一對大紅燈籠掛在簷下,好歹增添了幾分年味。

  「姑娘,您瞧哪身好?」墨玉各取了一套蜜合色旗裝和桃紅色旗裝問坐在銅鏡前梳頭的淩若。

  「穿什麼都一樣,何必費那心思挑選。」淩若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梳齒在黑亮如綢緞的髮絲間緩緩滑過。

  「今天可是除夕啊,怎麼能一樣,雖說不是新衣裳,但好歹喜慶些。」墨玉非要她挑一身,淩若受不得她纏只得選了那套蜜合色的衣衫,另一套則收了起來留待明日穿。

  待換好衣裳後,墨玉將淩若的頭髮細細梳成燕尾,除了幾朵點翠珠花外又撿了蝶戀花銀吊穗簪在燕尾上。

  「喲,妹妹今日打扮的好生漂亮。」一個清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回首一看,只見溫如言正站在門口嫣然生笑。

  溫如言,那是一個婉約如水的女子,也許不是那麼豔光奪目,但有一種極致內斂的優雅與從容,於相處之時一點一滴釋放出獨屬於她的魅力。

  當日若不是她,也許淩若已經不在人世了,是以她病好之後特意去謝了她,之後兩人一直有往來。

  「姐姐今日怎有空過來?」淩若含笑迎上來,拉了她的手一道進屋。

  溫如言含笑道:「這大過年的反而清閒,也不知做什麼好,便想著過來與你對弈一局,不知妹妹是否有興趣?」

  「姐姐有此雅興,妹妹自當奉陪,不過妹妹棋藝不精,姐姐到時候可要讓著幾分才行。」說著喚墨玉擺上棋盤又捧來棋子,猜子的結果是淩若執白溫如言執黑。

  棋子在棋盤上交替落下,一時間廝殺的難解難分,溫如言抿嘴笑道:「還唬我說自己棋藝不精,這不是挺好的嗎?」

  淩若笑著叫屈道:「我可不敢騙姐姐,這不是怕姐姐贏得太快會無聊,所以拼了全力來下,我若是因此費神過度長了白髮,姐姐可得賠我。」

  「你從哪裡學來的這般油嘴滑舌?」溫如言接過素雲遞來的茶飲了一口忽地道:「貝勒爺再沒有來過嗎?」

  淩若執棋的手一滯,棋子溫潤不慎從指間滑落,在棋盤上滾溜溜打了個轉後停住,她抬起頭,冬日的陽光透過窗紙照在她薄施脂粉的臉頰上,仿佛鍍了一層光暈,「姐姐好端端地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來?」

  手指緩緩撫過每一個棋子,淡雅的聲音在耳邊徐徐響起:「我是在為你擔心,葉氏已經成為庶福晉,你與她素有嫌隙,如今她尚未站穩所以騰不出手來對付你,一旦她穩固了自己的位置,只怕第一個容不下的就是你;而如今能成為你護身符的唯有貝勒爺而已,我雖有心卻無力。

  她真誠的話語令淩若心中生出幾許暖意,如實道:「我知道,但是貝勒爺不肯來我也無法,興許他不喜歡我吧。」

  「那倒未必。」溫如言取了一顆棋子在手中把玩,抬眸道:「你是一個極美的女子,只要見過你就不會輕易忘記,我曾見過年氏,論容貌你足以與她相提並論。其實我並不明白以你的家世容貌為何僅僅是一個格格。」

  淩若默然,屋中一下子變得極靜,連墨玉她們呼吸的聲音都清晰可聞,許久,她帶著淡淡的嘲諷道:「也許我就是一個格格的命吧。」

  「不,你不是。」不顧淩若訝異地目光她徑直搖頭道:「幼時曾有一位相士在我家居住過一陣,閑來無事便隨他學了些相人之術,用來看人倒也有幾分準頭,我觀妹妹面相不像會是那種庸碌終老之人。」

  「那依著姐姐看,我的命該如何呢」淩若笑笑隨口問道。

  溫如言仔細看了她一眼,搖頭道:「我看不出來,由面相來看妹妹的命格應是貴不可言,可偏又帶有大凶之兆,實在教人想不通。」

  「既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命這種東西太過虛無飄渺,一日未發生便一日不能確定,多想反而無益。」說到這裡淩若一轉話鋒,笑指著棋盤道:「姐姐如今還是想想該怎麼下好這盤棋吧,萬一要是輸給妹妹的話可是要罰姐姐的哦,你們倒是說說罰什麼好?」

  素雲在邊上抿唇笑道:「淩格格這棋還沒下完呢,您怎麼知道輸的一定是我家姑娘,萬一是您呢,那豈不是罰到您自己頭上?」

  淩若屈指彈了一下素雲的額頭佯怒道:「就你這丫頭心眼最多,你是怕我輸了不認帳,願賭自然願服輸,豈有賴帳之理。」

  墨玉在一旁想了半天道:「今日是除夕夜不如罰包餃子如何?」今兒個一早她從廚房討了些餃子皮與肉餡來,準備晚些時候包餃子吃,如今正好用上。

  淩若與溫如言相視一眼,皆認為這個主意不錯,當下重新將心思放回到棋局之上,有個賭約這局棋自然下得格外精彩,你來我往直下了一個時辰才分出勝負了,最終淩若以半子之差險勝一局。

  「看來這次註定要吃姐姐親手包的餃子了,待會兒非得多吃幾個才行。」淩若極是高興,笑彎了眉眼。

  午時的陽光明媚耀眼,拂落一身暖意,溫如言撫一撫她的臉道:「平常看你倒是挺穩重的一個人,怎麼這次為點小事高興成這樣,贏了我有這般開心嗎?」

  「我高興不是因為贏了姐姐,而是因為有姐姐在身邊,真好。」沒有華麗的辭藻,只有簡單至極的話,卻令溫如言深深為之動容,她知道在這一刻淩若是真將她當做姐姐在看待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在這深宅大院之中,雖四處是姐妹,但往往表面上客客氣氣,背地裡捅刀子,即使是親生姐妹也可能反目成仇,想真正擁有一份姐妹至情當真是極為奢侈之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56 PM

018 除夕

  「你若喜歡,以後我年年都來陪你過年,只要你別嫌煩就行。」溫如言眸光含淚地笑道,當初她幫淩若延醫未必沒存了私心,但現在卻是真心拿淩若當姐妹看待。

  「不會,永遠不會。」淩若握著她的手鄭重道,仿佛許下一世的諾言。

  兩人相視而笑,康熙四十三年的除夕,淩若第一次在沒有家人中度過,但她並不寂寞,因為有溫如言有墨玉陪著她。

  這日用過午飯,墨玉與素雲負責在一旁擀皮和餡,淩若與溫如言一起包了許多餃子,到了晚膳時分拿到廚房去下鍋煮了,端回來時還是熱騰騰的。

  墨玉小心地倒了一小碟鎮江陳醋然後取過竹筷遞給淩若兩人,「姑娘和溫格格快嘗嘗味道怎麼樣?」

  「你們也忙了一天了,一道坐下吃吧。」淩若含笑道。

  墨玉連忙搖頭,「奴婢們還是等姑娘們吃完了再吃吧。」素雲亦在一旁附合,「萬一被人看到了該說奴婢們沒規矩了。」

  「讓你們坐下就坐下哪來許多話,再說大過年的誰還會來這裡,待會兒餃子涼了可就不好吃了。」見墨玉兩人還在那裡磨蹭,淩若佯裝不悅地道:「再這樣我可要生氣了。」

  溫如言亦勸道:「是啊,你們若執意這樣反倒顯得生分了,何況吃餃子本來就是要人多些才熱鬧,光我們兩人未免寂寞了些。再過一會兒這府裡就該放煙花了,正好可以一邊吃一邊看。」

  墨玉兩人見推辭不過只得依言坐了,其實兩人早就餓了,此刻聞到香噴噴的餃子哪還忍得住,當即埋頭苦吃。

  「咻――呯!」一團五彩火焰在夜空中炸開,化做一朵唯美奪目的花朵,旋即隱沒在黑夜中,但很快有更多的煙花升空,一個接一個綻放,將夜空點綴的猶如白晝,時而如金菊怒放、時而如牡丹盛開、時而又如彩虹翩躚、巨龍騰飛,令人目不瑕接。

  但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繼四貝勒府之後,五貝勒府、八貝勒府、十貝子府、十三貝子府等等紛紛開始燃放煙花,點亮京城每一個角落,不論身在何處,只要抬頭皆能看見漫天火樹銀花。

  墨玉不知何時停下了吃東西,抬頭怔怔看著令人目眩神移的煙花,良久才喃喃道:「真好看,比上回八貝勒大婚時還要好看。」

  素雲撇撇嘴不屑地道:「你是第一回見嗎?每年都這樣,現在還不是真正熱鬧的時候,待子時那會兒才叫真的好看呢,先是宮中燃放煙花,隨即各府各院都會跟著放,整個京城上空全是煙花,可熱鬧了。」

  「真的嗎?我家住在京郊,那裡雖然也放煙花但遠不及這裡熱鬧。」墨玉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興奮地拍手道:「那我一定要等過了子時再睡。」

  「你愛幾時睡就幾時睡,只要明日別起不來就成。」淩若笑語了一句,起身與溫如言一齊攜手走至院中,儘管隔了很遠,但院中依然彌漫著硝煙的氣息。

  溫如言環視了璀璨無比的夜空一眼感歎道:「好快,一轉眼一年又過去了,從康熙四十年入府到現在已是三年有餘,人啊,就這麼在不知不覺中老去。」

  「姐姐正值青春韶華,何來老字一說。」長風漫捲,吹得耳下那對琉璃纏絲耳墜晃動不已,人欲靜,風卻不止。

  「如今尚可說青春,那再一個三年之後呢,人總有老去的一天,縱然容顏尚嬌心也老了,家人將我送我府原是指望著我能為他們帶來榮華富貴,可惜,他們打錯了如意算盤。」溫如言攏一攏袖子,遙遙望著那燦爛如許的煙花,說起家人時她並沒有多少思念,反倒流露出一種諷意。

  淩若黯然,許久才凝望著她瑩白如玉的側臉輕輕道:「葉氏張揚膚淺,其實遠不如姐姐,只是姐姐的特別需要時間去細細體會。」

  「可是貝勒爺沒有這個時間與心思。」她回眸一笑,冰藍色的衣衫在夜風中翻飛如蝶,欲飛但是飛不起,似乎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牢牢縛住,有一種莫名的悲傷在裡面,「貝勒爺的心早已許給了一個人,既是無心人又何來的心去細細體會其他女子的美與好,眼下的他只能看到流於表面的東西,譬如家世,譬如美貌。」

  驚訝在淩若眉間浮現,「這些話是誰告訴姐姐的?」

  溫如言澀笑道:「何需人告訴,自己想想就明白了,莫看貝勒爺眼下寵著葉氏,其實她在貝勒爺心中什麼都不是,寵只是寵罷了,並無情意在其中。」

  「若兒。」這是她第一次喚她的名字,溫柔如靜水流過耳際,「當初我為你延醫未必沒存了私心,但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不論你信與不信,我只希望你好。若兒,你有驚人的美貌,終老在攬月居太可惜了,當有更精彩的人生才是。」說到這裡她又歎了一聲,如落花墜地,流水飄零,「何況……你的美貌註定你的人生會是一個極端,不是極致榮耀就是極致悲哀,這王府中會有太多人容不下你。」

  夜空在極致的燦爛後逐漸歸於寧靜,偶爾有零星的煙花升空綻放,留下絕美而剎那的永恆。

  「我明白。」在長久的靜寂之後,淩若打破了沉默,此刻她的眼裡再沒有了遲疑,一字一句道:「我說過,以後每一年的除夕都要與姐姐一起過,淩若絕不食言。」

  「那就好。」溫如言終於放心了,那句話已經是淩若對她最好的保證,「很晚了,我該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嗯,我知道了。」目送溫如言離去,淩若折身回屋,吃得滿口湯汁的墨玉看到她進來不好意思地笑笑,抹手起身道:「奴婢這就把東西收了然後服侍姑娘睡覺。」

  「不急,我還想再坐一會兒。」淩若憐惜地用帕子拭去她嘴角的汁水,「你若累了的話先下去休息吧,東西留著明天收拾。」

  「奴婢不累。」墨玉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快速將碗筷收拾好,但是看到桌上還剩著的一盤餃子她犯了難,不知該如何處置好,想了半天還是決定留著等明天熱熱再吃,也省得浪費。

  墨玉一心要等著看子時的煙花盛會,淩若又毫無睡意,乾脆陪她一道等,她也想看看滿京盡是煙花的盛況。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57 PM

019 三生煙火

  主僕二人沏了一壺茶,圍坐在桌前聊天,墨玉起先還很精神,嘰嘰喳喳講著以前在家時的趣事,隨著時間的推移,她講話的速度明顯慢了下去,且眼皮不住往下搭拉,哈欠一個接一個,到最後竟支著手睡著了,淩若取來一件披風輕輕覆在她身上,然後打開房門想出去走一走。

  門開的那一瞬間,她愣住了,是自己眼花了嗎?她竟然看到了一身朝服的胤禛。

  胤禛剛才路過攬月居時,想到數日前醉酒時遇到的那個女子,腳不由自主地踏了進來,正猶豫是否要進去,正好碰到她開門,當真是一件極巧的事。

  看到淩若目瞪口呆的樣子,胤禛心情突然沒來由的大好,嘴角微微一揚走近幾步道:「怎麼,才幾日不見便不認識我了?」

  這話令淩若確信眼前看到的不是幻影,趕緊一絲不苟地行禮,「淩若見過貝勒爺,貝勒爺吉祥。」

  「起來吧。」胤禛擺擺手,越過她徑直往屋中走去。

  「貝勒爺怎麼這麼晚了還過來?」淩若回過神趕緊跟著進了屋,怕吵醒睡著的墨玉,她刻意壓低了聲。

  「晚了我就不能過來嗎?」胤禛隨意打量了房間一眼,上回沒仔細看,如今才發現這個房間與旁人比起來真是簡陋的可以,除了必要桌椅櫃箱等用具外竟再無旁的東西,連窗紙都已經舊的泛黃,倒是那些窗花貼得極是好看,令這屋子煥發出一絲活力。

  「妾身不是這個意思。」淩若連忙辯解,神態微有幾絲窘意,今日的胤禛因是入宮赴宴後再回府用家宴,是以一身朝服朝冠未除。只見他頭帶金龍二層青狐朝冠,飾東珠十顆,上銜紅寶石,身著石青龍褂,繡五爪金龍,兩肩前後各龍一,間以五色雲,披領及裳為紫貂,袖端熏貂,下幅八寶平水,行步間露出裡面金黃色的襯裡,與頸間朝珠垂下的金色絲絛相映。這身打扮令他本來就極英挺面容愈發出色,唯一的缺點就是神情太過冷峻疏離,當今聖上有十幾個兒子,真不知為何唯獨他養成了孤傲冷漠的性子。

  「今夜你就吃這個?」胤禛指著桌上剩下的餃子問,見淩若點頭眉毛微不可見地抖動了一下,沉聲道:「我不是吩咐過廚房除夕夜給每個格格的膳食除了餃子外還要有兩葷兩素以及四色點心嗎?」

  「興許是廚房事忙忘了吧。」淩若淡淡回了一句,不受寵的格格在這王府中什麼都不是,習慣跟高踩低的下人自然不會將之放在眼中,能欺就欺能扣就扣。

  胤禛是何等聰明乖覺之人,怎會不明白其中玄機,面色一沉冷哼道:「我一再責令府中不許出現欺上瞞下之事,沒想到還是有人敢膽大包天,狗兒!」

  「奴才在。」隨著胤禛的喝聲,一個身量瘦小卻渾身透著一股機靈勁的少年從院外小步跑進來,垂手恭敬地問道:「四爺有什麼吩咐?」

  「明兒個天一亮就叫廚房裡管此事的人滾出貝勒府以後都不許在京謀生,另外你去問問高福,他是怎麼管束下人的,養出這麼一群欺上瞞下的狗東西,他若嫌這個總管之位做的太過無聊,爺不介意換個人。」胤禛冷冷道,幽暗的眸中有寒光在閃動,森森如鋼刀,狗兒跟隨胤禛多年,知道他這是動了真怒,不敢多言,記下他的話後悄然退下。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墨玉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胤禛在眼前嚇得她當即從椅中跳了起來,睡意全無,結結巴巴地道:「奴、奴婢給貝勒爺請安,貝勒爺萬福。」這位爺怎麼每次出現都要嚇她一大跳,再這樣下去,非得把魂給嚇出來不可。

  「這裡不需要你伺候,下去吧。」胤禛揮手示意她出去,墨玉悄悄看了淩若一眼,見她也點頭方才福了一福退下。

  「在這裡住著可還習慣嗎?」胤禛輕咳一聲,打破人令人不自在的靜寂。

  淩若倒了杯茶給他道:「無所謂習慣不習慣,適應就好了,左右有的吃與穿,妾身沒想過太多。」

  「當真嗎?為何我覺得你像是在怪我沒好好待你?」胤禛眯起眼,並不接過她遞來的茶,任由水汽在兩人間升騰,模糊了彼此的容顏與目光。

  「貝勒爺想多了。」她放下已經燙得握不住的茶盞,淺淺一笑道:「於妾身來說,一簞食一瓢水足矣,貝勒府有那麼多的人,朝中又有許多事,貝勒爺只得一個人一雙眼,如何能顧得過來。」

  「你倒是會說話。」胤禛未必信了她的話,但面容到底柔和了幾分,撥著綠松石串成的朝珠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大約子時吧。」淩若話音剛落,便覺手一緊,一隻厚實的大手牢牢抓了她往外走,一直走到蒹葭池邊方才站住,淩若撫著胸口喘氣道:「貝勒爺帶妾身來這裡做什麼?」

  胤禛沒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拍了拍,只見剛才出現過的那個狗兒與另一人捧了幾個黑黝黝的盒子放在地上,又恭敬地將兩個火摺子遞給胤禛,然後躬一躬身退向遠處。

  「貝勒爺你……」淩若的話被一聲尖銳的破空聲打斷,循聲望去,只見紫禁城方向升起無數道火光,一齊在夜空中綻放,在極致的絢目後化為星星火光隱去,再綻放再隱去,周而復始。與此同時,京城其他地方亦再度燃放起煙花來,耳中盡是劈哩啪啦煙花的聲音,比原先更加熱鬧。

  淩若看到胤禛的嘴巴動了動,但四周太吵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直到他將其中一個火摺子吹亮遞給她又指了指地上那些黑盒子附在耳邊大聲道:「你去把煙花點燃。」

  原來這些是煙花,淩若恍然執了火摺子一步步走過去,心中不僅沒有害怕反面有幾分興奮,以前家中境況尚好時,過年也有燃放過煙花,不過那時阿瑪額娘怕她受傷從不讓她點火,只能在一旁與弟妹一起看著大哥放。

  淩若與胤禛一齊各自點燃引線,然後快速退開,引線在星火中急劇縮短,等完全消失時,只見一團團火光從眼前閃現,在夜空中綻放出自身最美的姿態,面對自己親手燃起的絢麗,淩若不覺看癡了,並未發現胤禛的異常。

  平滑如鏡的蒹葭池面如實倒映出夜空中的唯美,胤禛默默地望著池面,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歡愉之色,他本該與湄兒一齊在這裡放煙花的,可是湄兒最終卻選擇老八而背棄了他,湄兒,你明知我是如此愛你,明知我將你視作生命,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怎麼可以!

  手緊緊握成拳,指節因太過用力泛起了白,青色的血管仿佛隨時會破膚而出,壓抑太久的悲傷於一瞬間暴發出來,令他痛苦到極至,在胤禛近乎崩潰的時候,一雙柔軟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緩慢卻堅定的將他手指一個個掰開,當全部掰開時他的掌心多了一個碎裂的玉扳指。

  「您要折磨自己到什麼時候才肯甘休?」迎向他陰冷毫無暖意的目光淩若長長歎了口氣,握緊他微微顫抖的手一字一句道:「這個世間不是只有湄兒姑娘一個女人,您的人生也不僅為了一個湄兒姑娘。您是四爺,是四貝勒爺,是大清王朝最尊貴的皇子,不是一般庸碌無為的平民百姓,您的人生應與大清萬里錦繡江山在一起,與天下百姓在一起。湄兒姑娘不過是您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不是全部,現在不是,將來也永遠不是。」

  「你僭越了。」他冷漠的聲音恍如從地獄而來,帶著濃重的死亡氣息。

  淩若凝眸一笑,嫣然生姿,「若能讓貝勒爺放下心中執念重新振作,就是僭越一次又何妨。」說到最後一句神情已是無比嚴肅,廣袖一展,端端正正跪下去道:「請貝勒爺治妾身僭越之罪!」這番話既是算計卻也有幾分真心在裡面,他的痛苦她感同身受,區別只在於她克制住了,塵封於心底,而他沒有。

  地,堅硬如鐵,雙膝跪在上面生疼,許久,跪的雙腿都有些麻木了,才聽到一聲疲憊的歎息,一雙大手扶住她的雙肘,「起來吧,地上涼。」

  淩若從未見胤禛臉色如此難看過,一片慘白,仿佛剛剛大病一場,扯著嘴角露出一抹難看的笑容,「你很有膽識,這些話就是福晉也不敢說。不過,確實,即使我將自己逼瘋了湄兒也不會回心轉意,反而會教人看笑話。」第一個就會是老八!胤禛並未將這句話說出口。

  「貝勒爺能想通就好。」淩若暗籲一口氣,她還真怕胤禛一怒之下會治她的罪,幸好……幸好一切如她所想。

  「叫我四爺,我喜歡聽你這樣叫。」胤禛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是,四爺。」淩若乖巧地答應,目光一垂,落在胤禛手心那枚裂掉的玉扳指上,「四爺能將這個送給妾身嗎?」

  「你要來何用?」這個玉扳指是胤禛成人禮那年康熙賞的,上好的老坑玻璃種,這麼多年來一直帶在手上,他很是喜歡,想不到這次無意中弄裂了,不免有些可惜。

  「這個扳指玉色這般好,若就此扔了實在可惜,妾身想著左右只是裂了幾道並不是碎得很利害,用金邊包了之後還可以戴。」

  「你?」胤禛啞然失笑,拉過淩若纖巧的手與自己一比,兩人拇指大小相差極多,「你確定可以戴嗎?」

  淩若娥眉微微一皺,旋即又舒展了道:「即使手上帶不了,妾身也可以拿根絲線串了掛了脖子上啊。」

  「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也罷,就賞你吧,改明兒我叫工匠補好後再給你送來。」胤禛想了想答應了她的要求。

  「謝四爺。」淩若回給他一個淡淡的微笑,就是這個淺息即止的微笑,卻讓胤禛銘記了一生一世,之後的數十載歲月,不論恨不論愛,這個微笑始終不曾泯滅,長記心懷。

  三生煙火,換來一世迷離,是緣是孽,終是難以分清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09:59 PM

020 溫情

  這一夜之後,胤禛雖依舊未召幸淩若,卻不似以前那般不聞不問,得空時經常會來淩若的居所坐坐,與她說幾句話或是喝杯茶再走,偶爾會說起朝中發生的一些事,每當這時淩若就在一旁安靜的傾聽,於平靜中流淌著一絲溫情,細微而珍貴。胤禛正像淩若所希望的那樣在慢慢撫平曾經血淋淋的傷口。

  從墨玉口中,淩若得知如今貝勒府中,最得寵的是年前剛入府的年福晉,真可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每回賞賜她都是最豐厚的那一份,胤禛留宿朝雲閣的日子也是最多的。嫡福晉因身子弱兼要撫養幼子,甚少有精力打理府中之事,所以一切事宜皆交給了年福晉,李福晉在一旁幫襯打點,一時間風頭無人可及。

  胤禛當真寵愛年氏嗎?當淩若站在蒹葭池邊時,答案便無比清晰,年氏所得到的只是寵,遠遠不能說愛,胤禛的心是屬於湄兒的,其他女人能得到的唯有一個「寵」字,包括她在內……

  有寵無愛的人生只是一個泡沫而已,小小一刺就會破滅,若在這個過程中付出了心,那麼等待她的唯有粉身碎骨一途。

  所以淩若在心中發誓,永遠……永遠不會將心交給胤禛!

  可是,事情當真可以由得她控制嗎?

  正月在不知不覺中悄悄逝去,轉眼已是康熙四十四年的二月初二,龍抬頭的日子,這一日家家戶戶設案焚香,供奉龍王,以求這一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家家男子還要剃龍頭,希望龍抬頭能走好運。

  按例,這一天是動不得針線的,所以淩若只得將繡了一半的香囊擱置一邊,又見春光明媚,天氣極好,乾脆與墨玉一道將受了潮的書拿到外來曬,去去那些個潮氣,省得到時候發黴。

  淩若正彎腰仔細地將每一本書撫平後攤曬在架子上,忽地眼前一暗,一道陰影遮住了日光,抬眼望去,卻是胤禛。

  「四爺什麼時候來的?」淩若將書遞給墨玉直起身問道,處得久了兩人之間隨意許多,不再像初時那般拘瑾。

  「剛到。」穿了一身石青色繡寶相紋常服的他睨了一眼攤在架上的那些書,發現大都是一些經史之類的書籍,略有幾分驚訝地道:「你喜歡看這些書?」

  「倒不是喜歡,只是妾身身邊唯有這些書而已。」她被賜給四阿哥為格格的事,到底被家中知道了,前些日子阿瑪托人捎來這些書與一封信,信中未多說,只叫她好生保重,不需操心家中,但她能猜到阿瑪和額娘必定為此傷透了心。

  「我書房中有許多書,你若喜歡可以去取來看。」在說出這話後,胤禛自己也愣了一下,書房在府中近乎禁地,除了他貼身小廝狗兒和高福之外,誰都不許任意出入,包括福晉在內。

  「當真可以嗎?」這些書淩若早已倒背如流,現在聽得這話立時喜形於色,眼中有不加掩飾的渴望。

  這樣的歡喜讓本有些後悔的胤禛無法拒絕,點頭道:「自然是真的,待回去後我知會高福一聲,由著你出入就是,但是除了那些書之外你不可以動其他東西,尤其是公文。」

  「妾身遵命。」淩若趕緊答應,胤禛能讓她出入書房已是莫大的信任,她怎會不知輕重好歹。

  胤禛點點頭取出一物遞給淩若,「扳指我已經叫人修補好,可惜裂痕終究還在。」翠綠的玉扳指包了一層金邊,在陽光下極為溫潤,翠綠之中仿佛有水在流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幾道細如髮絲的裂痕,不過這並不妨礙淩若對它的喜歡,小心接過後先是套在拇指上,那鬆垮的模樣連她自己看了都笑,解下項上的赤金細鏈將之串好後正要掛上,胤禛接了過去道:「我幫你掛。」

  淩若俏臉一紅,背過身去任由胤禛為她掛上,當手無意中劃過那一小片晶瑩如雪的肌膚時,自持如胤禛者也不禁心神微微一蕩,這還是從未有過的事,感覺到淩若的身子戰兢了一下,他方才有些艱難的移開手,「好了。」

  淩若低低應了聲,不敢抬頭,唯恐讓他看到自己滿面通紅的窘迫樣,手指不住絞著帕子,直到快把帕子絞爛了才擠出一句話來,「四爺您餓不餓?」

  胤禛下朝後換了便服直接來這裡,根本沒吃過東西,起前還不覺得此刻被她一提還真有些餓了,「你這裡有什麼能吃嗎?」

  淩若笑一笑對墨玉道:「去廚房給貝勒爺下碗麵條來。」

  自上回胤禛雷厲風行處置了廚房那幫人又訓斥了高福後,府中跟紅頂白之風有所收斂,兼之這陣子胤禛常來,淩若大有一躍成為新貴的趨勢,有些人甚至猜著她有可能繼葉氏之後成為攬月居第二位庶福晉。這樣的情況下那些人自不敢再輕視淩若,反而想著法子討好,下一碗麵條自不是什麼難事。

  「只有一碗麵嗎?虧得我還特意將修好的玉扳指給你送來,可有些得不償失了。」胤禛難得心情大好開起了玩笑。

  淩若撫著項下的玉扳指笑道:「四爺這回可真冤枉妾身了,今日是二月初二,龍抬頭的日子,在民間這一天吃的東西皆要以龍為名,譬如吃餃子是‘吃龍耳’;吃餛飩是‘吃龍眼’;皇上是真龍天子,四爺是皇上的兒子,吃這些東西豈非對皇上不敬?」

  「哦,還有這麼一種說法?」胤禛還是第一次聽說,頗覺新鮮,略一想便明白了,「這麼說來吃麵條就是吃龍鬚了?那豈非還是對皇阿瑪不敬?」

  淩若搖頭道:「民間將吃麵條稱為扶龍鬚,是以這個不算不敬,所以四爺您盡可放心大膽的吃。」

  「真是有趣的說法。」胤禛笑笑轉身進了屋,淩若陪著說了陣話後,就見到墨玉捧著朱漆託盤快步走來,行了個禮後將面端至胤禛面前,雖她已走得很快了,但此地距廚房甚遠,麵條免不了有些漲糊。

  「四爺等等。」淩若自櫃中取出一小瓷瓶,打開後一股清甜的香味撲鼻而來。

  「這是什麼?仿佛是蜜,但還有桂花香在裡面。」胤禛好奇地問。

  淩若一邊勺了一小勺在面中拌勻,一面回答道:「這個就叫桂花蜜,取秋天正開的桂花洗淨曬乾後與蜂蜜合在一起然後封上蓋子,隨時都可打開就可食用,又香又甜且顏色也極好看。」

  確實那一勺金黃色混著桂花瓣的蜜教人看了食指大動,胤禛挾了一筷面放到嘴裡,頓覺清甜可口,美味異常,三兩下便將一碗面都吃光了還覺有些意猶未盡,接過淩若遞來的帕子拭一拭嘴道:「果真不錯,真虧你想得出這些個點子。」

  「哪是妾身想出來的啊,是額娘教的,這瓶蜜還是前些日子阿瑪托人帶來的。」說到這裡她神色微微一黯,雖很快又是一副無事模樣,但還是未能逃過胤禛的眼睛。

  「想家人了?」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卻將淩若苦苦壓抑的思親之情皆勾了出來,不論她再怎麼冷靜聰慧,終只有十六歲,終是第一次離開家,豈有不想之理,每當午夜夢回發現再回不到從前時,常常潸然淚下。

  她長吸一口氣,淚眼朦朧地看著胤禛,「妾身若說是,四爺是不是會怪妾身?」

  「這是人之長情,有何可怪。」胤禛撫了撫她泫然欲泣的臉龐輕聲道:「等哪天有空了,讓你阿瑪額娘入府一趟,與你見上一見可好?」

  「真的?」聽到這個好消息淩若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邊。

  「自然是真的。」胤禛撫著她如雲的長髮,神色是連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溫柔。

  「妾身謝四爺!」淩若喜極而泣,除了謝恩不知道還應該說什麼。

  墨玉在一旁暗自替自家姑娘高興,自入府以來,姑娘從未有像現在這般高興的時候,往常即使明明在笑也不自覺含了一絲愁緒在裡面,只盼她以後每一天都能像現在這般歡喜快樂。

  一生快樂平安嗎?墨玉不知道自己這個看似簡單的想法對於深宅大院的女人來說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00 PM

021 淨思居

  二月初七這日,淩若正在屋中與溫若言說話,只見墨玉一臉古怪地走了進來,欠一欠身道:「啟稟姑娘,高管家來了,說是給您請安。」

  高管家?淩若與溫如言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驚訝,高福是府裡的總管又深得胤禛信任,平常就是福晉見了都要客氣禮待,怎麼這會兒眼巴巴過來請安了?真是好生奇怪。

  人既已來了,斷無不見之理,淩若拂一拂衣衫命墨玉帶他進來,不多時便見墨玉領了一個身態微福的中年人過來,正是淩若初來貝勒府時見過的高福。

  「奴才給淩格格請安,給溫格格請安,兩位格格吉祥。」高福一進來就滿面含笑地打了個千兒。

  「不敢,高管家請起。」淩若虛抬一下對墨玉道:「還不快給高管家看座。」

  高福謝過恩後剛坐下便聽得溫如言似笑非笑地道:「今兒個吹的這是什麼風啊,竟把高管家這位大忙人給吹來了,平常可是想見一面都難。」

  高福趕緊起身賠笑道:「格格說笑了,奴才心裡一直惦記著來給兩位格格請安,無奈雜事纏身,這不一得空就立刻過來了,萬望二位格格莫怪。」

  溫如言唇角微勾撫著袖口的風毛笑而不語,這府裡的人個個精得跟猴一樣,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能信上三分就不錯了,當不得真。

  「不知高管家此來所謂何事?」無事不登三寶殿,淩若可不相信他此來僅是為了請安。

  他笑答道:「果真是什麼事都瞞不過淩格格的法眼,奴才此來是專程迎格格您遷居淨思居的。」他的臉又白又胖,一笑起來五官皺在一起像極了剛剛蒸出來的包子,「前幾天貝勒爺吩咐奴才將東院的淨思居收拾出來,說是要給格格您住,這在咱們府裡可還是頭一遭呢,這不奴才剛收拾好就緊趕著過來告訴您這個喜訊了。」

  淨思居在貝勒府中儘管不是絕好的居處,但比攬月居不知好上多少,清幽雅致,而且獨居一處,甚至比幾位庶福晉的居處還要好,胤禛獨獨將此賞給了尚是格格之位的淩若,可見她在胤禛心中的地位,高福是聰明人又豈會看不明白,是以親自趕過來,且態度極為恭謹,絲毫不敢怠慢。

  胤禛從未提極過此事,淩若乍聞之餘禁不住有些發愣,還是溫如言先回過神來,真心為之歡喜,輕笑道:「剛還在說院裡那株黃玉蘭不知緣何早開了兩個月,現在看來竟是吉兆呢,恭喜妹妹得遷淨思居。」

  「只是往後再不能如現在這般時時與姐姐見面了。」在最初的驚喜過後,淩若有些失落地道。

  「傻丫頭,只是東院罷了,又不是天南地北,咱們姐妹還是可以隨時見面的。」溫如言拍了她的手安慰,又道:「我陪你把東西收一收就過去,莫讓高管家久等。」

  淩若點一點頭,一道將些許貼身物件給收拾了,交與墨玉拿著,在高福開門出去的一瞬間,溫如言附在她耳邊飛快的低語道:「如今你未侍寢便已得貝勒爺如此恩寵,往後一定會有很多雙眼睛盯著你,甚至視你為眼中釘,你自己萬事小心。」

  「我知道。」她回過頭朝溫如言嫣然一笑,如臨水之花,無比靜好,從踏出這一步開始就已經沒有退路,不論前路平坦或坎坷她都會一直走下去。

  淨思居是一座單獨的院落,院中略略有幾點山石且種了不少樹木,歷經一冬嚴寒,於漸暖的春光中抽出了細嫩的幼芽,碧綠青翠煞是好看。

  垂花門進去後就是正廳,所用桌椅等物皆是用上好梨花木精工打造而成,牆上掛了一幅大大的「淨」字,筆走龍蛇,似行雲流水,意境極為不凡,再看下面的屬名,竟是康熙御筆親提。

  待淩若在雕花木椅中坐下後,高福領了四人行一行禮道:「姑娘,這是負責淨思居的下人,您看看可還順眼,若是不喜歡的話,奴才這就給您換了。」

  那四人年歲皆不大,聽了高福的話趕緊依次行禮,報上姓名,分別是水秀,水月,小路子,小常子。其中小路子有些結巴,說話不太利索,不過人瞧著倒是挺忠厚的。

  聽到最後一個名字,墨玉忍不住「撲哧」一笑,小聲道:「小腸子,我還大腸子呢。」

  小常子摸著剃得光溜的前腦門嘿嘿一笑,顯然不是第一次被人這樣說了,淩若笑斥了墨玉一句,讓她不得胡說。隨即又對還等著她回答的高福道:「我瞧著這四人挺好,就讓他們繼續留在這裡伺候吧。」

  「是。淩格格若沒其他吩咐,那奴才先行告退,格格有什麼缺的少的儘管派人告之奴才,奴才一定全力置辦。」高福如是道。

  「有勞高管家了。」淩若含笑朝墨玉使一使眼色,「替我送高管家出去。」

  墨玉答應一聲,待走到外面後悄悄將一錠銀子塞到高福手中,「這是我家姑娘一點心意,您可千萬要收下,否則奴婢該挨姑娘罵了。」高福連稱不敢,最後礙不住墨玉堅持,只得收下。

  墨玉折身回到正廳,恰好看到淩若在問四人情況,原來除了小常子是前些年黃河發大水時胤禛買回來以外其餘三人皆是貝勒府的家生奴才。

  剛問了幾句話,便聽得外面有人喊道:「請淩格格接嫡福晉恩賞。」

  嫡福晉?淩若譁然一驚,入貝勒府這麼多天她還從未見過這位嫡福晉,更不曾有過接觸,只聽人說起過,嫡福晉為人寬厚仁和,無奈前些年因難產導致身子不濟經常臥床。她連忙整一整衣衫快步來到院中,只見院裡已站了好些個人,每一個手中皆捧了錦盒、綢緞等等。

  「淩若接嫡福晉賞賜。」淩若雙膝跪地行大禮道,當先一人將大紅燙金禮單打開一樣一樣唱道:「龍鳳金鐲一對、白玉鑲紫晶如意一對、翡翠項鍊一串、白玉席一件、和田絹花十枝、素錦五匹、細緞五匹。」

  他每唱一樣後面都有人上前將捧在手中的東西交給小路子等人,待全部念完後將禮單合攏交至一直跪在地上的淩若手中,客氣幾句後率人離去。這撥人剛走,立刻又有人捧禮進來。

  「請淩格格接年福晉恩賞。」

  「請淩格格接李福晉恩賞。」

  「請淩格格接瓜爾佳福晉恩賞。」

  ……

  整一天淨思居都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嫡福晉與兩位側福晉還有數位庶福皆賜了賞,看得墨玉等人眼花繚亂。其中又以年福晉的恩賞最為厚重,那對白玉嵌百寶九桃牡丹福壽如意式樣優雅靈動,玉質溫潤如凝脂,又嵌以各式寶石,端是價值連城,由此當中也可看出她在府中的受寵程度,隱隱有壓過嫡福晉的勢頭。

諸福晉中唯有一位不曾賜下東西,那便是曾與淩若有過節的葉氏。

  原本瞧著挺寬敞的淨思居因這些賞賜變得極是擁擠不堪,正廳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淩若瞧著這不是辦法,命小路子等人將這些東西登記入冊後悉數收至西廂房中,左右那間房空著也是浪費,權當庫房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03 PM

022 離別

  水秀等人皆是十分好奇,這位新來的格格到底是何方神聖,先是以格格身份入住淨思居,緊接著又得眾位福晉賞賜,真是好大的面子。

  待將一切收拾齊整後已是入夜時分,淩若在水秀與水月的伺候下用過晚膳,又坐了一會兒只見小路子搓著手走進來費力地道:「姑……姑娘,您早……早……早些……些休息,奴才在……在外……外守著,您有事盡……儘管叫……叫奴才,保……保准……准馬上到。」今夜是他與水月當值,兩人一個負責守院子,一個負責照料淩若夜間起居。

  以前在攬月居不曾有這個規矩,但如今獨居一處自不能再像從前一般隨便,淩若放下喝了一半的杏仁茶想了想朝墨玉道:「去取條舊棉被來。」隨即溫言對小路子道:「此時雖已近春,但春寒料峭,夜間還是極冷容易凍出病來,你且用棉被裹著,那樣會好些。」

  說話間墨玉已取了一條半舊的厚棉被來,遞給尚在發愣的小路子,見他不接催促道:「很重的,還不快拿著。」

  小路子這才如夢初醒地接過棉被,在來淨思居之前他先後在好幾個主子手下當過差,因為結巴的原因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每一個對他都是呼來喝去,從不給好臉色看,有時說的慢些還要挨罵挨打,身上也不知受了多少傷,要不是一道做事的小常子機靈,常幫著說好話,他可能都熬不到現在了。好不容易得守淨思居的差事太平了兩年,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主子,雖說只是一位格格,但瞧著今日的架式,絕不容輕視。他怕極了這位姑娘會和以前那些主子一樣嫌他結巴嫌他說話不利索,不是逐了他出去就是非打即罵,一天下來都是戰戰兢兢,能不說話就儘量不要說。原以為姑娘眼中根本沒自己,不曾想她不止記著還對他關心有加,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眼圈微紅掉下淚來,趕緊拿袖子拭了淚哽咽道:「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小常子與他相識數年,感情最是深厚不過,也最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知他老實憨厚唯獨一個巴結的毛病,為此受盡苦楚,除了他以外,再沒人善待過小路子,這還是頭一遭,怪不得他如此激動。

  淩若站起身,踏過平整如鏡的青石磚走到小路子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在乎你是否結巴,只在乎你是否忠心於我,你只要好好做事,我必不會虧待於你。」

  「奴……奴……才一定……一定……」她的話令小路子萬分激動,越是激動越說不出話來,急得他滿頭是汗,墨玉看不過眼替他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一定會忠肝義膽,報效姑娘的。以後有話慢慢講不要急,否則啊,我怕你累死了都說不出來。」

  小路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捧了棉被出去,另三人看淩若的目光不約而同有了變化,原先對新主子的抵觸正在慢慢消去,也許,這個主子值得他們去守候去追隨。

  「你們都出去吧,墨玉也是,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淩若坐回椅中閉上眼揉了揉眉心,略有些疲憊地揮揮手,今天一天她都忙著應付眾位福晉派來打賞的人,幾乎沒停下來歇息過,現在一靜下來只覺渾身酸軟,連話都不願多說。

  靜了不到片刻,便聽得有腳步聲進來,淩若閉著雙眼略有些不悅地道:「我不是說了不要進來嗎?退下!」

  等了半晌始終不見人退下,淩若愈發不悅,暗道是誰這麼不懂規矩,睜開眼正待喝斥,不曾想竟看到面色沉靜的胤禛,唬得她當場跳了起來,連忙站直了身甩帕行禮,「妾身不知是四爺駕到,有失禮無狀之處還請四爺治罪。」

  「不知者不怪,起來吧。」微涼的男聲在淩若耳邊響起,目光垂卻能看到那雙玄色千層底靴子停駐在身前。

  淩若略鬆一口氣,命水月沏了茶來親手奉與胤禛,帶了一絲玩笑的口吻道:「妾身不懂未卜先知,不曉得四爺這麼晚還要過來,所以沒備下別的,唯有請四爺喝茶了。」

  「我剛從老十三那裡回來,聽得高福說淨思居收拾齊整你已搬入,便想著來看看,如何,可還喜歡?」胤禛抿了口茶隨意問道。

  「四爺厚賞,妾身自然喜歡,只是以妾身的身份獨住一院,怕會引人非議。」此時南窗開了一條小縫,夜風徐來,拂動兩人的衣角與窗下雙耳花瓶中的黃玉蘭,如蝶尋花而來。

  胤禛揮揮手道:「些許小事罷了,有何可非議,何況皇阿瑪曾說過讓我善待於你,依著意本該封你一個庶福晉才是,這樣住淨思居也名正言順些,可是前些日子剛封了葉氏不宜再封,所以只得這般,等往後再尋機會吧。」

  「是。」淩若心中微有感動,一面之緣,康熙卻記住了她這個人,還特意囑託四阿哥善待,對於一個皇帝來說已是很難得了。正思忖間忽地一隻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胤禛難得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她道:「那你呢,我的格格,你可準備好了?」

  來了!淩若的心因這句話劇烈跳動起來,臉很不爭氣地迅速變紅,連耳根子都是火燙一片,聲如蚊吶地道:「妾身……妾身準備好了。」要是地上有個洞她都恨不得鑽進去了,這輩子還沒說過這麼羞人的話。

  她那副似壯士斷腕的表情令胤禛為之莞爾,鬆開手道:「我只是隨便說說罷了,你不必當真。」

  淩若也不知鼓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剛才那句話,沒想到胤禛竟是開玩笑,頓時又羞又氣其中還夾雜了些許她自己都不明白的失望,別過身去不再搭理他。

  那副小女兒的嬌羞姿態看得胤禛一怔,風吹散長髮,迷了他的眼,令他有那麼片刻分不清眼前站的究竟是誰。

  若你是湄兒該有多好……

  無聲地在心底歎了口氣,不顧反對拉了她柔弱無骨的手到院中站定,抬望眼,星空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廣闊,極盡目力也看不到邊際在何處。

  「明日我與十三弟幾人要陪皇阿瑪出京南巡,會有很長一段日子不在京城,讓你阿瑪額娘進府的事要等我回來後再說了。」他望著星空淡淡道。

  「妾身不急,倒是四爺一人在外面,萬事當心。」不知為何聽到胤禛要離開時,心微微一顫,竟生出幾許不捨之感。

  「我會的。」胤禛頷首,向來冷漠的眼眸浮現出些許暖意,「你若有什麼事盡可去找年氏,現在府中的事都是她在打理,倒也井井有條,至於嫡福晉那邊,她身體素來不好又要管教弘暉,精神難免不濟,你只需得空過去請個安就是了。」

  「妾身知道。」淩若溫順地回答,藉以掩飾內心的驚濤駭浪,府裡已是年氏做主了嗎?這才來府裡多少日子,就已經穩壓資歷比她老得多的李氏一頭,真是好手段。

  胤禛點一點頭道:「很晚了,你早些歇著吧,我也該走了。」

  「四爺您等等。」淩若忽地想起一事來,喚住胤禛後匆匆自屋中取出一道三角黃符來,「這是前些日子阿瑪托人送來護身符,說是特意去廟裡求來的,可保人平安,四爺此去南方路途遙遠不知何時回轉,帶在身上吧。」

  胤禛是從不信這些東西的,但盯著她誠摯關切的目光,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默然將護身符收入懷中,恍然間記起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一個女人帶著溫慈的笑意將用黃絲線串成的三角符掛在他脖子上。

  自她去後,再無人關心過他,哪怕身份尊貴無匹,到底是無人關心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03 PM

023 嫡福晉

  二月初九,康熙皇帝第五次南巡,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十阿哥胤誐,十三阿哥胤祥與眾大臣隨行伴駕,太子胤礽留在京城監國,凡遇重大事件八百里快馬加急呈報。

  胤禛離府時,嫡福晉領了眾人送至府門外,淩若第一次看到那拉氏,那是一個很端莊溫和的女子,只因長年臥床甚少見陽光,使得她面容有些不自然的蒼白,在她與李氏的身邊各站了一個小人兒,分別是胤禛的長子弘暉與次女明汐,長女出生未及出月就夭折了,次子則於三歲夭折,所以膝下只得一子一女。

  諸女之中,最顯眼的莫過於年氏,上著紅色灑金縷石榴紋錦衣,下身則是一襲百褶長裙,渾圓無瑕的珍珠點綴裙間,髮髻上兩邊各插有一枝攢珠金玉步搖,垂下長長的瓔珞,襯得她本就豔麗無雙的容顏愈發耀眼,讓人一見之下移不開目光,倒比那那拉氏更有幾分嫡福晉的架式。

  「貝勒爺,你此去只帶狗兒一人夠嗎,要不再多帶幾人?」那拉氏面有憂色的問,唯恐胤禛在外缺了人伺候。

  「有皇阿瑪在還能缺了伺候的人嗎?有狗兒差遣足夠了,你不必擔心,倒是你自己要小心身子,記得喝藥。」胤禛淡淡地道,自康熙三十年奉命迎那拉氏為嫡福晉至今已有十四年,胤禛一直待她禮敬有加,但感情卻說不上有多深厚。

  「妾身知道咳……咳咳……」那拉氏身子本就不好,現在又站了這麼許久,忍不住輕咳起來,年僅八歲的弘暉極為懂事,連忙踮起腳替她撫背順氣。

  「姐姐身子不好,還是不要站在這裡吹風了,以免加重病情。」年氏扶了那拉氏冰涼的手一臉關切地道。

  「我沒事,這會兒功夫還撐得住,」那拉氏輕輕一笑道。

  「好了,你們都且回去吧,我該走了。」說完這句話,胤禛翻身騎上狗兒從馬房牽來的汗血寶馬上,目光掃過眾人,在瞥見淩若時有片刻的駐留,淩若回給他一個清淺含蓄的微笑。

  弘暉與靈汐相視一眼,齊齊走上前雙膝跪地叩了一個頭脆聲道:「兒子(女兒)送阿瑪。」

  「都起來吧。」在面對自己的親生骨肉時,胤禛神情柔和了不少,「我不在府中,你二人安生些,不許調皮,尤其是弘暉,如回來後宋先生再向我告狀,就罰你抄一百遍《論語》。」宋先生是胤禛專門請來的西席先生。

  弘暉吐了吐舌頭小聲道:「兒子不敢。」

  靈汐與弘暉同年生,只小了一個月,兩人經常互相做弄,此刻聽到弘暉被斥心下偷笑,臉上卻一本正經地道:「阿瑪放心,女兒一定盯著他不讓他胡來。」

  胤禛豈會不知這個一臉精靈的女兒心裡在想什麼,當下笑斥道:「你也不要得意,回來後我要考你琴棋書畫,只要其中一樣沒有進步,就罰你十天不許出房門。」

  靈汐一聽這話頓時不高興地撅起了小嘴,悄聲嘟囔道:「阿瑪壞人。」

  「不許使小性子,還不快跟阿瑪認錯。李氏將她拉到一邊小聲訓斥了一句。

  「沒事。」胤禛阻止李氏再說下去,轉而對靈汐道:「也罷,等阿瑪回來時,你若能解開上次阿瑪留下的棋局,那阿瑪就將你十三叔送來的那套七彩玲瓏玉棋送給你,你不是喜歡很久了嗎?」

  「當真?」一聽這個,靈汐先前的不悅頓時一掃而空,眼巴巴盯著胤禛,為了那套棋子她不知央阿瑪多少回了,阿瑪就是不肯鬆口。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胤禛淡泊的聲音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情,隨即一牽疆繩調轉馬頭朝紫禁城方向策馬奔去,狗兒緊隨其後。

  目送胤禛遠去,直至那身影消失在眼中時,那拉氏才折身而回,在經過淩若身邊時腳步一頓,溫和地道:「你便是鈕祜祿氏?」

  淩若趕緊屈身見禮,略帶了一絲緊張低頭道:「妾身鈕祜祿氏見過嫡福晉,嫡福晉吉祥。」

  那拉氏仔細打量了她一眼贊道:「果然是一個標緻的人兒,怪不得貝勒爺這般看重,連淨思居都賞給你居住。」

  「貝勒爺厚賜,妾身受之有愧。」淩若恭敬地道:「承蒙嫡福晉與眾位福晉不棄賜下厚賞,妾身感激涕零。」

  「罷了,只是些許小玩藝罷了,算不得什麼厚賞,妹妹喜歡就好。」年氏用三寸長的鎏金鑲寶護甲撥一撥珍珠耳墜漫不經意地道,眸光睨過淩若時,朱唇微彎,勾起一絲冷徹入骨的笑意與……敵意!

  站在後面的李氏掩唇輕笑上前道:「聽說妹妹禮單裡可是有那對價值連城的白玉嵌百寶九桃牡丹福壽如意,若連這都只是小玩藝,那我們送的可不就是破銅爛鐵了嗎?」

  「妹妹只是隨口一句話罷了,姐姐太多心了。」年氏與她素來不睦,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後朝那拉氏略略一福道聲乏了,便扶了侍女的手先行回府,那架式倒像她才是四貝勒府的嫡福晉。

  「姐姐你太縱容她了!」李氏望著年氏遠去的背影憂心忡忡地道。

  那拉氏笑笑,撫著弘暉的臉道:「隨她去吧,誰教貝勒爺看重她呢。」說到這裡她目光一轉落在了一臉謙恭的淩若身上,帶著幾許溫和的笑意道:「可願去我院中坐坐?」

  淩若連忙答應,扶了那拉氏徐徐往正院走去,李氏隨行在旁,靈汐交給乳母先行帶回,其他人則各自散去,已經成為庶福晉的葉氏狠狠瞪了淩若一眼方才離去。

  始一踏入院落便能聞到無處不在的藥腥味,,弘暉交給乳母帶下去念書後,翡翠端來一碗黑褐色的湯藥,輕聲道:「福晉,您該吃藥了。」

  那拉氏皺了皺眉,端起藥碗一口飲盡,唯恐慢一些就會悉數吐出來,直至翡翠將一顆早已備好的蜜餞塞入她口中眉頭方才微微舒展,良久睜開眼將核吐在琺瑯盂中長出一口氣道:「即使吃了這麼久還是覺得這藥苦得不行。」

  「福晉吃了這麼許久的藥還是不見好轉嗎?」李氏關切地問道。

  那拉氏落寞地搖頭,「要好早就好了,哪還會拖到今時今日。」她若非身子不濟,無力應付,打理府中諸事的權利又怎會輕易交給年氏呢。

  李氏亦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未再多說,轉而睨向默不作聲的淩若似笑非笑地道:「妹妹怎的不說話?難不成還因上回之事對我有所不滿?」

  淩若趕緊起身道:「福晉肯紆尊教導墨玉,是妾身和墨玉的福氣,妾身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心懷不滿,只是見嫡福晉與福晉說話,妾身不敢隨意插嘴。」

  「你能這樣想自是最好。」李氏微微一笑,將初時那點瓜葛說與那拉氏聽,那拉氏點點頭道:「做下人的忠心護主自是好的,但也要懂得分寸才行,像她這般性子衝動不知進退,若任之由之不止她自己容易吃虧還會連累主子,你敲打她一番是好的,淩格格是懂事明理之人,自能明白你一番苦心。」

  「是,得福晉教誨後,墨玉做事沉穩了許多。」淩若朝其施一施禮溫言道。

  李氏撫著袖口細軟的金絲斜飛了她一眼道:「妹妹這張嘴好會說話,怪不得貝勒爺這般喜愛,連淨思居都賞給了你,真教我這做姐姐的羨慕。」

  淩若還在思索該怎麼回答時,那拉氏已笑道:「旁人若說羨慕也就罷了,你說羨慕我可不信,誰不知道你的玲瓏閣是貝勒府最華美雅致的,連年氏都看著眼熱,在我面前提過好幾回了。」

  李氏揚一揚眉,漠然道:「她自是什麼好東西都想要,可惜這貝勒府尚不是她一人說了算。」

  「算了,她到底年輕又得貝勒爺寵愛難免氣盛了些,你這做姐姐的多擔待著點就是了。」那拉氏安慰了她道,隨後又說了幾句話自覺有些乏了,方才示意李氏與淩若退下。

  出了正院,淩若正待向李氏告退,忽聽得她問道:「淩格格選秀時是否與一位姓石的秀女相熟?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05 PM

024 孰為棋子

  淩若心中一震,李氏說的不就是秋瓷嗎?這是她入府後第一次聽到關於故人的消息,忙回道:「是,福晉見過她嗎?」

  「正月裡時隨貝勒爺與嫡福晉入宮朝見皇阿瑪與各宮娘娘的時候,遇到靜貴人,聽她問起才知道原來你與靜貴人相交甚好。」李氏笑意淺淺地道,指間那枚銀鑲粉晶戒指在春光下閃著柔和的光芒。

  姐姐,她果然入選了嗎?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靜,這是一個很好的字呢。

  「姐姐在宮中還好嗎?」淩若強抑了心中的激動問。

  李氏攀了一朵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在鼻尖輕嗅,閉目道:「靜貴人很好,初入選時僅是一個答應,短短一月便越過選侍被冊為貴人,聖眷自是極隆。」說到這裡徐徐睜開雙目,眸光流轉,落在淩若的臉上,「靜貴人說很想你,盼著什麼時候能再見一面。」

  姐姐,我也很想你,可是你出不了宮,我入不了宮,同在京城,想見一面卻比登天還難。

  淩若的心中充滿了苦澀與無力,連庶福晉都無資格入宮朝拜,何況是一個連庶福晉都不如的格格。

  她長吸一口氣,掩了心中的失落朝李氏鄭重施了一禮道:「多謝福晉告之靜貴人的事,若福晉將來再入宮的話,煩請替妾身告訴靜貴人――不論將來是否有機會見,她都是淩若最尊重的姐姐。」

  有細微的詫異在李氏眼底閃過,「我以為你會央我帶你進宮,難道你不想見靜貴人嗎?」

  「福晉肯告之靜貴人的事,妾身已感激不盡,如何敢再不知好歹麻煩福晉。」在淩若心裡並不相信李氏,也絕不相信李氏告訴自己此事僅僅是出於好心,必然有她的目的在其中。

  李氏不以為意地笑笑,繞著淩若轉了一眼婉聲問道:「妹妹你覺得年福晉美嗎?我與她相比又如何?」

  淩若心思轉如飛輪,細細斟酌後道:「年福晉天姿國色、豐韻娉婷,自是極美的;而福晉您綽約多姿、惠質蘭心,與年福晉相較各有千秋,就如那牡丹與月季,不分彼此。」

  「牡丹與月季?」李氏搖一搖頭苦笑道:「你不必安慰我,年氏是牡丹不錯,我卻當不起月季這花中之皇的稱號。」她將手中的紫花插在淩若的髮鬢上輕輕道:「若說咱們府裡唯一能與年氏之美貌相較的也就妹妹你了。」說到這裡她壓低了聲道:「妹妹容色這般出眾,恐不為年氏所喜,你千萬要小心。」

  淩若眼皮微微一跳伏下身道:「多謝福晉提醒,妾身一定牢記在心,若福晉沒其他吩咐的話妾身先行告退。」

  李氏頷首,待其走遠後,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晴容小聲問道:「主子,您不是一直不喜歡淩格格嗎?」

  「我是不喜歡她,但又怎及得過年氏!」李氏的眸光漸漸陰冷下來,幽暗的光芒在眼眸深處跳動。只要一想到烏雅氏剛才那句話她就想笑,擔待?言下之意就是要她退讓,年氏的狼子野心照然若皆,再退讓還有她的容身之地嗎?

  那拉氏是嫡福晉,她的兒子就是嫡長子,即使她什麼都不爭,依然是這個貝勒府中最尊貴的女人。但是她不行,她只是一個側室,她的女兒只是一個庶女,退讓只會讓她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所以她必須得爭。

  「主子是想利用她來對付年氏?」晴容心下明白,眼珠一轉道:「可是她不過區區一個格格,憑她怎麼能對付得了年氏?」

  「現在是格格不代表一輩子都是格格,連葉氏這個無腦的蠢人都能成為庶福晉,何況聰明貌美如她。」李氏對著和煦的陽光比了比指間那枚粉晶戒指,這還是前些年胤禛賞下來的,晶體通透無一絲雜質,近些年來這種品質的已經很少見了,即使有也先送到年氏院中去了。

  晴容遲疑著道:「可是庶福晉之位不都滿了嗎?她要晉位必然要先除去一位,何況……請主子許奴婢說句實話,縱使鈕祜祿氏真成了庶福晉,也不見得能制衡得了年氏,畢竟位份擺在那裡。」

  李氏搭著晴容的手邊走邊道:「誰說我想抬舉她當庶福晉了?」

  晴容悚然一驚道:「難道主子還想抬舉她當側福晉不成?可是這不合府中規矩啊。」

  三寸高的花盆底鞋穩穩踩在青石地上,細錦鞋面上繡著的彩蝶栩栩如生,仿佛隨時會振翅飛起,逐花而去。

  「一正二側四庶,七位福晉,這是常例,特旨恩賜者並不在此例內,鈕祜祿氏未承寵就已經遷居淨思居,又與靜貴人相熟,若她將來她能生下一兒半女,側福晉之位並非不可能。」說到這裡李氏微微一笑含了深切的冷意道:「這一點年氏也明白,所以她必然容不下鈕祜祿氏,往日貝勒爺在府裡她尚不敢怎樣,現在貝勒爺隨皇上南巡,在他回來之前,這府裡怕是要熱鬧了,咱們且等著看好戲吧。」

  人,總要在逆境中才會成長,若鈕祜祿淩若連這一關都熬不過去,那也不值得她看重,死便死吧!

  晴容深以為然,但又不無擔心地道:「萬一將來她真成了氣候,豈不就是第二個年氏?」

  「第二個年氏?」李氏冷笑不已,攀了碧水池邊剛抽出來的柳枝用力一扯道:「你知道年氏因何可以這般得寵嗎?容貌固然有一部分,但最重要的還是家世,阿瑪為湖北巡撫,哥哥又是大將軍,若離了這些她不過是一隻沒牙的老虎罷了。鈕祿祜一族早就沒落了,所以鈕祜祿淩若永遠成不了第二個年氏。」她頓一頓,眸中精光閃爍,一字一句道:「我捧得起她自然也踩得起她。」

  「主子英明。」這一點是晴容未想到的,李氏的話令她豁然開朗,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

  李氏說的沒錯,淩若確實不是第二個年氏,因為她將擁有比年氏顯赫千倍萬倍的榮耀與權勢,無人可及。

  掌控棋子的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棋子反控,這一點李氏從未明白……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07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3-9-7 10:07 PM 編輯

025 珠胎

  見天色尚早,李氏便讓晴容扶了她去西院的流雲閣,那是葉氏晉為庶福晉後的居處。剛一踏進流雲閣,人還沒站穩,便見一物當面飛擲過來,慌得李氏連忙側頭避讓。

  東西貼著李氏的臉飛過去砸在門框上,發出好大一聲重響,定睛一看,原是一個白瓷描花茶盞,不過此刻已成了一堆碎瓷片。這虧得是沒砸到,否則非頭破血流不可。

  晴容扶著驚魂未定的李氏沒好氣地朝葉氏橫眉豎眼地道:「葉福晉,我家主子好心好意來看你,你可倒好,人剛來就拿茶碗砸,是想以下犯上嗎?」

  這一番言辭俱厲的話語嚇得葉氏渾身發抖,連忙跪下請罪,「妾身絕對不敢對福晉有所不敬,妾身若是看到福晉,就算借妾身一個膽子也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到之事,是……」她眼珠亂轉,指了一直跪在地上的丫環道:「都是這小蹄子不好,叫她沏龍井她卻沏了盞白茶來,妾身一時生氣才砸了茶碗。」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那丫環明顯嚇壞了,除了磕頭就只會說這四個字。

  「你先下去吧。」李氏扶了晴容的手在椅中坐下,丫環如蒙大赦,趕緊躬身退下,不敢多待片刻。

  「你也起來。」待葉氏起身後她才拿絹子撫了撫臉道:「究竟是下人沏的茶錯了不合你意,還是你自己心裡不舒服藉故發脾氣?」

  一眼被李氏看穿了心思,葉氏訕訕地道:「當真什麼都瞞不過福晉法眼,妾身實在看不慣鈕祜祿氏那狐媚下賤的樣子,明明是個卑賤的格格,卻住著東院的淨思居,連妾身都還只住在西院呢。」說著說著,心裡那股邪火又升上來了,聲音不由尖銳了幾分,在罵淩若卑賤的時候,她忘了自己也是從卑賤的格格過來的。

  「怎麼,住西院委屈你了?要不要我把玲瓏閣讓出來給葉福晉你住啊?」李氏一臉笑意吟吟地道,聲音溫和若春風拂過。卻令葉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雖不聰明卻也知道這話接不得,慌忙跪下叫屈,「妾身得福晉提攜方才有今日之地位,怎敢再有非份之想,實在是因看不慣鈕祜祿氏狐媚勾主的模樣。」

  李氏把玩著衣襟上的琵琶扣凝眸一笑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會,只是與你說說笑罷了,看把你嚇的。」她親手扶起葉氏道:「你也是做主子的人了,別動不動就跪,以免被人看輕了去。」

  葉氏囁囁不敢答話,只見李氏又說道:「貝勒爺看重鈕祜祿氏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再生氣也無用,何況就算沒有鈕祿祜氏也會有別人,想想怎麼討貝勒爺歡心才是正經事。貝勒爺不是喜歡聽你唱戲嗎?那你就趁著這段時間好生練著,等貝勒爺回來後給他一個驚喜。」

  「是,妾身明白。」葉氏斂起臉上的不滿答道。

  「來日方長,做人目光要放長遠一些,不要過於計較一時得失。」李氏語重心長地叮嚀了一句,至於聽不聽的進去那就是葉氏的事了。

  葉氏剛要說話,忽覺一陣噁心湧上胸口,忍不住乾嘔起來,紅玉連忙命人端來漱盂,自己則替葉氏輕拍後背,好讓她舒服一些。

  「妹妹你這是怎麼了?」李氏先一驚,忽而拍手笑道:「妹妹莫不是有喜了吧?這可是大好事呢,自靈汐之後,府中已多年未聞嬰兒呱呱墜地的哭聲了。」

  葉氏胃中根本沒什麼東西,嘔了半天也只嘔出一些黃水罷了,就著紅玉的手喝了口茶漱一漱嘴裡的苦澀後,方才苦笑道:「妾身哪有這麼好的福氣,是近幾日飲食不當傷了胃,所以才常會乾嘔反胃。」

  「是這樣啊。」李氏露出幾分失望之色,鴉青色的睫毛在臉瞼處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如蜻蜓翅膀停駐不動,唏噓道:「真可惜,妹妹若真有喜了該多好。」頓一頓又揚臉笑道:「不過這種事急不來,妹妹這般年輕,說不定很快就會有好消息傳來。對了,妹妹胃不舒服可有傳大夫來看過?」

  「看過了,說是沒什麼大礙,喝幾貼藥就沒事了。」葉氏笑著回答,眉心微擰的她在看李氏時目光有幾分回避與閃爍。

  「那就好,那妹妹好生休息吧,我就不打擾了。」李氏說著站起了身,葉氏剛要行禮,肩已被她牢牢按住,耳畔傳來李氏溫和的聲音,「不用送了。」

  葉氏看著她離去,直至那道身影消失在目光中後,方才扭頭「哇」的一聲再次乾嘔不止,表情比剛才還要難受。

  紅玉一邊撫背一邊從暗格中取出一枚醃制過的山楂遞到她嘴邊柔聲道:「主子快含著它。」

  待山楂的酸意緩緩壓制住猶如翻江搗海一般的胃之後,葉氏的表情才略有舒展,長出一口氣用絹子拭去乾嘔時帶出來的眼淚道:「還好是忍住了,否則非得被她瞧出破綻來不可。」她此刻的樣子沉靜內斂,全不像李氏在時那般淺薄無知。

  紅玉將一個軟錦靠枕墊在她身後輕輕道:「其實主子您有身孕的事何必瞞著李福晉呢?若是說出來豈不是能得到更好的照顧,不像現在連吃盞燕窩都要提前和廚房說,還得看廚房那些人的臉色。」

  葉氏冷冷一笑換了個舒適些的姿勢,眉心金色的花鈿在穿過南窗照進來的陽光下爍爍生輝,「我若是說了,自然能得到更好的照顧,可是我腹中的胎兒能否保住就很難說了。前三個月最是危險,怎麼著也得等這三個月過去後再說,到時候貝勒爺也該回來了,有他在,那些人到底會忌憚一些。」

  紅玉臉色一變失聲道:「主子的意思是有人可能會對小世子不利?」

  「不是可能,是一定!」葉氏眼中射出縷縷冷意,手不經意撫上尚且平坦的小腹,「貝勒爺正值壯年,即便他不是好女色之人也不該八年無所出,府中更不該接二連三有人小產早夭,其中必有人搗鬼。要想平安生下這個孩子,當真是一刻也不能放鬆。」

  「主子這話確是不錯,可是連李福晉也要瞞嗎?她不是一直幫著主子的嗎,何況剛才也說甚是希望主子您能為貝勒爺生下一兒半女。」紅玉深以為然的同時還有一絲不解。

  葉氏睇了她一眼,聲音淡薄無比:「虧你在我身邊這麼多年,怎得還這般天真。在這貝勒府裡誰的話都不能相信。」她攏一攏鬢邊的寶石珠花繼續道:「你以為李氏是真心扶持我嗎?錯了,她只是害怕自己青春漸逝,有朝一日留不住貝勒爺的心,所以需要扶持幾個人來固寵罷了,我在她眼中不過是一枚棋子,當我對她沒威脅時,自是什麼都好;一旦我威脅到她的地位,只怕第一個要除掉我的人就是她。我是如此,鈕祜祿氏也是如此,都是李月如意圖掌控用以對付年氏的棋子罷了。」李月如正是李氏的閨名。

  此時的葉氏心思縝密頭腦冷靜,與人前那個愚蠢自大的葉氏簡直有天壤之別,顯然,這――才是真正的葉秀,一個懂得偽裝自己的葉秀。

  她抿了口茶潤一潤嗓子又道:「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在李氏面前裝傻充愣,不過是為了減低她的戒心罷了,讓她以為我膚淺張揚好控制,否則她怎能容我至今。」

  她伸出素淨的手,紅玉立刻會意,自梳妝匣中取來盛於小瓷瓶中的丹蒄,小心將鮮豔的紅色塗於她尖長的指甲上,「這麼說來李福晉與年福晉很可能會有一場惡鬥?」

  「不是可能,是一定!昔年,年氏未進府時,府中大權一直為李氏所掌握,嫡福晉甚少插手,她可說是一手遮天;而今年氏甫一入門便奪走了她辛苦得來的權力,這對於李月如來說簡直是要她命。所以她必然視年氏為眼中釘肉中刺,要想盡一切辦法除掉她,為此甚至連鈕祿祜氏都可以容忍,因為年氏帶給她的威脅實在太大了。」暗綠繁花桌布在另一隻手的尖長指甲下澀澀作響,仿佛是在哀嚎呻吟。

  說到這裡,葉秀嫣然一笑,輕輕吹著指尖殷紅的丹蔻道:「與其投靠她們其中之一,不如看她們狗咬狗,鬥個兩敗俱傷,而我……只需要坐收漁滃之利即可。」

  區區一個庶福晉怎會是她的目標,那不過是她通向更高處的臺階罷了,這個孩子就是她最大的籌碼,絕不能有任何閃失。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08 PM

026 洞悉

  且說李氏回了玲瓏居後,喚來心腹小廝小唐子耳語幾句,小唐子不住點頭,隨即無聲地退了下去,待他回來時已是近夜時分,正在用晚膳的李氏眼睛一瞟示意晴容以外的人悉數退下後方道:「怎麼樣,打探清楚了嗎?」

  小唐子恭敬地道:「回主子的話,都清楚了,前些日子確實有大夫進府給葉福晉瞧過病還抓了藥,這事嫡福晉也知道。」

  李月如神色微微一鬆,放下筷箸道:「這麼說來,她倒是沒撒謊了,找到那個大夫了嗎?」

  「大夫是葉福晉身邊的紅玉姑娘去請的,所以一時半會還不知道究竟是哪處的大夫。奴才去廚房問過,流雲閣確是每日都有來煎藥,早晚各一次,不過有一點很奇怪,每次煎完藥的藥渣紅玉姑娘都會來收走,說是她們那邊的習俗,把藥渣埋起來病就會好的快些。」小唐子將打探來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習俗?李月如嗤之以鼻,那不過是騙人的把戲罷了,如此在意藥渣分明是這藥有鬼,葉氏到底在搞什麼鬼,難道她真懷孕了?一想到這裡李氏的心頓時沉了下去。

  小唐子小心翼翼地自懷中取出一把黑乎乎的藥渣,「奴才故意在廚房等到流雲閣派人來煎藥,雖然那人一直守著藥罐,但還是被奴才找到機會,趁人不備從藥罐裡抓了一把藥渣子出來。」

  怪不得他左手通紅一片,原來是被燙出來的,李氏點點頭嘉許道:「你做的很好,晴容,將上回宮裡太醫院給的那瓶專治燙傷的藥膏拿來給小唐子。」隨後又道:「你也有好一陣子沒回家了,趁著這幾天沒事回去看看,想什麼時候回來就什麼時候回來,去之前先到帳房領二十兩銀子。」

  「謝主子。」小唐子喜出望外,連連叩謝。

  待其退下後,李氏喚過晴容道:「你對藥理頗有認識,且來看看這些藥是否果如葉氏所言是專治胃寒脾驅之症的。」

  晴容答應一聲,細細辯認起絹帕上的藥渣來,她本出身杏林世家,只因七歲那年父母因故身亡,這才賣身為奴,自小耳濡目染之下對藥材極是熟悉,不多時便已將這些藥渣悉數辯別出來,分別是人參、黃芪、杜仲、白芍、熟地。

  李氏越聽越覺不對,她雖不通醫理,但這些藥分明都是益氣補血之物,尤其是人參、黃芪,怎會用在醫治胃寒的藥方中,「能看出這是什麼方子嗎?」

  晴容面帶異色地道:「雖藥材不全,但據奴婢所知只有一種方子會同時用到這些藥材。」

  「是什麼?」李氏凝聲問道,心中隱有不好的預感。

  「安胎藥方。」當這四個字從晴容嘴裡吐出來時,李氏只覺雙耳嗡嗡做響,仿佛有驚雷在耳邊炸響,再聞不到其他聲音,心神在一瞬間的恍惚後被憤怒盈滿,豁然起身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葉秀這個賤人,居然敢騙我!」

  「主子當心手疼。」晴容連忙扶了她微顫的身子勸道:「這種吃裡扒外的東西不值得主子為她生氣。」

  「吃裡扒外?」聽到這四個字李氏頓時冷笑起來,目光倏地攫住晴容道:「你以為她是受了嫡福晉指使才隱瞞於我?」

  晴容被她銳利的目光刺得難受,「難道奴婢猜錯了?」

  「何止是錯,簡直是錯得離譜。」李氏緊咬銀牙恨恨道:「只怕嫡福晉到現在也不過得了一個胃寒脾虛的回稟,根本不知葉氏已是珠胎暗結。」

  晴容想一想道:「不是嫡福晉主使,難道是年福晉?」在這貝勒府中有資格與李氏做對的除了那拉氏便只有年氏,除此之外她想不出還有什麼人。

  李氏陰側側地睨了她一眼,一字一句道:「你還不明白嗎?從來沒有人主使,一切皆是葉秀她自己主導的一場戲,想要瞞天過海。」

  晴容悚然一驚,脫口道:「葉福晉?像她這種膚淺張揚之人怎麼可能……」她倏然停住了後面的話語,轉而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一直以來她對葉氏的印象都停留在膚淺張揚,淺薄無知之上,所以從不覺得以她的心智會耍出什麼手段來,但若事實上葉氏並非這種人呢?

  「明白了?」李氏拔下頭上的銀簪子去剔烏黑蜷曲的燭芯,燭火微微一跳,明暗不定間令她的容顏看起來有幾分虛幻與詭異

  晴容頭皮一陣發麻,仿佛有密密麻麻的小蟲從後背爬上頭皮,這個女人好可怕,入府數年竟可以隱藏的如此之深,瞞過了所有人。

  「想不到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這麼多年來養虎為患,這次若不是我疑心她所言不實讓小唐子去查探,只怕至今仍被蒙在鼓中。」李氏將銀簪子隨手扔在桌上恨恨道。她從來只將葉氏視為一顆棋子,不曾想這顆棋子竟然暗中將她當猴耍,還借她這手登上庶福晉之位,且珠胎暗結,當真可惱!

  晴容後怕過後又不無擔心地道:「主子,依奴婢之見以葉秀的心計城府她絕不會甘心於庶福晉之位,且又懷著身孕,必然會想著借子上位,咱們該怎麼辦才好?」

  李氏陰陰一笑道:「葉氏懷孕了嗎?我怎麼不知道。」

  經過剛才那一陣她已經冷靜下來,現在知道葉氏底細為時未晚,她千方百計掩飾懷孕之事,無非是怕有人對孩子不利,但是葉氏忘了一點,任何事情都有利有敝,不讓他人知道,那就意味著即使這個孩子沒了她也怪不到任何人頭上,只有自吞苦果的份。

  葉秀,你背叛我利用我得到的一切,我會要你千倍萬倍地吐出來,然後再將你打落十八層地獄,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夜無聲而寧靜,一場不為人知的暴風雨正在這份寧靜中成形。

  現在的貝勒府就是一池混水,一個不小心就會攪了進去,這一點葉秀明白,淩若也明白,所以自胤禛離府後,她便過起深居簡出的日子,除了偶爾去那拉氏那裡請安以外,很少出淨思居。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10 PM

027 年素言

  說來奇怪,幾次見過後弘暉竟與淩若十分投緣,常纏著她玩不說還破例叫她一聲姨娘。八歲的弘暉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無奈那拉氏身子虛弱,無人陪他玩耍,而李氏年氏等人他又不喜,身邊除了乳母和服侍的丫頭小廝之外再無一個可說話之人,如今淩若投了他眼緣,自是纏著不放,常去淨思居。

  弘暉甫一出生便因嫡長子的身份被冊為貝勒府世子,在尊貴顯赫身份的背後往往是寂寞冷清,他的身份註定不能隨意與同齡人玩耍,更不能出府。是以淩若對他多有疼惜,在弘暉讀書習武之余常陪了他一道踢藤球、玩竹馬,還命小路子和小常子在淨思居院中搭了一座秋千,供他蕩秋千。

  這日弘暉下了課,迫不及待地往淨思居跑,昨日淩姨娘說只要他今天課堂上能背出孫先生教的《孝經》就給他一個驚喜,為了這個昨兒個他背到亥時才睡。

  《孝經》雖然才一千九百零三字,但一段一段,支離破碎根本沒有聯繫,要全部背下來難度極大,孫先生根本沒想過要他在一夜之間背會,原以為月底能背出個十之七八就不錯了。

  弘暉一想到剛才課堂上孫先生聽他將《孝經》一字不拉背完時的表情就忍不住笑,嘴巴張得那麼大也不怕蒼蠅飛進去。

  一踏進淨思居弘暉就覺得不對勁了,往常這時候應該有人在打掃庭院才是,怎麼現在院中一個人也沒有,都去哪兒了?這個疑問在來到正廳時豁然解開,只見衣著華麗光鮮的年氏施施然坐在花梨木大椅上,鏤空飛鳳金步搖垂下累累金珠,奢華耀眼。淩若跪在地上,淨思居的下人跟著跪了一地,在他們面前扔了一隻死貓,正是年氏常捧在懷裡的絨球。

  不好,出事了!弘暉心下一驚,正待悄悄退去告訴他額娘,不想年氏的貼身侍女綠意眼尖看到了踮著腳尖準備溜走的他,喚了聲「世子。」

  見行蹤敗露,弘暉只得硬著頭皮走進去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弘暉見過年姨娘,年姨娘萬安。」

  年氏鐵青的臉色微微一緩,招手示意他近前,「世子也來了,正好,你幫姨娘想想,有人狠心毒死了姨娘養了數年的絨球,你說該怎麼處置是好?」

  弘暉小心地瞅了她一眼又看看跪在地上的淩若低聲道:「年姨娘這麼說,難不成貓是被淨思居的人毒死的?」

  年氏睨了綠意一眼,她立刻會意,解釋道:「回世子的話,絨球平時無事時常在東院四處玩耍不見蹤影,昨日也是這樣,晚上還沒回來,起先主子尚不在意,以為絨球不知在哪裡玩瘋了,可是直到了今天早上依舊不見蹤影,這才命奴婢等人四處尋找,不想竟在淨思居院外發現了絨球已經僵硬的屍體。」綠意眼圈微微一紅指著淩若等人斥道:「不用問,肯定是他們毒死的。」

  「我……我……沒……沒……」小路子想要否認無奈心越急越說不出話來,還被綠意指其是心虛才會結巴。

  淩若阻止小路子再說下去,仰起素淨的容顏不卑不亢道:「回年福晉的話,小路子結巴是天生的,與他心虛與否無關。至於絨球……」她微微一頓如實道:「這段日子確實常來淨思居附近,小路子他們見絨球雪白可愛也著實喂過幾回,但絕不會做出投毒這等歹毒之事,福晉宅心仁厚想必也不願因一時激憤而冤枉無辜,淩若斗膽還請福晉明查,還妾身等人一個清白。」

  「照你這麼說,還是我冤枉了你?」年氏冷冷一笑,起身居高臨下地望向淩若,眼底滿是陰霾恨意,「早知道淩格格你能言善辯,今日一見果不虛,怪不得能得貝勒爺另眼相看,賜下淨思居;既然你說絨球不是你害死的,那倒是說說為何會偏偏那麼湊巧死在你院外?」

  「妾身不知。」其實淩若心中明白,此事若非絨球自已吃錯東西,便是有人下毒陷害她,但此事干係重大,她又無半點證據,冒然說出只會惹來無窮麻煩。

  「一句不知便想打發過去?淩格格,你將本福晉當成什麼,當絨球的命當成什麼!」說到最後年氏已是怒不可遏,一拂衣袖指了綠意冷聲道:「將你從絨球嘴裡摳出來的東西給她看!」

  綠意答應一聲將攥在手中的絹帕展開,只見上面有一團白色糊狀的東西,仿佛是魚肉,還有一個小半邊的魚頭。

  一見這個魚頭淩若心裡頓時咯噔一下,這分明是中午廚房送來的芙蓉鯽魚湯中的鯽魚頭,當時她嫌湯中放了花椒有辛辣之味,是以只動過一筷,後來看到絨球過來便命小路子將剩下的魚挑出放在小碟中給絨球吃。

  年氏拔下綠意髮間的銀簪插入魚頭之中,隔了一會兒拔出來只見那截簪身呈青黑色,是中毒之像。她將簪子用力擲到淩若跟前聲色俱厲道:「我問過廚房,今日只給你這裡送過鯽魚,鈕祜祿淩若,事實俱在,你還有何話好說?」

  「妾身無話可說。」這是一個精心布下的局,設局人以絨球為餌一步步引年氏對付她;有心算無心,她一早便已處在劣勢。此時不論她說什麼年氏都不會相信,只會認定她存心狡辯。

  也有可能絨球根本就是年氏自己毒死的,只為找一個藉口對付她,當日胤禛離府時年氏對她分明有敵意,而且李氏也曾提醒過她,若真是這樣,年氏手段不可謂不毒辣。

  「這麼說來淩格格你是承認了?」朱唇微彎,勾起一個狠獰的微笑,戾氣在眼底無聲無息漫延成災,整個淨思居氣氛異常壓抑,水秀等人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年氏俯下身在淩若耳畔輕輕道:「殺人償命,你說我該怎麼處置你是好?」迎蝶粉的香味充斥在鼻尖,揮之不去。

  「年姨娘。」弘暉拉了拉年氏的衣袖小聲道:「絨球死了雖然很可惜,但它只是一隻貓,不是人,您能不能不要怪罪淩姨娘?」

  年氏面色一冷,戴著玳瑁嵌米珠寶翠玉葵花護甲的手撫過弘暉光潔的額頭,「世子,如果你死了,嫡福晉必然會悲痛欲絕;絨球雖是一隻貓,但於我來說與人無異,我絕不會放過敢於加害它的人。」聲音微微一頓又道:「還有,世子你記住鈕祜祿氏只是一個格格,世子喚她姨娘只會降低自己身份。」言罷她朝隨侍在側的下人道:「送世子回去。」

  弘暉掙扎著不讓人碰她,苦苦哀求年氏放過淩若,無奈他人小言輕,年氏根本不將之當成一回事,反叫人趕緊帶他走,正自僵持之際,李氏來了,瞥見淨思居亂成一團,不禁為之一怔,隨後問是怎麼一回事。弘暉看到李氏恍如瞧見救星,跑到她身邊哀求道:「李姨娘,你快救救淩姨娘吧,年姨娘要她為絨團償命。」

  「償命?」李氏眼皮一跳,看向年氏道:「妹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年氏與李氏素不對照,當下冷哼一聲並不搭理,還是綠意將事情大致講述了一遍,李氏聽後擰眉:「當中會否有什麼誤會,依我所見,淩格格不像是會做出此等歹毒之事的人。」

  「誤會?!」年氏冷笑不止,「姐姐年歲不大人卻糊塗了,此事清晰明瞭,何來誤會一說,難不成姐姐還想混淆了黑白去?」如此尖銳的言語縱是以李氏的涵養也不禁面色微變,不等她出言,年氏又道:「今日之事我必要向淨思居的人討個說法,姐姐還是不要蹚這趟混水的好,否則貝勒爺回來,我必如實相告,說姐姐包庇鈕祜祿氏!」

  「你!」李氏早知她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卻沒料到她會這般咄咄逼人,不留半點餘地,氣得粉面漲紅說不出話來。

  年氏來勢洶洶且已把話說到這份上,看樣子今日之事不給個交待是難以善了了,即使那拉氏來也無用,畢竟年氏占著理。

  小路子咬一咬牙露出決絕之色,正待攬下這樁禍事時,一直有留意他舉動的小常子在心裡歎了口氣,快他一步膝行上前,朝年氏重重磕了個頭道:「年福晉息怒,是奴才不好,最近淨思居中常有鼠出沒,奴才怕驚了姑娘,所以擅自弄了點砒霜來放在周遭,今日放完之後忘了洗手便與小路子一道餵絨球,定是絨球吃了混有奴才手中砒霜粉末的魚所以才中毒身亡,實乃無心之失。奴才罪該萬死,與他人無關,求福晉責罰!」這是小常子唯一能想到既可了結此事又不至於罪名太重牽連他人的說法了。

  審問許久,終於有人認罪,但對於小常子無心之失的說法年氏並不盡信,陰冷無常的目光一直在淩若頭頂徘徊,似乎要將她整個人看穿。

  淩若微微一怔間已回過神來,神色一沉揚手往小常子臉上打去,痛心疾首地道:「好你個粗心的奴才,審了半天竟是你惹下的滔下大禍,當真可恨。往常你做事就粗枝大葉,我總叫你沉穩些再沉穩些,不曾想你竟半點也沒聽進去,害死了年福晉的貓,當真該打!」狠狠打了他幾巴掌後方才停下手,小常子咬著牙默默忍受半點也不敢躲,反而口口聲聲道:「奴才該死。」

  「你這般莽撞,當真該死!」淩若斥了他一句後仰頭朝看不出喜怒的年氏道:「小常子害死了絨球,他雖非有心,但畢竟是錯,請福晉責罰;至於妾身管教不力,致使他犯下如此大錯,難辭其咎,請福晉一併責罰!」她磕頭,孔雀藍流蘇垂落於地,散開如花似扇。

  那廂李氏亦勸道:「妹妹,現在事情既已經查清楚,不如就此算了吧,小常子縱有不是也屬無心之失,你處置他一人就是了,至於淩格格……正所謂不知者不怪,責罰她於理不通。」說到這裡目光在年氏身上打了個轉兒,沉聲道:「何況妹妹當知此事再鬧下去對誰都沒好處。」

  本來依著年氏的心意,是要將包括淩若在內的淨思居一干人等一併問罪的,最好可以借此機會除掉這根眼中釘肉中刺,貝勒爺待她異常溫和的態度令她心生警惕。可眼下被小常子這麼一攪,事情再不按著她預期的方向發展,何況旁邊還有一個李氏虎視眈眈,雖不怕她,但若因此被她抓到什麼把柄,到底於自己不利,但要她就此放過淨思居一干人等又有所不甘。

  思量片刻,年氏撫了袖間繁複的金線,娥眉微揚道:「好,那就依姐姐只罰這賤奴才一人,不過怎麼罰可就得由我說了算了。」

  雙色緞繡如意紋花盆底鞋緩緩踩上小常子撐在地上的手一點點用力碾下去,手指傳來的鑽心之痛令小常子冷汗直冒,卻半聲也不敢哼,唯恐觸怒年氏。

  李氏看著不忍攬了弘暉別過頭去,至於淩若雖面無表情,但蜷在袖中的手早已握得指節發白,尖銳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幾乎要摳出血來。小路子等人也是滿心不忍,但他們人微言輕,縱使拼了命阻止也沒用,反會將自己搭進去,如此就白費了小常子一片苦心。

  「放心,我不會殺他。」冷漠如霜的笑容在年氏唇邊綻放,體會不到一絲溫度,衣袖伴著無情的聲音一併響起,「來人,脫了這個賤奴才的衣服綁到柱上賞他一百梃杖以祭絨球。他若能活下來,本福晉就不再與他計較。」

  一百梃杖!常人被打上三十梃杖就會皮開肉綻,這一百梃杖分明是要小常子的命,與殺他有何異?!

  當小常子被脫了上衣綁在院中時,與他感情最要好的小路子再也忍不住,衝到年氏面前哀求,願替小常子受梃杖之苦,然年氏根本不為所動,冷酷地命人行刑。

  賤奴才,你既然敢替鈕祜祿氏頂罪,那麼本福晉就要你的命,讓你去地府做一個孤魂野鬼,永不超生!

  淩若恨得幾乎要嘔出血來,可是她沒有辦法,唯有緊咬牙關看著年氏的人將梃杖一下一下擊在小常子身上。

  年素言,我與你勢不兩立!

  在小常子痛苦的慘叫聲中,淩若含淚立下誓言!

  當一百梃杖打滿時,滿身杖痕猶如血人般的小常子垂著頭一動不動,連聲音都沒有,仿佛已經沒氣了。

  小路子顧不得年氏會否責罰,三步並做兩步沖上去解開綁著小常子的繩索,去了束縛,小常子立刻倒了下去,完全沒有知覺。

  「不……不……不要……不要睡!」小路子急得直哭,使勁拍著小常子的臉頰希望他可以醒過來,告訴自己他沒事,可是不管他怎麼拍都沒用,小常子連動都沒動一下。

  還是李氏鎮定些,上前探了小常子的鼻息,雖然很微弱,但確實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氣息,忙道:「快將他扶進去。晴容,快去請大夫。」

  還活著?年氏挑一挑眉露出幾分訝色,居然這樣都沒當場斷氣,這奴才命可真夠硬的,見晴容要走她喝道:「不許去!」

  李氏朝年氏勉強一笑道:「妹妹,小常子已經受過罰了,你縱是有再大的氣也該出了,何必與一個奴才這般計較呢?」

  「我說過,他能熬過這一百梃杖活下來我就不與他計較,可沒說要替他請大夫。何況府裡也從沒有替奴才專程請大夫的規矩,說出去合該叫人笑話了,姐姐是府裡的老人,當知道規矩壞不得。」她冷漠而陰森的笑意與滿室春光格格不入。

  「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死?」李氏的話疲軟無力。

  「是陽間還是陰曹,且看他自己的命吧。」扔下這句話,年氏扶著綠意的手施施然離去,留下一室憤怒無奈的人們。

  小路子安置好生死不知的小常子從下人房奔出來時,恰好聽到這句話,淚當即垂了下來,以小常子現在這種情況,不請大夫必死無疑,年福晉這是要趕盡殺絕!

  他想求姑娘、求李福晉救救小常子,他就這麼一個好友,可是年福晉發了話,誰敢違背,何況還扣了一頂府規的大帽子。

  「我去找高管家。」淩若怎忍眼睜睜看著小常子死,當下就要去找高福,未及轉身袖子便被人扯住,只見李氏滿臉苦澀地朝她搖頭,「沒用的,年氏這一去必然派人知會高福,他絕不敢違背年氏的意思。」

  「這可怎麼辦是好?」淩若一時也沒了主意,急得團團轉,還是弘暉小聲道:「要不我讓額娘去請?」

  「嫡福晉對年氏多有忍讓,恐怕不會為一個小廝出面,還是另想他法吧。」李氏的話打消了淩若等人心頭最後一點饒幸,府裡年氏獨大,嫡福晉性子又軟,根本無人可與她對抗。

  晴容上前一步道:「主子不如讓奴婢試試?」

  李氏聞言一喜,道:「是啊,我怎的將你忘了,快,快去看看小常子怎麼樣了。」待晴容離去後,她朝滿面疑惑的眾人解釋道:「晴容出身醫藥世家,她父親在世時是有名的杏林高手,在他身故前晴容耳濡目染,懂得不少,跟在我身邊後又常看醫書,是以對醫理有幾分瞭解。」

  淩若大喜過望,連忙拜倒,鄭重道:「福晉今日大恩大德,妾身終身不忘。」這是小常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說什麼都要抓住,即便李氏心有所圖,她也顧不得許多了。何況,以後想要對付年氏,憑她一人之力是絕不夠的。

  「都是姐妹,莫要說這些見外的話。」李氏親熱地拉起她,含了一縷微不可見的笑意。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11 PM

028 同心

  整整五日,小常子一直都沒甦醒,外傷好醫,內傷難治,梃擊之下五臟六腑皆有所傷,時間拖的越久希望就越渺茫,到最後連晴容都放棄了,藥根本餵不進去,也許小常子註定要命絕於此。

  就在所有人都傷心絕望之時,小常子卻突然有了起色,藥也能餵進去了,身子漸漸好轉,並非晴容原先所擔心的迴光返照,如此又三天之後,小常子睜開了眼,這意味著他闖過了鬼門關。這一天淨思居上下無不歡呼雀躍,淩若一直懸在半空的一顆心也終於放下了。

  但晴容告訴他們,小常子雖然命保住了,但是那一百梃杖還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病根,不止身子大不如前,而且但凡遇到下雨天,他都會酸痛難耐,如有成千上萬只螞蟻在骨中爬行。

  小常子從淩若嘴裡聽到這個話時神色有片刻的黯然,但很快又笑道:「奴才能保住這條命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受些小痛又算得了什麼。」

  墨玉扶著他坐起,倚著棉花墊子靠在床頭,一身淺綠旗裝的淩若在床沿坐下後道:「當日若非你認了事,只怕現在躺在床上的那個人該是我了,你可怪我打你那幾巴掌?」

  小常子趕緊搖頭,「姑娘也是為了信取於年福晉才迫不得已動手,若非這麼做,年福晉又豈肯輕易放過姑娘。」

  「唉,委屈你了。」淩若滿心愧疚地歎了一口氣道:「往後我一定想辦法醫好你身子。」

  「奴才知道姑娘心疼奴才,是打從心底裡把咱們這些做奴才的當人看。」小常子身子動了一下扯到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好一陣才緩過氣來看著滿臉緊張的小路子道:「若非如此這樣,小路子當時也不會想出來頂罪了。」

  「你……你看……看到了?」小路子驚訝地睜圓了眼,他雖結巴卻不笨,稍稍一想便明白過來,激動地道:「你……你……你是因……因為我?」

  小常子撇撇嘴道:「你以為我願意啊,我是怕你話說不清更加觸怒年福晉,到時候連小命都沒了。」

  「你……你自己還……還不是……快……快沒命了。」小路子眼圈泛紅,費力地擠出這句話。

  「我怎麼一樣,我可比你結實多了。再怎麼說你也救過我,這次就當我還你吧,下次想再充英雄可沒人救你了。」他剛醒身子還弱,說了這麼一會兒已有些氣喘。

  當初小常子剛來府裡做事,打掃時不甚打碎了胤禛心愛的琉璃鎮紙,高管家一怒之下將他鎖在柴房裡以示懲戒。這關是關了,卻忘記叫人送水送食,等他想起來時已經過了七八天,原以為小常子必死無疑,高福都準備叫人收屍了,沒想到他除了精神差些並無大恙,緩了幾天又生龍活虎。

  這自然不是小常子命大,而是有人不忍心他活生生餓死,暗中送水送食,這人正是當時負責幹雜活的小路子,那些吃的全是他自己牙縫中省下來的,自那以後小常子便一直照顧說話結巴的小路子,在這看似華麗富貴的深宅大院中苦苦求生。

  淩若等人聽完後皆是一陣唏噓,想不到背後還有這段隱情,兩人皆是重情重義之人,比那些整天念著「忠孝禮義廉恥」,真遇事時卻只顧自己的人不知高尚多少。

  「跟著我讓你們受苦了。」淩若睇視著眾人,忽地發出一聲感歎,「那日年福晉這般折辱我卻無能為力,反而要小常子承擔莫須有的罪名,實在無用。」

  話音剛落,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跪了下去,即使是倚坐在床上的小常子也深深伏下上半身,「姑娘這樣說當真是折殺奴才們了。」

  水秀抬起晶亮沒有雜色的眼眸一字一句道:「奴才們眼睛沒有瞎,姑娘是怎樣待咱們的咱們心裡一清二楚,奴婢、水月、小常子、小路子早就商量好了,要一輩子服侍姑娘,不論榮華不論落魄,姑娘都是奴才們的主子。」

  「好!好!好!」這番情真意切的話聽得淩若潸然淚下,連說三個好字,將水秀等人一個個扶起哽咽道:「我必不負你們。」

  「姨娘!姨娘!」一個半大不小的身影興沖沖地跑了進來,撲到淩若懷裡獻寶似地道:「你猜我帶什麼來了?」

  淩若含了一絲寵溺的微笑道:「弘暉帶來的肯定是好東西,不過是什麼姨娘就猜不出來了。」

  弘暉捂著嘴好一陣偷笑後將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只見他手裡抓著一只有小兒手臂那麼長的人參,鬚髮皆全,一瞧便知是上百年的老參,價值千金。

  「這是我從額娘庫房裡翻出來的,給小常子補身子用。」他很大方地將人參往小常子懷裡一塞,慌得小常子連連擺手不敢收,「奴才賤命一條,怎麼敢服用這麼昂貴的人參,世子還是帶回去吧,免得福晉發現了怪罪世子您,何況就算不吃人參奴才也會沒事的。」

  弘暉滿不在乎地道:「那怎麼一樣,晴容上回也說了你要多吃些好東西補補身子才會好轉,再說我拿這參過來額娘也知道,她又沒說什麼。」

  小常子還待推辭,淩若已道:「這是世子一片心意,你收下吧,待會兒叫水秀切片燉成參湯,補補元氣。」

  見她這麼說了,小常子只得收下,朝弘暉千恩萬謝。淩若叮囑他好生休息後,便領了弘暉出去,水秀等人也各自散去,只留下小路子一人照料。

  彼時春光晴好,暖煦的春風拂在臉上極是舒服,淩若卻是心緒重重,絨球的事始終像塊大石一樣壓在她胸口,到底絨球是被誰毒死的,年氏?亦或是他人?最有可疑的莫過於年氏自己。

  「姨娘!」弘暉的聲音將淩若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低頭只見弘暉正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便問道:「有事嗎?」

  「姨娘上次說過,只要我能背出《孝經》就會給我一個驚喜,我早就能背出來了,到底驚喜是什麼啊?」弘暉等這個驚喜已經等了很久了,只是上陣子小常子命危淩若心情不好,所以才一直沒問,今日實在是憋不住了。

  「你啊!真是貪玩。」淩若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放心,姨娘說過的話一定算數,早給你備下了。墨玉,去將東西拿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13 PM

029 春逝

  墨玉含笑退下,當她再出現時,手裡拿著一樣東西,還沒走近弘暉就已經跳起來了,歡聲雀躍,「風箏!是風箏!」

  一邊說一邊跑,自墨玉手中接過幾乎與他人一般大的風箏,這是一隻做成老鷹形狀風箏,所畫之鷹毫髮畢現,栩栩如生,猶其是那雙鷹眼,犀利有神,簡直就像活過來一樣,可見畫鷹之人不止畫工超凡且極為用心。

  「姨娘,你怎麼知道我想要風箏?」弘暉高興的兩隻眼睛都笑沒了,捧著風箏左看右看,不知多歡喜。

  這樣毫不掩飾的歡樂令淩若為之莞爾,捏了捏他胖乎乎的雙頰道:「你想什麼姨娘還能不知道?怎麼樣,要不要姨娘陪你一道放風箏?」

  「要!」弘暉連忙大聲回答,唯恐慢一點淩若就會收回話,蹦跳著往外跑,淩若忙叫墨玉取一雙軟底繡鞋來給她換上,這花盆底鞋走路尚成,若跑起來非摔跤不可。

  「世子慢些。」淩若一邊叫一邊追趕前面那道小小的身影,風箏被他用線牽在手裡,飛揚於身後。

  三月,草長鶯飛,正是放風箏的好時節。弘暉一邊跑一邊笑,歡快清脆的聲音響徹在府中,劃破安寧的天空與流雲,繁華盛開的櫻花漱漱落下,粉白的花瓣在半空中飛旋飄舞,令這一片天地美不勝收。

  在漫天櫻花中,淩若與弘暉一道將風箏放了上去,扶搖天際,另弘暉驚奇的是風箏飛上天之後竟然有「嗚嗚」的聲響,一問之下才知道淩若在鷹翅的下方加了竹笛,只要風一吹就會響,就像有人在吹笛一般。

  弘暉高興地直拍手,不住讓淩若將風箏放高一些再高一些,直到線全放完了還意猶未盡,甚至突發奇想地問道:「姨娘你說我若將線一直延長下去,到了晚上風箏是不是能飛到月宮中?」

  「怎麼?這麼小就惦念著要去月宮中看一看嫦娥仙子啊?」淩若打趣道。

  弘暉皺著像極了胤禛的鼻子道:「才不是呢,阿瑪早說過了,月宮中根本沒有什麼嫦娥仙子,那只是神話罷了。只有乳母才會當真,我都跟她說了好幾次了她就是不信,氣死我了。」

  墨玉在一旁插嘴道:「世子又沒去月宮看過,怎麼就知道沒有呢!」

  「阿瑪說沒有就一定沒有。」弘暉揚著小下巴道,在他心裡,阿瑪說的話是絕對不會錯的。

  淩若將線盤遞給弘暉笑笑道:「別說這個了,再玩一會兒就將風箏收下來吧,你放得這麼高萬一風大刮斷了線,風箏可就飄走了。」

  一聽風箏可能會斷,弘暉忙不迭地點頭,小心地將線一點一點收起來,他可還想多放幾回呢。

  淩若幾人並不知道,就在不遠處的樹叢後面,有一雙眼一直盯著他們……

  淩若與弘暉無疑是投緣的,為著這個,那拉氏對淩若也多有照拂,令淩若得以一點一滴鞏固自己淺薄的根基與地位。

  那拉氏雖然不太過問府中之事,但到底是嫡福晉,她與淩若交好,那些嫉妒淩若的人多少要收斂幾分,一時間府裡關於淩若的流言蜚語少了許多,至少表面如是。

  繁花總在盛開到極致時凋零,將一世美麗歸於塵土;那麼人呢?在歡悅燦爛過後又會怎樣?

  小常子沒死的消息毫無意外傳到年素言耳中,她冷哼一聲將正在喝的馬奶往桌上重重一放豎眉道:「居然這樣都能救回來,真是賤命一條。」

  「主子,難道就這麼放過他?」綠意將不小心賤到年氏袖上的馬奶漬拭去。

  年氏橫了她一眼不悅地道:「不放過他又能怎樣,難道你要本福晉出爾反爾不成?」

  綠意趕緊垂首,「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覺得此次太便宜淨思居那些人了,尤其是那個淩格格,整日裡故做清高,實際上狐媚惑主,讓貝勒爺把淨思居都賞她的。」

  年氏挑一挑斜長入鬢的娥眉凝聲道:「區區一個淨思居還不放在我眼中,何況淨思、淨思,何嘗不是靜思已過的意思,你當是什麼好兆頭,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她不可能每一次都這麼幸運。」

  「可是……」綠意有些擔心地道:「奴婢聽說她與李福晉走得很近,而且那日主子也看到了,她不知用什麼妖法使得世子對她言聽計從,這樣定然會影響到嫡福晉的態度。」

  「一個李月如而已,算不得什麼,至於嫡福晉……」她扶著頭上的珠花輕描淡寫地道:「她素來是個泥菩薩性子,供在那裡就是了,多理會做什麼。鈕祜祿氏想靠這兩人來對付本福晉,那簡直是癡心妄想。」睨了綠意一眼道:「我現在只擔心貝勒爺的態度,鈕祜祿氏這還能早除還是早些除掉的好,所以你給我好生盯著淨思居那邊,一有異動立即回報,我就不信會抓不住她的把柄。」儘管不願承認,但那張臉確實讓她感覺到幾分威脅。

  「奴婢會安排人日夜監視淨思居。」綠意會意地答道。

  康熙四十四年的三月初十,同樣是一個花明柳媚、草長鶯飛的日子,萬物草木煥發出春日裡應有的勃勃生機。

  也就是這一日,命運在淩若的人生中畫上了濃重的一筆,改變了她今後的人生軌跡,讓淩若銘記了一生一世,哪怕多年後她成為了權傾天下的熹妃乃至熹貴妃,依然一刻未能忘記。

  墨玉曾問過當時已貴為熹妃的淩若一個問題:如果可以用今時的榮寵換康熙四十四年三月初十所發生的一切,可願意?

  「若可以,本宮願用此命換他命。」淩若的回答悲涼而無奈,一切都回不到過去,所以她的餘生都會帶著悔恨而過。

  這一日與往常一樣,淩若用過早膳後端了一杯黃山毛峰泡的茶在秋千上悠悠的蕩著,看小路子在那裡修剪花枝,小路子雖然嘴笨但手很巧,淨思居的花木皆是他在負責打理,將整個庭院的花草修整的芳草青鬱,錯落有致。除了小常子尚在休養以外,其餘人各忙各活。

  腳尖每一次點過地面都會帶動秋千輕輕晃動,靈動優雅,衣衫翩然間仿佛不沾世間半點塵埃,是極致的靜謐與美好

  「姨娘!姨娘!」一個小小的身影奔跑而來,打破了清晨的寧靜,是剛下早課的弘暉,在他手上還舉著個大大的風箏,正是上回淩若送給他的老鷹風箏。

  「跑慢些。」淩若探手接住弘暉,帶著秋千重重往後一蕩,停下後取出帕子輕拭弘暉微微見汗的額頭,話語間帶著幾分憐愛。

  弘暉像紐結糖似的在淩若懷裡一陣亂動撒嬌,之後才舉了風箏道:「姨娘,今日天晴,我想去放風箏,你陪我一道去好不好?」生怕淩若不同意他又趕緊道:「今天先生教的課我都會了。」

  「當真嗎?」淩若刮了他筆挺的鼻子笑問道,對活潑聰明的弘暉她是真心喜歡,有他在,她的生活也不至於太枯燥。

  「當然,不信姨娘你考我。」弘暉挺著小胸膛驕傲地道,這些日子連宋先生也誇他學問有所長進。

  淩若撫著他的頭問了幾句關於課業上的問題,果然弘暉都對答如流,無一絲錯漏,看來當真是下過一番功夫。

  「對了,姨娘,剛才碰到靈汐,她說也想和我們一起放,可以嗎?」雖然兩人常互相鬥氣,但畢竟是兄妹,感情還是極好的,常在一起玩耍,適才靈汐聽說他要去放風箏,高興的不得了,連蹦帶跳的說回去拿風箏,讓他們一定要等她回來一起放。

  「當然可以。」淩若笑眯眯地道,起身正待接過他手上的風箏,墨玉在一旁提醒道:「姑娘,您忘了,今天是織造局送新料子來的日子,您答應了要陪李福晉一道去選料子呢。」

  每年春秋兩季,江寧、蘇州、杭州三地的織造局都會送來新一季的料子,宮裡自是頭一等,之後是各皇子,再之後是京中官員。

  李氏早早派人來傳過話,讓淩若陪她一道去選些新料子來好做夏日的衣裳,換了往常淩若自是推辭不去,但自絨球的事後,她改變了許多,對於李氏的示好不再躲閃。

  她在貝勒府根基尚錢,而年氏分明存了不容她之心,隨時都會藉故對付她,上一次她避過了,但小常子也差點死了,那麼下一次?下下一次呢?傷的死的又會是誰?

  所以,想要讓年氏有所收斂,必須找一個能讓她忌諱的人,嫡福晉自是最好的選擇,可惜她不問世事。所以,淩若只有一個選擇――李月如。

  「姨娘,你不能陪我去嗎?」弘暉有些失望地問。

  淩若想了想微笑道:「姨娘答應李姨娘在先,若不去就是失信於人,不如這樣,姨娘先去選料子,等選好後就來陪弘暉放風箏,在此之前,你先和靈汐一道放好嗎?」

  弘暉儘管不高興但還是答應了,拖著風箏放外走,臨出門時不放心地回頭叮嚀淩若早些來。

  淩若做夢也想不到,這一別竟成了她與弘暉的永別……

  在陪李氏選完織造局送來的料子後,淩若去了花園沒見到弘暉與靈汐的身影,只道他們已經放完風箏回去了,誰知就在黃昏時分傳來噩耗說弘暉與靈汐在放風箏時失足落水,被發現時世子已經溺水身亡,靈汐尚有一息餘存,太醫已經來了,能不能救回還是未知之數。嫡福晉已經數度哭昏過去,李福晉則一直守在靈汐身邊,說什麼都不肯離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16 PM

030 生死

  弘暉死了?!聽到這個消息淩若一陣天旋地轉,重重跌坐在椅中。

  怎麼會,弘暉怎麼會死?清晨他還歡天喜地跟她說要去放風箏,怎麼一轉眼就沒了?這不可能!不可能!

  淩若忽地一把抓住水秀的手,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滿眼希翼地道:「水秀,會不會是你聽錯了,其實世子沒死,只是和靈汐格格一樣昏過去了?」

  她的手抓得那麼緊,尖銳的指甲隔著薄棉衣刺入水秀的肉中,很痛很痛,但水秀仿佛沒有痛覺一般,只是用哀傷涼徹的目光望著淩若,這樣的目光讓淩若的心一點一滴沉下去。

  「真的沒了?」淩若艱難地問,聲音低沉的仿佛不像從她嘴裡吐出。

  「是。」水秀雙眼通紅地吐出這個字,「他們發現世子的時候,已經斷了氣。」

  溫熱的液體不斷自面頰上滾落,流入嘴裡是難言的酸澀,雙腿像一瞬間被抽乾了力氣,不斷下滑,喃喃道:「是我……是我……是我害了弘暉……是我害了他!」

  墨玉在後面死死扶住她,含淚勸道:「姑娘,您不想的,您也不想世子死,一切都是意外,意外啊!」

  「不是,是我害了他,若我肯陪他一道去放風箏,又或者我不曾送風箏給他,一切都不會發生,弘暉不會意外落水,更不會死!」淩若不住搖頭,淚怎麼也止不住,她跌坐在地上,淚水滴落手背是火燒火燎的疼。

  「姑娘,您不是神仙,如何能未卜先知?一切皆是命中註定,世子註定要有這一劫。」小常子搭著小路子的肩膀一腐一拐走進來,站在雙目無神的淩若面前哽咽道:「世子心地那麼善良,他若在天有靈,想必也不希望看到姑娘如此自責。」

  「弘暉才八歲,小常子,弘暉才八歲啊,那麼善良,那麼天真,為什麼會早死!老天爺為什麼對他那麼不公平?!」說到最後淩若的聲音尖銳起來,有無盡的悲意暴發。

  小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奴才十歲那年,黃河發大水,淹沒了無數田地房屋,淹死了成千上萬的人,奴才有幸抓住一根浮木活了下來,可是其他人沒有那麼幸運,不是淹死就是餓死病死,滿目所見皆是屍體,老天爺對他們公平嗎?再說這貝勒府裡,李福晉的所生之子三歲就患病去逝了;宋福晉女兒未逾月就夭折了;還有朱格格,很好的一個人,莫名其妙就暴斃了,更不要說腹中還有未出世的胎兒,老天爺對他們又何曾公平過?!姑娘,這個世上有太多不公平的事,世子命該如此,您就算再自責也改變不了什麼。」

  淩若怔怔地聽著,從不知道看似平靜的貝勒府裡藏了這麼多事,更不知道原來胤禛曾經還有一兒一女;如此說來,胤禛膝下兩兒兩女僅剩下一女生死未蔔……

  淩若忽地打了個寒顫,心裡浮現出一個駭人聽聞的念頭,儘管知道這個念頭荒唐無稽,卻始終揮之不去,眸光閃爍落在小常子身上,許久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他們真的都死於意外嗎?」

  小常子神色微變,但很快便恢復了常態,抬起眼沉聲道:「奴才不知,姑娘也不必多想,姑娘只需記住這世間從沒無緣無故的公平二字便可。」

  屋裡一下子變得極靜極靜,只能聽到各自的呼吸聲,小常子的話令淩若渾身發寒,一直以為自己已經看得足夠明白,現在才知道還是太過幼稚了,這府裡的水遠比自己想像的要深許多,此次若非小常子提醒,也許不知什麼時候一個不小心就會栽倒,再也爬不起來。她長長出了口氣,扶著墨玉的手從地上艱難地站起,當身體離開地面的那一瞬間,仿佛頓失所依,唯有緊緊抓住墨玉的手,讓她知道自己尚在人間。

  「我明白了。」淩若深深地看了一眼尚跪在地上的小常子,眼底有默默的溫情在流淌,親手扶起他道:「難為你了。」

  沒人比她更清楚小常子那番話的難能可貴,若非真心視她為主子是絕對不可能說出這番推心置腹卻也可能給他帶來殺身之禍的話語。

  「為姑娘分憂是奴才份內之事。」小常子的話令淩若點一點頭,她已看明白,諸人之中論忠心自是不分彼此,但若論聰明能耐,小常子怕是最出挑的一個,尤其經過年氏之事後,那一遭險死環生令他心智更加成熟堅定,假以時日必將成為她的左膀右臂。

  弘暉……淩若努力想將那抹酸澀逼回去,即使如此,眼淚依然止不住地往下流,墨玉跟著淩若的時間最長,見她這樣難過心裡也不好受,陪著落淚道:「姑娘,人死不能複生,您可要看開些才好。」

  「放心吧,我沒事了。」淩若長吸一口氣,推開墨玉的手走到敝開的長窗邊默然道:「此時最傷心的莫過於嫡福晉,她視弘暉為命根子,現在弘暉死了,她還不知道會怎樣。」

  諸人聽了皆是一陣沉默,誰都知道嫡福晉當年因生世子傷了身子已不能再生育,所以嫡福晉視其如命,一心一意想要將他撫養成人,連府裡的事都不大管,沒想到現在卻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等於是要嫡福晉的命,真不知她是否能撐過這一劫!

  因為弘暉的事,胤禛提前從江南回來,並帶來了康熙追封弘暉為貝子的聖旨,弘暉的喪事極盡哀榮,但是這一切都不能彌補那拉氏失去愛子的悲痛,那一段日子,夜夜都能聽到她撕心裂肺的痛哭聲,於一個額娘來說,寧可什麼榮耀都不要,只要兒子在身邊,可是這終究只是一個奢想。

  淩若曾去看過那拉氏,無奈她傷心欲絕根本不想見人,只在送弘暉棺木出殯的那天見了一面,淩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短短數日,那拉氏瘦得幾乎不成人形,皮包骨頭,在她眼裡看不到一絲光芒,唯有無邊無際的空洞與黑暗……

  那拉氏乾瘦的雙手一路緊緊拉著弘暉的楠木棺材,任胤禛怎麼勸說都不肯放開,直到棺木下葬的那一刻還不肯放,任誰勸都不放,仿佛只要她不放手弘暉就還在她身邊一樣。

  「福晉,讓暉兒入土為安吧!」一身玄色長袍的胤禛扶了那拉氏不堪一握的的肩膀道,他心中亦是萬分不好受,弘暉是他唯一的兒子又一直頗得他看重,離京前那番話還言猶再耳,豈料此刻已是陰陽兩隔,走得這般突然,他連最後一面都沒看到。

  「不!不可以!」那拉氏不住搖頭,撲上去死死抱住冰冷的棺木尖聲道:「弘暉沒死,你們不可以把他埋起來,他喜歡熱鬧,一個人在這裡會很寂寞的,我要帶他回家,回家!」她大聲呼喝抬棺的人,想讓他們將棺木抬回去。

  「夠了!」胤禛強行將她從弘暉的棺木前帶離,「蓮意,暉兒死了,再也不會回到我們身邊,現在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讓他入土為安,你再這樣下去,暉兒走也走得不安心。」

  那拉氏怔怔看著他,空洞的眼神艱難地凝起焦距,破碎的痛哭聲從她嘴裡逸出,若可以,她寧願一輩子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永遠不要面對弘暉已死的事,永遠不要!

  「哭吧,哭過就好了。」胤禛一邊安慰那拉氏一邊示意眾人將棺木下土,看著一捧捧黃土灑在棺木上,他的眼圈亦微微發紅。

  康熙四十四年的春天因為弘暉的死而蒙上了一層陰影,嫡福晉大病一場,幾乎喪命,那雙眼更是落下了見風落淚的病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17 PM

031 流言

  與她相比,李月如無疑是幸運的,靈汐在太醫的精心救治下撿回一條命,她與弘暉一道落水,卻饒幸不死,實在是上天眷顧,也令胤禛鬆了一口氣,若連靈汐也死了,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靈汐醒後,胤禛曾問過她落水的情形,在回答時靈汐顯得有些遲疑,她說只記得自己與弘暉一道拉著風箏到處跑,在跑到蒹葭池附近時她覺得有些頭暈,便想坐在池邊休息一會兒再放,哪知剛坐了沒一會兒就看到弘暉不懼滑落水中,自己著急之下也不慎摔落,之後發生什麼她就不清楚了,等再醒過來已是在床榻上。

  等得知弘暉已經不在時,靈汐整個人都傻了,之後便開始大哭不止,一邊哭一邊說要去找弘暉。莫看平常她與弘暉吵吵嚷嚷,其實兩人感情極好,李氏怕她哭傷身子,哄了很久才勉強哄住,但仍是哭個不停。

  春雨細細,猶如這人的眼淚一般,連綿不止,這一年的春天於很多人來說是一段不願記起的時光,巴不得早些過去,在這樣的企盼中終迎來了炎熱的夏季。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可怕的傳言開始在府裡流傳,說世子根本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害死的,害死他的人就是淩若,是她用風箏引弘暉和靈汐到蒹葭池邊,然後推他們入水,企圖害死他們。

  當淩若從溫如言口中得知這個傳言時,又驚又怕,製造這個傳言的人用心好生險惡,分明是要將她置之死地。雖然這個流言根本沒有依據,但死在流言下的人不知幾何,連聖人都說:流言猛於虎。若讓它繼續這樣散播下去,形勢只會對淩若越來越不利,萬一胤禛對她起了疑心,那可真是百口莫辯了。

  當即命水秀去打聽過這個流言從何而來,可惜根本沒人知道,只知幾乎是一夕之間傳遍了整座貝勒府,且鬧得沸沸揚揚,四處在傳。

  這日,淩若正與溫如言一道繡著八仙慶壽圖,再過一月就是德妃娘娘的生辰,她們雖不能進宮,但禮還是要呈送的,水月與素玉分別替二人扇著扇子。

  彼時已是夏季,天熱極為炎熱,府中倒是備了冰,不過數量有限只供給幾位福晉,像淩若這樣的格格是沒有資格享用的,只能靠扇子扇涼。

  對於水秀的無功而返,淩若並不意外,針帶著寶藍色的絲線破錦而出,針尖在灑落正堂的陽光下吞吐著森寒的光芒,她頭也不抬地道:「姐姐,你猜這流言是誰放出來的?」

  溫如言微微一笑,細長冰冷的針在她的手上仿佛有了生命,不斷在錦緞上勾勒出鮮活的圖案,「你心中不早有答案了嗎,何必再問我。」

  針尖在穿過錦緞時停了下來,淩若取過帕子拭了拭手中的汗涼聲道:「可惜沒有證據。」

  溫如言也停下手上的動作抬眼道:「她既有心針對你,自不會留下證據給你查,何況她身為側福晉,也不是你現在能動的。與其糾結這個,還不如好生想想該怎麼消除流言帶來的影響,尤其是貝勒爺那邊。」

  一說起這個淩若頓時心煩意亂,胤禛回來至今,她只在弘暉葬禮上匆匆見過他一面,連話也未說半句,也不知胤禛現在是何想法,想到這裡好看的柳眉不由蹙了起來。

  正說著話,小常子進來打了個千兒神色略有些怪異地道:「姑娘,嫡福晉派人來傳話,說是讓您過去一趟。」

  自弘暉一事後,嫡福晉大病一場,對任何人都避而不見,淩若曾去請過幾次安,都被打發回來了,如今竟然主動召見,不知是為何事?

  帶著幾分忐忑,淩若見到了那拉氏,她倚在紫檀木椅中,穿了一件月白色旗裝,通體不見一絲花色,連髮間也只別了一隻最簡單的銀簪子,素淨至極,想是新近喪子無心裝扮的緣故。人依然極瘦,所幸精神尚好。令淩若驚訝的是,年氏、李氏、葉氏、瓜爾佳氏、宋氏等幾位側福晉、庶福晉竟然都在,此刻見到淩若進來,目光皆集中在她身上。

  「妾身叩見嫡福晉,嫡福晉萬安。」面對那拉氏,淩若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愧疚來,弘暉的死雖怪不到她頭上來,但到底有幾分責任在。

  那拉氏微一點頭,示意淩若坐下後,撫一撫鬢角道:「今日叫你們來,是有一事想說。」幽暗的目光一一掃過諸人,「近日府裡傳出一則流言,想來諸位妹妹多少也有些耳聞,是關於弘暉的,有流言說弘暉並非失足落水,而是被人害死的,且言之鑿鑿,連名字都有,就在咱們當中。」說罷目光落在淩若身上淡淡道:「淩格格,你有何話要說?」

  此言一出,眾人皆譁然,流言皆有耳聞,但沒料到那拉氏會問得這般直接。

  淩若沒料到那拉氏召來她是為這事,且聽其言下之意似乎大有興師問罪之意,當下大驚失色,連忙跪下道:「妾身冤枉,妾身對世子視若已出,愛護尚來不及,又怎會做出此等喪心病狂之事。」

  耳邊忽地傳來一聲輕笑,只見年氏掩唇嬌聲道:「好聽的話誰都會說,心裡怎麼想才最重要。所謂無風不起浪,若淩格格真的沒做過,流言又從何而來。」

  李氏皺眉道:「這只是謠傳而已,當不得真,淩格格對世子這般疼愛怎可能會做出傷害世子的事,妹妹乃是知書識理之人且身份貴重,豈可與市井婦人一般人云亦云。」

  年氏冷笑一聲,咄咄道:「那就該裝聾作啞嗎?若真是無的放矢豈會傳的人盡皆知,必有緣由在。姐姐與鈕祜祿氏要好,自是幫著她說話,可也不能刻意偏坦了去。姐姐不妨問問在座的諸位姐妹,可有人相信鈕祜祿氏與世子的死無關?」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無人敢出聲,縱使真有人相信淩若是無辜的,但誰又會為區區一個不相熟的格格觸犯權勢滔天的年氏?更何況諸女或多或少都有些忌妒淩若能以格格之身獲賜淨思居。不落井下石就是客氣了,還求情?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李氏一陣默然,望向淩若的目光帶了幾分歉意,她雖有心幫淩若,但這種情形下,單憑她一人的言語根本不可能力挽狂瀾。

  正當年氏暗自得意時,一直默不作聲地那拉氏突然站了起來,一字一句道:「我相信她。」

  此言一出,眾人一片譁然,原以為那拉氏專程叫她們來是要向鈕祜祿氏興師問罪,豈料眼下竟說相信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年氏豁然轉身,不敢置信地盯著那拉氏,步搖垂下的累累珠絡因她突然的動作撞在一起叮叮作響。

  那拉氏扶了翡翠的手一步步走下來,大病初愈的她身形極其單薄,看起來仿佛隨時會倒下,但每一個接觸到她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垂下了頭,不敢與之對視,有一種莫名的畏懼在其中,隱約想起,這位才是貝勒府的正主。

  眾人中唯獨年氏絲毫不肯退讓,揚眉道:「姐姐這話是何意?」

  那拉氏未理會她,徑直走到淩若面前彎身扶起她柔聲道:「起來吧,你沒有錯,無需下跪。」

  年氏口口聲聲說淩若與世子的死有關,而那拉氏身為世子親娘,卻當眾說淩若無錯,這不吝於當眾刮年氏的巴掌,氣得年氏臉色發白,菱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那拉氏,她到底在搞什麼鬼?

  淩若感動的落下淚來,從未想過那拉氏竟會這樣信任於她,連鬧得沸沸揚揚的流言都未能影響半分,當下張口道:「福晉,我……」

  那拉氏心知她想說什麼,當下微微一笑拍了她的手背道:「你不用說,我心裡都有數。」許是大病初愈的緣故,她的手極涼,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今日我將你們都叫來,就是為了告訴你們,弘暉的死已經很清楚,那是一場意外,淩格格對弘暉素來關愛,怎可能去加害弘暉,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那麼荒唐的流言,我想有些人心裡比我更清楚。」睫毛一動,視線牢牢落在年氏身上,痛心道:「既入了府,便是姐妹當無分彼此一齊服侍貝勒爺才是,而不是在暗地裡相互算計傾軋。今日,踏出這個大門之後若再讓我聽到一星半點的流言,絕不輕饒了去。還有……」她閉一閉目,努力將憤怒從眼底掩去,「暉兒已經死了,我不希望再有人拿他的死做文章,讓他連走都走得不安寧。」

  「妾身們謹記嫡福晉教誨。」除了年氏以外,眾人皆垂首答應,今日的那拉氏冷靜強勢,令人不敢輕視,與往常溫吞軟弱的她判若兩人。

  那拉氏略略頷首,又轉向年氏道:「妹妹不說話可是有什麼意見?」

  年氏強壓下心頭的震怒,皮笑肉不笑地道:「嫡福晉說的這般在理,妾身哪會有意見,反而對嫡福晉佩服得很,咱們這些旁人流言聽得多了都會有些將信將疑,而嫡福晉是世子的親額娘,居然可以對淩格格毫不懷疑。」

  那拉氏笑一笑道:「淩格格是什麼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倒是妹妹未免有些多疑了。」

  她的回答令年氏愈發不悅,隨意找了個藉口先行離去,其他人也先後散去,只剩下淩若,只見她端端正正朝那拉氏行了一個大禮,正色道:「妾身謝嫡福晉救命之恩。」

  說了那麼久的話,那拉氏略有些不支,扶了翡翠的手回椅中坐下疲憊地揮揮手道:「沒那麼嚴重,就算沒我站出來,總有一天這種荒誕的流言也會不攻自破,我只不過加速了它的過程而已。」

  淩若搖頭道:「自古流言猛於虎,今日若非福晉站出來替妾身說話,只怕妾身難以全身而退。」

  那拉氏淺淺一笑,纖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暉兒生前與你投緣,常在我面前說起你,而今他已經去了,我不想你再出事。」

  「福晉,您真的不怪我?」淩若抬起頭問,聲音裡有難以自持的顫抖。

  「怪你?」那拉氏訝然抬起眼眸,耳下一對素銀墜子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我為什麼要怪你?」

  「當日若非我送弘暉風箏,他也不會……」儘管小常子已經解開了她的心結,但每每想到這一點依然內疚萬分。

  那拉氏眉心微微一跳,幽暗如潭的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光芒,最終化為一聲歎息,召手將淩若喚至眼前,握了她的手柔聲道:「我早說過,那是一場意外,怪不得任何人,何況,你與暉兒這般要好,他去了你心中未必會比我好受多少。我若是怪你,今日也不會當著年氏她們面替你撇清了。」

  而她的寬容敦厚則令淩若深深為之動容,退開丈許拜伏於她腳下,心悅誠服地道:「嫡福晉對妾身如此信任,妾身縱是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

  「都是自家姐妹,說這話豈非見外了。只要你好生服侍貝勒爺,替貝勒爺開枝散葉生兒育女,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說到這裡的時候,那拉氏鼻尖一酸,望著一直握在手中的玉佩落下淚來。

  那塊玉佩淩若曾見過,弘暉生前一直戴在身上,知那拉氏又想起弘暉逐勸道:「嫡福晉心善,上天必會保佑您再得麟兒。」

  那拉氏拭去眼角的淚水苦笑道:「你不必安慰我,我是什麼身子心裡清楚,這輩子是絕不可能再有自己的孩子。」手撫過淩若清麗無雙的面頰,「你不一樣,你還年輕且身子康健,孩子只是遲早的事。」

  淩若握住她的手道:「妾身的孩子就是嫡福晉您的孩子。」

  有奇異的光芒在那拉氏眼底亮起,她反握住淩若的手連連點頭欣然道:「好,你記著今日的話,千萬莫忘了。」

  「妾身永不忘。」淩若回給她一抹安心的笑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19 PM

032 胤祥

  隨著時光的流逝,弘暉之死所帶來的傷痛正被逐漸淡化,四貝勒府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至少表面看來如此……

  六月末的一天,胤禛得知了葉氏已身懷六甲的消息,大喜過望,眾皇子之中唯他膝下最單薄,雖說年紀尚輕,但到底不好聽。眼下聽得有人懷孕自是歡喜不已,雖不曾晉她位份,但也賞了葉氏好些東西,還讓廚房單獨給她做適宜孕婦飲用的膳食,令她在府中一時風頭大盛。

  上天仿佛是想補償胤禛,喜事接仲而來,就在葉氏傳出懷孕沒多久,李氏也傳來有身孕的消息,經宮中的太醫診斷已經一月有餘。

  那拉氏已不能生育,而唯一的兒子又早殤,這意味著只要那拉氏一日為嫡福晉,胤禛就一日不可能再有嫡長子,如此一來,世子之位必然要從庶子中選擇,自古立長不立幼,而今葉氏與李氏先後有孕,誰能先誕下男孩誰就有可能成為世子的額娘,其地位甚至可與嫡福晉並列,一時間府裡無數雙眼睛皆聚焦在兩人身上,既有看熱鬧的,也有恨之入骨的,總之各懷鬼胎。

  至於淩若這邊,胤禛儘管依然沒有寵幸淩若,但常喚她去書房伺候,胤禛奉旨管著刑部,離京這段時間積下許多公文,多是各地送來關於秋審處決犯人的名單,以及重大案件的審決判處和罰沒的贓款等等。

  胤禛皆要一一批閱審核然後再交給康熙過目,是以他在書房中經常一呆就是一整天,期間除了狗兒會送膳食來以外,就只有淩若在一旁磨墨打扇,兩人甚少說話,卻有一種默契在無形中滋生。

  這日胤禛正批摺子,狗兒躡手躡腳進來小聲道:「主子,十三爺來了。」

  「哦?」胤禛從摺子中抬起頭略帶了幾分訝異,往常這個時候老十三應在兵部做事才是,怎麼有空過來,當下擱了筆道:「快請十三爺進來。」

  狗兒還沒來得及答應,便聽得外面響起爽朗的聲音,「不用請,我自己進來。」話音剛落淩若便見一個劍眉星目氣宇軒昂的男子推門而入,含笑喚了聲四哥,正待說話瞥見站在一旁的淩若,不由微微一怔,帶了幾分驚豔與意外,這他還是頭一次看到有女人出入四哥的書房,當下道:「這位是?」

  淩若連忙低頭見禮,「妾身鈕祜祿氏見過十三爺,十三爺吉祥。」

  胤祥側身受了半禮,心下暗暗思索,鈕祜祿氏……他記得四哥的側福晉一姓李一姓年,並無鈕祜祿一姓,難道是庶福晉?

  「她是我府裡的一個格格。」胤禛隨口解釋了一句後又道:「去給十三爺泡杯茶來,記得要用宮裡賞下來的雨前龍井,他最喜喝這個。」

  「還是四哥記著我。」胤祥眼睛一亮搓手道:「今年雨前龍井少得可憐,宮裡統共就幾斤,賞下來的就更少了,我府裡根本就輪不到,也就四哥這時能蹭到。」

  胤禛失笑道:「想要茶就直說,拐什麼彎,雨前龍井我這裡也不多,你要都拿去就是了。」

  胤祥大喜過望,拱手道:「那就多謝四哥了。」眾兄弟中,他與胤禛感情最是要好,自然不會推辭。

  說話間,淩若已泡好茶進來,只見潔白如玉的瓷盞中,湯色清亮,浮著片片嫩茶,色澤墨綠,猶如雀舌,透著陣陣幽香,胤祥飲了一口,頓覺唇齒留香,令人回味無窮。

  「今天怎麼想到過來了,兵部的事都忙完了嗎?」自准葛爾平定後朝廷已多年未動過兵,但邊疆守備一刻也鬆懈不得,每年六七月份就要開始統籌軍備、器械、糧草、餉銀,統計出後報戶部撥銀。

  「一說起這個我就一肚子氣。」胤祥也不管淩若還在,氣衝衝地道:「前幾天兵部那邊議出來明年統共需要一千五百萬兩,較之去年一下子多了三百萬兩,那幫丘八們擺明是獅子大開口,我叫他們拿回去重議,把能省的地方都省了,最後得出一千三百萬兩,這個數還算靠譜。誰知我拿去戶部的時候,說他們那裡撥不出這麼多銀子來,最多只有七百萬兩。四哥,朝廷一年的稅賦少說也有幾千萬兩,怎麼可能拿不出一千幾百萬兩,分明是那幫孫子找茬。」

  「後來呢?」胤禛手指輕叩著桌面問,眉頭微微皺起。

  胤祥把喝空的茶碗放桌上一放沒好氣地道:「還能怎麼辦,管著戶部的是太子爺,他們讓我找太子要去。去了宮裡又沒見到太子,也不知是真不在還是有意躲避,這不只能找你商量來了。」摸了摸梳得齊齊整整的辮子又道:「雖然我也不喜歡兵部那些老油條子,可與底下那些將士無關,他們一個個全是拿命在換銀子,苛誰的錢都不能苛他們的。」最後一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他自己是帶兵出身,對那些將士的感情要比旁人重的多。

  「這事急不得,還得慢慢來,這樣吧,明日我陪你進宮去面見太子,他是個明事理的人,想必不會為難你我。」胤禛徐徐道來。

  「也只能這樣了。」胤祥無奈地點頭,又與胤禛說了一陣朝中之事後方才離去,待其走遠後,胤禛目光一抬望向站在旁邊的淩若,不等他說話,淩若已比了噤聲的手勢道:「妾身知道,絕不會將您與十三爺的話說出去。更何況……」靈動的眼珠子一轉,狀似無辜地道:「妾身什麼都聽不懂。」

  胤禛被她引得一笑,眼底的銳利漸漸隱去。今日與胤祥談事時故意不讓其出去,未嘗沒有試探之心在裡面,現在看來,她倒是很懂得分寸。

  「明白就好,磨墨吧。」胤禛低頭繼續批閱公文,而淩若則專心研墨,不時加一些水在硯臺中,讓那裡的墨汁永遠濃稠的恰到好處,團扇輕搖,帶起髮絲在空中飛揚,偶爾胤禛會抬起頭看她一眼,視線交錯的那一瞬間,有一種靜悅與美好在其中。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20 PM

033 蓮心

  七月初,夏荷盛開的日子,走在蒹葭池邊,能看到滿池皆是破水而出的荷花,或潔白無瑕或粉嫩嬌豔,一眼望之不盡,在碧綠滾圓的荷葉襯托下婀娜多姿,香遠益清。夏風拂過,花瓣隨風搖曳,引來蜻蜓停於荷尖,偶爾錦鯉躍出水面,魚尾帶起一連串晶瑩透明的水珠。此情此景猶如畫景一般美輪美奐,想來杭州西湖也不過如此。

  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所以眾花之中,淩若獨愛荷花,自入夏已來,幾乎每日都要來蒹葭池邊走走。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默念著這句詩淩若心裡一陣感歎,胤禛對八福晉可謂是費盡了心思,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般美景終是空置了。

  忽地看到一葉扁州在荷葉叢中若隱若現,因是逆光,所以儘管淩若極力瞇了眼,也只能隱約看到上面站了個人。

  小舟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道轉瞬即逝的水痕,很快便來到近前,待看清站在上面的人時淩若微微一怔,「四爺?」

  「過來。」他伸手,聲音不容置疑。置身在淺金色陽光下的他看起來猶如天神一般,渾身都散發著與生俱來的貴氣。

  淩若唇色一彎,將手放在他掌心,下一刻已置身於小舟上,待她站穩後胤禛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撐船篙,徐徐往池中駛去。

  從不知道原來胤禛還會撐船,只見小舟在他的掌舵下靈動如一尾遊魚,在荷葉叢中穿梭自如,不一會兒便已駛到池中央,那裡是荷花開得最好的地方,連著根莖的荷花環顧於四周,亭亭玉立,觸手可及。

  手指劃過尚帶著露水的花瓣,那種新鮮粉嫩的觸感令淩若為之驚喜,在這裡看荷花比站在岸邊看美上千倍萬倍。

  彎身攀了一個熟得恰到好處的蓮蓬在手,上面是一顆顆碧綠如翠玉的蓮子,剝開一個放到胤禛嘴邊道:「四爺您嘗嘗。」

  胤禛看了她一眼道:「吃蓮子不是應該先將蓮心挑出嗎?」

  淩若嫣然一笑,雙蝶寶石髮垂下一縷細細的銀流蘇貼在面頰上,「這樣吃別有一番風味。」

  「是嗎?」胤禛狐疑地張開口,剛咬了一口便覺苦澀得不行,勉強咽下後蹙眉道:「好苦。」

  淩若徐徐剝著手裡剩下的蓮子柔聲道:「蓮心雖苦,但能清熱解毒,安神強心,四爺這些日子一直忙著朝中之事,不曾好好休息,體內容易虛火上升,雖四爺身子健壯一時無礙,但到底不好,吃些蓮子正好可以清一清火。何況四爺不覺得苦澀過後別有一股清冽爽口嗎?」

  胤禛細細一回味,倒還真是這麼回事,就著淩若的手又吃了幾顆,許是心裡有了準備的緣故,不再像剛才那樣覺得苦得難以下嚥。

  「四爺今日不用進宮嗎?怎得有心情泛舟賞荷?」自上回十三阿哥來過後,為著兵部餉銀糧草的事,胤禛與他數度進宮面見太子,從他們回來後的言談中得知,進展並不如人意,太子似乎一直在推託遲遲不肯撥銀。

  「再入宮也沒用,太子避而不見,他一日不點頭銀餉就一日發不出。」胤禛搖頭,若到了日子卻發不出出銀餉來,邊關那些將領必會心生不滿,若因此而有了騷動,只怕會動搖了國本。向來堅毅的眉眼流露出一絲無奈與心灰,他與胤祥素以太子馬首是瞻,而今遇到事時太子卻全無擔當,這般作為實在令人心寒,怪不得諸阿哥對太子多有不滿。

  「或許太子有他的難處。」淩若將剝完的蓮蓬扔回池中,然後捧著一把蓮子慢慢吃著,品味那獨一份的苦澀與清香。

  「或許吧。」胤禛苦笑一聲,低頭見她吃得津津有味訝然道:「很少有女子會喜歡吃蓮子,你是我見到的頭一個。」

  「良藥苦口,何況會覺得苦,那就表示心裡不苦。以前……」淩若正想說她以前夏天也這樣吃蓮子,猛然想起,以前的她並不愛吃蓮心,每回吃蓮子時,容遠都會將蓮心仔細挑掉,偶爾吃到沒挑乾淨的蓮子時,她都會皺著眉吐出來。

  喜歡連著蓮心一起吃,是今年夏天突然開始的,全不覺苦,甚至以為自己一直以來都是這般吃的,真是可笑。

  「笑什麼?」她臉上淺淡卻明顯帶有幾分自嘲的笑容令胤禛好奇。

  「沒什麼。妾身只是想到為什麼會喜歡吃帶蓮心的連子。」迎著胤禛不解的目光她道:「會覺得蓮心苦,就表示心裡不苦。」

  「是嗎?我還以為貝勒府的生活讓你覺得很苦。」胤禛說得一派雲淡風清,仿佛只是不經意的一問。

  淩若卻從中聽出了試探之意,即便許她出入書房,胤禛依然不信任她,亦或者說在這偌大的貝勒府中,疑心極重的他從不曾真正信任過誰。

  她心中一凜,面上卻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攏一攏被風吹散的髮絲,將頭靠在胤肩頭閉目道:「能陪在四爺身邊,妾身永遠都不會覺得辛苦。」這句話是真情亦或是假意,連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他盯著淩若的頭頂,目光陰睛不定,良久抬起手撫過她如絲長髮,「除了父母還有惦念的人嗎?若有的話告訴我,改明兒個一併安排入府讓你見見,已解思念之苦。」

  淩若猛地張開眼,這句話比剛才那句更令她緊張,難道胤禛已經知道了她與容遠的事?不,不對!這個想法很快被她否定。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對胤禛的性子好歹摸到一些,他這個人眼裡最容不得沙子,若真知道她與容遠之間的糾葛,絕不會這般輕描淡寫,所以這句話依然只是試探。

  想到這裡淩若心中一寬,抬頭道:「妾身在家時,有兄弟姐妹三人,如今離家多時,想起來還真有些惦念。」她掩下所有算計與心思,只將最天真的姿態呈現於他面前,笑意純粹若池中清蓮,她知道,這是自小身處爾虞我詐的宮庭與官場之中的胤禛最喜歡看到的一面,一如湄兒。

  果然,在看到那抹純粹到耀眼的笑容時,胤禛神情有一瞬間的恍忽,眼底的陰鷲更如陽光下的冰雪一般消融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溫情,在淩若還來不及反應時,薄唇輕輕印在她的額頭,「好,到時候讓他們一道入府與你團聚。」

  感覺到額間的溫熱,淩若渾身僵硬,這是除卻醉酒以外胤禛第一次主動親近於她,很奇怪,她明明不愛胤禛卻對他的親近並不抗拒,興許是因為早已認命的緣故吧。

  不知不覺間,小舟已經駛到了對岸,從這裡上去不遠便是淨思居,淩若上岸後發現胤禛還站在小舟上逐問道:「四爺不去妾身那裡坐坐嗎?」

  胤禛一點船篙,輕舟隨水無聲退出數丈,清朗的聲音遠遠傳來,「不了,夜間我讓狗兒接你來鏤雲開月館。」

  鏤雲開月館是胤禛的居處,也是寵幸府中諸女的地方,這麼些月來,胤禛從未出言讓她去過,而今開口,意思不言而喻。

  終於到這一天了嗎?淩若一臉複雜地望著已經沒入夏荷叢中的胤禛,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滋味。既沒有其他女子承寵前的興奮歡喜,也沒有想像中的不甘,興許是她已經認命了的緣故吧。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21 PM

034 侍寢

  是夜,狗兒帶來了胤禛的話,命淩若沐浴更衣後前往鏤雲開月館侍寢。

  墨玉等人聽到這個消息皆是滿心歡喜,姑娘熬了這麼久終於到出頭之日,以姑娘的美貌與才情,只要踏出這一步必能平步青雲,不必像現在這樣舉步維艱,處處需要仰人鼻息。

  「奴……奴才去……打水。」小路子扔下這一句提了木桶就跑,也不要小常子幫忙,他力氣甚大,一次提兩桶猶有餘力。待水秀和水月將沐浴要用的東西都準備好後,淩若在墨玉的服侍下除盡衣飾跨入飄滿玫瑰花瓣的木桶中。

  水汽帶著玫瑰獨有的清香飄散在空氣中,墨玉不斷用木瓢舀起熱水徐徐淋在淩若裸露在水面上的肩膀,肌膚凝滑若脂,全無一絲瑕疪,宛如上等羊脂美玉。淩若一邊把玩著花瓣一邊聽墨玉絮絮說著她從各處打聽來的瑣事,譬如宋氏丟了一隻鐲子以為是下人偷的,結果卻在她自己房中找到了,鬧了個大笑話;又譬如年氏發落了哪個下人等等之類的事。

  墨玉性子開朗與府裡許多下人都熟稔,而下人聚在一起最喜歡談論的就是主子的是非,有時候從他們嘴裡能打探出一二絲有用的東西來。

  「葉福晉嫌現在住的流雲閣太小想換個更好的居處,為著這個在貝勒爺面前說了好幾回,奴婢聽說流雲閣比咱們這裡大上一倍呢,她卻還嫌不夠,真是貪心。」墨玉對葉秀實在欠缺好感,一說到她就崩緊了俏臉。

  輕掬起一捧水,然後眼睜睜看著它從指縫間流走,握不住攥不緊;猶如人這一生有太多無可奈何,費盡心思想抓住什麼,結果往往什麼都沒抓住,倒不如順其自然來得更好些。

  「她懷著身孕,自然比一般人矜貴些,換一所住處也非什麼大不了的事。」纖指帶著濕潤點在墨玉額頭輕笑道:「你啊,別老皺著眉頭,小心長出一大片皺紋來,到那時我看誰還敢娶你。」

  墨玉被她說得粉面通紅,低低啐道:「姑娘就知道取笑人家,長就長,大不了奴婢一輩子不嫁。」

  淩若笑笑,刮著墨玉的臉頰道:「說什麼傻話,你肯我還不肯呢,三年期滿前我一定替你找戶好人家。」

  「姑娘!」墨玉被她說得愈發不好意思,俏臉紅得快能滴出血來,「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別老扯到奴婢身上來。」

  本以為她會很高興,沒想到聽到這話淩若臉上原本歡喜輕快的神情微微一滯,帶了幾分失落道:「何喜之有?府中每一個女子都會有這一天。」她不是胤禛第一個女人,更不是會最後一個女人,只是無數女子中微不足道的一個罷了。

  「姑娘您不希望成為貝勒爺的女人嗎?」墨玉奇怪地問,據她所知府裡但凡女子可都盼著貝勒爺寵幸呢,怎麼姑娘的反應這麼怪。

  「我不知道。」淩若低低歎了一聲。

  胤禛,你對我而言到底是什麼?

  想了許久她始終想不出答案是什麼,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不想也罷,既來之則安之,總有一天她會想到答案的。

  半個時辰後,一身月白長衫的淩若坐上了專程來接她的肩輿一路往鏤雲開月館行去,偶爾有下人看到肩輿過來,紛紛低頭垂手於路旁。

  與此同時,胤禛召淩若侍寢的消息飛快傳遍了整個貝勒府,各院聽到消息的反應不盡相同。

  「聽說年福晉得知此事後甚是生氣,摔了好些東西,包括您上回賞她的翡翠花鳥花插,奴婢懷疑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您對貝勒爺說的話。」含元居中翡翠恭謹地垂著頭道。

  因著葉氏、李氏行先懷孕,皆不宜再侍寢,胤禛身邊一下子少了兩人,是以那拉氏曾勸其在未寵幸過的格格中挑擇幾人,淩若自是第一人選。

  那拉氏默然聽著翡翠得來的消息,手輕輕地撫摸著虎頭鞋上,這還是弘暉滿月時穿的。從他第一次睜眼看這個世界到牙牙學語,再到他離開她的雙手自己邁出第一步,一幕幕歷歷在眼前,仿佛那只是昨天的事。

  「知道又能如何,貝勒爺喜愛鈕祜祿氏是有目共睹的事,否則也不會讓她入書房侍候,寵幸是遲早的事,我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那拉氏對她的話不置可否,眸光始蔠落在那雙虎頭鞋上,「葉福晉那邊呢,聽說她與鈕祜祿氏素來不睦?」

  「沒什麼異常,安胎藥和晚膳都照常吃了。」翡翠如實稟道。

  那拉氏略有些驚訝地抬起眼皮子,在她印象中葉秀是一個驕縱張狂的女子,又兼有成見在先,以她的性子不可能聽到這個消息還若無其事,難不成有孕後變懂事了?若真是這樣倒不失為一件好事。

  她頗為欣慰地點點頭道:「這樣最好,希望淩格格也能懷上一男半女,替貝勒爺開枝散葉,延綿子嗣。」

  子嗣……說到這個詞,那拉氏不自覺握緊了手裡的虎頭鞋,眼前又出現弘暉的音容笑貌,這樣的真實,仿佛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抓住……

  「格格,人死不能複生,您可要看開些才好,萬不能再哭了。」翡翠敏銳地覺察到那拉氏心緒變化,唯恐她又傷心落淚趕緊勸道:「何太醫可都說了,您這雙眼要是再哭的話就保不住了。」翡翠打小就在那拉氏身邊侍候,是她的陪嫁侍女,所以至今私底下仍保持著那拉氏閨格中的稱呼。

  「放心,我不會再哭了,這雙眼我留著還有用。」那拉氏淡淡地回了一句後放下虎頭鞋起身走至小軒窗前,帶有鎏金綴珠護甲的手撫過雕刻在窗櫺上的玉蘭花圖案,「何況就算弘暉不在了,可這府裡不論誰生了孩子,我都是名正言順的嫡母,所以沒什麼好傷心的。」燭光熠熠,照著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有些不真實。

  且說淩若在鏤雲開月館前下了肩輿,很快有人出來笑著朝她打了個千兒道:「給淩格格請安,貝勒爺請您進去。」淩若認得此人,與狗兒一樣皆是胤禛身邊的親信長隨,名喚周庸。

  「有勞了。」淩若頷一頷首,跟在周庸後面走了進去,略有幾分忐忑。進了內裡,只見一道頎長的身影背對著他們,周庸躬身道:「四爺,淩格格來了。」

  胤禛聞言轉過身來,因在屋內所以他只披了件天青色長衫,赤足站在光滑如鏡的金磚上,與往常一本正經的裝扮不同,倒顯得有些隨和。

  「行了,你下去吧。」揮退周庸後,胤禛走到一直低著頭的淩若,托起她光潔如玉的下巴,讓那張精緻無雙的臉毫無遮掩地呈現在眼前,燈火流轉下,那張臉絕美無瑕,縱使是胤禛也不禁微微失神,他歎,「你很美。」

  淩若回給他一個淺笑,握了他寬厚的手道:「妾身不求傾城傾國,只求能傾倒四爺一人便於願足矣。」

  胤禛軒一軒眉道:「傾國傾城嗎?若兒的美貌當得起這四字,至於我……」他做了一個向後仰倒的動作,難得地玩笑道:「我已經被你傾倒。」

  若兒……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胤禛如此親呢地喚她,心中並不抗拒,反倒生出幾分歡喜來,連那緊張都淡去了許多。

  淩若掩唇笑道:「若真能傾倒就好了,偏是妾身知道,莫說妾身只是有幾分姿色,就是月宮嫦娥來了四爺都未必當真放在心中。

  「你想說什麼?」不知其為何要刻意勾起他心中隱傷,是以胤禛神色一下子冷了下去,連聲音都生硬了許多。

  淩若輕歎一聲,雙手環住胤禛的腰,感受著身邊真實的溫暖靜靜道:「妾身想說,不論四爺心中是否有妾身,妾身都視四爺為唯一,只要四爺一日不嫌棄妾身,妾身就一日陪在四爺身邊,直至白髮蒼蒼,黃土為伴。」

  胤禛,我以真心待你,能否換你一世榮寵?

  胤禛睇視著那張嬌美如花的容顏久久未語,神情似有所動容,就在淩若以為將歸於沉默時,沉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雖不是我鍾愛之人,但這份真心我同樣會銘記在心。」

  白髮蒼蒼嗎?若兒,我真心希望你能陪我到那一天,所以永遠不要背叛我,不要像湄兒一樣背叛我;若真有那一天,我必親手殺了你!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23 PM

035 鏤雲開月

  細密的吻像雨點般落在淩若身上,雖輕如鴻毛卻讓淩若忍不住戰慄,每一寸肌膚都像要著火一般,這就是額娘說過的肌膚之親嗎?她覺得自己都快要融化了,低低的呻吟從櫻唇逸出……

  羅衫半解,露出裡面細滑如上等羊脂玉的肌膚,只是一眼,便令素來自負定力極佳的胤禛升起一團欲火,燃盡所有理智,只有一個念頭:佔有她,讓她只屬於自己一人。

  帶著粗重的喘息聲,他一把將早已意亂神迷的淩若打橫抱起,赤足往床榻走去,長長的裙裾無聲曳過地面,穿過重重鮫紗帷帳,將手中的人兒輕輕放在鋪有香色錦衾的床榻上。

  當光滑而冰涼的錦衾貼上肌膚時,淩若打了個寒戰,睜開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胤禛以及在身上游走的唇與手,人一下子清醒了許多。

  「害怕嗎?」他察覺到她的變化,抬起頭問。

  手不自覺地撫過他的臉,從眉眼到鼻樑再到薄唇,細細撫過,說不上為什麼,但是心一下子安定下來,輕言道:「怕,也不怕。」

  「這是什麼答案?」胤禛側身躺在一邊以手支額好奇地問。

  淩若有些羞澀地扯了扯身上半解的衣衫道:「四爺是天黃貴胄,身份尊貴,普天之下能有幾人見了四爺不害怕;至於不怕……是因為四爺是若兒的夫君,面對夫君自是沒什麼好怕的。」四目相對,毫無保留地任由他望進眼裡,看穿心裡。

  面對生性多疑的胤禛,唯有坦然相待才有可能贏得他的信任。

  夫君……這兩個陌生的字眼令胤禛怔忡之餘又有一絲感動,重新擁緊了她柔軟如柳枝的身子,吻上那張小巧的櫻唇,溫柔而纏綿,令人無可自拔地沉醉其中。

  在纏綿到極至時,身子被狠狠貫穿,那種撕裂般的疼痛令她不自覺躬起身,唇齒收緊,咬住了緊緊相貼在一起的薄唇。

  感覺到唇間的疼痛,胤禛並未退去,而是化為更溫柔的吻,一點一點安撫著她的緊張與不安。

  緊緊攀住胤禛的脖頸,將身心毫無保留地交付於他,任他帶著自己一齊攀上雲端,餘光瞥過錦衾,豔紅的處子之血盛放如花,美得令人目絢神移。

  他瘋狂地索要了她一次又一次,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這具曼妙的身體總能輕易勾起他最深沉的欲望,令他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靜靜燃燒的紅燭成為這旎旖春光的唯一見證者,紅燭垂淚,滴落燭臺留下斑斑痕跡……

  淩若醒來時只覺渾身酸痛,香色錦衾軟軟搭在身上,錦衾之上還有一隻健壯的手臂,順著手臂望去,胤禛正沉沉睡在身側,不知夢到了什麼,雙眉緊緊皺在一起。

  淩若伸出手,細細撫平他眉間的皺折,這個時候正好外面響起打更聲,「梆梆梆」共敲了三下,顯然此時正是三更時分。

  府中規矩,嫡福晉可以在鏤雲開月館過夜,側福晉雖也可以,但已經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了;除此之外,其餘女子皆只得侍奉半夜,不得在鏤雲開月館留過夜。

  她小心翼翼地挪開胤禛的手,撐著酸痛的身子躡手躡腳的起身,剛從地上撿起衣衫披上便聽得身後有響動,回頭看去,只見胤禛不知何時支起了上身,「你這是要去哪裡?」因為剛醒的緣故,聲音中帶了幾分慵懶。

  儘管兩人已有過肌膚之親,但乍然看到胤禛裸露在錦被外的上衣,還是忍不住一陣羞澀,低下頭道:「夜已過三更,妾身該回去了。」

  「誰許你走了,過來。」他半坐在床上,朝淩若伸出手,言語間流露了出一絲霸道。

  淩若微微一愣,遲疑著不敢伸手,「這於禮不合。」

  「叫你過來就過來,哪這麼多廢話。」胤禛略有些不耐地道,見淩若還在猶豫,身子一傾直接將她拉了過來,看到她驚慌失措的樣子突然覺得很開心,唇角勾起一絲笑意。

  「今夜沒有我的允許,你哪裡都不許去。」他摟緊她,霸道地宣告著自己的所有權。

  「可是……」淩若話剛出口,雙唇便被人狠狠封住,讓她再說不出一句話來,直到被吻得快喘不過氣來胤禛才放開她,拇指撫過她嫣紅的雙唇輕語道:「不要置疑我的話,否則下次的懲罰就不會只是這樣了。」

  這樣露骨的話令她羞紅了臉,輕啐道:「想不到四爺也有這麼不正經的時候。」見胤禛鐵了心不放她走,只得依從,輕輕倚在他身上,溫暖透過薄薄的衣衫徐徐滲進來,令她有一種心安的感覺。

  胤禛吻了一下她光潔的額頭似笑非笑地道:「旁人都是想盡辦法想留在鏤雲開月館過夜,唯獨你竟是想趁我睡覺的時候偷偷溜走,怎麼,我讓你生厭嗎?」

  「四爺這般豐神俊朗、英俊蕭灑,妾身就算看一輩子都不會生厭。」她把玩著胤禛修長的手指仰頭半開玩笑道:「妾身只是不願讓四爺為難,更不願壞了府裡的規矩。」

  「難為你還記著。」埋頭在她的頸窩中悶悶地回了句,幽香索繞於鼻間,向來最看重規矩的他,這一刻卻有些鬱悶,手裡溫軟的觸感令他捨不得放手。內心天人交戰許久,終於下定決心,收緊雙手將她牢牢禁錮在懷裡,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我說過,今夜你哪裡都不許去。」

  淩若不再言語,蜷起身子像一隻溫順的貓兒般縮在他懷裡,長長的睫毛覆住了雙眸的同時也掩去眼底那絲光芒。

  她沒有年氏的家世,更沒有八福晉的獨一無二,所有的不過是一張尚算美麗的容顏,可是再美的女子也有容顏老去的那一刻,以色侍人並不能長久。何況身為皇子的胤禛身邊最不缺的就是美貌女子,想得到胤禛長久的寵眷,必須要令他覺得自己與其他女子不同,唯有如此,才能在他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在短暫的靜寂後,外頭響起敲門聲,卻是周庸,只聽他喚道:「淩格格,您該出來了。」他喚得極輕,唯恐驚擾了本該在沉睡的胤禛。

  側福晉以下只得侍寢半夜,但總有一些女子不願離去,是以每回侍寢,周庸都會等在外面,若過了三更還不出來便會出聲催促。

  胤禛漆黑的眸光微微一動,揚聲道:「退下。」

  候在外面的周庸沒等到淩若答應,卻等到胤禛的聲音,頓時嚇了一跳,不過他也是乖覺之人,稍稍一想已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儘管知道胤禛看不到他,依然恭謹地打了個千兒應聲退下。

  夜色沉沉,燭火在燃了許久後略略有些發暗,淩若起身拔下髮間的銀簪子,撥去燒黑蜷曲的燭芯,燭光一跳,竟接連爆出好幾朵燈花。

  「看來若兒有好事臨近。」胤禛扶著她的肩頭道。

  淩若將簪子插回髮間,回眸嫣然一笑道:「有沒有好事妾身不知道,但是妾身恰好有一事想求四爺。」

  「可是關於你家人入府的事?高福已經在著手準備,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你再等等。」這事是早就答應的,可是因為南巡還有弘暉的事,一拖再拖,令素來一言九鼎的胤禛頗為內疚,而今得空下來,自是第一時間吩咐高福著手去辦。

  見他如此將自己的事放在心上,淩若頗為感動,當下欠身道:「妾身多謝四爺厚愛,不過妾身想說的並非此事,而是關於淨思居。」

  「淨思居?」胤禛皺一皺眉,驀地想起前些天葉氏所說的那番話,頓時有些不悅,「怎麼?你也嫌淨思居住著不適意了?」

  「不適意?」淩若作出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道:「好端端的四爺為何這麼問?」

  「不為這個那是為什麼?」胤禛走到六棱雕花長窗前,推開緊閉了半夜的窗子,抬眼望去,只見夜空中繁星點點,一閃一閃猶如小兒頑皮地眼睛。他想不出除了要換住處之外,關於淨思居還有何可談。

  淩若展一展長袖靜靜地跪下去,任穿窗而入的夜風吹拂起輕薄的衣衫,婉聲道:「承蒙四爺恩寵,破格將淨思居賜給妾身居住,妾身感激涕零。但妾身只是一個格格,無功無德更不曾為四爺誕下一男半女,如何敢比肩庶福晉,是以住在淨思居的每一日妾身都於心有愧,食不知味睡不安寢。所以妾身懇求四爺收回淨思居,許妾身重回攬月居。」

  她的話令胤禛大為愕然,自己竟然想錯了,她並非嫌棄淨思居狹小,恰恰相反,覺得以一格格之身居住在淨思居於理不合。

  「抬起頭看著我。」等了許久,頭頂終於垂下陰晴不定的聲音。

  淩若依言抬頭,並不回避他審視的目光,良久,胤禛終於相信了她說的是實話,心情一下子大好,唇角微微揚起道:「旁人都在盤算著如何換一個更大更寬敞的住處,你可倒好,賞給你的東西還使勁往外推,真不知該說你蠢還是笨?」

  「蠢也好笨也罷,心安最重要,何況四爺的眷顧對妾身來說比什麼都重要。」她回給他一個乾淨到極致的笑容,她知道,他喜歡這樣的自己。果然,胤禛大為動容,彎身扶起她歎道:「她若能有你一半的謙卑便好了。」

  淩若知他說的必是葉氏無疑,面上卻是一副茫然之色,「四爺在說誰?」

  胤禛搖搖頭,握緊她纖細的雙手道:「不說這個了,總之淨思居是我賞給你的,斷無再收回之理,以後都不許再提此事,你給我安安心心住著就是了。」

  淩若微微一笑,沒有再拒絕,胤禛一旦決定的事沒有人能改變;而她也不並不是真的想回攬月居,所以話說到這裡就足夠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24 PM

036 針鋒相對

  淩若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等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身邊已沒了胤禛身影,只餘她一人。眸光微瞇掃過輕薄如蟬翼的鮫紗,只見帳外映著一個淡淡的人影,逐道:「誰在外面?」

  一陣腳步聲後,鮫紗帳被人掀開,一個身影閃了進來,竟是墨玉,只見她含笑扶起淩若道:「姑娘您醒了?」

  淩若微微一怔,就著她的手坐起後撫一撫臉頰振起幾分精神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墨玉麻利地往淩若身後塞了兩個繡花軟枕,口中回道:「今兒個天還沒亮,周大哥便叫奴婢帶了姑娘要用的東西來這裡候著。」

  淩若點點頭又問道:「現在什麼時辰?」府中諸女但凡有侍寢者,翌日清晨必得去嫡福晉處請安。

  墨玉看了眼天色道:「快過卯時了。」

  聽得已經這麼晚了,淩若頓時著急起來,一把掀了錦被披衣下床道:「快替我梳洗更衣。」隨後又有些埋怨道:「你也是,明明就在外頭怎的不早些叫醒我?若因此誤了去向嫡福晉請安的時辰可怎生是好。」

  「奴婢冤枉,是貝勒爺離去前吩咐奴婢不許叫醒姑娘的,說讓姑娘好生睡上一覺,所以奴婢才一直等著不敢出聲。」墨玉委屈地解釋。

  聽得是胤禛的意思,淩若一愣,旋即心底生出一絲暖意與歡悅來,不為其他只為胤禛無意間流露出的那一點關心。

  「姑娘洗臉。」墨玉將絞好的面巾遞到淩若手上,然後取來一早備下的衣裳服侍她換上,喜孜孜地道:「姑娘您可是除幾位福晉以外頭一個在鏤雲開月館過夜的格格呢,昨夜周大哥來跟奴婢們說的時候,咱們還都不敢相信呢,看來貝勒爺很喜歡姑娘。」

  墨玉的話令她想起胤禛昨夜的熱情,臉上不由得飛上兩朵紅雲,不敢看銅鏡中的自己,低低啐了一句,「不許胡說。」

  見她這副不打自招的模樣,墨玉捂了嘴偷笑道:「嘻嘻,姑娘臉紅了。」

  淩若臉紅的像要燒起來一般,回身揚手作勢欲打道:「你這丫頭,再敢胡說八道看我不打你。」

  見她快要惱羞成怒了,墨玉趕緊憋了笑意舉起雙手道:「好好好,奴婢不說就是了,姑娘可千萬別生氣,快些坐好讓奴婢幫您梳妝打扮。」

  象牙梳齒劃過頭皮有輕微的酥麻,墨玉的手極巧,不一會功夫便將一頭長及腰際的青絲盤成一個飛燕髻,待將散發一一掖好後,她從帶來的梳妝奩中撿了一枝純銀綴雨過天青色流蘇並幾朵暗藍色珠花插在髮間,燕尾處綴了一串銀吊穗,耳下則是一對垂金耳墜,墨玉本想用胤禛前些日子剛賞下來的七寶玲瓏簪,那只簪子以赤金打造而成,鑲綴翡翠、紅寶石、藍寶石、祖母綠、珍珠、貓眼、天晶石七種寶石,奢華奪目,乃是宮中賞下來的珍品。

  淩若將七寶玲瓏簪取在手裡把玩了一陣後將之放回妝奩中,簪子固然華麗奢美,但太引人注目,她在鏤雲開月館過夜的事此時必然已為眾人所知,若再帶著這枝簪子四處招搖,只怕會引來禍端。

  正思?間,墨玉已經打扮停當,放下手中的脂粉道:「姑娘你看看可還好?」

  淩若仔細端詳了鏡中的自己一眼,裝扮清雅矜持,當即頷首起身扶了墨玉的手道:「走吧,咱們去給嫡福晉請安。」

  從鏤雲開月館到那拉氏住的含元居尚有一段不算短的距離,縱使淩若緊趕慢趕走得一身是汗,也花了近一盞茶的時間,而此刻早已過了卯時。

  守在含元居外的是小廝三福,遠遠看到淩若過來忙迎上來打了個千兒,笑道:「姑娘這是來給福晉請安啊?」

  「福晉可在裡頭?」淩若平常多有來含元居,與三福早已相熟,是以說話較隨意。

  「在呢。」三福一邊引了淩若往正堂走一邊道:「不止福晉,年福晉她們也來了,此刻正在裡頭說話呢。」

  那拉氏於眾花之中獨愛芍藥,此刻正值芍藥盛開的季節,是以一進含元居便能看到開得如火如荼的芍藥。或紅或白或粉或紫,花朵獨開在細細的莖端,也有一些淩若未見過的稀有品種,兩花或三花並放,且色澤不一,甚是好看。

  「福晉,淩格格來給您請安了。」三福挑了簾子進去回稟,屋裡放了剛從冰窖裡起出來的冰塊,是以一進去便有一股清涼迎而而來。

  淩若飛快地抬起頭掃了一眼,只見除了那拉氏外,還有年氏、李氏、瓜爾佳氏、宋氏等,除葉氏以外但凡在府中有些地位的女子都來了,此刻見她進來,目光皆齊集於她身上,可見她們來此絕不僅僅是為了請安那麼簡單。

  淩若捺下心中的凜然,雙手搭在腰間端端正正朝正當中的那拉氏行了一禮,脆聲道:「鈕祜祿氏叩見嫡福晉,嫡福晉萬福金安!」

  那拉氏和善地示意她起來,又命人搬來繡墩囑她坐下,剛要說話,忽聞年氏輕笑道:「姐姐,您聽聽,這淩格格聲音可真好聽,連請個安都跟黃鸝叫似的,聽得人骨頭都要酥了,若非親眼看著這話是從淩格格嘴裡吐出來的,我都要以為是我院裡那兩隻黃鸝在唱歌呢。」

  年氏話中有話,那拉氏只是佯裝不知微笑道:「妹妹可真愛開玩笑,縱使淩格格聲音再好聽也不至於跟鳥聲混錯。」

  年氏彈了彈青蔥似的指甲道:「興許是妾身這些日子聽多了扁毛畜生的叫聲吧,所以這耳朵啊不太好使,有時候會分不清人跟畜生,淩格格不會見怪吧?」

  這話分明是刻意意將淩若比做畜牲,刻意羞辱,除那拉氏與李氏外,其餘諸女對淩若的乍然得寵或多或少懷有幾分忌妒,此刻聽得年氏這話,皆是一陣解氣,在那裡掩唇暗笑。

  淩若卻仿佛沒聽到一般,欠了欠身謙恭地道:「妾身不敢。」早在來此之前便已想到會有人藉故針對自己,是以對年氏的發難並不意外。

  「只是不敢嗎?」年氏輕飄飄地橫了她一眼,勾一勾嫣紅的唇角道:「也就是說淩格格心中其實還是見怪的嘍?」

  淩若沒想到這樣她都能挑出錯來,微微一怔,正思索該如何回答時那拉氏已出聲打圓場道:「好了,妹妹你就別逗淩格格了,瞧把她給緊張的。」隨後又對淩若道:「年福晉與你說著玩呢,沒事的快坐下吧。」

  「謝嫡福晉。」淩若暗籲一口氣,朝那拉氏與年氏行了一禮後,方才斜簽了身坐在繡墩上。

  年氏悠然一笑,低頭撥著臂上的絞絲銀鐲不言語,恰巧有下人端了新鮮剛開的芍藥進來放在窗臺下,屋中更添清香。翡翠上前折了一朵花色嫣紅開得正好的芍藥簪在那拉氏鬢邊,於端莊之中憑添一份秀色,倒顯得年輕了幾歲。

  年氏扶一扶同樣插在鬢邊的粉色牡丹淡淡道:「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姐姐還是獨愛芍藥,可惜芍藥雖美,終只是花相,登不得大雅之堂;不若牡丹雍容華貴,乃花中之王。」

  那拉氏眼皮一動,有幽藍的光芒在眼底閃過,轉瞬即逝,她撫著繡有繁花連枝圖案的衣袖和顏道:「只是花而已,無謂將相王候,最要緊的是合眼緣,牡丹太過豔麗奪目,容易失了中正平和,倒不如芍藥來得內斂清雅。」

  淩若心中暗奇,聽這話,仿佛年氏早在入府前就與嫡福晉相識,她從未聽嫡福晉提起過。

  年氏冷笑一聲,顯然心裡對那拉氏的話並不認同,什麼中正平和,凡花就是凡花,怎配與花中王者的牡丹相提並論,身為嫡福晉卻喜歡佩戴凡花,真是可笑至極。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26 PM

037 張馳

  她別過頭問身後的綠意,「現在是什麼時辰?」

  綠意豈會不明白主子這麼問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回主子的話,現在是辰時一刻。」

  年氏點點頭,目光一轉若鴻毛般輕輕淺淺地落在那拉氏身上,「姐姐,咱們府裡什麼時候改了請安的時辰,竟沒人知會我一聲。」

  淩若被她說得面色窘迫,忙起身赧然道:「啟稟年福晉,都怪妾身不好,妾身一時貪睡,連過了時辰都不知道,請福晉恕罪。」

  「大膽!」她話音落未落,年氏已豎了柳眉冷聲喝道:「我在與嫡福晉說話,你插什麼嘴。」

  宋氏在一旁假意勸道:「福晉息怒,誰叫人家是小門小戶出身,不懂規矩也是正常的事,您別跟她一般見識。」

  宋氏是康熙四十年入的府,初為格格,在府裡並不得寵,統共也就承寵了幾次,不想卻意外懷上子嗣,八個月後早產生下一女,可惜未出月就夭折,胤禛憐惜那孩子早夭,是以在孩子周歲那一年晉了宋氏為庶福晉,以慰她喪女之痛,但這恩寵卻是愈發淡薄了,往往許久都不曾得見胤禛一面,如今見淩若乍然得寵,心中自是忿忿不平。

  李氏撫著尚不明顯的肚子不經意地道:「我記得宋妹妹你父親原是松陽縣縣丞,前不久松陽縣縣令因年紀老邁上疏朝廷要求致仕,朝廷下令由你父親升任縣令一職,可有這麼回事嗎?」

  待宋氏點頭,她又道:「若我沒記錯的話,縣令是正七品,而淩格格的阿瑪乃從四品典儀,高了你父親足足五級,你說淩格格是小門小戶出身,那你呢?你又是什麼東西?」

  她說得輕描淡寫,不帶一絲火氣,卻令宋氏滿面通紅,無地自容,她本是想要借機羞辱淩若一番,不曾想卻引火焚身,反弄的自己一身騷,真是得不償失。

  「莫說是從四品出身,即便是從一品出身又如何,沒規矩就是沒規矩。」宋氏顧忌李氏身份,年氏可不在乎,或者說她從未將李氏放在眼裡過。

  「好了好了,一人少說一句。」那拉氏見氣氛不對忙出來打圓場,「都是自家姐妹,吵吵嚷嚷的像什麼樣子。淩格格剛入府不久,有很多事難免有不懂或有做的不周全的地方,你們這些做姐姐的多教教她就是了。至於這回請安來晚,想來也非是故意,就算了吧。」

  「姐姐真是好脾氣,不過我就怕有些人恃寵生驕,連自己是什麼身份都忘了。」年氏雖然在笑,但眼底全無一絲笑意,反而盡是森寒之色。

  淩若在鏤雲開月館留過夜的消息早已為眾人所得,那拉氏與李氏與淩若交好暫且不說,其他幾位心裡可都憋著一口氣,尤其是幾位庶福晉,論身份她們自認比身為格格的淩若高了一大截,可她們卻從未有幸在鏤雲開月館留過夜,甚至連留過三更都不曾。

  這話卻是嚴重了,慌得淩若連忙跪下口稱不敢。那拉氏目光掠過年氏美豔如花的臉龐,聲音靜若流水,「淩格格不是這種人,妹妹大可放心。」

  「但願如此。」年氏冷笑著站起身施了一禮後轉身離去,根本不看尚跪在地上的淩若一眼,在她之後,眾人皆起身告辭當最後一個也走出去的時候,落下的簾子隔絕了那拉氏的目光,她暗暗歎了口氣,示意翡翠扶起尚跪在地上的淩若,「年福晉的話雖然直了些,但她本意是為你好,怕你因驕忘本,所以才有所苛責,你莫要往心裡去。」這樣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可是為了府裡的安寧不得不如此,即使這個安寧只是表面。

  「妾身明白。」淩若溫順地回答,她明白那拉氏的難處,身為嫡福晉必須公允中正,不偏不倚;適才能在這麼多人面前維護她已屬不易,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那就好。」那拉氏滿意地點點頭,又叮囑了幾句,才命其跪安。

  屋內涼爽宜人,屋外卻熱浪滾滾,烈日當空,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來,今夏比往年熱了許多,且已有近十天未下雨,空氣中四處飄浮著肉眼看不見的塵埃。

  好不容易回到淨思居,墨玉已是香汗淋淋,她扶著同樣汗濕夾背的淩若穿過院子往正堂走去,一邊走一邊埋怨道:「這賊老天真是想把人熱死,哪有還不到午時就熱成這德行的。姑娘,你快進去坐著,奴婢給去端水給你洗洗臉,去一去這熱氣,再去弄盞酸梅湯來解……」

  墨玉正要說弄盞酸梅湯來解渴,不想一推開正堂的門便有一股涼氣迎面而來,令人頓時神清氣爽。咦,淨思居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涼爽了?驚奇之餘,連下面的話也忘了說。

  「姑娘吉祥。」小常子等人都在正堂內候著,此刻見淩若進來連忙上前請安,每個人臉上都含了一絲喜色。

  淩若嗯了一聲,目光落在置於正堂一角的銅盆中,只見那裡盛著一大塊冰,此刻冰塊正漸漸融化,細小的水珠順著透明光滑的冰塊滴溜下去,落在銅盆中發出叮鈴的脆響,滿屋涼氣正是由此處而來。

  「是誰送來的?」手指輕輕撫過冰塊,涼意透膚而入,再看指間已是一片濕潤。

  「回姑娘的話,是冰房管事一早特意派人送來的,說這些日子天氣炎熱為怕姑娘著了暑氣,所以特意從別的地方勻了幾塊出來,還說以後日日都會有冰送來,讓您儘管放心。」回話的是小常子,自上回撿回一條命後,他身子就極差,即使是大夏天依然捂得嚴嚴實實,唯恐受風著涼。

  墨玉此刻已回過神來,皺了皺可愛的鼻子不以為然地道:「說得好聽,還不是見咱們姑娘得貝勒爺寵愛,所以趕著過來巴結,之前天熱的時候,他跑哪裡去了,連鎮酸梅湯的碎冰都要好說歹說才肯給上幾塊,真是勢利眼。」

  淩若淡淡一笑沒有說話,府中下人一向習慣跟紅頂白、見風使舵,哪邊得寵就往哪邊靠,鼻子比狗還靈幾分。

  「姑娘您先坐一會兒,奴婢去將冰著的酸梅湯給端來。」水秀開了門剛要出去,不曾想門口恰好站了個人,險些撞了個滿懷,定睛一看,竟是李福晉的貼身侍女晴容,手裡還捧了個描金食盒,趕緊側身讓她進來。

  淩若一愣,旋即笑道:「這麼大熱天的,晴容姑娘怎麼跑來了,來,快坐下歇歇喝口茶。」

  晴容滿臉含笑道:「淩格格不必麻煩,奴婢是奉福晉之命給淩格格送些蜜瓜了,一會兒就要回去。」說著她打開食盒,從中取出一個小碟子來,碟子上是一只用冰塊雕琢而成的冰碗,上面甚至還細細雕了吉祥如意的圖案,只是因為冰塊漸漸融化而有所模糊,切成小塊的蜜瓜正是盛在冰碗中。

  「這是今兒個剛從西域運到的蜜瓜,福晉知道格格您喜歡,所以特意命奴婢送了些來,又怕一路過來蜜瓜曬熱了吃起來沒味道,所以用冰碗裝了盛來,只要冰碗不化,這蜜瓜就是一直冰冰涼涼的,姑娘您嘗嘗看。」睛容頗為自得的解釋道,這蜜瓜是西域進貢的珍品,千里迢迢而來,四貝勒府統共就得了沒幾個,被胤禛賞少數幾人,李氏能得其一,可見寵眷之盛。

  「真是有勞福晉費心了。」淩若用銀籤子簽了一塊放到嘴裡,果然汁水香甜、清脆爽口,且因冰碗之故帶了絲絲涼意,令人透心舒爽。

  「姑娘喜歡便好,另外主子還有一句話讓我轉告姑娘。」晴容知屋中之人皆為淩若心腹,所以也不避諱,照著出來時李氏吩咐的話道:「張弛有度,方能久安。」

  淩若是何等聰慧之人,豈會聽不出李氏這句話的意思,當下朝晴容頷首道:「煩請晴容姑娘代為轉告福晉,就說淩若明白了,多謝福晉提點。」

  「奴婢一定替姑娘帶到,若沒什麼事的話奴婢先回去了。」睛容收了描金食盒準備離去。

  淩若睨了水秀一眼,後者立刻會意,取出一早準備好的銀子塞到睛容手上,笑吟吟道:「姐姐辛苦了,這是我家姑娘的一點小小意思,給姐姐買幾盒胭脂玩。」

  收了銀子,睛容臉上的笑更盛幾分,朝淩若福一福謝了賞方才離去,待她走遠後淩若緩緩沉下臉,撥著腕上的紅紋石鐲子不語。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27 PM

038 李衛

  看來自己還是低估了鏤雲開月館留夜所帶來的影響,連李氏都特意叫晴容來提醒自己如今風頭過盛,已為眾人所忌。

  「什麼叫張弛有度啊?」水月不明白李福晉何以大老遠叫睛容特意來傳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是以小聲問著在身邊的墨玉。

  墨玉搖搖頭道:「我也不太明白,應該是叫姑娘小心些的意思吧。你們不知道,今兒個在嫡福晉那邊請安的時候,年福晉對姑娘嫉妒得兩隻眼睛幾乎要滴出血來,一直在變著法挑姑娘的話,若非嫡福晉和李福晉幫著姑娘說話,只怕還不能這麼順當的回來呢。」

  「哼,活該她不舒坦,反正她不滿姑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小常子的事我可沒忘,說到底還不是怕有一天姑娘會奪了她的地位與寵愛。」水秀不屑地道。

  「就……就是!」連結巴的小路子都忍不住插話,年氏將小常子害成這副德行,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小常子是眾人中心思最活絡靈敏的一個,聽完眾人的話他搖搖頭道:「你們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逞一時痛快對事情本身有益無害。所謂張弛有度的意思就是鬆緊有度、收放自如,做任何事都要保持一個平衡。看來連李福晉都發現了,姑娘現在看似榮寵無限,其實就好比走在鋼絲上,一個不小心就會掉下深淵,萬劫不復。」

  「你念過書?」淩若忽地回過頭問,出賣身為奴的一般都出身貧苦,衣食尚且不裹,更甭說讀書習字,像墨玉、水秀等人皆不識字,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而今聽小常子的言語,分明是念過書的樣子,是以頗為好奇。

  小常子忙答道:「回姑娘的話,奴才家裡在遭災前頗有幾分薄產,所以奴才有幸在私塾待過幾年,識得幾個字。」

  小常子的家人送他入私塾念書,想來也是希望他走讀書一途,以後考秀才中進士,可惜一場洪災,將所有希望都變成了泡影,家產沒了,人也沒了,僅剩小常子一人為能混口飯吃活下去,不得不賣身為奴,被人呼來喝去。

  淩若一陣唏噓,忍不住為小常子可惜,又問道:「你本名叫什麼?」

  小常子摸著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奴才本名李衛,後來入了府高管家說這名字不好聽,是以改了姓常,叫常衛。」

  「常衛?」一聽這名字淩若險些當場笑出來,好不容易忍住,神色極為古怪。

她能忍住墨玉等人可忍不住,包括小路子在內他們都是第一次聽說小常子的名字,一聽「常衛」二字立刻笑得前俯後仰,東倒西歪。

  水秀扶了同樣笑彎腰的墨玉上拭著笑出來的眼淚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常……常衛那不就是腸胃嗎?我說……我說小常子你是不是得罪了高……高管家,不然他怎麼把你好好的李字改成常字,腸胃腸胃,知道的是叫你,不知道的還以為誰的腸子和胃跑出來了呢。」

  「就知道你們會笑我,還是姑娘好,就她一人沒笑。」小常子氣呼呼地回了一句,心裡早不知罵了高福多少次了,改什麼不好,改這麼個字,要不是他確信那是第一回見高管家,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麼時候得罪過他。

  「好了,都別笑了。」淩若臉頰一陣陣抽搐,這個笑忍得可真辛苦,待眾人止了笑聲後才不動聲色地揉了揉繃得有些酸痛的臉頰對小常子道:「你既念過書,那往後得空時便教教墨玉他們,識幾個字總是有好處的,往後要倚靠你們的地方還有很多。另外從今兒個起你就恢復本姓吧,你父母在天有靈也盼著你能將李氏一脈傳下去。」

  一聽說要讀書寫字,大字不識幾個的墨玉等人皆苦了一張臉,不過他們也知姑娘這是為自己好,是以都不曾反對。

  笑鬧過後,見淩若依然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李衛大了膽子道:「姑娘,恕奴才多嘴說一句,風頭太盛恐怕弊大於利既然連李福晉都特意派人來傳話了,可想而知您現在的處境並不妙,府中對您不滿的絕不止年福晉一人,咱們現在勢單力薄,不妨暫避其鋒芒。」

  淩若輕撥著切成拇指大小的蜜瓜,銀籤子不時碰到透明的冰碗發出「叮」的一聲脆響,「我明白。」停一停她又道:「你們在外面行事也要小心謹慎些,萬不可因我有了幾分恩寵便肆意妄為,若有犯者絕不輕饒!」

  見諸人一一答應,正待命他們出去,忽見小路子一直在不停地扯李衛的衣衫,而李衛面有豫色,似有話要說又不敢說的樣子,逐問其可是有事。

  李衛猶豫片刻,又看了看有著著急的小路子一眼,咬牙道:「姑娘,您要小心著些李福晉。」

  淩若心下微微一驚,面上卻是一派若無其事,抿了抿耳邊的碎發道:「為何這樣說?」

  話既然已經說出口,自沒有再收回的理,李衛把心一橫,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道:「姑娘可還記得奴才說過的朱格格?」見淩若點頭他方繼續說下去,「奴才和小路子曾侍候過朱格格一段時間,朱格格心地很好,待人也很和善,是除姑娘以外唯一一個沒有打罵過小路子的人。當時她很受貝勒爺寵愛,還懷上了孩子,貝勒爺說過只要她平安生下孩子不論男女都封她為庶福晉,而她與李福晉極好。」

  「你說她暴斃了,與她腹中的孩子一起。」唇齒相碰間,有仿佛不是自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路子在一旁黯然垂淚,小常子睨了他一眼傷感地道:「暴斃只是為堵眾人之口,事實上朱格格是自盡身亡。」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他繼續道:「就在朱格格懷孕到七個月的時候,她突然像著了魔一樣,瘋瘋顛顛哭鬧不止,還一個勁的說自己懷的是一個魔胎,不能讓他生出來,甚至拿剪刀要戳肚子,不得已之下將她綁了起來,之後大夫來看過,說朱格格是得了瘋病,沒的治。貝勒爺知道後就命人將她看管了起來,準備等孩子生下後再想辦法。誰知就在那一天夜裡,朱格格趁看守的人打瞌睡的時候掙脫了束縛,懸樑自盡。」

  「這一切跟李福晉有什麼關係?我瞧著她人挺好的啊。」水秀不解地問。

  淩若將銀籤子往冰碗裡一扔,拍一拍手冷冷道:「當時年氏未曾進府,府中應是李氏管事,既如此,那替宋格格安胎請脈的大夫也當是她請來的。一個大夫也許治不好瘋病,但卻有辦法讓好端端的一個人變瘋。」這還是有一回她無意中聽容遠說起的,有些看似無害的藥在相互作用之下可使人心火虛旺,精神錯亂,形同發瘋。

  銀籤子在冰碗裡閃爍著寒冷迫人的光芒,水秀幾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若真是這樣,那李福晉就太可怕了。

  「奴才們也只是懷疑,是與不是無從知曉。將這事說與姑娘聽,只是希望姑娘能防著李福晉幾分,莫要太過相信。」

  「我知道。」淩若的回答出人意料,只見她走到雕花紋錦的長窗前,那裡擺放著一隻黃玉雙魚花插,裡面插了幾枝新鮮摘下來的玉簪花,花如其名,潔白如玉。

  「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連溫姐姐自己都說當日替我廷請太醫是存了別的心思,何況李氏。」手指微一用力,將一朵開得正好的玉簪花折在手中把玩,「這人表面和善,實際城府頗深,數次賣好於我,不過是想拉攏我以鞏固她在府中的地位,我於她來說不過是一枚棋子。」當日雖迫於形勢向李氏示好,但在心底,她從未如相信溫如言一般相信過李氏。

  她回身,將玉簪花插在水秀鬢邊淡淡道:「這些話我本不想說,但既然提起來了也好,往後你們心裡都要繃著根弦。」

  「奴婢明白。」水秀垂首道,餘下幾人亦一一點頭,生存在這貝勒府裡,最緊要的就是看管好自己的嘴巴,明白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不是每個主子都像淩若這般好說話。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29 PM

039 遷就

  是夜,肩輿如期而至停在淨思居外,接了梳洗後的淩若前往鏤雲開月館,一進去便見胤禛執一卷書坐在椅中細閱,在他面前的桌上放了一大盤子切好了蜜瓜,底下拿冰鎮著。

  見她進來,胤禛微微一笑放下書卷招手道:「快過來嘗嘗,這是西域新鮮進貢來的蜜瓜,脆甜可口,特意給你留了一個。」

  這蜜瓜府裡統共也沒得幾個,只賞了幾位福晉與葉氏,連庶福晉都不曾有,沒曾想胤禛竟特意給她留了一個,心中湧起一陣暖意,接過胤禛遞來的銀籤子簽了一塊放在嘴裡輕咬,頓時汁水四溢,比之李氏送來的那個蜜瓜還要香甜幾分。

「好吃嗎?」胤禛問道,眼裡有所期盼。

  淩若咽下口裡的蜜瓜柔聲道:「好甜,比妾身以前吃過的任何果子都要甜。」

  「你喜歡就好,多吃些,可惜這瓜切開後不能久放,不然倒可以留半個明日再吃。」胤禛拉了淩若坐在膝上,略帶些惋惜地道。

  「四爺心裡有妾身,對妾身來說比什麼都重要。」素手攀上他溫熱的脖頸嫣然輕笑,「妾身註定是要一世陪伴四爺的,所以並不需要爭朝與夕對嗎?」

  「你想說什麼?」胤禛撫著她纖長及腰的髮絲問,目光在無聲中逐漸冷卻。

  淩若心頭一顫,自他膝上起身盈盈伏下道:「妾身只是一介卑微之軀,能得四爺垂憐已是不知幾生幾世修來的福氣,實當不起四爺更多的厚待。」

  胤禛是何等樣人,豈有聽不出她言下之意的道理,眉角提起,透出淩厲之色,「你所謂的厚待,可是指我留你在鏤雲開月館過夜的事?」見淩若不答,越發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說,是誰為難於你?」

  淩若微微搖頭,「並沒有。是妾身自己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壞了府中規矩,何況此事若傳揚出去,被不知情的人聽到該說四爺太過寵幸嬖妾,連規矩也不顧,於四爺到底有礙。」

  「如此說來,我還該謝你?」胤禛的聲音帶了一絲嘲諷與厭倦之意。

  原來,她也不過如此……明哲保身,呵,人都是這樣,是他想多了,世間只得一個湄兒,怎可奢求還有第二個。

  他並沒有胤禩的福氣,可以得到湄兒全心全意不顧一切的愛……

  每一個流連在身邊的女子,首先想到的都是自己乃至身後的家族,唯獨不會想到他,曾以為會不一樣的淩若也是這般……

  胤禛言語間的失落令她心臟狠狠抽搐了一下,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愚蠢至極的錯誤。

  她一直以常理去推斷胤禛,卻獨獨忘了最重要的一點:胤禛是皇子,一個自小生長在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中的皇子,什麼手段計謀沒見過,怕是早已看穿了自己所想所思。以胤禛刻薄多疑,容不得一粒沙子的的性子,必然會覺著自己虛偽做作。

  正當她緊張地思索著該如何去彌補這個錯誤時,胤禛已起身走至身邊,淡漠到令淩若害怕的聲音如天際垂落的流雲,變幻莫測,「起來吧,如你所願。」

  胤禛等了很久,始終不見淩若起來,逐低頭望去,只見她垂著頭,一滴一滴透明的液體不斷滴落在緊緊蜷起的手背。

  美人淚往往最能打動人心,縱然胤禛生性涼薄且對淩若有所不滿,也不禁微微動容,抬起她淚痕滿面的面容語氣稍緩,「好端端的哭什麼,我不是已經允了你嗎?」

  「正因如此才想哭。」她仰望胤禛,淚珠滑落秀美精緻的臉龐時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四爺對妾身如此信任,可妾身卻有負四爺,妾身真的很該死。」

  這個回答令胤禛愕然,脫口問道:「你負我什麼?」。

  淩若淒然一笑,握住他厚實的大手含淚道:「妾身不願再留在鏤雲開月館過夜,固然有之前所說的原因在,但最重要的還是妾身害怕,害怕這樣的盛寵會召來嫉妒。所謂集寵於一身亦是集怨於一身,四爺問可是有人為難妾身,若妾身再這樣不知進退下去,四爺覺得這府裡還會有妾身的容身之地嗎?」

  「有我在,沒人可以動你!」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打在樹葉上沙沙作響,令他斬釘截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模糊。

  淩若自嘲地笑笑,長髮如練婉轉於蒙昧的燭光裡,「四爺可以護妾身一時卻護不得妾身一世,何況唯有府中安寧,四爺才可以安心朝堂之事,為皇上分憂;替天下百姓謀求福祉。」

  以退為進,以誠相待。賭胤禛願不願意再信她一次。

  風,不知從何處而來,將輕薄如無物的鮫紗軟帳吹至半空又悄然落下,拂過靜默相對的兩人。

  許久,粗糙帶著清晰紋路的掌心貼近淩若的臉頰,於襲來的暖意中淩若聽到了令她無比安心的話,「往後不許再對我隱瞞任何事。」

  「永遠不會。」笑在唇邊無聲綻放,她知道,他原諒了她。

  這夜,胤禛果然沒再留淩若過夜,三更不到便命周庸將她送回淨思居。

  之後的日子,胤禛召幸淩若的次數越來越少,待到後來往往七八日才有一回,過夜更是再未有過,令原先嫉妒淩若的諸女心中暗喜,認為胤禛之前寵幸她不過是圖個新鮮,並非真心喜歡,新鮮勁一過自然也就一般般了。

  四季輪回,夏逝秋至,轉眼已是八月桂花飄香之時,蒹葭池中荷花漸敗,胤禛似不願看到荷花凋謝殘敗的景象,是以自入秋之後就再沒來過蒹葭池,只是命高福將之清理乾淨,以待來年。

  高福照著胤禛的話將殘荷與淤泥清理乾淨,還特意請來挖藕工將深藏於淤泥中的蓮藕挖出,待池水恢復清澈透明後,又放了數百尾金紅色的錦鯉在水裡,走在岸邊不時可見它們遊曳而過的痕跡,遇到餵食者還會爭後恐後地遊過來搶食,生機盎然,一掃之前頹敗之氣。

  至於挖出來的蓮藕則在洗淨後分送各院,淨思居也得了一份,且還是最好最新鮮的。旁人都以為胤禛對淩若失了興趣,唯高福等少數幾個心腹知道,胤禛常在忙完政事後獨自一人去了淨思居,直至天快亮時才離開。

  這既是對淩若的保護更是對她的遷就,以皇子之尊遷就一個女子,且還是胤禛這種高傲刻薄的性子,實比表面的尊榮更難得百倍千倍。

  能得胤禛如此相待的女子,高福縱使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輕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32 PM

040 制衡

  這日天氣晴好,溫如言與淩若分坐繡架兩邊,專心繡著準備進獻給德妃賀壽的「八仙賀壽圖」。

  尖銳光亮的繡針每每穿過紋理細緻的錦緞時都會有細微的嗤嗤聲,算不得悅耳,卻有一種別樣的靜謐在裡面。

  因著線細色多,是以極費眼神,剛繡了兩個時辰,淩若就覺有些眼花,她放下手裡的繡針抬頭對尚坐在對面的溫如言道:「姐姐歇會兒再繡吧,別傷了眼睛。」

  溫如言正專心繡著八仙用來慶壽的蟠桃,只那一個蟠桃便用了七種不同顏色的繡線,由淺至深,漸次過渡,待將最後一根線收好剪斷方才停下手裡的動作,取過手巾拭一拭手心的汗道:「我早已習慣了,不礙事,再說還有幾日就是德妃娘娘生辰了,不抓緊一些可要來不及了。」

  「就算再急也得休息。」淩若不由分說奪過她又想拿起的繡針道:「圖已經繡了十之七八,剩下的日子足夠將之繡完,不必急於一時。」說到這裡她又有些感歎地撫著費盡她與溫如言心血的繡圖道:「可惜咱們不能親自呈送給德妃娘娘。」

  宮妃生辰,所育之皇子可攜嫡側福晉入宮為其祝壽,至於側福晉以下除非特例否則終她們一生都沒機會踏入紫禁城一步。

  「會有機會的。」溫如言微微一笑,耳下那對天青色流蘇耳墜隨聲而動,她對淩若有信心,絕不會止步於一個格格。

  正說著話,水月走了進來,手裡托了個紅漆盤子,上面擺了一碟溫如言從未見過的糕點,見過禮後輕聲道:「姑娘,玫瑰藕絲糕做好了。」

  淩若點點頭,示意她將糕點放在繡架旁邊的紅木小几上,只見那碟子上齊齊整整疊了十餘個菱形的粉紅色半透明糕點,上面還灑著瓜子仁、紅櫻桃和青梅末,瞧著甚是精緻,看樣子似剛從蒸鍋裡起出來,還冒著熱氣,更能聞到陣陣玫瑰香味。

  淩若將碟子往溫如言處推了推含笑道:「姐姐嘗嘗看合不合口。」

  溫如言依言嘗了一口點頭道:「軟糯香甜,極是可口,全然嘗不出藕的生澀之感。且因混了櫻桃與青梅的酸味,使人不會因甜生膩,反而感覺開胃。玫瑰藕絲糕……不光名字好聽東西也好吃,只是我怎不知府裡的廚子還會做這麼別致的點心?」

  水月在一旁解釋道:「廚子哪會做這個啊,是我們家姑娘自己想出來的。前些日子高管家送了一堆鮮藕來,不是拿來燉湯就是切成藕片拌蜂蜜吃,姑娘說老那麼幾種吃法容易吃膩,所以教咱們變花樣,除了這玫瑰藕絲糕以外,還有什麼桂花糯米藕、肉餡藕盒、煎藕餅,蓮藕餃,好多呢,連貝勒爺都誇姑娘做的東西好吃又有新意。本以為那些藕要很久才能吃光,可現在已經去了一半呢。」

  「哦,看不出原來妹妹不止心思靈巧連廚藝都這麼了得,」溫如言撫著腕上的瑪瑙鐲子笑道:「不像我這個做姐姐的,這麼多年了,學來學去就只會煮幾個最簡單的菜,說出去可要叫人笑話。」頓一頓複又說起蓮藕來,「妹妹你很喜歡吃藕嗎?竟願為此費這麼多心思。

  「民間有句諺語叫:荷蓮一身寶,秋藕最補人。生藕性寒,有清熱除煩、涼血止血散瘀之功;而熟藕性溫,有補心生血、滋養健脾的功效。」說到這裡她摸一摸溫如言的手道:「天未真正涼寒姐姐的手已經這般冰涼,可見姐姐體質虛寒,脾胃虛弱,多吃一些熟藕是極好的。再說旁人瞧著好似複雜,其實真正做起來並不難,好比這道玫瑰藕絲糕,取鮮藕去皮切絲,用糯米磨粉加新鮮玫瑰擠出的汁水一道拌勻,然後再撒上青梅末、瓜子仁與櫻桃就可上蒸籠,用大火蒸上一刻多鐘,待涼後切成菱形再撒些綿糖即可。不過姐姐若是嫌麻煩的話,往後我讓人做好後送到你屋裡。」

  「那就有勞妹妹了。」兩人極是要好,溫如言自不會假意客氣推託,若連這點都不能坦然接受,那今後談何守望相助、禍福與共。

  又用了幾塊點心有些飽腹後,兩人淨了手準備起針再繡,墨玉突然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姑……姑……姑……」墨玉跑得太急,一口氣喘不上來,本想叫姑娘的,結果卻姑個不停,倒像是在叫姑姑。

  「哎,別亂叫,我可沒你那麼大的侄女。」淩若比一比手中的絲線顏色打趣道,李衛也在一旁逗她,故做驚訝地對小路子道:「墨玉怎麼跟你一樣,難道你們是親戚?」

  小路子在一旁摸著腦袋傻笑,他雖沒接話,但墨玉已經被氣得夠嗆了,甩了他們一個大大的白眼,撫著胸口待氣順了些後嗔道:「姑娘連您也取笑奴婢,奴婢跑這麼急還不是因為有要事要回稟您。」

  淩若待下人素來寬厚,從不曾責罰斥罵,是以底下人說話較為隨意,尤其墨玉自她入府便一直跟在身邊的,深得倚重。

  淩若睨了她一眼對溫如言道:「姐姐你聽到了嗎?她這是在怪我呢。」

  墨玉一聽這話立時就急了,生怕淩若誤會,趕緊搖頭擺手道:「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是……」

  「行了,你家姑娘是在跟你玩笑呢。」溫如言安慰了她一番後道:「到底是什麼事,快說吧。」

  墨玉點頭定了定神頗為神秘地道:「是,奴婢剛才去浣衣處送衣裳時聽人說葉福晉今兒個被貝勒爺訓斥了呢。」

  「葉福晉?」溫如言望一望墨玉遲疑道:「她如今可懷著貝勒爺的骨肉,自有孕始貝勒爺就對她呵護有加,真可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連重話都不捨得說一句,怎麼會捨得訓斥於她呢,你是不是聽錯了?」

  「奴婢聽得真真的,是流雲閣的人來送衣裳時無意中說漏嘴的,聽說是葉福晉嫌棄流雲閣地處西院又不夠寬敝,想換東院的碧琳館,結果惹得貝勒爺不快,挨了好大一頓訓斥,聽說把葉福晉都訓哭了。貝勒爺還說讓葉福晉安心養胎待產,無事莫要出流雲閣。」墨玉一口氣把自己知道的全說了出來。她素來不喜葉氏,再加上葉氏又處處針對淩若,是以一聽說葉氏吃虧便暗自高興,一路跑著回來。

  「這便是你說的要事?」墨玉本以為姑娘聽到這個消息會很吃驚,誰想她連眼都沒有抬一下,手中更是穩穩將一根細如髮絲的繡線穿過針尾。

  墨玉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使力,難道說已經有人快她一步先告訴姑娘了?不對啊,這屋裡除了姑娘,其他人都驚訝得很啊。

  「無事莫出流雲閣?」溫如言心思一轉已明白了這話背後的意思,「貝勒爺這是變相禁了她足,其實她懷了身孕,身子矜貴想住得好些也無可厚非,而且貝勒爺對她素來寬容厚待,不看僧面看佛面,怎得這一回會發這麼大火?」

  「懷著貝勒爺骨肉是一回事,恃寵生驕、貪得無厭又是另一回事。」淩若淡然笑道,素手拈針穿過錦緞,穿在針尾的金色絲線在秋陽下極是耀眼,令人聯想起紫禁城的紅牆黃瓦。

  「看妹妹一些也不意外,可是早已料到會有此事?」溫如言似笑非笑地看著淩若,以她的聰慧自是猜到了什麼。

  水秀捧著剛折下來的桂花進來,除卻冬令時節外淩若甚少焚香,是以下人們每日會折一些時令的花卉放在屋裡,清新之餘又有花香隨風徐來。

  「貝勒爺為人自律嚴苛,不喜鋪張浪費,自己一人用膳時縱是一碟青菜豆腐也無所謂,不似其他阿哥那般吃一頓飯動輒幾百上千兩。貝勒爺雖嘴裡不說,但恪守本份――這四個字無疑是他最看重的。」淩若悠然停下手中如有生命一般的針線,抬頭一笑道:「他之所以答應葉氏種種要求,最重要一點自然是姐姐所說的看在她腹中胎兒的份上,但還有一點姐姐卻忽略了。」

  「是什麼?」溫如若有所思地問。

  「縱容。」淩若正色道:「貝勒爺覺著葉氏耍嬌裝癡不過是無傷大雅的小女子任性,為使她安心養胎產子,便一再縱容她的任性與貪心,正是這樣的縱容讓葉氏一點一滴越出了她的本份,碧琳館當時是按側福晉的儀制建的,葉氏要遷居碧琳館豈非有心指染側福晉之位?貝勒爺又非糊塗之人焉有看不出之理,自是心生厭惡。」

  溫如言含了一抹笑色,起針穿線道:「貝勒爺是不糊塗,但也得有人點醒才是,否則他還只以為是小女子任性縱容著呢。」說到這裡她忽而一陣感慨,「外人都說貝勒爺性子刻薄涼淡、寡恩少性,依我所看卻是偏頗了,貝勒爺乃重情重義之人,只是平常總冷著一張臉又兼管著刑部的苦差事,所以才令世人誤解。

  「世人怎麼看咱們管不了,只要咱們心中知道就行了。」她停一停複又道:「其實是葉氏操之過急了,她若能等一等,等到生下腹中孩兒,莫說碧琳館,就是側福晉之位也觸手可及。」

  依府裡規矩,生下孩子可晉一級,雖側福晉之位已滿,但特旨晉封者不在此例,葉秀並非沒有機會,當然若是生下男孩,機會更大些。

  「那也得貝勒爺去稟了皇上,皇上同意後再報到宗人府記名於冊才行;非是萬分得寵之人是求不得這個恩典的。依我看,葉氏在貝勒爺心中的地位還沒到這步,何況……」溫如言用針劃一劃頭皮,說出最關鍵的一點,「葉氏是李福晉的人,你覺得李福晉能允許一枚棋子跟她平起平坐?莫忘了李氏已是側福晉,縱是生下男孩,也無再晉之可能!」

  淩若聽她說到後面,臉色不禁微微一變,不是因為李氏而是她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恍惚之下,針在穿在錦緞時失了準頭不甚刺中食指,一滴殷紅的鮮血立時在指尖形成。

  「啊!姑娘您流血了。」墨玉驚呼一聲,趕緊拿過帕子按住淩若的手指,可惜還是慢了一步,血滴在此之前滑落指尖,恰好滴在八仙之一呂洞賓身上,他本是一身月色長衫,這滴鮮紅色的血落在他身上無比刺眼。

  「只是被針刺了一下不打緊。」淩若安慰著圍過來的小常子等人,目光一轉落在繡圖上,無比惋惜地道:「只可惜了這幅圖,都快繡完了卻因我而毀於一旦,浪費了姐姐的一番心血,再重繡是肯定來不及了,看來我們得重新想份壽禮敬獻給德妃娘娘了。」

  溫如言一直盯著那滴血在看,此刻聽得淩若歉疚不安的話抬起頭,露出一抹溫軟的微笑道:「也許這幅壽禮還能用也說不定,你且看著。」

  只見她說完這一句話,立時便換了一枚繡針,穿上玫紅色絲線就著那滴血落針,針起線落,速度極快,很快那樣子就出來了,她竟是將那滴血以線相引,生生繡成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待最後一針起出,溫如言方輕籲一口氣,剪斷了手裡的絲線,「好了,這樣便看不出了,呂洞賓三戲白牡丹的事眾人皆知,在他身上繡朵牡丹算不得太過突兀,縱然德妃娘娘問起,也勉強說得過去。」

  淩若拍手贊道:「姐姐好巧的心思,竟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想出化解之法,而且還這般天衣無縫。」

  溫如言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道:「行了,少灌迷魂湯,還不快說剛才究竟想到了什麼,竟讓你連最拿手的女紅也失手。」

  「什麼事都沒瞞不過姐姐。」纖指撫過那朵綴血繡成的牡丹花,眸中閃過一絲寒意,「我只是突然想到,葉氏這麼急著要換碧琳館,會不會也是想到這一點,怕李氏會阻她晉升之路,所以一早便開始籌謀打算?」

  溫如言剛換了絲線準備落針,聽到這話險些也一針紮在自己手上,悚然道:「葉氏膚淺張揚怎有這等心計,會不會是你想多了?」

  「也許是我想多了,又也許是這位葉福晉偽裝的太好,讓所有人都看走了眼。」指尖的血已經止住,只留下一個細小嫣紅的針眼,淩若的心卻是惴惴不安,貝勒府裡這灘水似乎越來越深了。

  溫如言想了想道:「不管怎樣,你以後都要小心這人,且她現在懷著孕,萬不可招惹,否則若出了事,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我知道。」淩若睇視著手裡不過寸許長卻尖銳無比的繡針答應一聲,這世間最可怕的從來不是明槍,而是暗箭。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32 PM

041 入宮

  之後的幾日風平浪靜,淩若整日除了與溫如言一道繡八仙慶壽圖外,便是偶爾去蒹葭池走走,再有就是每日清晨去向那拉氏請安,有時胤禛會召其去書房侍候,在那裡待上一整天。

  眾人原以為胤禛已不待見淩若,否則怎至於多日也不見侍寢,但他偏又經常召其去書房侍候,書房在府裡幾可說是禁地,平常連嫡福晉都不讓進,胤禛卻許她自由出入,是寵是貶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一時之間倒令那些本想找淩若麻煩的人不敢輕舉妄動。

  這一日,因安南、朝鮮兩國前來朝貢之故,宮裡賞下諸多進貢來的珍寶給諸位皇子大臣,胤禛也得了一份,轉手便賞給了府中諸女。這賞賜也分三六九等,年氏自是得了最優厚的那一份,奇珍異寶無數;至於一般格格,能分得一兩件就不錯了,且還是一般貨色。不過,例外也是有的,譬如淨思居。

  恩賞下來的時候,淩若正在內堂歇息,聽得通稟連忙起身走了出來,胤禛賞下來的東西極多,除了慣有的綾羅綢緞珠寶首飾外,還有一件罕有的紫羅蘭翡翠葡萄花件,其色如紫羅蘭花,又雕成葡萄形狀,活靈活現,令人愛不釋手。

  「姑娘若沒其他吩咐,奴才這就回去向貝勒爺覆命了。」送賞來的是胤禛的貼身小廝狗兒,他長得頗為清秀,尤其是那雙眼,無時無刻不透著一股機靈勁。

  「有勞了。」淩若點一點頭,命人打賞後送他出去,出門時正好碰到李氏,狗兒連忙避過一邊行禮。

  李氏一進來便看到擺了滿屋的東西,尤其是那些緞子,五六匹一摞,壘了好幾摞,把一個桌子擺得滿滿當當,不由得掩嘴笑道:「貝勒爺對妹妹可真好,隔三差五就有賞賜下來,好不教人羨慕。」

  「別人若說羨慕我還信幾分,福晉說來卻是半分也不信,誰不知貝勒爺疼愛姐姐,光是養顏安神的珍珠就賞了好幾斛,且顆顆都是上等的南海珍珠。」淩若輕笑著接過晴容的手,扶李氏至椅中坐下。

  「那不過是沾了腹中孩子的光,哪能與妹妹相提並論。」李氏懷孕尚不足三月,害喜尚未消失,每日晨昏都會嘔吐,是以這身子不僅未見豐腴反而正消瘦了幾分。

  淩若接了水月端來的茶親手奉與李氏,「知道福晉有孕在身不宜飲濃茶,是以妾身特意叫人泡了茉莉花茶來,您嘗嘗,看入不入得口?」

  李氏依言接過,剛一揭開茶盞便有一股清香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宜,再看那茶水,只見幾朵茉莉花在黃綠明亮的茶水中舒展了層層秀美柔軟的花瓣,極是好看。

  至於滋味雖不若往常喝的那些茶濃郁醇厚,但勝在鮮爽甘醇,別有一番風味,引得李氏連連讚歎,直道回去後也要教人泡茉莉茶喝,但臨了又有些可惜地道:「這茶雖好,但卻被季節所限,過了茉莉的花季便不能再飲了。」

  「其實這也不難,只要將茉莉花製成幹花便可四時無憂;福晉若不嫌棄的話,就由妾身代勞如何?」

  「那就有勞妹妹了。」李氏對淩若的恭謹甚是滿意,見她還在一旁打扇忙道:「快坐下,打扇這種事交給下人就行了,對了,今兒個過來是有件事要跟你說。」李氏抿了口花茶徐徐道:「八月十二日是德妃娘娘生辰,到時候我與年氏會隨貝勒爺和嫡福晉入宮給德妃娘娘賀壽,我瞧過你與溫氏合繡的那幅八仙慶壽繡圖,很是精巧有心,所以我與嫡福晉商量過了,那日讓你隨我們一道進宮。」

  「這怕是不合規矩吧。」能入宮自是好事,可是以她格格的身份越過諸位庶福晉而入宮,怕是會引來諸多不滿。

  「哪有這麼多規矩。」李氏睨了她一眼摩挲著手裡細膩如玉的瓷盞徐徐道:「你見哪一條宮規說不許格格入宮了?只是大家都習慣這樣罷了。上回見德妃娘娘的時候她曾問起過你,對你頗為記掛,你進宮叩拜她也算是合情合理,無需多慮。何況……你與靜貴人自幼相識,正好借著此次入宮見一見面,過了這回還不知何時才能再有機會呢。」

  見李氏已將話說到這份上,淩若也不好再推辭,何況她也確實想念秋瓷,便道:「福晉垂憐,妾身感激不盡。」

  「那你好生準備著吧,我先走了。」李氏站起身來,淩若趕緊相送,期間李氏有意無意地問起葉秀突然被禁足一事,一直以來葉秀都頗為得寵,更不必說此時身孕六甲,突然之間便被禁了足,要說只是因想換居所一事,未免太小題大做了些。

  淩若自知其中緣由,甚至可說是她一手促成的,但李氏不是溫如言,於她,淩若自是不會說實話,不論李氏怎麼試探皆只做不知,令她無功而返。

  八月十二,德妃生辰的日子,淩若早洗梳妝,因著要進宮,是以格外仔細用心,唯恐出錯。

  墨玉細細將那頭長及腰際的髮絲盤成飛燕髻,擇了一對點翠鑲瑪瑙珠花戴上,又在髻邊插了一枝玳瑁雕花長簪,垂下煙紫流蘇,在頰邊聚散不定,耳下則是一對白玉雕成的玉兔搗藥耳環。

  這樣的裝扮無疑是素淨了些,但以她的身份入宮已是破格,不宜再引人注目,聽說為著這事年氏已在嫡福晉面前說過好幾回了。

  「姑娘請更衣。」水秀捧了一襲秋香色緙絲雲紋旗裝給淩若換上,待一切收拾停當後淩若扶了墨玉的手來到前院,入宮的馬車早已停在院中。想是起的過早,趁著人還沒到,趕車的車夫裹了薄棉衣倚在車上打盹,不曾注意到淩若過來。

  這個時辰天不過剛濛濛亮,站在外面頗有幾分寒意,兼之淩若衣裳單薄,風一吹過來便覺一陣透心涼,墨玉唯恐她著涼又見時辰尚早胤禛他們不知要什麼時候才過來,便勸她去車上坐會兒,好歹能避避風。

  「算了,我還是在這裡等一會兒吧,想來也快了。」淩若睨了一眼那輛金頂朱帷的馬車,拒絕了這個看起來很有誘惑的提議,她實不想再被人授以話柄。

  墨玉知道姑娘心中顧忌,只得陪著在冷風中等待,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方才見到那拉氏,她今日一身大紅織綿緙絲旗裝,外頭罩了件錦繡披風,八枝頂花珠釵插在梳的一絲不苟的髮髻間,垂下縷縷珠絡,髮髻後面則簪了一朵月季,大方得體,在她身後還跟著一身桃紅撒花旗裝的李氏。

  淩若正要欠身見禮,那拉氏已扶住她和顏道:「不用多禮,都是自家姐妹,咦,手怎麼這涼,可是等了很久?」

  墨玉在一旁答道:「回嫡福晉的話,因為無處避風,所以姑娘在這裡等了半個時辰。」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35 PM

042 刁難

  「既是這樣為何不去車中坐會兒?瞧這手凍得都快成冰了,萬一受涼了可怎麼是好?」那拉氏搓著她冰涼的手嗔怪道。

  淩若低頭不語,倒是李氏撫著袖間的花紋微笑道:「那馬車可是金頂朱帷,除了您與貝勒爺,就是咱們也不敢隨便乘坐啊。」

  那拉氏憐惜地睨了淩若一眼道:「待會還不是要一道坐著入宮,要我說啊你什麼都好就是太拘著禮數,半分也肯越了本份,雖說是該守著這個禮,可也要當心自己身子才好,要像我這樣落了病根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淩若笑一笑道:「嫡福晉莫聽墨玉胡說,妾身其實比您和李福晉早到了沒一會兒,再說妾身身子健壯,沒那麼容易受涼。」

  「那也不能大意。」說著她朝跟在身後的翡翠道:「快給淩格格倒杯熱茶暖暖身子。」那拉氏因身子孱弱常咳嗽,是以但凡出門皆會隨身攜帶銀壺,以棉套裹之,如此便可隨時取熱水飲用而無虞。

  翡翠答應一聲,取出裹在淺綠色棉套中的銀壺,又從另一邊取出銀盃,倒滿後遞給淩若,「格格請用茶。」

  「多謝。」銀壺是雙層的又裹了棉套最是保暖不過,這水跟剛燒開的一般無異,握在手中暖意盎然,逐漸驅散滲入體內的點點寒意。

  又等了一會兒,方見年氏姍姍而來,她今日顯是盛裝打扮過,臉上薄施脂粉,眉畫的是遠山黛,一雙丹鳳眼細細描繪,纖長濃密的睫毛綴了細密華麗的晶石,令那雙眼若望穿秋水而來,於嫵媚之間又有無形厲色深藏其中,令人不敢逼視;髮間一色的嵌寶金飾,髮髻兩邊各插了一枝赤金嵌彩玉步搖,垂下長長珠串在耳邊瀝瀝作響。項間是一個八珍瓔絡,即以金、銀、琉璃、硨磲、瑪瑙、珍珠、玫瑰七寶製成,奢華無匹;令她整個人看起來雍容華貴,一下子便搶去了身為嫡福晉的那拉氏的光芒。

  這樣的裝扮雖然華麗了些,但於她的身份來說也無可厚非。

  只是她身上那襲茜紅挑絲雲雁錦衣……淩若眼皮微微一跳,茜紅即為絳紅,幾與正紅同色,只是稍微暗了些,若不細看根本分不出來,委實太出挑了些。不知情的人見了會以為她才是四貝勒府的嫡福晉。

  按例,為區分嫡庶有別,庶室是不被允許穿正紅的,上至宮庭下至民間皆如是,不知多少妾室終其一生衣櫃中也無一件正紅色的衣裳,以示她們永遠低正室一等。這也是為什麼許多女子寧為貧寒之嫡妻也不願為富貴之嬖妾。

  這年氏明知今日要與嫡福晉一道進宮,還穿這身衣裳,分明是有意挑釁嫡福晉,不將其放在眼中。

  得不到夫君寵愛的女子,縱然身為嫡妻亦是可憐的;相敬如賓,始終只是如賓客而已……

  「妹妹來晚了,請姐姐恕罪。」年氏走近後略略欠身示意,似笑非笑地盯著那拉氏身上那套大紅織錦緙絲旗裝。

  那拉氏長吸一口氣,將目光從那片刺眼的茜紅色上移開,含了應有的端莊得體道:「時辰未到算不得晚。」頓一頓又道:「既然都來了,那麼咱們上馬車吧,別誤了進宮的時辰。」

  「不需要等貝勒爺一起嗎?」李氏瞥了四周一眼並不見胤禛身影。

  「貝勒爺派周庸來傳過話了,說有事先一步入宮,讓咱們到宮裡與他會合。」那拉氏說著往馬車行去,李氏與淩若緊跟在她身後,車夫早已醒了,見她們過來忙不迭跪下行禮,然後趴在地上以供眾人上馬車。

  「慢著。」正當那拉氏準備登車的時候,年氏突然出聲阻止,脆生生的聲音如珠滾玉盤極是好聽。

  翡翠感覺扶在臂上的手微微一緊,隨即見那拉氏收回踩在車夫背上的腳回身道:「妹妹還有何事?」

  年氏眼角掃過走在最後的淩若,眸中閃動著森森寒意,「為何這裡會有閒雜人等?」

  淩若臉色一變,她雖沒有明說,但這話分明是指自己,正待說話,有人暗中捏了捏她的手,側頭看去,只見李氏朝自己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

  「妹妹是說淩格格?」那拉定一定神淡淡道:「她是隨我們一道進宮給德妃娘娘賀壽的,怎算是閒雜人等,何況此事我已經派人知會過妹妹,想是妹妹貴人事忙給忘了。」

  年氏冷笑一聲扶著鬢邊珠花道:「又或者忘的是姐姐。素來只有嫡福晉與側福晉方可入宮,而她只是區區一個最低賤的格格,連稱一聲主子的資格都沒有,怎可與我們同車入宮?教人看見了非要笑話咱們府裡沒規矩不可。」

  她這一頓搶白咄咄逼人,絲毫不留餘地,不止將淩若批的體無完膚,更狠狠掃了那拉氏的面子。

  那拉氏緊緊抿著唇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扶著翡翠胳膊的手微微顫抖,顯然是氣極了,不論怎樣她都是府裡身份最尊貴的女子,年氏卻這般挑釁於她,實在可惡至極。

  見年氏這般折辱自家主子,翡翠忍不住忿忿道:「年福晉若不同意淩格格同去,當初主子派人去知會你便可說,為何非要等現在才提。」

  「我與你家主子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這做奴才的插嘴了,沒規矩的東西,也就嫡福晉脾氣好縱著你,要換了是我身邊的人早已拖下去杖責。」年氏黛眉斜斜挑起,犀利冷漠的目光從翡翠面頰上刮過,有尖銳而細微的疼痛,令翡翠忍不住低下頭去不敢與之對視。

  那拉氏將翡翠擋在身後沉聲道:「淩格格入宮一事是貝勒爺親自點頭答應的,妹妹若真認為淩格格不配進宮,那就等到了宮中你親自與貝勒爺去說。現在先上車,以免誤了進宮的時辰。」

  說罷不再看年氏,就著車夫的背蹬上馬車,見那拉拿胤禛來壓自己,年氏頓時沉下了臉,眉宇間浮現陰戾之色,冷笑道:「好,那就等到了宮中再說,但現在她還是不能上車。貝勒爺只是允許她入宮,可曾允她共乘此車?」

  這……那拉氏還真沒想到這一點,被她一時問得答不上話來,李氏亦是一臉無奈,此車是依皇子規格所造,以淩若的身份確實無資格乘坐。

  淩若眼皮微微一跳,斂袖欠身道:「年福晉說得極是,妾身卑微之軀乘坐此馬車確實不合禮數,還請嫡福晉另擇一輛普通馬車讓妾身乘坐。」

  那拉氏想想確無其他更好的辦法,便同意了她的話,讓車夫再去尋一輛舒適寬闊的馬車來供淩若乘坐。待人都坐穩後,連下人乘坐的和裝壽禮的馬車在內,共計五輛馬車一道往紫禁城駛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37 PM

043 德妃

  隨著時辰的推移,朝陽升起灑下清晨第一縷陽光,紫禁城厚重的宮門在初秋和熙的朝陽下緩緩打開。

  四貝勒府的馬車在官道上飛快地行駛著,最後穩穩停在神武門外,淩若扶著墨玉的手從馬車上下來,望著近在咫尺的紫禁城心中感慨萬千。曾以為這座華美壯麗的皇宮會是她的最終歸宿,結果命運卻與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令她所有的努力與犧牲皆成了一場笑話。

  負責守城門的侍衛在驗明那拉氏身份後收起刀劍退後,任她們一行人入宮謁見德妃,車夫則拉了裝有壽禮的馬車在後面緩緩跟隨。

  德妃性喜幽靜,所以當初晉封為德嬪時擇了相對僻靜的西六宮之一長春宮居住,從神武門過去有很長一段路,再加上李氏懷了身孕走走停停,足足花了近半個時辰方才來到長春宮外。

  隔了老遠便看到一身石青繡四龍朝服的胤禛等在那裡,與他一起的還有十三阿哥胤祥,胤祥瞧見走在最後的淩若微微一愣,目光飛快掃過一旁神色平靜的胤禛。他還記得這個在書房侍候的女子,是四哥的格格,沒想到她也來了,看來四哥對甚是喜歡她。

  那拉氏領了眾人上前行過禮後對胤祥笑道:「十三弟也來為德妃娘娘賀壽啊?」

  「胤祥見過四嫂。」胤祥對於這個大方和善的四嫂頗有好感,當下拱一拱手道:「胤祥生母早喪,是德妃娘娘代為撫養照顧,而今她生辰,我怎麼能不來呢,何況我還備了一份大禮送給德妃娘娘。」

  胤祥生母乃敬敏皇貴妃章佳氏,在生下胤祥沒多久便因病逝世,之後胤祥一直由當時已身為德妃的那拉氏撫養,直至其出宮建府為止,也正因為如此,他與胤禛感情極好。

  胤禛拍一拍胤祥的肩膀道:「額娘知道你這麼記著她一定很高興。好了,咱們進去吧,別讓額娘久等。」

  「貝勒爺。」年氏軟軟喚了一聲上前挽住胤禛的胳膊,精緻如畫的眉眼淡淡橫過靜默無言的淩若,嬌聲道:「素來只有嫡側福晉可以出入宮禁,為何此次淩格格也會隨我們來給德妃娘娘賀壽?」

  胤禛看了她一眼不經意地道:「怎麼,素言對此有意見?」

  年氏心中一凜,她是個聰明人,否則當初胤禛也不會將打理府中之事的權利交給她。是以幾乎是在一瞬間就聽出了胤禛深藏在不經意背後的不滿,想起胤禛喜怒不定的性格,忙堆了笑容道:「妾身能有什麼意見,只是覺著與宮規不合罷了。」

  胤禛撫著她垂在頰邊熠熠生輝的珠絡似笑非笑地道:「素言若覺得於宮規不合的話,就將她當成隨行的婢女好了,這總沒問題了吧?」

  胤禛這麼說就表示著此事他已經決定了,而胤禛決定的事往往沒人能改變的,再多言只會觸怒於他,年氏將所有不滿小心地收起,笑著稱是後跟隨胤禛一道往長春宮走去。

  那拉氏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句話,連神色都不曾有一絲變化,仿佛早已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李氏若有所思地瞥了淩若一眼,就在這偶爾的一瞥中,她捕捉到胤禛看淩若的眼神,柔煦如拂面輕風。在短暫的愕然後她笑了,低頭輕撫著微凸的小腹,她終於證實了自己的猜測,鈕祜祿淩若從不曾失寵!

  長春宮雖地處偏僻,但德妃如今是後宮四妃之一,又與宜妃一道掌著協理後宮之權,灸手可熱;所以她的生辰自不會冷清到哪裡去,不時可見宮嬪來賀,不過多數都會擋了回去。

  守門的是跟了德妃多年的太監小夏子,看到胤禛他們來忙迎上來打了個千兒,大聲道:「奴才給四爺請安、給十三阿哥請安、給四福晉、年福晉、李福晉請安!」他不識淩若,且淩若裝扮又素淡,只當是哪位福晉身邊得臉的侍女。

  「嗯,十四弟來了嗎?」胤禛撣一撣袍角問道,他與十四阿哥胤禔乃一母同胞,均是德妃所出。

  「回四阿哥的話,十四阿哥還不曾到。」小夏子賠笑道,話剛說完腦後就挨了一下,卻是胤祥,只見他笑道:「怎麼不在裡面侍候著出來守門了?可是想討賞銀?」

  胤祥是德妃宮裡長大的,與小夏子極熟,且他為人豪爽不拘,經常與底下人常打成一片,跟總板著一張臉不苟言笑的胤禛截然相反。

  小夏子摸著後腦勺咧嘴笑道:「瞧十三爺說的,奴才哪是這種人啊。您是不知道,自打昨天起,咱這宮裡就沒清靜過,宮裡宮外的都過來賀壽,主子娘娘被攏的不得安寧,所以讓奴才守著宮門,非是熟稔的都打發了回去。」他頓一頓又嘻笑道:「當然若能順便討點賞就更好了。」

  「你這狗奴才。」胤祥笑罵了一句,從平金錢袋裡摸出一錠銀子扔給他,狗兒也在胤禛的示意下取了一錠銀子給他,喜得小夏子笑開了花,忙不迭地謝恩,隨後引了他們進去。

  胤禛與胤祥都是在這裡長大的,即使出宮建府後也常有過來請安,自不用另行通報,徑直走了進去。

  待進到正殿裡,胤禛一拍袖子領著眾人朝端坐正當中的女子跪了下去,「兒臣給額娘請安,額娘萬福。」

  德妃此時正坐在正殿飲茶,見他們過來不禁為之一喜,放下茶盞道:「都是自家人不用多禮,快起來,你們兩個怎麼一起來了?」

  她比康熙小了七歲,如今已是四十五六的人了,但因保養得宜養尊處優,望之依然如三十許人,且端莊高貴,儀態萬方;誰能想到三十年前,德妃尚只是一個身份卑微、負責端茶送水等細活的官女子。

  「剛才在外頭碰到四哥,索性便一起來給娘娘賀壽了,娘娘該不會見怪吧?」胤祥半真半假地道。

  德妃笑嗔道:「你能記著我來給我賀壽,我高興都來不及,哪還會見怪,快坐下吧。」說話間早有機靈的宮女端了茶奉與諸人,眾人謝恩之後分別落坐,這椅子一左一右各四把,胤禛與胤祥分左右而坐,那拉氏等人自是坐於胤禛下手,隨後是年氏、李氏,如此一來淩若便沒了坐位,雖胤祥那裡有空著,但又不能坐過去,德妃也不曾注意到她,淩若乾脆垂手站在李氏身側。

  「娘娘對胤祥有養育之恩,娘娘壽辰胤祥豈有不到之理。」胤祥笑道。

  德妃感慨道:「都過了這麼多年了,難為你還記得,本宮還記得你來時才那樣小,連路都不會走;當時本宮又剛剛生下十四,忙得團團轉。其實真要說起來,照顧你的應該是老四才對。」

  胤禛的神色有一瞬間冰冷,旋即已是若無其事地道:「不論怎樣,能得到額娘垂憐收留都是十三弟的福氣,他現在孝敬額娘是應該的。」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39 PM

044 賀壽

  胤祥接過隨從捧在手裡的錦盒起身道:「娘娘知道幾個阿哥裡面,我是最窮的,所以沒什麼好東西,只尋到一對百子獻壽玉杯晉獻給娘娘,祝娘娘壽比南山不老松,福如東海長流水。」

  德妃接過錦盒打開一看,只見裡面擺著一對通體翠綠的玉杯,杯身細細雕刻了百子獻壽的圖案,雕工細膩傳神,在這麼小的範圍竟能清晰看到百子臉上各不相同的表情,可見雕刻之人工夫之深。縱使德妃久居宮闈見慣奇珍異寶,依然為之驚歎。

  「傳聞天下第一巧匠孫子晉善於雕人,能於米粒之上雕人細微,十三弟這對玉杯上的人物如此繁多卻又能栩栩如生,莫非出自他之手?」那拉氏好奇地問。

  「四嫂好眼力,雖不中亦不遠矣。」說到這裡胤祥又有些遺憾地道:「孫子晉早在幾年前就封刀歸隱,再不為人雕刻,我央了他好幾次他都不肯,最終只答應由他徒弟為我雕刻這一對百子獻壽玉杯。」

  德妃頗為喜歡那對玉杯,含笑道:「宮裡也收有幾件孫子晉的作品,本宮曾見過,這對玉杯,論雕工足以與之比擬,只是還欠了一絲火候,看來那徒弟至少得了他七八成的真傳。十三有心了,玉杯很好,本宮很喜歡。」她將玉杯交給宮人收了起來。

  胤禛從狗兒一直捧在手中的長錦匣中取出一副卷軸,親自遞給德妃:「兒臣持齋十日,親手寫了這幅壽字,祝願額娘福壽安康,長命千歲。」在說這話時,胤禛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濡慕之情

  「長命千歲?能長命百歲本宮就心滿意足了。」德妃笑笑好奇地道:「什麼壽字要寫上十日這麼久?」

  好奇的不止德妃,還有那拉氏等人,她們均未見過胤禛這幅壽禮,只有曾經去書房侍候過的淩若知道一些。

  她一邊說著一邊打開手中的卷軸,只見朱紅底色的卷軸上寫了一個金色的大壽字,這一字集正、篆、隸、行四法為一體,四法交融,無解無擊,匠心獨具之余又酣暢自然,顯得莊重渾穆,古樸圓潤。胤禛雖然於書法上頗有造詣,但要寫就這樣一個壽字也絕非易事。

  但這還不是最難得的,最難得的是嵌在大壽字筆劃中的一百個小壽字,珠璣並列,異彩紛呈,有小篆、甲骨文、金文等,一一作別體,無一相同。甚至還有火文,如火焰燃燒;水文,如曲折回環;樹文,如莽莽森林;鳳書,似彩鳳起舞等,無不形神兼備,呼之欲出。

  這哪是一幅壽字,分別是一幅百壽圖,雖不曾有金銀珠玉,但論心思與孝意,實比千金更貴重百倍。

  德妃亦深深為之動容,這幅百壽圖令她想起一事,看胤禛的眼神不覺柔和了幾分,「當年榮貴妃生辰,三阿哥胤祉曾以雙手同書寫過一個壽字給榮貴妃,本宮記得那時你也在場是不是?」

  「是,當時額娘雖然沒說,但兒臣能看得出額娘很喜歡那幅壽字,可惜論書法兒臣始終不及三哥,寫不出那樣的字,所以只能在別的地方費點心思,希望額娘不要嫌棄。」

  她招手示意胤禛過去,待胤禛走到近前後她細細睇視自己的第一個兒子,依稀記得生下胤禛時她是多麼的高興,那是她的兒子啊!可惜她當時只是個貴人,根本沒資格撫育孩子,再加上當時身為貴妃的孝懿仁皇后病中喪子,康熙為撫她喪子之痛將胤禛抱至其宮中撫養,直至孝懿仁皇后過世,她晉為德妃後方才將胤禛接回來,那時胤禛已經九歲;且當時她忙於照顧尚在繈褓中的胤禎,對胤禛疏於照料,所以她與胤禛遠不及與胤禎來得親厚,母子間除了尋常的問安之外少有體已的話。總以為在胤禛心裡孝懿仁皇后才是他的親娘,不曾想竟也這樣記著自己。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竟一直記在心中,本宮自己都已經忘記了。」她起身,戴著玳瑁嵌珠寶花蝶護甲的手輕輕撫過胤禛的臉龐,她驚奇地發現胤禛的身子竟然在微微顫抖,眼底更有深深的眷戀之情……

  是啊,險些忘記了這也是她的親生兒子,與胤禎一樣體內流淌著她的血!

  其實往仔細了看,胤禛與胤禎的模樣很像,一樣朗眉星目,只是胤禛的眼瞼更細長唇更薄一些,這也使得他氣質偏於冷峻陰鷲。

  「好快,一轉眼本宮的兒子已經長這麼大了,比本宮還高半個頭。」德妃咽下喉間的哽咽頷首道:「難為你這麼有心了,這幅百壽圖是本宮收到最貴重的壽禮。」

  年氏嬌聲道:「貝勒爺對額娘素來是極好的,平常有什麼好東西第一個想到的都是額娘,從不忘教人送進宮裡孝敬額娘。」她是側福晉,因而可以稱德妃一聲額娘。

  德妃點一點頭將百壽圖交給一旁的宮人道:「把它拿到內堂掛起來。」待宮人下去後她又對胤禛道:「往後得空,多來宮中陪陪額娘,還有老十三也是,本宮可是拿你當半個兒子看待。」

  「兒臣遵命。」胤禛掩下內心的激動躬身答應,能得到這句話,總算自己的心血沒有白費。

  待胤禛坐下後,那拉氏輕咳一聲起身道:「兒臣慚愧,沒有貝勒爺和十三阿哥那般的心思,知道額娘信佛所以手抄了《觀音經》、《妙法蓮華經》、《華嚴經》、《金剛經》、《藥師經》各一部晉獻給額娘,願額娘日月昌明,後福無疆。」

  「好,都好。」德妃望著佛經上一個個工整娟秀的字體連連點頭,「像你這般年紀能靜下心來逐字逐句將這本部佛經抄完也不是一件易事,這份壽禮本宮同樣喜歡得很。」她抬頭笑一笑道:「如何,身子可有起色?」

  那拉氏忙回話道:「多謝額娘關心,已經好多了,除了偶爾會咳幾聲以外沒什麼大礙,只是這病根怕是除不掉了。」

  「唉,難為你了。」當中的來龍去脈德妃是知道的,當年生弘暉時就落了病根,如今弘暉又死,對她打擊不可謂不大,今日還能站在這裡實屬不易,如今這病根有一半是心病,除非弘暉複生,否則是無論如何也好不了了。

  博山爐中焚著百合香,飄渺的輕煙帶出陣陣幽香,飄散在正殿中,香氣含蓄而不張揚,一如德妃其人。

  玳瑁嵌珠寶花蝶護甲輕輕敲在青瓷纏枝瓷盞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德妃抬眼柔聲道:「外面的大夫不一定好,還是讓太醫給你看看吧。最近宮裡來了一位新太醫,雖年紀不大醫術倒是極好,本宮頭痛的毛病,經他針灸之後好了不少;改明兒本宮回了皇上讓他去你府裡給你瞧瞧。」

  「多謝額娘。」那拉氏謝過恩後扶了椅子坐下,站了這麼久她氣息微微有些喘,翡翠在一旁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順氣。

  德妃看在眼裡惜在心裡,無聲地歎一歎氣將目光轉向嬌俏明豔的年氏,對這位胤禛新娶沒多久的側福晉並不陌生,當下微微一笑道:「素言,那你呢,又有什麼好東西要送給本宮?」

  年氏嫣然一笑,嬌聲道:「貝勒爺他們送的禮個個都別出心裁,與他們相比兒臣的這份禮就俗了許多,額娘見了肯定要說兒臣是個俗人,兒臣都不敢拿出來了。」

  德妃被她說的一笑,指著年氏對胤禛等人道:「瞧瞧那張猴嘴,本宮還一句話沒說呢,她就先來這麼一大堆話,這是逼著本宮不能嫌她的禮俗啊。得了得了,你送什麼本宮都喜歡,這總行了吧。」

  「好了,素言,別賣關子了,你的壽禮可是整整裝了兩輛馬車,連我都不知道是什麼,快些拿出來吧。」胤禛難得的心情好。

  「妾身遵命。」年氏笑吟吟地屈一屈膝命人抬上壽禮,只見兩個太監抬著一架紅木屏風進到殿中,正當德妃以為這就是年氏所送壽禮想要說話時,又有兩個太監抬了與之相似的屏風來,如此周而復始,整整抬了六架後方才停下。

  待太監將屏風按序放好退下後,年氏方笑吟吟行了萬福禮道:「額娘大壽,兒臣沒什麼好東西,唯有這一套紅木雕花鑲緙絲絹繪屏風勉強能拿得出手,望額娘不要嫌棄。」

  這些個屏風每一個高近一丈,寬四尺有餘,以紅木雕就,四周大量鑲嵌湘妃竹、酸枝檀木等珍貴材料;且每一個屏風正中鑲緙絲花卉兩幅,共計十二幅,每一幅緙絲四周都繡著連綿不斷的壽字。所謂一寸緙絲一寸金,只這十二幅緙絲花卉就不下萬金之數,再加上珍貴的湘妃竹、酸枝檀木、紅木等,價值無可估量。虧得長春宮正殿夠大,否則還真不見得能放下這些個屏風。

  長春宮也有許多屏風,正殿的窗案上就放了一件不及一尺高的紫檀刻螭龍插屏,但沒一件能如眼前這套一般令人驚歎,不止是材料的珍貴,更因雕工的細膩;縱是有能工巧匠也需要很長時間方能完工。

  德妃掩下心中驚歎對年氏道:「你有這份心本宮就很高興了,至於這禮,太過貴重了,你還是拿回去吧。」

  年氏故作難過地對胤禛道:「貝勒爺您瞧,額娘果然嫌棄妾身送的禮太俗了,不像您和十三爺還有姐姐那般有誠心有孝心。」

  胤禛噙了一縷微笑在唇邊,淡淡道:「你明知額娘不是這個意思。」目光掃過那套紅木雕花鑲緙絲絹繪屏風對德妃道:「額娘,既然素言有這個孝心你就收下吧,無所謂貴重與否,何況額娘乃四妃之一,當得起這份壽禮。」

  見胤禛也這樣說了,德妃只得點頭道:「那好吧,本宮收下了,只是往後可不許再送這樣貴重的禮,萬歲爺多次說過要戒驕戒奢,不可貪圖享受。」

  「兒臣知道了。」年氏軟綿綿地答應了一聲重新坐下,眸光掠過靜默的那拉氏時有無言的得意。

  之後李氏也呈上了自己的賀禮,是一件翡翠松鶴延年山子,山子兩面皆雕有紋飾,一面為山間野趣,有松、石鶴、鹿等,寓意「松鶴延年」、「鶴鹿同春」;另一面凸雕兩個壽星、采藥童子,背景是樓臺殿宇,山頂有從另一面蔓延過來的紅褐色翠皮,營造了一副旭日東昇、霞光流彩的景象,極是別致有趣。

  德妃欣然收下之餘又問了她幾句關於腹中胎兒之事,待她回答一切尚好之後,叮囑她好生休養,切誤動了胎氣。

  雖然葉氏也有了孩子,且比李氏還大幾個月,但德妃無疑更看重李氏這一胎,母憑子貴,同樣子也憑母貴,以出身而論,若同為男孩,必是李氏之子承襲世子之位無疑。

  「好好好!」德妃連說了三個好字,顯然心情極好,「你們一個個都很有心,本宮非常喜歡,你們留在宮中陪本宮用午膳,然後再去暢音閣聽戲可好?

  諸人齊齊答應,德妃點一點頭正待說話,忽見李氏起身道:「額娘,還有一人未向額娘您賀壽呢。」

  「是誰?」在德妃不解的目光中,淩若略有些緊張地走上前屈膝行禮道:「奴婢鈕祜祿淩若給德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這個姓氏令德妃一下子想起康熙四十三年在體元殿所發生的事,當日康熙的震怒猶在眼前,入宮多年她從未見康熙生過這麼大的氣,是以一直對鈕祜祿淩若存了一絲好奇心,當下道:「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

  當那張臉清晰呈現在眼前時,德妃與當時的榮貴妃一般,倒吸一口涼氣,那張臉竟像極了死去的孝誠仁皇后,更像極了康熙掛在書房裡的畫中女子,難怪當初榮貴妃要在選秀之前廢黜了她,若換了她日夜對著那張臉,怕也會寢食難安。不曾經歷過那段歲月的人,是無法體會康熙對孝誠仁皇后用情之深。

  至於書房中那張畫,雖很像孝誠仁皇后,但氣韻之間還是有明顯不同。她曾不止一次見康熙望著那張畫露出愐懷之色,至於畫中女子的身份,康熙從未提及過,只說是一位故人。

  那拉氏見德妃面色怪異且一言不發,以為她對淩若入宮一事有所不滿,忙起身請罪:「兒臣見淩格格一片孝心,又想額娘曾問起過,所以趁著這次機會斗膽帶她入宮當面給額娘賀壽,是兒臣思慮不周,請額娘……」

  「與你無關。」德妃抬一抬手阻止那拉氏繼續說下去,目光始終落在忐忑不安的淩若身上,許久方才展顏一笑帶了幾許溫和道:「起來吧,靜貴人跟本宮提起過你,她若知道你入宮必然很高興。」

  「靜貴人好嗎?」淩若大著膽子問。

  「自然極好。」德妃笑一笑道:「你難得入宮,待會兒本宮讓人陪你去一趟承乾宮見見靜貴人,她也很記掛你。」

  淩若大喜過望,連忙叩頭謝恩,隨後取出連夜繡好的《八仙賀壽圖》雙手呈上,恭恭敬敬道:「妾身祝願娘娘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松柏之茂,無不爾或承。」

  德妃對她的壽詞甚是滿意,接過宮女遞來繡圖展開,儘管之前已經見了許多匠心獨具的壽禮,但看到這幅《八仙賀壽圖》時,目光依然為之一滯,只見這幅繡圖繡工極其細膩,當中八仙神態自然,栩栩如生、纖毫畢現,最難得的是竟能繡出那種飄渺仙氣,令八仙看起來如欲乘風歸去。

  「咦,怎麼有朵牡丹花在上面?」德妃見呂洞賓身上有朵嫣紅色的花朵在上面,以為是不小心落在上面的,隨手去拂卻拂之不去,定睛一看方才發現竟是繡在圖上的。

  德妃撫著那朵精巧細緻的牡丹花歎道:「好精緻的繡工,比宮中繡娘所繡的還要精巧幾分,這是你一個人繡的嗎?還有為何呂洞賓身上有一朵牡丹花?」莫看這繡圖長寬皆不過一尺,為求逼真,其所用之繡線每一根皆細若髮絲,層層疊疊,極耗工夫。

  「回德妃娘娘的話,是妾身與溫姐姐一道繡成,她讓妾身代為向娘娘賀壽,祝願娘娘福壽延綿,韶華不老。至於牡丹花……」淩若知德妃會問起這一點,故早已想好了說辭,微微一笑道:「不知娘娘可曾聽說過呂洞賓三戲白牡丹的故事?」見德妃點頭她又道:「民間有傳說白牡丹被度後不願與呂洞賓分離,但又礙於仙規,所以情願放棄仙籍化為呂洞賓衣上的牡丹花,長伴呂洞賓左右。」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40 PM

045 請封

  「原來如此,想不到她還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德妃撫著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感慨一番後命人收起繡圖後欣慰地道:「過了那麼多個生辰就屬今兒個最高興了,不為那些個禮,只為你們這份孝心,本宮真的很高興。」

  「娘娘若喜歡的話,我以後和四哥時常進宮來陪您說話就是了,只要娘娘到時候別嫌我煩就成。」胤祥笑嘻嘻道。

  德妃睨了他一眼道:「哪有做娘的會嫌兒子煩的道理,不過你若能正正經經娶個十三福晉本宮就更高興了,十四比你小一個月,都已經做爹了,唯獨你還整天吊兒郎當一個人,你皇阿瑪跟本宮都抱怨過好幾回了,每次給你指婚你都左推右推,雖說你不是本宮親生,可本宮也拿你當兒子看待,你倒是自己說說到底什麼時候才肯定下來?」

  「等我找到喜歡的那個人自然會定下來,娘娘不用著急。」胤祥嬉皮笑臉地推脫,他最怕的就是德妃說起這事,每回來都要被念叨上好一陣子。

  德妃也知道他心思,無可奈何地道:「本宮是不急,就怕過陣子萬歲沒了耐心,隨便給你指一個,待到那時你別到本宮這裡來哭就行了。」

  胤祥朝胤禛擠擠眼沒敢接話,那拉氏看在眼裡微微一笑,接過話題道:「難得額娘心情這麼好,兒臣想替淩格格求一個恩典。」

  德妃略略一想已猜到了她要求的恩典是什麼,不過並未說破,只淡淡地睨了滿臉驚訝不似知情的淩若一眼道:」說來聽聽。」

  那拉氏對年氏射來的狠厲目光視若無睹,保持著應有的微笑道:「淩格格的阿瑪乃是從四品典儀,她自己也是正經秀女出身,按理來說封個側福晉都不為過,只是不知當時淩格格做錯了什麼,使得貴妃娘娘大發雷霆,貶她為格格;這些日子來兒臣覺得淩格格知書達禮,溫柔賢慧,且從不曾因格格的身份抱怨過分毫,是以兒臣想晉她為庶福晉。」

  德妃抿一口剛沏好的茶道:「庶福晉是不記入宗冊的,也無需宮中下旨,這種事你跟老四自己做主就行了,何必巴巴著來求本宮恩典呢。」

  「額娘說的是,只是一來府中庶福晉已四角齊全,非有特賜不得再晉;二來……」那拉氏頓一頓有些為難地道:「額娘也知道,這格格之位是當初榮貴妃定的,兒臣不敢說晉便給晉了,想來想去唯有來求額娘,額娘如今與宜妃娘娘掌管後宮大小事宜,若能得額娘點頭,那淩格格這庶福晉之位便晉得名正言順了。」

  年氏黛眉一挑看向德妃道:「兒臣以為此事不妥,適才姐姐也說了庶福晉一位四角齊全,而今再加一位豈非四角不穩?何況當初榮貴妃既然只以格格之位相待鈕祜祿氏,必然有她的原因在,而今不到一年且又無身孕有功於皇家冒冒然就晉其為庶福晉,怕是難以服眾。」

  「素言說得也有幾分道理。」德妃點點頭,未立刻回答反而看向胤禛,「老四以為如何?」

  「一切聽憑額娘做主。」胤禛如是回答,平靜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端倪。

  德妃想了想眸光瞥過垂首站在底下的淩若,望著那張酷似孝誠仁皇后與畫中女子的臉心中一動,有了決定,「你們一個個也不用再猜來猜去了,本宮不妨告訴你們,昔日榮貴妃之所以發落鈕祜祿氏,是因懷疑她與人私通,事後皇上已經派人查明真相,一切皆是子虛烏有,為著這事皇上也懲戒過榮貴妃了。至於晉封一事,素言說的雖不差,但朝官之女又無失德之處,再居格格之位不免遭人詬病,所以本宮決定准許蓮意所請,特旨晉鈕祜祿淩若為庶福晉。」

  那拉氏欣然謝恩,見淩若還呆呆站在那裡,連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聲道:「還愣在那裡做什麼,快謝娘娘恩典。」

  淩若回過神來,連忙跪下哽咽道:「妾身謝娘娘恩典。」德妃適才那番話等於是當眾還她一個清白,令她無需再因此事而被人詬病。

  「起來吧,好生服侍四阿哥就是對本宮最好的謝恩了。」德妃話音剛落便聽得外頭響起一個爽朗的聲音,「在說什麼呢,這般熱鬧?」

  隨著這個聲音一名身材頎長面貌俊秀的男子大步走進來,正是十四阿哥胤禎,只見他進到殿中後一撩長袍跪下道:「兒臣給額娘請安,祝額娘福壽康安,長命千歲。」

  「快起來,讓額娘好好看看你。」德妃極是寵愛這個幼子,見他來高興的不得了,招手將他喚至近前細細打量一眼心疼地道:「怎的一陣子沒見瘦了許多,人也黑了,可是軍營中太過辛苦?」

  「哪有,還不是跟以前一樣。」胤禎笑著取出一串以金絲楠木製成的佛珠,「今兒個是額娘壽辰,兒臣知道額娘虔心禮佛,所以特意去廟中求來一串高僧加持過的佛珠,額娘您看看喜不喜歡。」

  「你送的東西額娘什麼時候說過不喜歡。」德妃欣然道,又說了幾句方才想起胤禛他們還在,忙道:「快見過你四哥四嫂還有十三哥。」

  胤禎拍一拍腦袋笑道:」瞧我盡顧著給額娘賀壽,忘了四哥你們還在,四哥還有十三哥你們該不會怪我吧。」

  「自然不會。」胤禛笑一笑道:」怎麼不見弟妹一道來?」

  「她前幾日得了風寒,我怕她傳染給額娘便沒讓她來。」說到這裡胤禎想起一事道:」上回來請安,額娘身子似乎不太爽快,現在好些了嗎?」

  「只是小病而已,早就沒事了。」德妃慈顏答道,隨後又絮絮問起了胤禎在軍營裡的瑣事,她的目光從始至終都沒有從胤禎身上移開過。

  胤禛看著眼前這幅母慈子孝的畫面,心中極不是滋味,自胤禎進來後,德妃的目光再沒有離開過他身上,自己與胤祥仿佛是透明的一般。

  他費了無數心血寫就那幅百壽圖,以為可以讓額娘多看他幾眼。是,他確實做到了;可是十四弟一來,額娘的目光又重新回到十四弟身上,連一絲一毫都吝嗇分給他。可見額娘心裡始終都只有十四弟一人,即使今日十四弟送給額娘的只是一塊爛木頭,只怕額娘都會視若珍寶。

  他與他終是不同的……

  他真正在乎的人總是求而不得,額娘是這樣,湄兒也是這樣……

  胤禛滿心苦澀,在心底微微一歎移開了目光,在掠過胤祥時,發現他正朝自己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於照進殿內的秋陽下閃閃發亮。

  胤禛一怔,旋即微涼的心底生出幾分暖意來,還好,還好這世間還有一個胤祥,他不至於太過孤單。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41 PM

046 靜貴人

  彼時,承乾宮已經得了德妃的傳話,知道淩若今日入宮,便派人來請其過去一趟,德妃自無不答應之理。

  後宮妃嬪,唯有嬪以上方可被稱為娘娘居掌一宮事宜,承乾宮的主位是大阿哥生母惠妃,秋瓷則居於承乾宮的碎玉軒當中。

  淩若懷著幾分激動與忐忑踏入碎玉軒,始一進去便看到站在院中的宮裝女子,匆匆一別,再見已恍如隔世,兩兩相望,未語淚先下。

  「妹妹!」秋瓷快步過來握住淩若微微顫抖的手哽咽道:「我終於見到你了。真好!真好!」

  「鈕祜祿淩若參見靜貴人,靜貴人吉祥!」淩若也是歡喜極了,但她還記著規矩,含淚端端正正行了一禮。

  秋瓷趕緊拉住她,嗔怪道:「你這是做什麼?難道不想認我這姐姐了?」

  「自然不是,只是姐姐今日已貴為靜貴人,若太隨便教人看見了惹出話來豈非為姐姐惹麻煩。」淩若一邊說一邊拭去眼角歡喜的淚水,曾以為這一輩子都見不到秋瓷,幸好上天垂憐,讓她們姐妹還有再見之日。

  「那就好。」秋瓷拉著她去屋中,剛一坐下便有宮女奉上金絲血燕,秋瓷取過一道奉上的紫雲英蜜親自澆在血燕上後遞給淩若,「這是皇上前兒個剛賞下來的,一知道你要來我立刻就叫人給燉上了,時間倉促也不知火候夠不夠,你且嘗嘗看味道如何。」這金絲血燕在燕窩中最是名貴不過,宮中也不見得有許多,秋瓷能得皇上親賞,可見在宮中頗得恩寵。

  淩若依言嘗了一口,果覺與一般燕窩大不相同,當即笑道:「很好吃呢。」

  「喜歡就多吃一些。」秋瓷憐惜地看著她道:」剩下那些我已經教人裝好了,待會兒走的時候給你帶回去,什麼時候想吃了就自己燉,還有那些雪蛤、人參都帶一些回去。」

  淩若連忙搖手道:「這麼名貴的的東西姐姐自己留著吃就是了,不用給我。」

  秋瓷嗔道:「叫你拿著就拿著,跟姐姐還客氣什麼,再說了我在宮中什麼東西沒有,缺了什麼只管去內務府說一聲自會有人送來。」緊緊握了淩若的手赧然道:「我只是擔心你啊,若兒,你身為朝官之女卻被貶斥在四貝勒府為格格必然受盡委屈,而且我聽說四貝勒這人冷漠刻薄,在他身邊定然不好過。」

  淩若撲哧一笑,反握了她帶著珍珠護甲的手道:「哪有姐姐說的這麼誇張,其實四貝勒人很好,何況此次進宮,德妃娘娘已經恩旨晉我為庶福晉。」

  秋瓷微微一愕,指尖有一瞬間的冰涼,快到淩若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再抬眼秋瓷已是一臉歡喜地道:「那就好,如此我也可以安心些。對了若兒,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你會突然被貶至四貝勒府為格格?否則以你的才貌還有皇上對你的喜愛必然會留用宮中,封妃封嬪指日可待。」

  淩若將當日的來龍去脈一一相告,聽得秋瓷感慨之餘又氣憤不已,忿忿道:「到底是誰在榮貴妃面前搬弄是非,害你受這不白之冤?」

  淩若蹙一蹙眉道:「我也想知道,榮貴妃是太子妃姨母受其挑撥不假,但是我與容遠的事所知之人並不多,太子妃又是從何打聽而知?」

  秋瓷纖長的睫毛微微一顫,低聲道:「有一件事妹妹還不知道吧。容遠他……」

  「他怎麼了?」淩若心中一沉,急忙追問,惟恐他出事,當初畢竟是她負了他,若他再因自己而出事,恐怕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你放心,他沒出事,只是而今再見,你我該稱他一聲徐太醫了。」秋瓷吹一吹滾燙的茶水,將浮在上面的茶葉吹開少許後抿了一小口。

  「什麼?」淩若豁然起身,驚訝地道:「容遠哥哥他……他入宮做了太醫?」

  秋瓷緩緩頷首,沉聲道:「我剛見到他的時候比你還要震驚,我曾問他為何要進宮,你猜他怎麼回答我?」

  「怎麼回答?」淩若的聲音有幾分難以自抑的顫抖。

  「他說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唯有一身醫術尚可入目,能派上幾分用場,你既入宮那麼身邊有個可信的太醫總能安心一些。」說到這裡秋瓷歎了口氣道:」可惜他當時並不知道你已在選秀之前賜給四貝勒,縱使入了宮也見不到你。」

  「我不值得他如此。」淩若起身,怔怔望著外頭如金的日光,眼角有晶瑩在閃爍。

  「這種事情誰又能說得清呢。」秋瓷在後面扶了她的肩一陣唏噓,「他的身份皇上心裡應該也是清楚的,所幸當今聖上乃是一代明君,明察秋毫,並沒有因你的事為難於他,反而因他做事認真醫術又好的緣故對他很是看重。這太醫好歹是正七品官職,強過外頭行醫,於容遠來說未必不是件好事,但是你若再多想那就真的不是一件好事了,你懂我的意思嗎?」

  她的話如一陣帶了幾許寒意的秋風吹過,令淩若一陣激靈,從恍惚中驚醒過來,是啊,她如今已是胤禛的庶福晉,一生一世只屬於胤禛一人,心裡是斷不能想其他了,萬一被胤禛察覺到,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裡,淩若趕緊斂了所有心思,鄭重朝秋瓷一拂道:「多謝姐姐提醒。」

  「那就好。」秋瓷欣慰地點一點頭,又說了一陣話,因淩若趕著要回長春宮陪德妃一道用午膳不能久留,只得依依惜別,臨行前秋瓷將血燕之類的珍貴食材裝了好幾個錦盒給她帶上。

  墨玉跟在淩若後面出了碎玉軒,瞧著懷裡捧都捧不下的一大堆東西彎眼道:「靜貴人對姑娘……啊,不對,應該是主子才是。」叫慣了姑娘一下子要改口還真有些不習慣,不過她打心眼裡為姑娘感到高興,終於能改口稱主子了,小常子他們要是知道了肯定高興的不得了。

  淩若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想說什麼?」

  墨玉吐一吐舌頭道:「奴婢想說靜貴人對主子真好,金絲血燕啊,奴婢只在廚房見年福晉身邊的綠意燉過,而且只有小小一盅,眼下靜貴人居然一下子給了一大盒。」

  「姐姐待我向來是極好的。」淩若回頭看了一眼被花木遮避的碎玉軒,又有些失落地道:「只不知今日一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再見。」

  墨玉見自己的話勾起了淩若的傷感,連忙安慰道:「主子入府不到一年已是庶福晉,且貝勒爺對您又寵愛有加,依奴婢看這側福晉只是遲早的事,待到那時,出入宮庭就方便多了。」逢年過節,側福晉都可隨嫡福晉一道入宮請安,且記入宗人府名冊之中,遠非庶福晉能比,格格更是不用說。

  淩若橫了她一眼輕斥道:「不許亂說,若讓人聽了去以為我覬覦側福晉之位,今日若非德妃娘娘做主,年氏怎肯就這樣輕易讓我晉了庶福晉之位。說到這裡,我當真沒想到嫡福晉會在今日給我這樣大一個驚喜。眾人之中除了溫姐姐,怕只有她是真心待我好,只可惜好人卻未必有好報……」

  「主子又想起世子了?」墨玉小心地睨了黯然不語的淩若一眼低低道:「算了,事都已經發生了,再想也沒有,奴婢始終相信好人有好報,即便現在沒有將來也一定會有,也許……」墨玉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撲閃著在如金秋陽下蒙上一層淺金色的睫毛玩笑道:「也許嫡福晉的福報在主子身上也說不定。」

  「你這丫頭,開玩笑居然開到你主子頭到來了,看我不打你!」淩若佯裝生氣地追打跑在前面的墨玉,一路嬉鬧倒將與秋瓷分別的愁緒沖淡許多。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42 PM

047 往事

  淩若回到永和宮,見胤祥站在院中與負責灑掃的宮女太監們說著笑話,逐走過去道:「十三爺,怎麼就你一人?」

  胤祥揮手示意那些人散去,咧著嘴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回來了?」見墨玉手中捧了一堆的東西又道:「看來靜貴人對你挺不錯的,帶了這麼許多東西回來。」不待淩若回答,他招手喚過一個小太監道:「去,將她手裡的東西放到四阿哥進宮的馬車裡去,小心著些,都是靜貴人賞的,別碰著磕著。」

  「爺您儘管放心。」小太監笑嘻嘻地答應,喚過另一名太監小心接過那些個錦盒放到馬車中。胤祥生性隨和豪放,從不論出身論交情,只要他看的順眼的都結交,正因如此是以不論宮裡還是軍營、兵部,他都跟底下人混得極熟,雖然八阿哥等人看不起他與下人或那些個粗人廝混,但這並不妨礙胤祥在他們中的威信。

  「四哥四嫂還有十四弟他們在殿內陪德娘娘說話,我看沒什麼事又還沒到用膳的時辰,便出來透透氣。」胤祥一邊說一邊隨意往擺在院中的石凳上一坐。

  從半掩的殿門望進去,能看到殿中果如胤祥所言,眾人正陪著德妃在閒談,十四阿哥胤禎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德妃好一陣笑。

  「咦,怎麼不見四爺?」淩若仔細看了一圈,並未發現胤禛人影。

  胤祥撫著自己綁了杏黃帶子的髮辮斂去面上的笑意淡淡道:「四哥不在裡面那定是去了奉先殿。」

  奉先殿?淩若聽了一陣愕然,這奉先殿是用來供奉已故帝后牌位的,除了祭祀、節慶或是上徽號、冊立、冊封以外,平常是不會有人去,胤禛好端端地去那裡做什麼。

  胤祥看出她的疑惑,拍一拍身邊的石凳示意她坐下道:「很奇怪嗎?四哥每次進宮都會去奉先殿。」

  「四爺是去拜祭誰嗎?」會去奉先殿只可能是拜祭先人,且每次進宮都去,那必是感情極其深厚,非父即母,可皇上與德妃娘娘都健在宮中,胤禛去拜祭的又是何人?

  「孝懿仁皇后。」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胤祥臉上帶了幾許悵然,若孝懿仁皇后不是那麼早逝的話,四哥的人生必會與現在完全不同。

  孝懿仁皇后佟佳氏,乃當今聖上第三位皇后也是他的表妹,十六年冊封為貴妃,二十年晉皇貴妃,以副后攝六宮;二十八年皇貴妃病重,康熙諭禮部冊立佟佳氏為中宮,翌日薨逝。

  胤祥的笑容如天邊浮雲蒼白,目光越過淩若落在不知名的遠方,帶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傷感,「四哥剛出生的時候德娘娘還只是個貴人,按規矩不能撫養皇子皇女,而當時又正好碰到孝懿仁皇后喪女,皇阿瑪就將四哥抱到承乾宮交由孝懿仁皇后撫養,直至四哥九歲那年孝懿仁皇后病逝方才接回長春宮,那年德娘娘剛生下胤禎不久。」

  淩若尚是第一次聽說此事,心中陡然一震,複又恍然,適才在向德妃賀壽的時候,她就覺得德妃對胤禛的態度有些怪異,親生母子卻顯得不甚親近,直至那幅百壽圖呈上後方顯得親近一些,但還是能感覺到有一層隔閡在,始終不及與十四阿哥那麼親厚自然,眼下卻是一切明白了。九歲方回到德妃身邊自然不及一直養在身邊的十四阿哥感情親厚。

  「那一年我也因額娘逝世而被帶到德妃處,身邊一下子多了兩孩子,且我與十四弟這般幼小,德妃根本照顧不過來,唯有讓乳母與嬤嬤看顧我跟四哥。」胤祥澀然一笑,搖頭道:「僕大欺主,放到哪裡都是這麼個事兒,那些個人見我們年幼,德妃娘娘又不管便開始欺到頭上來,四哥說什麼根本不聽;我哭了鬧了他們也不管。誰叫皇阿瑪當時已經有十幾個兒子,少那麼一兩個不受重視的皇子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淩若側目望著胤祥棱角分明的臉龐輕聲道:「那四爺與十三爺那些年豈非過得很苦?」身為天皇貴胄本應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誰能想到竟會有這般悲慘的過往。

  胤祥搖搖頭苦笑道:「苦不苦我是不記得,當時我才一歲不到,能指望記什麼事?這都是後來聽福爺說起的。」福爺是敬敏皇貴妃生前的貼身太監,他倒是很關心敬敏皇貴妃留下的唯一骨血,可是他在敬敏皇貴妃過世後便被調到御膳房做事,只有偶爾得空時才能偷偷來看一眼,帶些他自己捨不得吃的好東西來給胤禛兄弟倆。可以說他是宮中為數不多真正關心胤祥的人,是以胤祥在成年出宮開牙建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福爺接到府中頤養天年。

  「知道我為什麼與四哥最親嗎?」胤祥突然這麼問。

  淩若想了想道:「你們一道在德妃宮中一起長大,自然比旁人親近一些。」

  「若這樣的話,那老十四呢?他跟四哥可不親,倒跟八哥走得極近。」胤祥漠然一笑,久遠而塵封的記憶如畫卷一般在腦海中徐徐展開,「四哥看我在那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乾脆就自己管,哭了他哄,鬧了他抱,連晚上睡覺都是他在管,要知道他當時才九歲啊,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卻要管一個尚不滿周歲的孩子,其中艱辛可想而知。但最可恨的是那個乳娘,她是江西人,喜歡吃鹹鮮的菜肴,而為了能出好奶水,宮裡是不允許在她們吃的菜裡放鹽的,整日吃淡而無味的東西乳娘早就食不下嚥,只是礙於德妃不敢有違,而今見德妃無瑕照顧我們,便偷偷在吃的菜裡放鹽,以至她出來的奶水又稀又少,我根本吃不飽,餓得哇哇直哭。四哥看在眼裡急在心裡,為著這事不知找了德娘娘多少次,可是那時正好老十四生了病,德娘娘只顧著老十四,根本沒時間理會四哥,甚至還因心煩而訓斥四哥,福爺說有一次他來的時候,看到四哥正抱著餓得哇哇大哭的我在那裡垂淚。」說到這裡胤祥眼中隱現淚光,儘管沒有印象,但依然可以想像那一刻四哥的淒涼無助。

  淩若聽得入了神,她從不知道素來給人以冷漠強硬感覺的四阿哥竟還有這樣的童年,她眼前浮現出一個只有九歲大卻抱著一個嬰兒的胤禛模樣。

  淚,驀然落下……

  第一次,她因胤禛而落淚,非關恩寵,非關自身,僅僅只是因為心疼胤禛而落淚。與此同時,層層築防的內心正在悄然崩塌……

  「後來呢?」淩若抬頭,意外地從胤祥眼裡捕捉到一絲恨意。德妃……他畢竟還是恨的!

  胤祥深吸一口氣,將喉間的酸意逼回去,於若隱若現的淚光中赧然一笑道:「你絕對想不到後來四哥做了什麼,他把那起子欺主的下人跟奶娘全叫到院中,當著他們的面把奶娘狠狠訓斥了一頓,然後下令杖責二十。」

  「那奶娘如此刁滑,豈肯甘心受罰?再說那些人會聽四爺話行刑嗎?」淩若疑慮地道。」

  「他們自然不肯。」胤祥牽一牽嘴角,含了一抹悲傷但極為自豪的笑容道:「所以四哥將我交給福爺抱,自己則拿起比他人還高的梃杖,一下一下用盡全力打在那個奶娘背上,任她在那裡哭爹喊娘,直至打足二十杖方才停下,福爺說打完的那一刻,四哥看起來比奶娘還要慘,別看奶娘叫的大聲,其實四哥人小力微,這二十杖最多讓她受一些皮肉痛,根本不曾傷筋動骨,養兩天就好了,倒是他自己近乎脫力,雙手不住擅抖,但依然筆直站在那裡。從那以後,再沒有一個人敢輕視四哥,而我也因為有四哥的照拂,得以安然長大。」

  「別看四哥現在看起來冷冰冰的樣子,其實以前不是這樣的,福爺說,在那件事以前四哥對誰都很好,孝懿仁皇后將他養育的很好,謙恭有禮,溫潤善良,可是在宮裡人善註定要被人欺,尤其是在沒人庇護的情況下,所以四哥被迫冷下臉裝成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也漸漸的他性子開始變了,變的冷漠多疑,令人難以捉摸,只有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才會卸下面具。不然賢王的美稱也輪不到八哥。」胤祥無奈地歎了口氣,當年若非他,四哥也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他實在是虧欠四哥許多。

  「為什麼要與我說這些?」她問,若非胤祥說起,這些事她永遠不可能知道。

  胤祥撣一撣袍角長身而起,眯眼望向遠處宮殿耀眼無匹的琉璃瓦上,咧嘴道:「我也不知道,你就當我閑著無事隨便找人聊天好了。」

  隨便找人聊天?一聊就將掩藏多年的辛秘給聊了出來?這話擱哪兒都不會有人相信。

  胤祥低下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不信的樣子不禁為之莞爾,「我說小嫂子,你能不能別露出這樣一副表情,好像我這個謊話說的是多麼拙劣一般。」

  淩若被小嫂子三個字唬了一大跳,連忙站起來道:「淩若卑微,當不得十三爺這般稱呼。」天家規矩森嚴,以胤祥的身份,唯嫡福晉那拉氏能當得起他這聲嫂子。

  「只是一個稱呼罷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胤祥不在意地伸一伸懶腰活動一下筋骨,他是眾阿哥裡最不拘禮數的,合了他心意就是販夫走卒也照樣結交不誤;反之,縱是皇親貴戚也不理會。

  他可以不在乎,淩若卻不能,再三請他收回這個稱呼,無奈之下胤祥只得答應若有外人在時便不叫。

  「說起來,我第一次見到你時真吃了一驚,四哥的書房在府裡便跟禁地差不了多少,連嫡福晉都沒進去過,居然任你出入,真是稀罕。」

  胤祥漫不經心的話卻令淩若心中驀然一動,看到自己吃驚的何止胤祥一人,還有康熙、德妃、宜妃以及……榮貴妃。

  胤祥是因為看到自己在胤禛的書房,那麼其他人呢?為什麼第一眼看到自己時都明顯露出詫異之色?

  德妃等人皆是久居宮中見慣風浪之人,絕不會輕易將喜怒表現在臉上,能令她們吃驚,必然是內心受到了極大的衝擊;而榮貴妃更是露出厭惡之色。

  難道……她撫著自己的臉,心裡驟然浮現一個想法,難道自己長得像什麼人?

  「在想什麼呢?該進去用膳了。」胤祥見淩若突然撫著自己的臉一言不發,連德妃派人傳話用膳都沒聽到,拍了她一下道。

  「沒什麼。」淩若回過神來隨口答應了一句,隨胤祥走了幾步忽地拉住他衣袖道:「十三爺,待過會兒用過膳後你能不能陪我去景仁宮一趟?」

  景仁宮?那不是榮貴妃的居處嗎?難道小嫂子思來想去氣不過榮貴妃將她指給四哥為格格,想要去找她報復?縱使榮貴妃失寵終究還是貴妃,豈能容她一個小小庶福晉折辱?這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見胤祥擰了雙眉神色略有些不悅,淩若知他必是有所誤會,忙道:「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有些事情不明白,想問問貴妃娘娘罷了。」

  「這樣啊……」胤祥雙眉一松,撫著下巴問道:「倒不是不可以,不過你得先告訴我是什麼事。」

  站在紫禁城中,不論望向哪一處,都是華麗輝煌的宮殿與朱紅宮牆,一旦踏入紫禁城,便再無踏出之日,不論榮寵,不論孤寒。

  「我想問問榮貴妃,這張臉到底像誰?今日若不問個明白,只怕將來再無機會。」除此之外,淩若還有一件事想問,但這話卻不方便當著胤祥說。

  他們進去的時候,胤禛已經回來了,神色淡然無波,看不出喜怒如何,然這一次,淩若卻從他平靜的外表下看到了深藏在內心的悲傷,儘管已經過去近二十年,但胤禛內心的傷痛從未被撫平過,也許只有在面對孝懿仁皇后的牌位時才能有片刻寧靜。

  你想死嗎?

  想死的話就離遠點別在這裡害人。

  命是你的,要與不要你自己看辦。

  驀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胤禛所說的話,那時的她覺得胤禛刻薄無禮,視人命如無物。現在仔細回想起來,胤禛當時看似責罵於她,實際分明是想借這話點醒她,否則以他的身份何必在乎一個小女子的死活。

  且在她差點被撞到的時候,是他策馬追上前在馬蹄下救了她。救她時的怒氣不是因為她衝撞到了他,而是他以為她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想要尋死。

  冷漠刻薄,那只是胤禛為了保護自己的偽裝罷了,他的心依然屬於二十年前那個謙恭溫良的少年……

  心痛、憐惜彙集成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心裡蔓延,此時胤禛察覺到有目光一直注視在自己身上,回頭看了一眼,待看清是淩若時微微一笑,儘管只是一個淺息即止的微笑,卻令淩若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漲還帶了一點歡喜……

  她終還是違背了曾經發下的誓言,對胤禛動了真情,但願上天不會怪她違誓。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43 PM

048 赫舍里氏

  午膳過後,胤祥藉口淩若難得來一趟紫禁城,想帶她四處看看,便拉了她從德妃宮中出來。待他們出去後,年氏拿帕子抿一抿唇角笑道:「淩福晉與十三爺仿佛才見了幾次面而已,竟已這般要好,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淩福晉是十三爺的人呢!」

  她看似無意的話令德妃娥眉微微一蹙,瞧了並肩離去的兩人一眼,委婉地對胤禛道:「老十三性子跳脫好動又愛胡鬧,不知會帶著淩若跑到哪裡去,萬一衝撞到哪宮娘娘就不好了。老四,你性子沉穩,不如一起去也好看著他們一些。」

  「是。」胤禛答應一聲,跟在淩若兩人後面走了出去。

  胤祥出了長春宮後領了淩若一路往景仁宮行去,自榮貴妃被禁足後,如今的景仁宮已是門可羅雀,冷冷清清,再不復昔日熱鬧景象。主子失寵,底下的奴才們自也是能偷懶就偷懶,連守門的太監都不知跑哪裡去了,偌大的宮門竟無一人把守,任人出入。

  「你當真要進去?」望著近在咫尺的景仁宮,胤祥再一次勸道,榮貴妃的失寵可說是因淩若而起,儘管依然頂了一個貴妃的名頭,可實際上連沒有正式名份的常在、答應都不及,榮貴妃心裡絕對恨不得將淩若千刀萬剮,胤祥還真怕見面時會鬧出什麼事來。

  淩若深吸一口氣,朝胤祥欠一欠身平靜地道:「多謝十三爺帶我來這裡,我自己進去便可,不敢再勞煩十三爺。」

  胤祥揮揮手道:「看來你是鐵了心要進去,罷了,既然都來了,哪有不進去的理,何況沒人領你進去,萬一被人追究進來那就是私闖宮禁,罪名可大可小,走吧。」

  「你們要走到哪裡去啊?」兩人剛要抬步,身後倏然響起胤禛的聲音。

  兩人嚇了一大跳,回過頭來果見胤禛正一臉漠然看著他們,胤祥摸著鼻子打哈哈,「沒去哪裡,剛才不都說了嗎,小嫂子難得進宮一趟所以帶她四處走走。」他答應淩若有外時不叫,但這個外人可不包括胤禛。

  「結果一走就走到景仁宮來了?還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胤禛自然注意到胤祥對淩若的稱呼,倒是不曾說什麼,只是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每次胤祥撒謊都會忍不住去摸鼻子,根本騙不過他。

  淩若知瞞不過胤禛,逐扯了扯他的袖子小聲道:「四爺,您別怪十三爺,是我求他帶我來景仁宮的。」

  胤禛聽完原委後,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沉吟半晌道:「皇阿瑪的妃嬪中我並未看到有與你相似之人,十三弟也沒印象,也就是說即使真有與你相像之人也是在康熙二十年前的人了,眼下或廢或薨。」說到這裡胤祥插嘴道:「數年前我曾誤闖冷宮,看到過被關禁在冷宮中的廢妃,並未看到有與小嫂子相似者。」

  胤禛摩挲著下巴望著淩若道:「會不會是你想多了?據我所知你阿瑪與太子妃的阿瑪有所過節,而榮貴妃又是太子妃的姨母,即使她真有心針對你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德妃娘娘呢,為何她看到我時也會出神?」淩若反問於他,斬釘截鐵。

  她眼中少有的堅持與執拗令胤禛心中一動,想起去歲歲末淩若初來之時,康熙特意在朝會之後將他叫到養心殿叮嚀淩若一事,讓他不止要好好待她更要在適當的時候晉一晉她的位份。還記得皇阿瑪說起這些時,無意中流露出來的落寞與思念……

  朝官之女被貶為侍妾固然有失公允,但若僅僅是一個普通秀女斷不會引來皇阿瑪如斯關注,更不需說遷怒榮貴妃,難道她的懷疑是真的?淩若真的與某一位過世的妃嬪相似,所以皇阿瑪愛屋及烏?

  德妃肯定是知道的,但她剛才既然隱下不說那麼再問也是徒然,反而會惹來諸多不快。胤禛想了許久,終是答應了淩若所求,與胤祥一道陪著她踏進景仁宮的大門。

  景仁宮如今形同冷宮,整個宮殿看起來空蕩蕩,一路過來幾乎看不到宮女太監,地上鋪滿了凋零的樹葉與殘花,踩在地上有細細嗦嗦的響聲,可見已是許久未有人打掃,一陣秋風吹過,卷起樹葉四散打轉,令本就蕭索的景仁宮更見破敗景象。

  手指劃過朱紅欄杆,帶起一手的灰塵,淩若在心底歎了口氣,深宮女子,一生榮寵皆繫於君王之身,若失了君王的寵愛,縱使位份再高身份再貴也只是枉然。

  淩若吹去指尖的灰塵,與胤禛相視一眼抬手推開那扇朱紅六棱宮門走了進去,外頭秋陽高照,明媚耀眼;殿內卻是陰森黑暗,不見一絲陽光。

  「誰?」殿內忽地響起一個如鬼似魅的女子聲音,借著劃破一室陰霾的秋陽淩若幾人看到一名女子以手遮面擋住如金耀眼的秋陽,待得適應了突如其來的陽光後方才緩緩放下手,露出一張衰老的容顏,不是榮貴妃又是誰。

  與上一回相比,眼下的她不止瘦了,也蒼老了許多,仿佛歲月在一瞬間被奪走。在那張蒼白不堪的臉上堆滿了皺紋,唇色亦透著一種死灰色的白,鬢邊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白髮,身上穿了件半舊不新的鐵銹紅銀絲滾邊旗裝,袖口領口多有抽絲。若非那張臉輪廓還在,淩若幾乎不能將她與之前那個高貴的婦人聯繫起來。

  「是你!」在看清淩若的一瞬間,榮貴妃豁然起身,牢牢盯著淩若,深切的恨意在眼底瘋狂燃燒,他人還沒來得反應,她已經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狠狠掐住淩若的脖子厲聲道:「本宮落到如廝田地皆是拜你所賜,本宮要殺了你!殺了你!」

  淩若猝不及防下被她狠狠掐住脖子,氣一下子喘不上來,拼命想要扯開她的手,可是那雙瘦如雞爪的手此刻卻如鐵鑄一般,她根本掰不動一分一毫,反倒是自己因為窒息手腳開始漸漸無力,眼前更是一陣陣發黑。

  「榮貴妃你在做什麼?!快放開她!」胤禛二人沒料到榮貴妃會這麼瘋狂,一見面就想要淩若的命,顧不得多想,趕緊一左一右用力掰開她的手。

  淩若捂著被掐得通紅的脖子用力呼吸,許久才從那種要窒息的痛苦中恢復過來,但脖子上還是留有一道觸目驚心的淤痕,這一次若非胤禛他們在場,她真有可能被榮貴妃掐死。

  「貴妃你冷靜一些!」胤禛用力按住掙扎不休的榮貴妃喝斥道,也不知榮貴妃哪裡來那麼大的力氣,他和胤祥一起都有些按不住,幾次險些被她掙脫了去。

  「冷靜?你看看景仁宮現在這個狀況,再看看本宮的樣子,四阿哥,你要本宮要怎麼冷靜?!」榮貴妃雙目通紅地盯著胤禛,眼裡是除了恨意再看不到其他。

  胤祥在一旁冷冷介面道:「當初若不是你冤枉小嫂子將她發落至四哥府中為格格,皇阿瑪如何會龍顏大怒將你禁足景仁宮,一切皆是貴妃自己咎由自取,怨得了誰。」

  榮貴妃怨恨的目光寸寸刮過胤祥的臉龐,尖銳的聲音像鐵片刮過鋼刀,刺得人耳朵生疼道:「本宮廢黜她是因為她狐媚淫蕩與人苟且,罪證確鑿,何來冤枉一說?倒是十三阿哥你那麼在意做什麼?哈哈,本宮知道了,一定是你也被這小浪蹄子勾引有了不軌的行為。」目光一轉又落在一臉平靜的胤禛臉上,尖聲道:「四阿哥,他們這樣給你帶綠帽子你還快不殺了他們!」

  「簡直就是胡說八道!」聽她這樣顛倒黑白辱人清白,胤祥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橫眉怒喝,若非胤禛阻止,他早已一拳揮過去堵住她的污言穢語。

  胤禛自不會因榮貴妃幾句話就懷疑胤祥與淩若,他多疑但絕不笨,榮貴妃這盆髒水潑的那麼明顯,若連這都看不出來,當真枉自做了二十多年的阿哥;不過他也看出榮貴妃對淩若的恨意非同尋常,絕不是區區過節可以解釋。

  「你有事就儘管問吧,過了今天你我都不會再踏足景仁宮了。」他示意胤祥放開榮貴妃,退後數步。

  淩若點一點頭,看向面目猙獰的榮貴妃,平靜地道:「你恨我,並非太子妃之故,而是因為我這張臉對嗎?」

  以榮貴妃對自己的恨意,直接追問於她,未必肯回答,倒不若裝做早已知道的樣子引她將事實真像說出來。

  她的話令榮貴妃悚然一驚,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淩若淡淡一笑撫著臉道:「貴妃不會以為紙能一直包得住火吧?儘管認識這張臉的人已經不多了,但絕非只有貴妃一人,還有德妃。」

  這又是一個令榮貴妃恨極的名字,不過是區區一個端茶遞水的奴才罷了,憑著有幾分姿色就勾引皇上,一步一步竟也讓她位列四妃,與自己平起平坐多年,原以為自己晉了貴妃又執掌後宮大權可以穩壓她一頭,誰想才幾年光景就落到這步田地,枉頂了一個貴妃的頭銜甚至比剛進宮時還不如。

  她冷笑道:「即使你知道自己像赫舍里芳兒又如何,你已經成為四阿哥的格格,縱然皇上再喜歡你,再喜歡這張臉也絕不會納你入宮,這輩子都休想!」

  赫舍里芳兒……胤禛與胤祥互看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比的震驚,赫舍里芳兒,那不就是孝誠仁皇后嗎?她十三歲就嫁給康熙,是康熙的結髮妻子,也是他一生中最愛的女子,康熙先後立了三位皇后,但結髮妻子只有一位。

  當年孝誠仁皇后過世後,康熙不顧群臣反對,堅決立尚在繈褓中的胤礽為太子,以慰皇后在天之靈。

  「孝誠仁皇后?原來我竟是像她嗎?」淩若撫著伴了自己十餘年的臉一陣出神,猜到自己可能會像什麼人,卻絕對未想到會是一朝皇后,難怪當日康熙對自己那麼溫和,必是因為自己令他想到了早逝的孝誠仁皇后。

  她的喃喃自語令榮榮貴妃聽出了端倪,顫手指了她厲聲道:「你是在誆騙本宮?德妃根本沒告訴你是不是?」

  「不錯,德妃娘娘什麼都沒說,是我故意借話試探於你。」淩若回過神來凝聲道。

  榮貴妃氣得幾欲發狂,「賤人,敢竟利用本宮,來人!來人!」她的大聲叫嚷終於引來了躲懶的宮人,進來後看到胤禛等人在嚇了一跳,連忙跪下行禮,這麼多人竟沒一個看到他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若真追究起來,怎麼也逃不過一個失職之罪。

  「給本宮狠狠摑她的嘴!」她指了淩若咬牙切齒地道。

  「我看誰敢!」胤禛上前一步擋在淩若面前,淩厲的目光掃過諸人,每一個接觸到他目光的宮人皆是心驚肉跳,低頭不敢動手。

  「四阿哥,你這是要跟本宮作對?你知不知道以下犯上是死罪?本宮隨時可以問罪於你?!」

  胤禛不置可否,倒是胤祥冷笑道:「問罪我們?那也要你能見到皇阿瑪再說,可是皇阿瑪禁了你的足,也就是說這一輩子你都不可能見到皇阿瑪,口口聲聲‘本宮’‘本宮’,你真當自己還是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嗎?今日莫說是以下犯上,就是動手打你又待如何?」

  「你!」榮貴妃被他這番搶白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胤禛搖搖頭對淩若道:「你已經問到了想要的答案,咱們走吧。」暗無天日且看不到盡頭的囚禁生涯令榮貴妃形同半瘋,與她多糾纏根本沒意義。

  淩若想了想抬頭道:「四爺,妾身還有些事想問問她,能否讓妾身與她單獨呆一會兒?」

  「隨你吧,記著不要過久。」胤禛允了她的請求,與胤祥一道走了出去,至於那些宮人也被命退下。

  宮門徐徐關起,將一切隔絕在外,宮殿終歸於陰森的黑暗之中,淩若靜靜地望著對面一臉怨恨的榮貴妃道:「我不想知道你與孝誠仁皇后有怎樣的過往,令你這般恨她入骨,我只想知道,是誰將我與容遠的事告之於你?」這才是她來這裡的真正目的。

  榮貴妃嗤笑一聲,「你已經誆了本宮一回還想誆本宮第二回?」她一邊說一邊拔下頭上的銀簪子執在手中一步步逼近,尖銳的簪尖在黑暗中閃過一絲令人心悸的冷芒,「你知不知道沒有那兩人在場,本宮隨時能取你性命?」

  「困獸之鬥!」淩若看也不看比在自已喉間的簪子,淡淡道:「殺了我你也要死,你害我一次皇上念著舊情尚能饒你,然若再害第二次,你認為皇上還能容你在世?」

  「死就死!」榮貴妃激動地揮手,簪子在淩若的脖子留下一道傷口,很快便有殷紅的鮮血從傷口滲出,「今時今日本宮還會怕死嗎?你知不知道這一年來本宮度日如年、生不如死!」最後幾個字她幾乎是吼出來的。

  望著指尖殷紅的鮮血,淩若一字一句道:「當初你若不存害我之心,又怎會落到這步田地?正如十三爺所說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咎由自取?哈哈哈,一切都是我馬佳湘繡咎由自取!」榮貴妃喃喃重複著忽地仰天大笑,渾濁的淚水於笑聲中不斷從眼角滾落。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49 PM

049 真相

  她張開手,任由染血的簪子落在地上,只是失魂落魄地望著空無一物的雙手喃喃自語,忽地用力抓住淩若的肩膀道:「有一件事你說錯了,本宮不是恨極了赫舍里芳兒,本宮是怕極了她;那日本宮在這裡第一次看到你時,真的很害怕,害怕再有一個赫舍里芳兒出現,害怕本宮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

  「皇上愛她至深,當年就因為本宮說錯一句話,皇上就整整冷落了本宮七年,七年啊,本宮最美好的七年就這麼過去了,無人憐惜無人欣賞,夜夜孤枕難眠。最可憐的是本宮的孩子,只是感染了風寒而已,是可以治好的,可就因為太醫不肯來為他診治,耽誤了病情生生就這樣去了。」淚洶湧而下,不斷劃過那張蒼白衰老的臉龐,抓著淩若肩膀的手不斷用力,許久未剪的指甲一個接一個折斷,仿佛這樣才可以減輕她回憶起當初孩子病逝時的痛苦,「本宮抱著咽氣的孩兒哭得肝腸寸斷,恨不得死的那個人是自己。」

  淩若無言,縱然她恨榮貴妃當初那般害自己,但聽到這些話亦是黯然無語,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榮貴妃的可憐就在於她一直活在孝誠仁皇后的陰影下。

  許久她方忍著肩膀上的痛開口道:「你的孩兒固然無辜,那我呢?這一切本與我無尤,可是你卻硬要將之報應在我身上。」

  「能怪誰?要怪就怪你長了一張與赫舍里芳兒一樣的臉。而且……」榮貴妃放開她,踉蹌著退後幾步,環視著空曠陰冷的宮殿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而且本宮已經得到報應了不是嗎?幽禁在此生不如死。」

  「我只想知道,當初是誰將我與容遠的事告訴你。你與太子妃久居宮禁,根本不可能接觸到外界的事物,更何況此事只有少數幾人知道,就算太子妃的阿瑪也不可能得知。」這才是她來景仁宮的真正目的,從被榮貴妃藉故發落的那一天起,她心中就一直有個疑問,到底是誰在暗中加害自己。至於像誰……固然有所疑,但還不至於非要來問個明白,不過是一個藉口罷了。

  在將隱忍了多年的痛苦與悲痛發洩出來後,榮貴妃的情緒看起來平復了許多,她拭去臉上的淚痕默然道:「知道又如何,一切已成定局,今時今日的你根本改變不了什麼,只是徒添痛苦罷了。」

  「痛苦也好過一生糊塗。」這是淩若給榮貴妃的答案,然她心中隱隱已有了不好的預感。

  榮貴妃盯著她看了許久,眼底的瘋狂漸漸沉澱,直至毫無波瀾,仿佛一潭靜水。哀莫大於心死,她的心早在被康熙禁足的那一天就死了,只是一口怨氣始終不肯消散罷了。

  仰頭將目光投向屋頂蒙塵的描金彩繪露,這像不像她的人生,曾經輝煌過榮耀過,而最終都要歸咎於塵土之中,自康熙六年入宮,至今已整整三十八年,她的人生有一大半是在紫禁城的爭寵奪權中度過,擁有常人不可想像的富貴同時也承受了難言的苦難……

  若可以選擇,她寧願不曾入宮,不曾見君王,如此,她便可以做一個尋常女子,尋一個普通但是疼愛她的丈夫平平凡凡度過一生。

  而康熙,平定三藩、收復臺灣、抵御外侵,無疑是一個出色到極點的男子,千百年難得一見,這樣的男子不是她所能擁有的,充其量只能是無數追尋他身影的女子之一。

  「淩若是嗎?」她突然收回目光這麼問,唇角輕輕彎起,看不出到一絲戾氣。

  「是。」淩若下意識地答應,這是榮貴妃第一次這麼溫和的叫她,儘管說不上是哪裡,但直覺告訴她榮貴妃與剛才不一樣了。

  榮貴妃緩緩將淩亂的頭髮仔細抿好,直至一絲不亂後方徐徐道:「有時候糊塗未必就不是福,若我如你一般大的時候能糊塗一些,也許就不會有之後的諸多事端,前車之鑒後車之師,忘記這件事好好做你的格格,以你的容貌以及今日四阿哥待你的態度,將來未必不能做到側福晉之位。」

  這一次言語間她未再自稱本宮,言語間更是少有的懇切,多有勸戒之意,可見她是當真為淩若好。世事真的很奇怪,誰能想到就在不久之前這兩人還是生死相見的仇人。

  「人可以裝糊塗卻不能真糊塗,否則只怕到死都不知道是誰害了自己,何況他能害我一次就未必不能害我第二次,若貴妃真是為我好的話,還請貴妃明示。」淩若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曾經與世無爭的心在殘酷的現實裡已經漸漸磨出了棱角,再回不到從前。

  榮貴妃打量了她許久,忽地低低歎了口氣,「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這世間最可怕的就是有心算無心,若不提防著些很容易吃虧。也罷,我告訴你就是了,那人……就是石秋瓷!」

  當榮貴妃吐出石秋瓷三個字時,仿佛有驚雷在耳邊炸響,令她再聽不得其他聲音,只剩下一句支離破碎的話在腦海裡不斷迴響。

  算計她……害她的人是……姐姐……

  「不!不可能!」淩若回過神來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否決榮貴妃的話,她緊緊捂著耳朵大聲地喊著,仿佛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相信這不是事實。

  榮貴妃看向淩若的眼神帶了幾許憐憫與不忍,「我說過,你會因此而痛苦。」

  淩若用力地搖頭,慌亂道:「不會,不會,我與她相識十餘年,她性子敦厚溫和,是絕對不會加害於我的。是你!」她一指榮貴妃顫抖著道:「一定是你想要離間我們姐妹,所以才編了這等話來騙我!對,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沒錯。」

  這些話與其說是指責榮貴妃倒不如說是淩若用來安慰自己的話,只有這樣她才可以將秋瓷與害她之人劃清界線。

  「知人知面不知心,畫皮畫骨難畫心。我有沒有騙你,你心中最清楚,我與太子妃久居深宮,這消息自然是從宮中而來,而當時這麼多秀女中唯一與你相熟的就只有石秋瓷,唯一知道你與徐容遠一事的也只有石秋瓷,除了她還能有誰?」

  榮貴妃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戳到她心裡的鋼針,痛得幾乎無法呼吸,身子亦像被抽幹了力氣般軟倒在冰涼刺骨的地上,望著掉落在手背上的淚珠喃喃道:「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我一直視她為親姐,為何她害我?」

  榮貴妃輕輕一笑,仰頭道:「你不會忘了這是在什麼地方了吧,紫禁城啊,天底下女人最多是非最多的地方,沒有刀光劍影,可是卻有天底下最殘酷的爭鬥,為了權勢為了恩寵,什麼都做的出來,連親生姐妹都可以背叛何況是毫無骨血的妹妹,你實在太天真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51 PM

050 深宮

  她蹲下身,冰涼的手撫過淩若滿是淚痕的臉龐,「石秋瓷的心比你狠比你硬,看的也比你清;她明白自己比不得你貌美,只要你在宮中一日便會壓她一日,所以她容不得你進宮。」

  當榮貴妃得知秋瓷中選並已被封為靜貴人時,幽幽地歎了口氣,「這就是我不願告訴你的原因,以石秋瓷之心計,雀屏中選是必然的事,只要她身在君王側,哪怕僅只是個答應,於你來說都是君臣有別,你根本對付不了她。」

  淩若死死咬著唇,哪怕嘴裡嘗到鮮鹹的血腥味亦不肯鬆開,所有的痛與淚都被她忍在喉間。

  「回去吧,將我說的話忘記,安安生生做你的格格,安安生生過完下半輩子,什麼都不要想,想的越多痛苦越多。」榮貴妃如是說道,心中亦是感慨萬分,當年她若能平和無爭,也許今日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不去想?」淩若喃喃地重複著這三個字,衣袖下十根手指緊緊蜷在掌心,有殷紅的痕跡從掌心滴落,她知道榮貴妃說的沒錯,自己與秋瓷的地位天差地別,縱使自己再不甘心又能如何,根本威脅不到她一分一毫,可是要自己當成什麼都沒發生過,她真的做不到,做不到啊……

  淚不斷落下,仿佛斷了線的風箏,心中的恨在這連綿不絕的淚珠下始終不能平息,她明知自己入宮是為了家人能過得好些,並無利欲爭寵之心,依然妄顧昔日情份,暗施算計。自己一直珍視的姐妹之情,在她眼中原來只不過是可以拿來利用的工具。

  好恨!好恨!只要一想到那個虛偽的女人,淩若就恨得幾乎要嘔出血來,蜷在袖中的雙手不住收緊,直至掌心傳出輕微的響聲,

  望著淩若那恨之如狂的面容,榮貴妃仿佛看到不久前的自己,也是這般怨極恨極,皆是可憐之人,其實天底下又有哪個女子不可憐!

  如此想著她對淩若不禁又同情了幾分,輕聲道:「虎無傷人意,人卻有害虎心,這本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紫禁城更是如此,吃一塹長一智,此事就當是教訓,往後不要再輕易相信人,凡事都留個心眼,你……」

  說到這裡,榮貴妃看到淩若攤開的掌心眼皮微微一跳止住了後面的話,原本瑩白如玉的掌心此刻血痕交錯,鮮血不斷從傷口處滲出來,猙獰可怖,更有幾片指甲生生折斷在掌中,染血的斷甲令人心悸不已。

  「旁人的背叛我可以當做是個教訓,但唯獨她不行!我定要她為之付出代價!」感受著掌心與手指同時傳來的痛楚,淩若拭乾了臉上的淚水一字一句說道,神色堅定無比。

  榮貴妃知道自己再勸什麼都無用了,只是搖頭道:「你縱使恨又能如何,她是皇上身邊的人,不論得寵與否都不是你所能對付的。」得寵的妃嬪自然高高在上無人敢犯,縱然失寵也依舊是紫禁之人,依舊是主子。

  看著斷甲從掌心掉落在滿是塵土的地上,淩若冷冷吐出連自己都覺得可怖的聲音來,「如今不可以不代表將來也不可以,我可以等,一年,十年,二十年我都能等。」

  「你這又是何必呢,冤冤相報何時方有盡頭,縱使十年二十年又能如何,她依舊是靜貴人乃至靜嬪、靜妃,除非……」後面的話戛然而止,因為那是大不敬乃至謀逆大罪。

  「除非什麼?」雖說不急於一時,但也得有辦法才行,一時之間哪裡能想的到,此刻聽得榮貴妃似乎有辦法連忙追問。

  榮貴妃只是猶豫了一下便釋然了,如今她還有什麼好怕的,而且第一個不敢說出去的恐怕就是淩若,當下肅聲道:「想對付靜貴人,除非老皇駕崩新皇登基,而且繼位者還得是四阿哥才行,否則終你一生也不可能對付得了她。」

  一旦康熙駕崩,秋瓷便成了太妃,雖依然有個妃字,但再無任何地位可言,且不能再居原有的宮殿,與所有太妃一道遷居壽安宮。若然胤禛能夠繼位為帝,淩若哪怕只是一個貴人,也足以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胤禛……登基……

  淩若萬沒料到榮貴妃會說出這等在旁人看來大逆不道的話來,覬覦皇位那是殺頭大罪,何況當今聖上早已立下太子,在太子之下論序位有大阿哥、三阿哥,論賢名有八阿哥,怎麼著也輪不到胤禛來坐那至高無上的寶座。何況這種關乎大清國運的傳承她一個小小女子根本沒有插手的餘地,甚至只要露出一絲破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榮貴妃說的也沒錯,除此之外,她根本沒有機會對付秋瓷,紫禁城的朱紅城牆如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將她與秋瓷隔絕成兩個世界的人。

  榮貴妃與其說是在告訴她辦法,不如說是在勸她放棄不切實際的想法,皇位根本落不到胤禛頭上,她的報復自然也就成了一場笑話。

  見淩若已經有所動搖,榮貴妃正待再勸幾句,忽地見那個裝束簡單的女子已經一改適才無助之色朝自己行了一個大禮,清越堅定的聲音在耳邊如約響起,「多謝貴妃為我指點迷津。」

  望著她倔強至極的臉龐,榮貴妃有一瞬間的失神,心底更浮起一個看似荒誕不經的想法,也許……也許在多年以後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女子真的可以影響皇權更替。

  她搖了搖頭將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拋諸腦後,勾起沒有一絲血色的唇角道:「看來我再說什麼你也是不會聽了,罷了,路是你自己選的,是福是禍就聽天由命吧。天色已晚,你回去吧。」

  淩若也怕胤禛在外面等急了,何況自己想的都已經問清楚了。當下欠一欠身,流蘇垂卻,帶著難言的複雜道:「妾身告退,將來若有機會再來看望貴妃。」

  雖然廢黜她的人是榮貴妃,但罪魁禍首卻是石秋瓷,若無她告密,縱使榮貴妃再不願讓她入宮也找不到廢黜的理由。更何況適才聽了榮貴妃那段話後,淩若對她同情更大於怨恨,她終歸也是可憐的……

  將來……榮貴妃怔忡地望著轉身離去的淩若,宮門再一次被打開,此刻已是夕陽暮色,天邊五彩斑斕的晚霞像極了她封貴妃時穿的那件妃紅撚金緙絲繡鸞鳥吉服,那時的自己多麼風光無限,謂之曰後宮第一人也不為過,那時的自己恐怕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落到這步田地吧。

  時也,命也,興許這就是她的命吧。

  望著徐徐關起的宮門榮貴妃露出一個靜默的微笑,一如初進宮時的她,三十餘年歲月,今日是時候畫上一個句號了。

  玄燁,生時你不願見我,那麼死後呢,你可願念在三十餘年相伴的情份下,再來見我一面?

  明知不能擁有,依然忍不住戀上,所以她始終超脫不了紅塵萬丈,所以她怕赫舍里芳兒。同樣的,她也羨極了赫舍里芳兒……

  康熙四十四年八月十二,榮貴妃馬佳湘繡薨於景仁宮,時年五十二歲。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56 PM

051 疑心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登上馬車準備離開紫禁城的眾人皆是為之一震,尤其是胤禛與胤祥,目光不自覺地望向同樣震驚的淩若,他們是僅有知道淩若去見過榮貴妃的人,更曾經單獨相處過,雖然淩若出來後說只是問一些有關孝誠仁皇后生前之事,但就在他們離開後沒多久,榮貴妃就薨了,無病無災突然去世,必是自盡無疑,淩若究竟與她說了什麼,竟令榮貴妃自盡。

  「啊~~啊~~」遠處有數只昏鴉撲棱著黑色的翅膀飛過暮靄沉沉的天空落在宮牆屋頂上,黑羽飛落,帶來無窮無盡的蒼涼與落寞。

  紫禁城的朱紅宮牆圈禁了無數女子,終她們一生也走不出這個精緻華美的牢籠,後宮佳麗三千,最終能夠成為人上人的不過寥寥幾人,其餘的皆淹沒在無情歲月中,根本不會有人去理會她們的生死。

  康熙是念舊情的,雖然於榮貴妃有怨,但念在她陪了自己三十餘年,終是保全了她身後的尊榮,以貴妃儀制治喪,諡號榮惠,停梓七日後下葬妃陵,而他也於下葬那日去見了榮貴妃最後一面,想來榮貴妃泉下有知也該安慰了。

  回到淨思居後,迎上來的水秀等人被淩若難看的臉色嚇了一跳,忙問其可是出了什麼事,淩若搖頭不語,正歇息間,李衛進來回話說溫格格來了。

  若說貝勒府中最得淩若信任的除了淨思居這些人之外必是溫如言無疑,且還有救命之恩,令淩若備感溫暖視若親姐。可眼下她卻頭一回起了疑心,連相交十餘年的石秋瓷都可以翻臉無情,更何況認識尚不足一年的溫如言,真的能夠相信嗎?

  「姑娘,可要請溫格格進來?」李衛見她遲遲不發話,面色瞧著也不對,逐小心翼翼地問。

  淩若閉目輕輕敲著桌面,與溫如言相處的點滴在腦海中一一閃過,儘管瞧不出什麼破綻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個心結她終是越不過去,同樣的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溫如言,想到這裡她睜開了眼漠然道:「去告訴溫格格就說我今日累了,讓她先回去,改日再敘。」

  聽到這話,李衛等人頓時愣了一下,往常姑娘聽得溫格格來高興都來不及,而今卻避而不見,進了一趟宮怎麼覺著姑娘好像變了個人似的,難道宮裡發生了什麼事?眾人面面相覷以目光詢問唯一跟淩若一道入宮墨玉,可墨玉自己也是一頭霧水摸不著頭腦。

  且說溫如言得了李衛回話後微微愕然,她尚是頭一遭在淩若這裡吃閉門羹,隱隱覺著有些不對,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不方便相見?但淩若不肯見她也無法問個究竟,頷首待要離去,旁邊的素雲忍不住憤憤地啐了一口低聲道:「剛封了庶福晉就翻臉不認人,真沒想到竟也是一個勢利小人,虧得我家姑娘之前那麼照顧她。」

  李衛雖也覺得自家姑娘的做法有欠妥當,但聽得旁人辱及姑娘還是忍不住出言反駁,「休得胡說,我家姑娘豈會……」待說到這裡他忽的反應過來,張口結舌地問道:「等等,你……你剛才說什麼,庶福晉?我家姑娘?」

  淩若被德妃特賜為庶福晉的事在他們剛一踏入貝勒府,就傳得沸沸揚揚,溫如言也是因為聽到這個消息心生歡喜,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趕來,至於淨思居則晚了一點尚未收到消息,墨玉也一直沒機會說。

  素雲不顧自家姑娘的勸阻一臉鄙夷地道:「果然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你主子會裝你也會裝,庶福晉有什麼了不得的……」

  「住嘴,連我的話也不聽了是嗎?跟我回去。」溫如言一臉薄怒地打斷素雲的話。

  「是。」見姑娘動了真怒素雲不敢違逆,狠狠瞪了還沒回過神來的李衛一眼後跟在溫如言身後離開了淨思居。

  就在轉身的那一剎那,溫如言看到虛掩的門後面人影閃動,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且是一個側臉,但還是能認出淩若無疑。她就在門後卻避而不見,到底這一趟入宮發生了什麼事,令她刻意疏遠自己?

  溫如言帶著滿心的疑慮走了,至於淩若,她真的就站在門後,將外面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包括素雲那番指責的話,她仰頭看著漆畫的頂梁,嘴裡是說不出的苦澀。

  溫姐姐,我可以相信你嗎?相信你不會背叛,相信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姐妹?

  這個時候淨思居的人從墨玉口中得知淩若已被封為庶福晉皆是歡喜不已,只是礙於淩若神色不對不敢驚擾,但每一個人臉上皆是掩不住的喜色,從今往後他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稱姑娘一聲主子了。

  墨玉喚過小路子道:「姑娘這回進宮見了靜貴人,靜貴人賞了好些個東西下來,皆在馬車上,你隨我一道去把東西搬下來,裡面還有幾盒金絲血燕在,等會兒記得拿一盒到廚房給燉上。」

  「不必了。」小路子剛要答應,一個冷凝的聲音搶在他前頭道:「把這些個東西全鎖到庫房去,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動。」

  說話的正是淩若,此刻她已經回過神來緩步至椅中坐下,墨玉以為她是不捨得吃這些個東西逐笑道:「主子,靜貴人賞的東西雖然名貴,但終歸是拿來用的,放久了反而不新鮮;何況這陣子雨多潮濕,若是因此受潮發黴那多可惜。」

  「我叫你鎖進去沒聽到嗎?」淩若心中厭惡,聲音不由得含了一絲怒氣。

  一直以來她待下人都是和顏悅色,連喝斥都不曾有,而今突然動怒令諸人為之心驚,慌忙跪地請其息怒,墨玉更是慌忙道:「奴婢愚笨,請主子息怒,奴婢這就去將東西鎖到庫房去。」

  看著跪在地誠惶誠恐的墨玉等人,淩若靜一靜紛亂的思緒示意他們起來,「不怪你們,是我自己心中不快,你們將東西鎖進去就是了。」待要揮手讓他們退下忽得心中一動揚臉道:「去將李衛也叫進來,我有話要說。」

  要想讓石秋瓷付出應有的代價,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做到,同樣也絕非憑一已之力所能做到的,論親近,自非墨玉這些日夜在身旁侍候的人莫屬,且往後倚靠他們的地方還有很多,與其到時候遮遮掩掩倒不如現在說明白的好,若真有那二心的,也好早些發現。

  待李衛進來後,淩若命人將門窗皆關好,正色道:「你們幾個皆是在我身邊伺候的,也是我最信任之人,而今我有一件關係極大的事要和你們說,這件事可能會危及你們的性命,若你們當中有不願聽的,就站出來,我念在主僕一場絕不為難,甚至可以為你們向貝勒爺求一個好去處;但是……」說到此處話鋒一轉含了幾分狠厲在裡面,「若過了今日再讓我發現你們生出背叛之心,絕不輕饒了去!」

  眾人心中一凜,情知她之後要說的話必然非同小可,墨玉最是乾脆,直起身子道:「奴婢說過要陪在主在主子身邊,不論何時都不會改變。」

  淩若點點頭,目光掃過恭恭敬敬伏在地上的幾人,「那你們呢?」

  李衛磕了個頭說道:「只要主子一日不嫌棄奴才,奴才就一日陪著主子,主子去哪裡奴才就去哪裡。」

  小路子知自己說話不利索,是以李衛剛一說完他就忙點頭道:「奴才……奴才也……也是。」

  「還有奴婢們。」水秀與水月齊聲道:「主子不止待奴婢們好,還讓李衛教奴婢們念書識字,是真正將奴婢們當人看待,雖然才學了沒幾天,但是奴婢們也知道什麼叫禮義廉恥、孝悌忠信;這輩子絕不敢做出背叛主子的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0:57 PM

052 休戚與共

  見沒有一個人心生反水,淩若心中湧起一陣感動,深宅大院之中並非盡是些薄情寡義之輩,也有重情重義者,老天總算待她不薄。

  隨即她將景仁宮發生之事細細說來,在這偌大的貝勒府裡,她所能信任的也唯有眼前這些人了。墨玉等人皆知道自家主子是被人陷害才委身四貝勒府為格格,卻萬萬沒料到陷害她的人竟是淩若常提在嘴邊的那位靜貴人,怪不得回來後面對靜貴人賞的那堆東西連看都不願看一眼。

  墨玉是見過秋瓷的,先前還覺著她人挺好,現在才知道她口蜜腹劍,這次若非榮貴妃說起,只怕主子終其一生都不會知道害自己的人到底是誰,還會懵懂的信任甚至感激她,真是想起來都覺著可怕。

  水秀一臉嫌惡地道:「主子您既然已經知道靜貴人是什麼樣的人,那往後可得離她遠點,省得她再想什麼招數害人。」

  「是啊。」墨玉也在一旁附聲道:「這種人太可怕了,奴婢光是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幸好現在她是皇上的人,與咱們沒什麼關係,否則真要食不知味睡不安寢了。」

  淩若看了她們一眼意味深長地道:「若我不願就這樣算了呢?」

  水秀與墨玉相互看了一眼,不知她這是什麼意思,倒是李衛沉默良久,低聲道:「主子可是想要對付靜貴人?」

  對於李衛能猜到自己的心思淩若並不意外,眾人之中論心思縝密者非李衛莫屬,且又識文斷字,遠非一般奴才所能比,說起來讓他做一個奴才實在是委屈了。當下點點頭拂袖起身,靜悅的聲音清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這世間口心懷詭胎、口蜜腹劍的並不是只有靜貴人一個,咱們府中就有不少,若每一次都避而遠之,縱然天下再大也無容身之所。」說到這裡她輕輕歎了口氣道:「我已經站在懸崖邊了,退一步換來的不是海闊天空,而是粉身碎骨。」

  「奴婢愚昧。」墨玉和水秀一臉通紅,雖然淩若言語間並非有意說她們,但想到自己適才一心只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根本不曾多想便覺臊得很。

  「無妨,起來吧,還有你們幾個也都別跪著了。」待他們謝了恩起身後淩若看向垂首不語的李衛柔聲道:「你覺得此事可行否?」

  這個問題顯然很難回答,李衛沉吟了很久方才面帶難色地道:「恕奴才直言,靜貴人如今是皇上身邊的寵妃,縱使貝勒爺見了也要行禮,主子想要對付她實不比登天易。不過……」

  「不過什麼?」淩若撫著繡有胡姬花的領襟問,神色間有幾分期待。

  「不過並非全無機會,就看主子等不等得了。」李衛咬一咬牙豁出去道:「當今聖上雖尚值盛年,但畢竟已五十有餘,恕奴才說句大不敬的話,一旦皇上龍馭賓天,這靜貴人便成了先帝遺妃,只要她不是太后那便好辦了。所謂太妃不過是被遣棄了的嬪妃而已,根本沒有地位可言。」

  見他停下了話語,淩若微微一笑,似不經意地道:「可是我依舊沒有機會,她是太妃,而我也只是一個庶福晉而已,依舊是四面紅牆遙遙相隔。」她知道他必然想到了唯一的辦法,只是顧忌太多無法說出口而已。

  李衛的內心確實在不斷掙扎,後面的話等同謀逆,若傳了出去難逃死罪,而且於主子來說指這麼一條不歸路未必是好事,甚至會害了主子,可除了這條路他再想不到其他。

  淩若靜靜站在沉香長窗前沒有出言催促,許久,李衛終是狠下了心,算了,死就死吧,再難走總是一條路,有那麼一線曙光,總好過主子將來走偏了,只見他抬起頭沉聲道:「那若登上帝位的是貝勒爺呢?」

  聽得他這般大逆不道的話,除了淩若鎮定自若外餘下者皆是被嚇得不輕,小路子趕緊上去捂住他的嘴慌聲道:「你瘋了,這種話也敢說出口,莫道皇上春秋正盛,即便龍馭賓天也有太子繼位,怎麼著也輪不到貝勒爺!」急切之下這些話脫口而出倒是半點也不結巴。

  李衛也是破罐破摔了,抓下小路子的手瞪眼道:「你以為太子之位很穩嗎?」

  此言一出,莫說小路子等人即便淩若也為之惻目,「此話怎講?」

  李衛歎了口氣道:「奴才雖然一直在貝勒府裡,但對外頭的事也有所耳聞,恕奴才說句不該的話,太子論賢名不及八阿哥;論才學不及三阿哥;論才幹更不及貝勒爺;他能成為太子只因其母為孝誠仁皇后。可是皇上選的是下一任皇帝,關乎大清百年國運,怎能因一已喜好而枉顧江山社稷?昔日立其為太子,皇上未嘗不是抱著極大的期望,親自教導習政,希望可以培養出第二個明君來,可是觀太子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與皇上年輕時天差地別,奴才不信皇上對他全無失望,雖然現在皇上身子還健碩尚有時間,但想來太子也是如坐針氈,提心吊膽,唯恐皇上對他不滿。」

  淩若吃驚地看著他,仿佛第一次認識,良久徐徐吐出憋在胸中的一口濁氣,看來她還是低估了李衛,能憑隻言片語間便將事情分析的如此透徹,心思縝密通透非常人可及,實在是一個難得的可造之才,若非一場大水毀了一切,說不定他已經考取功名在官場上展露崢嶸。

  「可這跟貝勒爺又有什麼關係?」水秀還是沒怎麼明白,傻傻地問了一句,話音剛落腦袋上便挨了一下,卻是李衛,瞪了眼道:「你笨啊,若皇上不滿意太子,你說皇位會傳給誰?」

  水秀恍然大悟明白過來,張著嘴大聲道:「我知道,我知道,是其他皇子。」這一句話聽得眾人心搖神馳,貝勒爺也是皇子鳳孫,額娘又是當今四妃之一,若真要傳位其他皇子,貝勒爺未必沒有機會。

  「只要一日新君沒有登基貝勒爺就一天有機會,奴才只是怕……」李衛欲言又止,面上帶有幾分難色。

  「怕貝勒爺沒有爭位之心?」淩若望著穿過窗紙滲進來的沉沉暮色唇角漸漸勾起,露出一抹傾城之色,「時間可以改變很多事,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

  李衛與眾人對視了一眼,一道跪下正容道:「奴才們自知人微言輕,但只要主子有吩咐奴才必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雖沒有言明,但他們不是傻子都知道淩若選的是哪一條路,儘管很艱難但是答應了就再無反悔之理。

  「好!好!」淩若含了笑一一扶起眾人道:「從今往後我們休戚與共,禍福同享。」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1:26 PM

053 入府

  日子在平靜中緩緩滑過,由初秋漸入深秋,府中諸女雖然對淩若晉庶福一事多有不滿,但這是德妃定下來的,她們再不願也只能捏著鼻子接受,最多在私下埋怨擠兌幾句

  這些日子胤禛似乎比以前更忙了,經常三更半夜才回府,就算回了府也是在書房,只有累極的時候才會睡上幾個時辰,更甭提召寢之事,那拉氏曾不止一次勸過他要保重身子,可一忙起來哪還顧得上許多,無奈之下那拉氏只得叫廚房記著每日燉一蠱參湯送去書房,不論貝勒爺回來多晚都不可以忘記。

  至於胤禛在忙什麼事府中知道的人並不多,淩若算一個,只因她常去書房侍侯,有意無意間總會看到一些往來公文,再加上胤祥又經常出入府邸,言談間經常提起的無非兩件事,一是兵餉一是黃河。先前撥給兵部的那些銀子已使得差不多了,按理說現在正是秋賦時,各省各府收上來的稅賦上繳國庫,戶部理應銀錢充裕才是,可以將先前拖欠的糧銀兵餉給補上,哪知戶部還是在那裡叫窮,太子又不肯管,實在被逼極了就叫他們自己看著辦,可沒他的手令他們又不能查戶部,總之是一拖再拖,實在叫人頭大。

  這邊事兒還沒平息,河南一地因入秋以來氣候反常連日大雨,導致黃河水位不斷上漲,因黃河泥沙淤積,為防決堤朝廷連年加固加高堤壩,多年下來黃河水位已經高過四周的房屋田地,一旦黃河決堤,所造成的損毀將不堪設想,朝廷已經派了欽差前去巡察,但大雨不停,只怕後果堪虞。

  一場洪水下來,毀的何止是財帛還有性命,到時候不知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李衛是親自經歷過的,淩若常從他嘴裡聽說當時的慘況

  胤禛不止知曉其中利害,更明白一旦大災釀成,朝廷將將為此支付高昂的代價,且以戶部現在這般模樣,胤禛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人貪贓枉法,中飽私囊否則何至於這般模樣。他與胤祥原是想將此事上奏天聽的,可惜並無真憑實據,更重要的是皇阿瑪已將戶部交由太子打理,他們越過太子直接上奏便是對太子不敬,若因此起了嫌隙豈非壞了多年的兄弟情誼,所以為著這件事他也很為難。

  他一邊要想辦法從戶部要銀,一邊要關注黃河一帶情況,甚至還要安撫對太子日漸不滿的胤祥實在是忙得焦頭爛額。

  為著這事連中秋節都沒心思過了,不過胤禛倒是記著淩若家人入府的事,原是前些日子就要入府的,哪知淩若額娘感染了風寒臥病在床,直到現在才痊癒。

  見胤禛百忙之中還記著自己的事,淩若亦是一陣感動,自知道後便日日盼著這一天快些到來。

  九月初四,自清晨起便下起了濛濛細雨,涼意漸盛,晌午時分,一輛老舊的馬車停在貝勒府門前,從上面下來一對年逾四旬的夫婦。

  「老爺,若兒就在這裡嗎?」富察氏望著貝勒府幾個字顫聲問,眼中噙滿了激動歡喜的淚水。

  淩柱拍拍她的手強捺了眼中熱意點頭道:「對,若兒就在這裡,你很快就能見到她了。」

  富察氏歡喜不已,取下絲帕拭去眼角的淚痕,終於就要看到女兒了,她已經整整近一年沒見過女兒了,也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當初得知女兒被賜給四阿哥為格格時她的心都快碎了,朝官之女淪為無品無階的侍妾,簡直就是一種侮辱與諷刺,所幸……所幸前些日子得了消息說若兒已被晉為庶福晉,總算有些安慰,且貝勒爺還特許他們入府探望。

  「哇,好大好漂亮,簡直就跟皇宮一樣。」清脆的女孩兒聲在他們身邊響起,卻是伊蘭,她從馬車中探出頭來望著飛簷卷翹、寶瓦琉璃的貝勒府驚歎,秋雨濛濛為它籠上一層不真實的氤氳,顯得格外壯闊華麗。伊蘭看得移不開眼,朱紅色的府門,威武的石獅子,還有帶刀的守衛,這裡比他們家實在好上太多了。

  「真沒見識。」榮祥沒好氣的把擋在前面的伊蘭推開,「蹭」一下從馬車中跳下來,站在淩柱邊上老氣橫秋地比劃道:「皇宮有養心殿、體元殿、奉先殿等等,還有東西十二宮,可比這裡大多了。」

  伊蘭一撅嘴巴不服氣地道:「哼,你又知道了,明明自己也沒去過,在這裡瞎神氣什麼。」

  「我雖然沒去過,但是聽阿瑪說得多了。等將來我長大了也要考取狀元入朝為官。」榮祥仰著下巴得意洋洋地道。

  伊蘭用手指在臉上劃道:「你連《論語》都還沒背會呢,就大言不慚說要考狀元,真是羞羞。」

  「好了好了,在家裡還沒吵夠嗎,到了這裡還要吵,真是沒規矩。」淩柱拉住他們兩個喝斥道。

  見淩柱發話兩個小人兒不敢多言,互相瞪了一眼把頭扭到一邊不搭理,正在這時,一個身著青衣小帽下人打扮的年輕男子從貝勒府裡面出來,看到淩柱幾人面露喜色,快步過來沖淩柱拱手道:「敢問您可是淩柱淩大人?」

  所謂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貝勒府中來人,淩柱不敢托大連忙還禮道:「正是,不知這位如何稱呼?」

  李衛笑一笑道:「不敢,奴才賤名李衛,是負責侍候淩福晉的下人,大人喚奴才小衛子就是了。福晉已經在府中盼望多時,淩大人和淩夫人還有兩位公子小姐若無事的話就請隨奴才進去吧。」

  「好!好!有勞小哥在前面帶路。」想到馬上就能見到女兒,縱是淩柱也難捺心中激動,攜了富察氏快步往裡面走去,一刻也不願耽擱,一年未見不知女兒怎樣了,是否真如書信中所言一切安好。

  入了府立時有早已候著的下人遞上油紙傘供遮雨之用,這油紙傘比之一般人家用的精緻許久,除了傘紙上印有江南煙雨,山水美景之外,傘柄處更綴有流蘇,轉動間流蘇飛散,如花飄零。

  伊蘭一邊把玩著傘一邊東張西望,這貝勒府裡的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奇好看的,一路走來可見小橋流水、四時花令,甚至還有亭台水榭,真的好漂亮,剛才路過池子時她還看到水中有錦鯉在遊動,於細密的秋雨間帶起一抹耀眼生花的金色。

  「榮祥,你說我們要是生活在這裡該有多好。」伊蘭蹦蹦跳跳地說,她已經被為這裡的奢華精緻所吸引,與他們家相比這裡無異於皇宮,而且生活在這裡有人侍候,自己什麼都不用做,聽那個小衛子說姐姐身邊現在有五個人侍候呢,連吃飯穿衣都有人服侍。

  「不要。」榮祥皺了皺鼻子硬梆梆地蹦出這麼兩個字來,「阿瑪說過,一入候門深似海,這裡固然吃得好穿的好可是規矩同樣大,走到哪裡都有人看著,一點自由都沒有,不知是咱們自家的院子舒服多少。」

  這一路走來不時會遇到府裡的下人,那些人在看到他們一身尋常打扮後或多或少皆露出些許鄙薄之色,哪怕經過他們身邊時也故意抬高了下巴裝作沒看到,這種輕蔑令榮祥心裡非常不舒服,若非是為了見姐姐他恨不得掉頭就走。

  伊蘭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給他,粗人一個,連好壞都不會分,她懶得再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1:28 PM

054 相聚

  這說話的功夫他們已經到了淨思居近前,隔著老遠便看到有人站在院門前左盼右顧,神色焦灼,不是淩若又是誰,在她身後站著墨玉,一把淺青色底子繪櫻花的油紙傘為兩人擋住漫天細雨。

  遠遠看到他們過來,雖然隔著朦朧的雨幕尚看不清,但淩若知道那必定是她的阿瑪額娘,身子激動地不住顫抖,鼻尖更有無盡得酸澀,盼了那麼久終於讓她盼到這一日,自入府已來數百個日日夜夜她沒有一刻不在思念家人,思念中的父母兄妹是否安好,會否因為與她的分離而傷心。

  絲帕輕輕拭去淩若不知何時滑落臉龐的淚珠,耳邊是墨玉關切的聲音,「主子,今兒個是高興的日子,您千萬不要哭,否則教老爺夫人看到了豈非更難過。」

  「我知道,不哭,我不哭。」淩若手忙腳亂地拭去眼角的淚痕,唯恐被看出端倪來,偏偏越是不想哭這淚就越忍不住,像決堤了的河水一般洶湧而出,直將一方絲帕都給浸濕了。

  「阿瑪!額娘!」在迷離的淚眼中她終於看清了淩柱夫婦的身影,快步迎上去,內心悲喜交加更有深深的內疚在其中,相別才一年而已,阿瑪的鬢角就多了許多白髮,而額娘也明顯蒼老了許多,必然是因這些日子過於操勞傷神之故。

  「若兒!」思女心切的富察氏哪還忍得住,就要過去抱住從未離開過身畔的女兒,然淩柱緊緊拉住她的手,垂首行禮道:「臣淩柱夫婦攜子女見過淩福晉,福晉萬安。」

  淩若先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自己如今已是皇子妾室,雖不及身在宮中那般尊貴但也非尋常人可及,對淩柱而言,她淩若先是四皇子的福晉,然後才是他的女兒。

  「阿瑪額娘快快請起。」淩若強忍淚意道,待兩人直起身後方哽咽道:「女兒不孝,讓你們兩位老人家操心了。」

  富察氏不住搖頭垂淚,千言萬語一時間竟不如如何開口,只是緊緊握了淩若的手說什麼也不肯鬆開,兒啊,她的兒啊。淩柱雖未說話但能看得出他也是萬分激動,雙唇不住顫抖。

  「姐姐!」

  「姐姐!」隨著這兩個聲音,榮祥與伊蘭從富察氏身後上前猶如燕子一般撲進淩若懷中,扭結糖似的在她身上蹭個不停,親熱的不得了。

  「姐姐,我好想你啊,你想不想蘭兒?」伊蘭嬌憨地抬起頭,雙眼笑得瞇成了一條小月牙。

  榮祥不甘落後嚷嚷道:「還有我!還有我!姐姐你不在都沒人陪我玩耍了。」

  「想!都想!」儘管衣服被蹭得一團皺,但淩若絲毫未有不悅,反而是許久未有過的開心與輕鬆,這就是她的家人,血脈相連的至親,縱然天各一方也斬不斷割不捨的至親。

  她比了比兩人的身高寵溺地笑道:「這才一年不見就長高了許多,尤其是榮祥都快趕上姐姐了。」

  榮祥得意地挺一挺小胸脯正要說話卻被淩柱一眼瞪了回去,「告訴你們多少回了,到了貝勒府要守規矩,切不可亂來,怎得依然這樣沒規沒矩,還不快回來站好給淩福晉行禮!」

  淩若攬了頗有些不情願的榮祥與伊蘭笑道:「該行的禮剛才已經行過了,如今我是阿瑪額娘的女兒,是榮祥他們的姐姐,弟妹與姐姐親熱是理所當然之事。」說到這裡她往後張望了一眼奇怪地道:「咦,大哥呢,他怎麼沒來?」

  富察氏聞言眼睛又是一紅,欲言又止,李衛見狀忙湊上來道:「主子,咱們還是進去再說吧,這雨雖然不大但密得緊,夫人身子剛好利索,可不能再淋雨了。」

  經他這麼一提醒淩若方才醒悟過來說了這麼許久話竟一直站在外面,雖然有傘遮著,但風吹雨斜,遮了一邊沒另一邊,只這會子功夫諸人身上便已濕了一片。淩若連忙將他們迎了進去,待一一落坐後又命人奉了茶並去準備午膳後方才再度問起榮祿今在何方。

  淩柱歎了口氣注目於她道:「你先回答阿瑪一件事,當日你是否存了心要入宮,而非原先所說的應付了事?」

  富察氏亦道:「是啊,若兒,以你的聰慧要避其鋒芒並非難事,妝容更是可以醜化,為何……」

  「為何最終為榮貴妃所忌是嗎?」淩若轉著手裡的青花瓷盞靜靜承認道:「不錯,女兒當時確是改了初衷想要留在宮中。」

  「可是因為你大哥之事?」這一回淩若沒有回答,但淩柱知道她這是默認了,見自己果然猜對不禁連連搖頭痛心疾首地道:「你這又是何必,不管怎麼樣都有阿瑪在,阿瑪會想辦法幫你大哥解開困局,何苦要賠上你一生的幸福?!」

  「阿瑪還有辦法嗎?」淩若淡淡地問了一句令淩柱啞口無言的話。確實,他當時已經無法可想無路可走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的前程毀於小人之手,可即使如此他也不願用女兒的幸福去換取榮華富貴。

  淩若扶一扶鬢髮上須翅皆全的雙蝶穿花珠釵道:「阿瑪在朝中被人排擠,大哥明明是庶起士之才卻被外放江西任按察使經歷毀了大好前程,您要女兒視若無睹女兒做不到。」說到此處她又歎了口氣,「原以為只要我入了宮太子妃一脈便不敢輕舉妄動,誰想卻被他們搶先一步,尋了個緣由將我剔除在秀女名單中。」

  見女兒如此懂事淩柱既欣慰又難過,十六歲本當是天真爛漫不知愁的時候,無奈他這個阿瑪沒用,要女兒小小年紀就為家中之事操心,搖搖頭道:「說到底還是阿瑪害了你。」

  「阿瑪無需自責,這條路是女兒自己選的,不論結果如何女兒都不會怪怨於人。何況……」她噙了一抹微笑在唇畔道:「何況自入貝勒府以來貝勒爺待女兒極好,否則也見不到阿瑪額娘。」

  「那就好。」淩柱點點頭,心中總算有了幾分安慰,外間雖四處傳言說四貝勒爺為人刻落寡恩,無情無義,但淩柱好歹為官多年知道朝堂之上所聽未必屬實,甚至連所見也未必屬實,一個人心中就有一個是非黑白。在他看來,胤禛多年在朝中的所做所為,雖有不少遭人詬病的地方,但論才幹卻是極為突出,且心懷百姓敢為人所不敢為之事,是朝中近年少有的真正做實事之人。

  淩柱捧茶在手,於茶霧繚繞間解開了淩若心頭的疑問,「你大哥在年後就去江西赴任了,他說為官者不應為權勢榮華,而當為天下百姓謀福祉。他還說讓你放心,縱然遠離京城也必當做出一番成績來。」

  「大哥能想明白自然最好。」淩若慢慢啜一口茶,放下了提在喉嚨的心,她真怕大哥會過不了心中那道坎。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大哥年紀輕輕便能夠榮寵不驚將來成就必不可限量。

  他們說話這陣子功夫,榮祥已經將小几上的幾盤點心悉數吃了個乾淨,拍著鼓鼓的小肚皮意猶未盡地道:「姐姐這裡的點心可真好吃,我還想吃。」

  淩若寵溺地捏捏他筆挺的鼻樑道:「你若喜歡,晚些走的時候姐姐讓廚房多做一些給你帶著。只是現在可不能再吃了,否則撐了肚子還怎麼用午膳,姐姐知道你要來可是特意讓廚房備了你最愛吃的五彩牛柳和八寶野鴨,很好吃的哦。」

  「真的嗎?」聽到這兩個菜榮祥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使勁往肚子裡咽了口唾沫,他現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胃口極好又愛吃肉食,只是家中不富裕只能偶爾吃上一頓,有時候實在饞極了就央榮祿偷偷去山上打點野味,也虧得榮祿雖然習四書五經,但滿人出身的他同樣自小學習騎射之術,三不五時就能打到一隻野鴨或山雞,拿回來讓富察氏煮著吃,也算是改善一下伙食,只是現在榮祿外放江西,榮祥又小,淩柱怕他一個人上山會出意外,是堅決不讓他私自外出,可是把榮祥饞壞了。

  「姐姐你儘管放心,他肚子大著呢,待會兒保准他吃的比誰都要多。」伊蘭親昵地抱著淩若的胳膊道。自進來後她就一直黏在淩若身邊,不時撫一撫她身上柔軟光滑的錦緞,眼中盡是豔羨之色,姐姐如今所穿所戴的東西都好精緻好漂亮,她若也能像姐姐一般該有多好。

  淩若莞爾一笑撫了伊蘭嬌嫩如花的臉頰正要說話,有人推門進來,卻是水秀,只見她欠一欠身恭敬地道:「主子午膳已經備好了,是否現在起膳?」

  自入秋以後天氣漸涼,為怕菜肴冷卻失了該有的味道,廚房每做好一道菜都會以銀蓋覆之保其溫度,待要用膳起方才起蓋,故稱之為起膳。

  淩若微一點頭朝淩柱與富察氏笑道:「說了這麼許久的話阿瑪跟額娘也該餓了,不如咱們先去用膳?」

  「也好。」淩柱剛一答應,榮祥就跳起來拍手歡呼道:「好啊,有牛肉和野鴨吃了。」

  看著他饞極的模樣,淩若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酸無比,堂堂朝廷官員卻連牛肉、野鴨這等尋常之物都不敢天天吃,說出去只怕沒人相信。

  「走吧,姐姐帶你過去。」她一手牽著伊蘭一手拉過榮祥略有些粗糙的小手與淩柱夫婦一道往偏廳走去。

  小路子與水月早已候在偏廳,偌大的圓桌上擺滿了一道道覆了銀蓋的盤子,等他們一一落坐後,二人開始起膳,一個開蓋一個報菜名,菜十二品:花菇鴨掌、五彩牛柳、佛手金卷、炒墨魚絲、草菇西蘭花、山珍刺龍芽、蓮蓬豆腐、奶汁魚片、鳳尾魚翅、紅梅珠香、宮保野兔、繡球乾貝;湯一品:龍井竹蓀;餑餑二品:肉末燒餅、龍鬚麵。

  為著今日這道午膳,淩若數日前便去廚房交待過,每一道菜都是她親自定的,還特意封了個紅包給廚子,務求盡善盡美。

  桌上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看得榮祥和伊蘭直了眼,他們長這麼大從未見過一頓飯吃這麼多菜的,正當他們以為菜肴都齊了的時候,兩人從外頭抬了一個紅漆託盤進來,上面擺著一隻剛剛烤出來的全乳豬,色澤金黃,香氣撲鼻,還在冒著熱氣。

  看到那只烤乳豬,淩若柳眉微微一蹙,她倒是點過這道菜,不過廚房說乳豬近日所得極少,除了份例之外只怕供應不上,是以便撤了沒點,怎得現在又端來?

  淩若不認識那兩個人,卻認識跟在他們之後進來的人,正是嫡福晉身邊的三福,他進來後朝淩若打了個千兒道:「奴才給淩福晉請安,淩福晉吉祥。主子知道今日淩福晉家人過來,所以特命小的將供應給含元居的烤乳豬送過來,請淩老爺和淩夫人享用。」

  淩若還沒來得及推辭,三福已含笑道:「主子說了,淩福晉的家人等同於她的家人,盡些心意是應該的,她本該親自過來,只是無奈近幾日頭疼病犯了,動不得身,所以只能差遣奴才過來,請淩福晉千萬不要推辭。」說到此事他故做可憐地道:「主子可是發話了,若奴才不能完成這樁差事,那奴才也不用回去交差了。」

  這自是玩笑之話,不過那拉氏的這番心意卻是令淩若心頭微微一暖,感激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煩請替我謝謝嫡福晉,改明兒再去給她請安。」

  「奴才記下了。」三福答應一聲又道:「還有一件事主子讓奴才問一問淩福晉,府裡請了外頭的戲班子三日後在清音閣唱戲,據說這戲班最拿手的一齣戲是穆桂英掛帥,不知淩福晉可有興趣聽?」

  「自然有興趣,到時我一定過去。」淩若含笑答應,又命水秀取銀子賞了三福,三福謝過後將專門用來切乳豬的刀交給小路子後垂手退下。

  小路子用刀將乳豬細細切好後,拿小碟子盛了一一端到諸人面前,榮祥最是高興不過,二話不說拿了筷子便挾著吃。這烤乳豬取的是剛產下一月內未斷奶的豬崽,因著不曾吃過五穀雜糧是以肉質極嫩兼有一股奶香味,而在烤制中廚子又添加了諸多秘制醬料,令這肉吃在嘴中滋味無窮。連不甚愛吃肉食的富察氏都吃了好幾塊,更不需說嗜肉如命的榮祥,話也顧不得說只一昧埋頭苦吃,長這麼大他何曾吃到過這般美味的烤肉。

  淩柱嘗過之後亦是對其大加讚賞,直言比以前同僚請客時在酒樓吃到的烤乳豬好吃數倍。淩若笑著挾了一筷青魚魚尾上的肉到富察氏碗裡,瞥見伊蘭托著腮幫子發呆奇道:「蘭兒怎麼不吃菜,可是不合你胃口,想吃什麼告訴姐姐,姐姐讓人給你做去。」

  伊蘭搖搖頭,盯著淩若看了半晌後,跳下椅子走到她旁邊睜著墨水晶般的眼睛小聲道:「姐姐,我也想來聽戲可以嗎?」

  「這……」淩若沒想到她會提出這麼一個要求來,一時間倒有些難以回答。

  正在她為難之際,淩柱「啪」的一聲放下筷子瞪眼喝斥道:「胡鬧!你以為這貝勒府是自己家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快坐好,不許再煩你姐姐。」

  淩柱素來待子女極好,重話也少有一句,現在見他板了臉喝斥,伊蘭倒是不敢頂嘴了,悶悶不樂地坐回到位子上,嘴裡小聲嘟嚷道:「不行就不行,幹嘛這麼大聲凶人家。」

  坐在旁邊的富察氏輕聲安慰道:「別不高興了,你想看戲的話額娘帶你去戲園子看就是了,別難為你姐姐,乖!」

  「那個地方什麼樣的人都有,我才不要去呢!」伊蘭轉過頭不高興地說,貝勒府專程請來的戲班子跟外頭那些品流複雜的戲園子怎能相提並論。

  見她不肯聽勸,富察氏也無可奈何,望向淩柱的目光頗有幾分埋怨,縱使不行也該好生說道才是,何故這般訓斥。

  「好了,不生氣了。」淩若拍拍她的手笑道:「姐姐到時候問問嫡福晉,若她不反對的話,你就入府跟姐姐一起去清音閣聽戲好不好?」

  「當真?」伊蘭驚喜地問,臉上盡是歡欣之色。

  「自然是真,姐姐什麼時候騙過你。」她是真心疼愛這個妹妹,不願讓她受一分委屈添一分難過。

  得了淩若的應承,伊蘭心情頓時由陰轉晴,歡喜不已,連著胃口也好了許多,與榮祥爭爭搶搶,使得這一頓飯吃得極為熱鬧,一大桌子菜竟是吃的七七八八,乳豬更是吃了個乾淨,榮祥自是吃的最多,那一隻烤乳豬倒有一大半進了他肚子,待到膳後香茗茉莉雀舌毫奉上的時候榮祥已經癱在椅中不停地打飽嗝,面對伊蘭的取笑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這是他有生以來吃得最飽最豐盛的一頓飯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1:37 PM

055 諾言

  淩若一邊與淩柱夫婦說話,一邊細細剝著葡萄皮,這葡萄是來自西域的品種,色呈紫紅,果肉脆甜,比南方栽種的葡萄好吃許多,且適應的季節也長,從夏初可以一直到冬時,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葡萄皮黏連極牢甚是難剝。

  每剝好一顆淩若都會用銀籤子簽了遞給淩柱和察富氏,然後繼續剝下一顆,這無疑是繁瑣的,然淩若卻極為享受;自入了這貝勒府,雖不至於六親斷絕,但能侍奉在爹娘膝下的機會卻極少,所以她極為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今時之後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侍孝於雙親。

  絮語間終是說到了原先一直避而不談的話題,富察氏告訴淩若,就在她留選後沒多久容遠便關了藥鋪不知去向,也不曉得是否還在京城。

  原以為淩若聽聞這個消息會有所吃驚,哪想她只是笑笑,將手上最後一顆葡萄剝好後道:「我知道,他如今已是宮中七品御醫,我雖不曾見過,但聽聞皇上和諸位娘娘對他甚是器重。」

  容遠為何進宮,稍稍想一想便能猜到,他對淩若實是情深意重,無奈造化弄人,人始終算不過天,他進了宮淩若卻在宮外,兩兩相隔,難見一面,實令人唏噓感歎。

  「若兒,你已經放下了嗎?」適才說話時,淩柱一直有注意淩若的表情,見她神色如常並未有所波動故有此一問。

  「不放下又能如何?」淩若反問,嘴角含了一抹諷刺的笑容,手指在軟滑的錦衣上輕輕撫過,「我是我,他是他,早在我決意入宮的時候與他就再無半分瓜葛。今時今日我別無他求只盼他能早些將我放下,找一個值得他愛的女子攜手一生。至於他對我的好,我一生都會記得,來生必還他這份情意。」

  「更何況……」淩若轉臉一笑,宛如破曉而出的朝霞燦若雲錦,神色間更有繾綣的溫柔,「貝勒爺待女兒極好,女兒斷不會做出有負他之事。」

  知女莫若父母,見她這般模樣,淩柱夫婦豈會看不出她已對胤禛動了真情,能真心相許自是相好,只是……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擔憂,淩柱想了想還是決定提醒道:「若兒,你要明白,貝勒爺非一般人,他身為皇子又有三妻四妾,你許他以真心,他未必能以真心相報。

  「我明白,所以我從不敢奢求過多。」她起身,望著外面濛濛似籠了一縷霧氣的細雨,靜靜道:「只是,動了心便再難收回,註定回不到靜寂無波之時,但女兒亦是幸運的,不論道路艱難與否,至少能陪伴在自己所愛之人身邊,至少貝勒爺他信我,所以女兒……」笑意緩緩在唇邊綻放,如盛放雨中的玉蘭花,絕色無瑕,「甘之如飴。」

  期望越多失望就越多,她不敢奢望胤禛能如愛湄兒那樣愛她,只要胤禛能信她如一便此心足矣。

  淩柱長歎一聲道:「都是阿瑪無用,若不進宮哪有這許多煩惱遣憾,你又何需受諸多痛苦。」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一切皆是命定,阿瑪無需自責。」淩若走至淩柱面前緩緩俯下身去,枕臉於他的膝上,安靜道:「何況女兒並不覺得苦,世間有千萬條路,女兒相信,這條路一定能夠走得通。」

  富察氏緊緊握著淩若的手說不出話來,誠然如今的淩若錦衣玉食,於外人來看並不苦,然她要與無數女人共同分享所愛之人,對於曾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的淩若而言,必然苦不堪言。

  淩柱撫著淩若髮間冰涼的珠翠久久不語,直至茶盞中再看不到一絲升騰的熱氣方才緩緩扶起淩若,伸出單手與她四目相對一字一句道:「記住你今日說過的話,不擇手段也好,負盡天下人也罷,總之不許放棄!在阿瑪和額娘眼睛閉上之前,你絕對絕對不許出事!」

  淩若明白阿瑪這是在提點自己,也是在逼自己許諾。身在貝勒府必然難逃明爭暗鬥、勾心鬥角的結局,一旦心慈手軟必將萬劫不復,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她慎重地點頭,與淩柱擊掌為誓,許下一生不變的諾言:「是,女兒記住了。」

  「好!好!不愧是我鈕祜祿淩柱的好女兒!」淩柱最清楚這個女兒的性子,一諾千金,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盡全力去做到。榮華富貴他並不在乎,只在乎女兒的性命,要在這種是非最多的地方保全性命甚至出人頭地,必要用到非常手段,當斷不斷只會反受其害;女兒能明白這個道理,他總算有幾分安慰,如此想著眉眼間不由得多了幾分笑意。

  「阿瑪,我也是您的好女兒。」在一旁看了許久的伊蘭忽地跳下椅子跑到淩柱身邊仰著頭嬌聲道。

  淩柱哈哈一笑,抱起伊蘭道:「對,都是阿瑪的好女兒好兒子,阿瑪和額娘以你們為榮。」

  這樣的歡愉一直持續到晚膳過後,隨著天色漸晚,離別二字不可避免的浮上諸人心頭,淩若忍了滿心酸楚命水秀幾人取出數天前就備好的各色禮物,有各色上好的錦緞也有人參、茯苓等滋補之物,皆是往常胤禛賞下來的,除此之外還有榮祥愛吃的各色點心,裝了滿滿一大食盒。

  淩若依依送出淨思居,眼見分別在即,不由得悲上心頭,強忍了淚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阿瑪額娘請千萬千萬保重身體。」

  「我們會的,你也是,萬事小心。」富察氏一邊抹淚一邊不住叮嚀,淩柱扶了她的肩膀輕聲安慰道:「莫哭了,你這樣只會讓女兒心裡更難受。何況往後又不是見不到了,將來有機會我們還是可以來探望女兒的,再不然的話寫信也可以。」

  「是啊。」淩若含淚安慰道:「這貝勒府不是皇宮,雖也有規矩但總歸沒那麼嚴苛,往後女兒一得了機會便央四貝勒讓你們入府相見,貝勒爺待女兒那麼好,他一定會同意的。」

  在他們的勸說下富察氏終是忍了傷感轉身離去,榮祥和伊蘭雖也有不捨,但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並未想得太多,更何況淩若還答應了伊蘭三日後讓她入府看戲。

  淩若站在垂花門前目送他們離去,待他們走遠後那含在眼中的淚方才悄悄垂落,此去經年,再相見不知何年何月,但總歸是有一個盼頭,不至於讓人絕望……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1:40 PM

056 榮憂相伴

  那廂淩柱一行人也在李衛的引領下出了貝勒府,李衛幫著將東西裝上馬車後方才離去。馬車帶著輕微的晃悠緩緩駛離了貝勒府,伊蘭趴在窗沿上望著漸漸遠去的貝勒府不時回頭看一眼堆滿了馬車的各色禮物,精巧的小臉上流露出深深得羨慕之色,許久她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對正與富察氏說話的淩柱鄭重道:「阿瑪,等蘭兒長大了也要像姐姐一樣成為人上人。」

  淩柱一愣,抱過伊蘭讓她坐在自己膝上問:「為什麼突然這樣想?」

  伊蘭把玩著繫著藍色絲帶的髮辮一臉奇怪地反道:「阿瑪難道不這樣想嗎?您看姐姐現在過的多好啊,錦衣玉食,出入有人伺候,還給了咱們那麼多好東西,那些緞子好滑好軟,比阿瑪上朝時穿的朝服料子還要好。」

  淩柱為之愕然,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想法,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反倒是在一旁啃蘋果的榮祥皺著鼻子吐出兩個字,「膚淺。」

  一聽這話伊蘭立時不高興了,像炸了毛的小貓,柳眉倒豎喝道:「你說什麼吶?」

  榮祥把蘋果啃乾淨後將果核往外面一扔抹一抹嘴道:「我說你膚淺,姐姐如今固然是錦衣玉食,但何嘗又不是關在金絲籠中的雀,莫說出門了就是見一見親人都難,你沒見著剛才咱們走的時候姐姐有多難過,虧得你還羨慕姐姐,不是膚淺是什麼。」

  伊蘭不以為然地反駁道:「姐姐雖不能出貝勒府,但旁的地方卻無一絲受委屈,甚至還能幫襯著咱們,難道說還是忍凍挨餓來得更好?」

  「話不投機半句多!」兩人哼一聲各自將臉轉到一旁不再說話,淩柱輕拍著伊蘭的腦袋道:「你當真以為你姐姐只是被限制了自由嗎?」

  「那還有什麼?」伊蘭一臉茫然地問。

  淩柱歎一歎氣看著富察氏道:「夫人,你有沒有覺著除了淨思居以外,不論我們走到哪裡,仿佛都有人盯著?」

  富察氏一臉詫異,脫口道:「老爺也有這種感覺嗎,妾身起先還以為是錯覺來著。」

  淩柱搖搖頭,望著不時被風吹起的車簾,沉沉道:「看來若兒在貝勒府的日子並沒有她自己說的那樣好過,一言一行皆被人監視著。」他輕撫著伊蘭的背道:「風光榮華之背後是旁人難以想像的刀光劍影與生死相向,每一處皆是殺機四伏,稍有不甚就會落得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從此萬劫不復。只怕你姐姐在貝勒府的每一個夜晚都不曾真正安枕無憂過。」說到此處他長歎一聲仰臉道:「若然可以,阿瑪寧願你姐姐從未與皇家有過交集,粗茶淡飯過著寧靜淡泊的日子。」

  伊蘭嘟了小嘴不悅地道:「阿瑪嚇唬人家,哪有您說的那麼可怕。」

  淩柱憐惜看了她一眼道:「你現在還小,很多事都不懂,等將來長大了自然會明白。」

  伊蘭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將目光轉向細雨漣漣的車外,隨著馬車的轉彎,她只能看到貝勒府飛簷卷翹的一角,然那份厚重的奢華早已深深刻入她腦海,抹之不去。

  彼時,朝雲閣中,年氏正閉目倚在貴妃榻上,兩個小侍女一左一右蹲在兩邊以玉輪在其雙腿上按摩,榻邊小几上擱著一座鎏金博山香爐,此刻正焚了上等的百合香,縷縷輕煙帶著令人心怡的輕香自爐中悠悠逸出,於無聲無息間遍佈屋中每一個角落。

  這百合香以沉水香、丁子香、雞骨香等二十餘種香料以古法配製而成,製成之後必須以白蜜相和然後放入瓷器中再封以蠟紙封住,使其不至於泄了香氣。相傳此古法已經失傳,哪怕是最高明的制香師也調配不出真正的百合香。年羹堯知道妹妹素性喜香,不知從何處購來百合香殘缺的古方,交由京城最有名的制香師研製,終是部分還原了這種古香。

  「福晉您是不知道,她不知給貝勒爺灌了什麼迷湯,這才入府一年都不到呢,就讓她家人入府相聚,妾身當時可是足足等了三年才等到這個機會。更過份的是那頓午膳,不算點心果品,光是菜就足足有十二品,招搖至極;嫡福晉甚至還派人送了一隻烤乳豬過去。」在她旁邊宋氏絮絮說著話,言辭間是掩之不去的酸意與忌妒,她熬了這麼多年甚至失去一個女兒才熬到這個庶福晉之位,可鈕祜祿淩若呢,她什麼都沒做,輕輕鬆松就與她平起平坐,這教她如何甘心。

  宋氏絞著帕子撇嘴道:「就在他們走的時候妾身親眼看到拿了許多東西回去,什麼緞子、首飾、補品,應有盡有,敢情咱們這貝勒府就是他們鈕祜祿家的金山銀山。」

  「說夠了嗎?」年氏睜開半閉的眼眸,抬手示意綠意攙她起來,髮髻正中的金累絲鳳釵垂下一顆小指肚大小的紅寶石,流光閃爍,映著眉心金色的花鈿可外耀眼。

  年氏扶一扶雲鬢,眸光漫不經心地掃過忿忿不平的宋氏道:「她能讓貝勒爺和嫡福晉抬舉,自是她的本事,何需惱怒?你說這麼多無非是希望我出手對付她。」

  宋氏被年氏毫不留情點中了心事,訕訕不知該說什麼好,許久才憋出一句來,「妾身……妾身是替福晉不值,鈕祜祿氏素來自以為是不尊福晉,甚至還毒害了福晉最喜歡的絨球,簡直就是罪大惡極,福晉難道當真要眼睜睜看著她成氣候?」

  年氏咯咯一笑,柔若無骨的手輕輕搭在宋氏肩上,「知道我生平最討厭什麼人嗎?」

  宋氏怔一怔,仰一仰臉,與年氏目光不經意交錯的那一瞬間身子往後縮了一下,有難掩的恐懼在其中,雖然年氏在笑,但那雙眼冷的像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樣,毫無溫度可言,只一眼便能將人凍住。

  「我……妾身……妾身愚昧,豈能猜得出福晉……的心思。」她想站起來,但按在肩上的那只手猶如千鈞重,令她根本生不出一絲反抗的欲望,唯有結結巴巴地說著,雙手死死絞著帕子,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宋氏的害怕,正是年氏想要的,她伏下身在宋氏耳邊一字一句說道:「我最恨的就是心口不一、自作聰明的人。」

  此時乃是九月深秋,尚未入冬,李氏卻有一種赤身站於冰天雪地中的感覺,連血液都似要結冰一般,耳邊的聲音更如閻王催命,嚇得她魂飛魄散,連忙雙膝一屈倚著繡墩跪下磕頭,「妾身知錯,妾身知錯,求福晉饒恕!」

  年氏默然一笑,回身坐下後接過綠意遞來的茶慢慢抿著,沉默往往是最好的威懾,因為它會使得別人揣摩不到心意無從應對。待得一盅抿完方才對跪在地上心驚膽戰的宋氏道:「你以為你那點小心思能夠瞞得過我?哼,簡直就是笑話!」

  年氏的這一聲冷哼聽在宋氏耳中猶如晴天霹靂,心撲通撲通狂跳險些從喉嚨中蹦出來,為自己剛才所存的那點取巧之心後悔不已,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眼淚鼻涕花了她的妝容,令她看起來像個小丑一樣,然現在的宋氏已經顧不得許多了,她爬到年氏腳邊攥著她的裙擺哀求道:「福晉,妾身知道錯了,妾身下次絕不敢再犯,一定對福晉忠心不二。」

  儘管年氏入府不足一年,但宋氏對她的手段已經領教過,不說淨思居那回,就是宋氏親眼所見的就不止一回,成格格嫌送到她那裡做冬衣的料子顏色不好看,去找高管家要換料子,令高管家很是難做。此事恰好被年氏看到,她讓高管家去庫中取出準備分派給各位福晉格格的料子,蜀錦、雲錦、荊錦足足有上百匹。

  成格格還沒來得及謝恩,年氏已經輕描淡寫地命高管家將每一匹錦緞展開來層層纏繞在成格格身上,待得百匹錦緞纏完之後,成格格已經成了一個圓球,莫說走路連動一下都難,這樣足足在院中站了一夜,無人敢解下布匹,且正好那一夜還下了雨,淋得成格格瑟瑟發抖,不斷討饒喊救命,但換來的是毫不留情的巴掌,朝雲閣的下人奉了年氏的命令,只要成格格敢出聲便掌她的嘴,直至她昏過去。

  成格格被救醒後大病一場,即使病好後也嚇破了膽,從此變得唯唯諾諾,看到年氏猶如老鼠見了貓,遠遠就饒著走。而年氏的雷霆手段也震懾了所有人,更讓人看清了年家的權勢,府中少的那些近百匹料子,不出兩日便有人源源自府外運送進來,且無一不是出自蘇浙兩地的上好綢緞。

  宋氏暗恨自己怎麼一時糊塗忘了年氏的手段,可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唯有不斷求饒。

  年氏嫌惡地瞥了一眼花了妝的宋氏,若非還有用得著她的地方,真恨不得一腳踹出去,這副窩囊樣子看了就鬧心,如此一個愚鈍如豬的人也敢在她面前耍心眼,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揮手示意隨宋氏一道來的侍女扶起她後道:「記著你今日的話,若再有言不由衷,我定不輕饒了去。至於鈕祜祿淩若……我自然會好好教教她,讓她知道不是得了貝勒爺幾分寵愛就可以為所欲為。」她撥弄著指上的鏤金菱花嵌珍珠護甲冷笑道:「嫡福晉不是讓咱們三日後去清音閣看戲嗎?那咱們就好好看這場戲,別辜負了嫡福晉一番心意。」

  鈕祜祿淩若,上回被你逃過一劫,那這一次呢,還能那麼幸運嗎?

  這一夜,許多人難以成眠……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1:43 PM

057 清音閣

  九月初七的前一日,葉秀被釋了禁足,許她踏出流雲閣,同去清音閣聽戲。聽聞這是嫡福晉的意思,葉秀畢竟沒犯什麼大錯,小懲大戒一番就是了,好歹她腹中還懷著貝勒爺的骨肉呢,若因禁足而憂思過度致使胎像不穩,那便得不償失了。

  當淩若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並沒有墨玉他們想像的訝異與不甘,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在她看來葉秀脫困是早晚的事,不管是胤禛還是嫡福晉,出於其腹中骨肉的考慮都不會長久禁她的足,尤其胤禛現下子嗣空虛,只要這個孩子在,她便不會真正被冷落沉寂,脫困只是早晚的事而已。

  看來,明日那場戲會很熱鬧……

  淩若放下手中的繡棚起身看著暮色四合的天空,夜幕像一張巨大無邊的網從天邊垂落,將所有人網落其中,跳不開掙不脫,唯有在這萬丈紅塵中苦苦求生……

  遠處,一個頎長的身影於無邊夜色中緩緩向她走來,英挺冷峻的面容在黑暗中若隱若現,衣衫被漫捲的長風吹起,獵獵飛舞,猶如黑暗中的君主。

  四目交錯的那一瞬間,有一抹淺淡但卻真實的溫柔在他眼底閃過,唇角更微微翹起含了一絲笑意在其中,令他面部的線條看著柔和了許多。

  望著那越來越近的身影以及向她伸來的手,淩若突然笑了,帶了明媚到極致的深情,伸手與他緊緊相握在一起。心是從未有過的安定……

  胤禛,為了你,我心甘情願在這萬丈紅塵中受苦,不求榮華富貴;不求你心唯一;只求,多年後你依然會伸手與我相執,哪怕我已白髮蒼蒼容顏不再……

  那拉氏請的是京城最有名的集慶戲班,初七這日一大早戲班子便入了貝勒府在清音閣搭台置景,在夜幕降臨前一切準備停當,只待府中各位主子一到便可開鑼上演,那拉氏點的是穆桂英掛帥,也是集慶戲班的壓軸戲。

  未到掌燈時分,環繞清音閣四周的燈籠就已依次亮起,遠遠望去,百餘盞絹紅明火的燈籠散發著如流水一般的暖光,與天上明月星光交相輝映,為清音閣憑添了一絲奢華氣息。

  隨著時間的推移,府中大大小小的主子陸陸續續引燈前來,於戲臺對面的樓閣中依次落坐,這樓除分上下兩層,樓下看戲,樓上供人小憩之用。

  當淩若牽著伊蘭的手踏入戲閣時,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鶯鶯燕燕笑語嫣然,多是一些格格,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著什麼,看到淩若來,神色間流露出幾許羨慕與忌妒,僅僅在不久之前,她還是與自己等人相同的身份,甚至尚有不如,她們可以盡情嘲笑諷刺於她,可現在她卻已貴為庶福晉,成為貝勒爺身邊的新寵,聽聞貝勒爺雖不極寵於她,書房卻始終允她自由出入,這樣的殊待,哪怕是年福晉也不曾擁有。

  「妾身們給淩福晉請安,淩福晉吉祥。」不論她們心中甘願於否,淩若身份擺在那裡,禮不得不行,當中更有一些人提心吊膽,唯恐淩若記著之前的過節。

  淩若何嘗看不出眼前這些人的心思,不過她也懶得與之計較,正要示意她們起身忽地瞥見不遠處一個角落裡有人正看著自己,也是唯一不曾向自己行禮的格格。

  溫如言默然地看著朝自己望來的淩若,眼眸中流露出深深的失望,自那次之後她又曾去過淨思居幾回,可每一次淩若都避而不見,若說一次尚情有可原,那麼第二次第三次呢?也許素玉說的沒錯,是她看錯了淩若,錯以為可以與她做一輩子的姐妹,原來……她也與其他人一樣跟紅頂白,一旦上位之後便翻臉無情,當初的姐妹情深現在看來不過是虛情假意罷了。

  罷了,罷了,這深宅大院中哪有真正可以相信之人,是自己太過一廂情願了。溫如言漠然一笑飲盡杯中之酒,別過頭不願再看淩若,既然她已決定與自己劃清界限,那便由著她去吧,她溫如言自有她的傲骨,不會去巴結任何人。

  淩若看到了她眼中深切的失望,但同樣無能為力,石秋瓷的背叛已經成為她的心魔,只要一日解不開與溫如言的隔閡就會一日存在。

  「我們過去坐吧。」她收回目光牽了伊蘭的手往自己所屬的那排位置上走去,瓜爾佳氏已經先到了,淩若與她並不相熟,頷首算是平禮見過後與伊蘭一道坐下,她們一落坐立時有下人過來奉茶。

  伊蘭小心翼翼地捧著茶盞,這青花纏枝的細瓷茶盞輕薄透光,捧在手中隱隱能映見手指,如玉一般,遠非家中所用的粗瓷杯盞能比,盞蓋剛一揭開便能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獨的茶香。

  伊蘭穿了一身嶄新的粉紅彈花棉襖,髮間插著淩若前兩日送她的珍珠簪子,伊蘭長相本就甜美可愛,如今再一打扮更顯嬌俏,長大了必然也與其姐一樣是個美人胚子。

  今兒個一早姐姐身邊的小衛子就來接她,說是姐姐已經得了嫡福晉許可,允她入府看戲,她歡喜的不得了,央著額娘將原本準備過年時穿的粉紅彈花棉襖翻了出來,論料子自是姐姐送的那些錦緞更好,可是兩三日間哪來得及做成衣裳,富察氏起先是不同意她穿的,倒不是怕髒了舊了,而且是這棉襖是冬天穿的,眼下不過是深秋天氣,這衣裳穿著不免有些熱,但伊蘭執意如此,只得由著她去。

  流光溢彩的戲臺,呼之即來的下人,這一切都令伊蘭在感覺新奇的同時癡迷不已,這裡比家中好太多太多,她若能像姐姐一樣一直住在這裡該有多好。

  正自出神間,身邊突然傳來說話聲,伊蘭抬頭瞧見姐姐正在與一個容色妍麗身著煙紫色細錦旗裝的女子說話,在那女子還站著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膚色白皙的女孩,她穿了一襲淺綠色織錦緙花裙裳,底下是一雙銀色挑碧絲的繡鞋,鞋尖處各綴著一顆明珠。伊蘭不自覺地摸了摸她特意別在發上的珍珠簪子,與那兩顆明珠相較,她簪子上的珍珠無論色澤還是大小都遠遠不及。

  那女子低頭打量了伊蘭一眼後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與淩若道:「這便是你妹妹?長得很是標緻,想必假以時日又是一個大美人兒。」

  「姐姐謬贊了。」淩若微微一笑對伊蘭道:「還不快見過李福晉和靈汐格格。」

  伊蘭乖巧地答應一聲,雙手搭於右側屈膝像模像樣地行了個禮嬌聲道:「鈕祜祿伊蘭見過李福晉,見過靈汐格格。」

  靈汐漠然看了她一眼便將目光重新投向遠方,自上回險死還生後,她的性子就變了許多,沉默寡言,孤僻疏離不願外出,即便是在面對至親之人時也不願多說一句,與以前活潑好動的她判若兩人,令胤禛與李福晉憂心不已,只盼著她能快些好起來;這次李福晉也不知費了多少口舌才使得靈汐願意出門來清音閣看戲。

  「起來吧,我與你姐姐情同姐妹,無需見外。」李氏倒是極為熱情,親手拉起伊蘭不說還摘下手上鑲有紅藍淚滴狀寶石的金鐲子套在伊蘭皓白如玉的手腕上道:「算起來你也該稱我一聲姐姐,這個鐲子便當是我這個姐姐給你的見面禮吧,可不許拒絕。」

  這只金鐲子雖不算珍品,但做工極為精巧,鑲在上面的寶石亦是玲瓏剔透,猶如陽光下彩色的水滴,伊蘭幾乎是一眼便喜歡上了,望向淩若的目光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期待。

  淩若本欲拒絕,但觸及伊蘭眼中的期許時心頭驀地一軟,不由改了已經到嘴邊的話,「那就快謝謝李福晉。」

  於家人她始終有所虧欠,尤其是兩個弟妹,這般年幼便要替她在父母膝前盡孝道。聽到自己可以留下這個鐲子,伊蘭頓時笑彎了眉眼,甜甜地朝李福晉道:「多謝李福晉。」

  「叫我姐姐便是了。」李福晉似很喜歡伊蘭,拉著她的手在前面坐下後問東問西,又叫人拿來精巧的點心給她,而伊蘭嘴又甜,一口一個姐姐叫得極為親熱,不消一會兒功夫兩人已是極是熱絡,絲毫沒有陌生感,倒比木然坐在一旁不言語的靈汐更要像母女倆。

  李福晉從碟子中取過一塊松子糕遞給伊蘭道:「來嘗嘗府中大廚的手藝,外面可是吃不到的。」

  伊蘭依言接過,咬開來發現糕中嵌著整粒整粒的松子仁,又脆又香,回味甘甜,連聲稱讚好吃。咬了幾口後她歪頭想了想從碟中又取了一塊松子糕後跳下椅子跑到淩若面前,將糕點塞到她嘴裡甜甜地道:「姐姐也吃。」

  淩若佯裝生氣地道:「還記得我是你姐姐啊,看你跟李福晉聊得這麼開心,我還以為你準備認她做姐姐了呢。」

  伊蘭知道姐姐不會真生自己的氣,是以嘻嘻一笑,把身子往淩若懷裡一偎撒嬌道:「哪有,蘭兒只有一個親姐姐,李福晉就算再好也不及姐姐萬一。」

  莫看伊蘭年紀不大,心眼卻不少,雖當面時稱李福晉為姐姐,但與淩若相處時依然以福晉呼之,以示親疏有別。

  「你喲,這張小嘴跟抹了蜜一樣,真讓人拿你沒法。」淩若寵溺地刮一刮她小巧的鼻樑,笑意淺淺。

  「對了,姐姐,靈汐格格是李福晉的女兒嗎?她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好奇怪啊。」伊蘭湊到淩若耳邊小聲地問,剛才她在與李福晉說話,但眼角餘光一直有注意坐在李福晉旁邊的靈汐,發現她不言不笑,像一個木頭人一般。

  淩若自然知曉靈汐這般皆因之前所受創傷太大,令她整個人近乎封閉;但這話卻是不好對伊蘭明說,只好含糊過去,隨後告誡她李福晉身懷六甲,讓她與李福晉相處時小心些,切不可衝撞了她。

  說起來,李福晉此刻已經懷孕四月,可是觀其身量依然清瘦,只是小腹略顯,若不知情的話根本看不出她身懷六甲,與正在向她行禮的葉秀截然相反,葉秀懷孕不過六月就已大腹便便,跟八九個月的孕婦相似,很多人懷疑她懷的會不會是雙胎。

  眼見著人越來越多,淩若示意伊蘭坐好不要再四處亂走,以免撞到他人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然而很多時候麻煩總是會自己找上門來,難以避免。

  伊蘭剛要答應,忽地一陣香氣迎面而來,與平常所聞到的脂粉香氣不同,此香甘馥清幽,極是好聞,令人一聞之下便銘記於心難以忘懷。伊蘭好奇地循香望去,只見一名長身如玉,面貌冷俊的男子迎面朝她們走來,在他身後還跟著兩名女子,右側那位容色端莊,眉目和善,令人一見之下便生出幾分好感來;左側那位則是華衣珠釵,明豔不可方物,伊蘭聞到的香氣正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一直以來,伊蘭都覺著姐姐是這個世間最美麗的女子,擁有傾城之貌,天底下當再無與她一般貌美的女子,如今方才知曉,原來還有人可以與姐姐相提並論,甚至論風姿更勝一籌。

  在伊蘭驚訝於年氏驚人美貌之時,淩若已經拉著她跪下,不止她們,清音閣所有人盡皆起身向著府中身份最尊貴的三人行禮,連那在戲臺上準備的戲子與樂師都遙遙拜倒,齊聲道:「給貝勒爺請安;給嫡福晉請安;給年福晉請安。」

  「都起來吧。」胤禛擺手示意眾人起來,又親自扶起李氏和葉氏道:「你們兩個懷著身子無需拘禮,好生坐著就是了。」

  那拉氏亦在一旁笑道:「是啊,與其拘這些虛禮,倒不如好生養著身體,待十月懷胎後為貝勒爺誕下健康聰明的麟兒。」

  兩人謝恩後在侍女的攙扶下分別落坐,胤禛正要領那拉氏與年氏落坐,眸光掃過面無表情直直仰頭望著自己的靈汐,心頭微顫,弘暉死後,靈汐封閉了自己,這麼久來莫說笑,甚至連話都不肯說,仿佛與世隔絕。為此他甚至請太醫來看過,但太醫直言這是心病,非藥石所能奏效,只能靠家人多在身邊陪伴,等她自己解開心結。他彎身抱起靈汐柔聲道:「跟阿瑪一起坐好不好?」

  靈汐看了胤禛許久,直至空洞的目光凝聚起一絲微弱的光芒方才輕輕點頭,胤禛欣喜地抱了靈汐一道在闊背紫檀木椅中坐下,那拉氏與年氏分坐兩邊,李氏則坐在那拉氏下首,其餘人則依著品級高級依次落坐。

  那拉氏在接過下人遞來的茶喝了一口後訝然道:「咦,今天的水好甜啊,仿佛跟平常在喝的不太相同。」

  年氏揭開茶盞撥一撥浮在上面的茶葉微笑道:「難得今日姐姐有興趣請了戲班來演戲讓貝勒爺和眾姐妹們熱鬧熱鬧,我這個做妹妹的當然也得盡些力,今兒個泡茶的水是妹妹特意命人從玉泉山上運過來的,甘甜清冽,用來泡茶最好不過。」

  「妹妹有心了。」那拉氏笑一笑轉向正與靈汐說話的胤禛道:「貝勒爺,今兒個淩福晉的妹妹也來了,您要不要見見?」

  「是嗎?」胤禛濃眉一挑,往淩若所在的方向看去,果見她身邊站了一個陌生的小女孩,當下招手示意她們過來。

  淩若趕緊牽了伊蘭上前行禮,伊蘭從未見過這位貴為大清朝四皇子的姐夫,此刻既緊張又好奇,睜著圓溜溜的大眼偷偷打量穿了一襲湖藍嵌金繡雲紋長袍的胤禛。她自以為小心謹慎的舉動孰不知皆被胤禛看在眼中,化為莞爾一笑。德妃貌美,故生的胤禛五官極為出色,只是神情過於冷峻,所以令人望之生畏;而今無意的一笑,猶如破開千年寒冰而來的春風,又如天際四散垂落的浮光,令人沉淪其中難以自拔。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1:47 PM

058 人生如戲

  胤禛仔細打量了伊蘭一眼後對淩若道:「眉清目秀,長得和你很相似,叫什麼名字?」

  「回貝勒爺的話,小妹名喚伊蘭。」淩若依言回答。

  「伊蘭花的伊蘭嗎?」年氏在一旁問,待淩若點頭她嫣然一笑道:「此花在京中少有人識,倒不想有人會此花為名。」

  淩若欠一欠身道:「妾身阿瑪在小妹出生前曾在江南見過種植在那裡的伊蘭花,很是喜歡,所以便以此為小妹命名,希望小妹能如伊蘭花一般柔美婉約。」

  年氏黛眉一挑朝胤禛道:「淩福晉妹妹將來如何妾身不知,但妾身卻知她定是很怕冷。」

  「何以見得?」胤禛撫著靈汐嬌柔的小臉問,流露出幾分好奇之色。

  年氏笑吟吟地朝站在淩若身邊的伊蘭努了努嘴道:「若非怕冷,怎的才九月初便已穿上了棉襖,又不是下雪天,瞧咱們靈汐格格也不過單衣夾襖而已。」

  伊蘭小臉一白,低頭略有些不安地拉扯著那身簇新但明顯與時令不合的彈花棉襖,淩若還未來得及說話,宋氏已走過來不由分說地拉住伊蘭的手故做關心道:「小小年紀照理來說不該這般怕冷才是,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咦,手怎麼熱?」她眉頭微蹙,翻手用力掰開伊蘭蜷在一起的手掌,只見那小小的手心盡是黏膩的濕汗,再看她額頭與脖子,皆滿布細密的汗珠。

  「小妹無病,不勞宋福晉掛心。」淩若隔開宋氏將伊蘭拉到懷中,神色警惕地道。

  宋氏噙了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道:「既是無病,為何明明熱得出汗還要身著棉襖,難得淩福晉的妹妹只得這一身粗布棉衣嗎?」

  宋氏故意說得極大聲,每一個字皆清晰傳入所有人耳中,在場者無一個是簡單者,只要稍稍一想再看伊蘭這身新得明顯是第一天穿的衣裳便明白其中玄奧,紛紛掩嘴輕笑,眼中盡是輕蔑之色。

  伊蘭本就是為了怕人看輕嘲笑她,所以才將她最好的衣裳穿上身,未曾想還是被人拿來說事取笑,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無助地絞著衣角不知如何為好。

  能入主貝勒府成為格格乃至主子的,家中皆有些關係,眼見淩若從無寵而有寵且諸多破例,難免羨慕忌妒,便修書回家打聽過其家世背景,知曉淩柱雖為從四品典儀但無權無勢又因得罪了太子妃的阿瑪導致生活貧寒,儘管面上不敢過份但心中皆有些瞧不起淩若,現在眼見伊蘭出醜,皆是一副興災樂禍的樣子。

  淩若怎會看不出這是年氏與宋氏一唱一和在針對自己,要令伊蘭乃至自己出醜,一昧退讓只會讓她們得寸進尺,更何況她們還辱及家人,當下斂一斂袖子朝面帶自得之色的宋氏言語道:「伊蘭雖不止這一套衣裳,但姐姐口中的粗布麻衫確已是伊蘭最好的衣裳了。妹妹阿瑪雖是四品京官,但他一向清廉自居,從不取朝廷俸例之外的銀子,他常說:為官者既領了朝廷俸祿那就該為君分憂,為民請命,若一心只想著貪圖安逸,中飽私囊,如何能對得起君王的信任,對得起百姓的期盼。是以不論家中日子如何艱難,阿瑪都堅持不取一分不廉之銀。」說到這裡淩若不著痕跡地瞟了胤禛一眼,見他神色有所動容便知自己的話已打動了他。

  近一年相處下來,她知道胤禛平常最恨貪官,最敬心懷百姓的清官,是以這番話看似在對宋氏說,實則皆是說與胤禛聽,只要胤禛傾向於自己,任憑宋氏使盡渾身解術也翻不出什麼花樣來。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道:「阿瑪一人要養一家老小,只憑那些個俸銀根本不夠用,是以額娘和妾身在家時常會做些針錢活拿去換錢補貼家用,平時家中吃飯只有逢年過節時才會看到葷腥。至於這衣裳,一年能有一件新的便算不錯了。」淩若這話半真半假,日子拮據是真,但要說逢年過節才能吃到葷腥便有些誇張了,畢竟在淩柱得罪石厚德之前外省孝敬的冰炭敬還是有的。

  嫡福晉大為感動地道:「想不到淩大人是一個如此清廉自律的官員,我大清若能多一些像淩大人這樣的清官何愁不能長盛不衰,貝勒爺您說呢?」

  「福晉說的不錯。」胤禛點點頭,看向淩若的目光又柔和了幾分,「沒想到你之前過的這樣清苦。」

  淩若搖一搖頭,「比起一家人能夠開開心心在一起,這些苦算不得什麼。反而是現在……」目光越過臉色漸漸難看的年氏落在低頭不語的伊蘭身上,含了一抹無奈的苦澀道:「妾身覺得很對不起妹妹,她滿懷期待而來,為怕失禮於人前不惜忍著酷熱將本應該冬天才穿的棉衣穿上,不想臨到頭卻被人恥笑了去。」

  「姐姐!」伊蘭本就心裡難受,眼下聽得這話哪還忍不住,埋頭到淩若懷中低低抽泣起來,家中雖說不富裕,但阿瑪額娘以及長兄長姐都待她若珍寶,往常有什麼要求只要他們能做到無一不滿足,從沒人這樣挾槍帶棒的諷刺於她,且還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莫哭了,是姐姐不好,連累你被人笑。」淩若口中叫伊蘭莫哭,自己卻忍不住掉下淚來。

  嫡福晉最是心軟,見她們一哭自己眼睛也跟著紅了,忙道:「快都別哭了,這等會兒還要看戲了,你們這樣一哭誰還有心情看戲啊。」說到這裡她目光一轉含了些許不悅道:「宋福晉……」

  她責備的話還沒說出口,年氏已經先一步道:「我想宋福晉也只是無心之言,並非存心,是淩福晉與她妹妹太過敏感了,貝勒爺您說呢?」

  胤禛正在餵靈汐吃東西,聞言抬起頭睨了略有惶恐之色的宋氏一眼淡淡道:「你也是府裡的老人了,往後說話仔細些,不要再說不該說的話。」

  「是,妾身謹記。」宋氏連忙答應,心有餘悸地退回到自己位上,她本想借機羞侮鈕祜祿氏一番,沒想到她這麼狡猾,令自己偷雞不成反惹來一身騷,適才若非年福晉及時打斷嫡福晉替她說話,只怕自己不能這樣輕易過關。

  見胤禛已經發了話,那拉氏也不好再說什麼,逐對翡翠道:「速去找一身適合伊蘭姑娘穿的衣裳來。」

  這話卻是令翡翠著了難,這找身衣裳不難,可要找適合*歲女孩穿的衣裳卻是極難,縱觀整個貝勒府,與伊蘭年紀相仿又同是女孩的也就靈汐格格一人,難道她去找靈汐格格要嗎?

  正當翡翠為難之際,一直沉默不語的靈汐突然拉了拉胤禛的衣裳艱難地吐出數月來少得屈指可數的話,「我……衣裳……多……給她。」

  儘管因許久不曾說話,令靈汐的聲音聽起來沙啞乾澀,不復往日的靈動清脆,但這並不妨礙胤禛的驚訝與激動,這些日子來他想盡辦法都不能讓靈汐開口,沒想到今日她會自己主勸開口。

  他緊張地撫著靈汐的肩膀道:「汐兒,你……你再說一次給阿瑪聽好不好?」

  「我……衣裳……多……給她。」靈汐指了伊蘭一字一句艱難地重複相同的話,儘管言詞不通,但足以讓人明白她的意思。

  「好,依你,都依你。」胤禛激動地點頭,只要靈汐願意與人交流不將自己封閉起來,她想要天上月亮都行,更甭說區區幾件衣裳。

  李氏亦是激動地不得了,盼了這麼久終於盼到女兒開口,她不顧自己有孕在身快步過來緊緊摟住靈汐,含淚道:「女兒,額娘的女兒,你終於肯再說話了,你知不知道額娘等的心都快碎了。」

  許是李氏的激動嚇到了她,又許是李氏抱得她過於緊,靈汐眼中流露出不安之色,雙手掙扎著欲往胤禛身上靠,她手剛一鬆動,靈汐便迅速爬到胤禛身上,緊緊抱住說什麼也不放,令李氏好不尷尬,她是靈汐的親額娘,可靈汐對她卻恍若陌生人,反是對胤禛極是依賴。

  胤禛拍著靈汐的背輕聲安慰了一番後對失落的李氏道:「你這樣激動反而會嚇到靈汐,她現在肯開口說話說明情況正在好轉,慢慢來,讓她一點一點適應吧。」

  「是,妾身知道了。」李氏訕訕地答應一聲,轉頭對跟在身後的晴容道:「按格格的吩咐去將她那套新做的鵝黃銀紋撒花衣裳拿來給伊蘭姑娘換上,另外再拿幾套格格不常穿的衣裳疊好給伊蘭姑娘帶回去。」

  晴容很快便取了衣裳來遞給伊蘭,在淩若的示意下伊蘭接過衣裳正要隨墨玉上樓更衣,忽聽得嫡福晉道:「貝勒爺,難得靈汐肯為伊蘭說話,可見她們投緣,又是一般年紀,往後不若讓伊蘭多入府陪陪靈汐,說不定對她的病情會有所幫助。」

  胤禛先看向靈汐,見她微微點頭逐帶了一絲笑顏道:「這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只不知若兒與她妹妹願意與否?」

  淩若尚未答話,伊蘭已經欣然跪下道:「回貝勒爺的話,伊蘭願意。」她喜歡這個富麗堂皇的貝勒府,喜歡這裡所展現的一切,眼下有機會自由出入,自無拒絕之理。

  淩若原想推辭,她不願唯一的妹妹蹚貝勒府這趟混水,可伊蘭自己都答應了,她若再反對怎麼也說不過去,只得欠身答應:「妾身也希望靈汐格格能快些好起來。」

  那拉氏頷首道:「那就這樣定了,改明兒我與高福說一聲,讓他們從今往後不得阻攔伊蘭入府。」

  伊蘭歡喜不已,在謝過恩後歡歡喜喜地隨墨玉上樓更衣,待她換好衣裳下來時,戲已經緊鑼密鼓地開始了,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戲臺上。伊蘭在淩若身邊坐下後睨了不遠處的年氏與宋氏一眼皺著眉頭附在淩若耳邊小聲地道:「姐姐,我不喜歡年福晉和宋福晉。」剛才的事讓她很反感。

  淩若微微一笑,抓過一把瓜子放到她秀氣的手掌中,輕聲道:「姐姐也不喜歡,但很多時候喜與不喜不可以隨意表現在臉上。往後你會經常出入貝勒府,此處規矩大人也多,旁的姐姐可以慢慢教你,但這一點你要記住,千萬不要讓人猜到你心裡在想什麼。」

  「嗯,伊蘭記下了。」對於姐姐的話,伊蘭並不是很明白,但她知道姐姐這樣說一定是為自己好。

  「記下就好,看戲吧。」淩若笑一笑不再多言。她知道自己這樣說是為難伊蘭了,說到底她只是一個尚不足十歲的孩子,莫說閱歷,就是心智也遠未成熟,要想做到喜怒不形於色談何容易,縱是她自己都未做到,但這根弦必須時刻繃在心中,萬不可鬆懈。

  台上演的是北宋時期,邊關守將楊繼業的孫媳婦穆桂英為朝廷立下赫赫戰功但被奸臣所讒被逼辭官歸田過著長達二十年的退隱生活,直至西夏侵犯,朝中無人,欲用穆桂英掛帥出征,最穆桂英拋棄私憤與丈夫及兒女並肩作戰的故事。

  集慶班不愧是遠近聞名的戲班,臺上生、旦、淨、末、醜皆功底扎實,表演起來一板一眼,尤其是演穆桂英的那名青衣,唱腔圓正,動作剛中帶柔又如行雲流水,極是好看。

  沒有人注意到葉秀看向青衣的目光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怪異,像是嫉妒又像是矛盾。

  那拉氏細細剝了一個甘橘,又將瓤上的白筋盡皆挑乾淨後才遞給胤禛,面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柔和笑容,「今年江南進貢來的橘子甘甜多汁,極是不錯。」

  胤禛接過後道:「我記得你很喜歡吃橘子,高福可有多送一些去你那裡?」

  「送了許多,妾身一人根本吃不完,翡翠從民間弄來一個方子,說是可以做橘子酒,妾身便將多的橘子皆交由她尋來的制酒師去弄,也不知將來能不能真做出酒來。」那拉氏又剝了一個喂給靈汐吃,靈汐對她倒不抗拒,每次都乖乖張嘴直到吃了四五瓣後才搖頭拒絕。

  「若說府中誰最喜歡吃橘子,非葉福晉莫屬,可惜橘子雖美味但易上火,葉福晉如今有孕在身不宜多吃。」橘紅色的燈盞灼灼照在那拉氏臉上閃爍著溫潤的光芒,宛如一塊美玉,她的目光駐留在胤禛臉上,「記得葉福晉剛進府那陣子,貝勒爺最喜看她唱戲,妾身還記得葉福晉最拿手的也是這出穆桂英掛帥,演得當真惟妙惟肖,比臺上的那名青衣還要好。」

  那拉氏的話勾起胤禛心中深藏的記憶,不是葉秀,而是另一個女子,一個令他為之瘋狂的女子。求不得,放不下,他從未真正能夠將湄兒放下,所以他的痛苦也從未終止過。

  他寵葉秀,將她由一個格格晉為福晉,只是因為看她唱戲會讓他想起與湄兒一道在宮中看戲的那些快樂日子,真想……真想再回到從前……

  胤禛還未說話,那拉氏忽地打量了臺上的青衣一眼奇怪地道:「貝勒爺覺不覺得演穆桂英的那名青衣其動作細微處與當初葉福晉登臺時很相似,像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一般?」

  「物有相同,人有相似,或許只是巧合吧。」胤禛地回了一句,一口飲盡年氏剛替她斟好的酒借此壓制有些煩亂的心情。

  「也許吧。」那拉氏口中應著,但心裡的疑惑始終揮之不去,幾乎是同時,淩若亦側了頭自言自語,「咦,我怎麼覺著臺上那名青衣有些眼熟,仿佛在哪裡見過。」越看越覺得像,可惜青衣臉上繪著彩妝令人無法看真切她的模樣。

  正自奇怪時,伊蘭突然放下喝了一半的羊奶捂著肚子小聲道:「姐姐,我肚子好疼啊。」

  淩若倏地一驚,連忙扶了她小小的身子道:「好端端的怎麼肚子疼了,是不是吃壞東西了?」

  伊蘭小巧的五官皺成了一團,忍痛道:「我也不知道,剛剛喝羊奶時還好端端的,突然一下子就腹痛如絞了。」

  因為伊蘭年紀尚幼,不宜多喝茶,所以嫡福晉特意讓人去給她端了一盅與靈汐一樣的溫熱羊奶過來,沒想到剛喝完沒一會兒就說肚子疼了。照理說不應該啊,待看到桌上吃了一半的柑橘和鳳梨她頓時明白過來,必是冷熱交替之下不慎傷了腸胃。

  「不行了,我忍不住了,我要出恭。」幾句話的功夫,肚子更疼了,伊蘭額頭甚至開始冒冷汗。

  淩若看她痛苦得緊,顧不得責罵,趕緊讓墨玉帶她出去,本以為很快會回來,誰知足足等了半個時辰也不見人影,派李衛等人出去尋了一圈竟然沒見到蹤影,廁前也沒人。這兩人到底去了哪裡?難不成出事了?一想到這裡淩若焦急難安,心神不寧,哪還有心思看戲,趁著無人注意悄悄領著李衛等人離席而去,四處尋找伊蘭與墨玉的蹤跡。

  若淩若不是那麼憂心伊蘭的安危,她就會發現有一道陰冷似毒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1:49 PM

059 見鬼

  出了清音閣,幾人沿著去恭房的路分頭搜尋,幾乎將這一帶搜尋了個遍,可就是找不到伊蘭兩人,當真是奇怪了。

  「到底去了哪裡?」淩若心急如焚,好好的兩人怎麼說不見就不見了,正著急間,她忽地看到前面燈光處隱約有人影閃過,那背影看著像是墨玉,急匆匆地不知要去哪裡,她匆匆喚過李衛隨她一起朝那人影追去,一邊追一邊喊,照理說這隔得也不遠,他們喊這麼大聲應當聽到才是,可「墨玉」不僅不加以理會,反而加快腳步拐過一處牆角消失不見,等淩若他們快步追過牆角的時候前方空空如也,哪還有人影。

  淩若在打量了周圍熟悉的景致一眼後,訝然道:「咦,這裡不是廚房嗎?我們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他們現在站的位置正好是廚房的門口,此刻廚房裡燈火通明,人影晃動,不時有傳來各種聲音,顯是在為看戲的主子福晉們準備點心。

  「主子,奴才覺著事情似有些不對勁,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至於墨玉和二小姐,只要她們在這府裡總是能找到的。」李衛心思素來慎密,適才只顧追著那像墨玉的身影走來不及想事,現在停下來仔細想想頓時覺著有些古怪,那人仿佛有意引他們來此。雖不知用意為何,卻令他出生一絲不祥的預感來。

  淩若也覺著不對勁,點一點頭正待要扶了李衛的手離開,忽地廚房門打開,一名面貌忠厚的中年人提了一個龍鳳銅制大壺走出來,淩若識得他,是府中專門負責做點心的廚子,叫李忠,那松子糕就是出自他之手。

  他一邊走一邊回頭催促後頭雙手捧著一個紅漆託盤的徒弟,「走快些,莫讓主子們等急了。」走了幾步忽地看到還來不及走的淩若,頓時為之一愣,趕緊放下銅壺與徒弟一道行禮,「奴才給淩福晉請安,淩福晉吉祥。」

  越不想被人看見就越容易被人看見,世事永遠是這麼無常,淩若無奈地收回腳步示意他們起來,「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見她問話,李忠趕緊賠笑道:「回淩福晉的話,奴才剛燒開了一壺水,這不正要去清音閣給主子們沖杏仁茶嗎?倒是福晉您不是在清音閣看戲嗎,怎麼會來這裡?」

  「我家主子剛才經過這裡時不小心落了心愛之物,特意回來找尋。」李衛急中生智脫口而出,也虧得去清音閣確實要經過此處,否則他還真不知要尋什麼理由來才看起來合情合理。

  「不知福晉找到了沒有,要是沒有的話您告訴奴才是什麼東西,奴才幫您一道找找。」李忠小心地道。

  「罷了,適才尋了一圈也沒看到,也許並非落在此處。」淩若隨意應付了一句,怕他再多問下去會露了馬腳逐轉過話題道:「杏仁茶必須要以沸水沖之才好喝,一旦水放涼了再沖可就沖不出那個味道了,你還是快些過去吧,我隨後就來。」

  被她這麼一提,李忠也想起來了,這龍鳳銅制大壺的水燒開可是有一會兒,再和下去當真要涼掉了,他趕緊答應一聲提了銅壺就走,那小徒弟緊緊跟在後面。

  「主子,此處不宜久留,咱們也走吧。」待李忠兩人走遠後,李衛小聲地對淩若道。

  淩若點點頭,重新將手搭在李衛臂上,正待邁步忽地心中一動,拔下髮間的七寶玲瓏簪,略一猶豫後毅然扔進旁邊的灌木叢中。想要讓一個謊言不被人揭穿,最好的辦法就是將這個謊言變成真實。

  淩若並不知道就在她離開後沒多久,有一道身影出現在她先前所在的位置,在一陣短暫的停留後那人自灌木叢後面撿起了那枝在黑暗中依然閃爍著耀眼光芒的七寶玲瓏簪。

  樹影重重,夜風穿過樹木時似有嗚咽之聲響起,伴著搖晃的樹影,恍如穿梭在這黑暗中的魑魎鬼魅。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此時的淩若根本不知一張針對她的大網已經編織完成,正逐漸開始收緊!

  待淩若趕回到清音閣時,臺上的戲已經唱至尾聲,李忠正一一為眾人沖泡杏仁茶,獨屬於杏仁茶的純正香味彌漫了整個清音閣。

  「如何?找到伊蘭了嗎?」看到水秀等人已經回來了,她連忙追問,待得知依然沒有消息時,心頓時為之一沉,若伊蘭當真在府中出些意外,她要怎麼向阿瑪和額娘交待啊。

  見淩若坐立難安,李衛勸道:「主子,您先忍耐一下,剛才那事奴才總覺得透著一股邪氣,為免意外,在戲散場前您最好還是待在清音閣中。奴才還是那句話,只要二小姐在這府裡總還是能找到的。」

  「也只好這樣了。」淩若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得依言捺了焦急心情在椅中坐下,只是這戲是無論如何看不進去了,只盼著快些落幕,她好去找伊蘭,若實在尋不到便只好告與胤禛知曉,讓他多派些人去尋找。

  「姐姐!姐姐!」正當淩若六神無主時,耳中突然傳來伊蘭的聲音,顧不得旁邊瓜爾佳氏驚異的目光倏然起身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伊蘭與墨玉彎著身子快步往她這裡走來。

  淩若一把抱住伊蘭撲進懷中的小小身子,猶如抱住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激動不已,待心情平復一些後正要問伊蘭去了哪裡,突然發現手臂下伊蘭的身子微微發抖,再看墨玉也是一臉驚惶不安的樣子。

  「可是有事發生?」她知道必是出了什麼事,否則墨玉不會這般模樣。

  墨玉接過李衛遞來的茶喝了幾口定定神後方才將之前的事細細描述了一遍。原來她帶伊蘭解完手,在回來的路上不知怎麼一回事那處的幾座燈樓竟然不約而同齊齊熄滅了。要知那燈樓每一處皆是以銅絲相護,又有專人守護添加燈油,永夜不熄,墨玉在府中也有一年餘,但凡入夜從未見路燈有熄過。

  有燈時不覺得,如今這一熄卻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仿佛隨時會有怪物從黑暗中跳出來,實在將她們兩人嚇得不輕,墨玉儘管心裡很害怕,但還是努力裝出副鎮定的樣子安慰伊蘭,並摸索著沿來時的路走去。

  路,像是沒有盡頭一般,不論她們走了多遠,周身始終是無盡的黑暗,伴著黑暗來的還有深深的恐懼,儘管緊緊抓著墨玉的手,伊蘭依舊害怕地渾身發抖;就在這個時候,她們突然聞到一陣濃郁的香氣,就在香氣入鼻的同時,伊蘭看到前面有一個白影飄過,嚇得她當即尖叫不止,手腳亂揮驚惶地大喊大叫,「鬼!鬼!救命啊!

  墨玉雖沒看到白影,但被伊蘭這個「鬼」字嚇得渾身一激靈,正準備抱起伊蘭離開這個詭異的地方,眼前突然毫無預兆地出現一張蒼白無血色的女人臉,醬紫色的舌頭長長伸在外面,兩隻眼晴還往外滴著血。

  墨玉突然受此刺激,承受不住當即暈了過去,而她在摔倒的時候正好壓在伊蘭身上,令她一同摔倒,且頭恰好磕在青石地上也跟著暈了過去。

  墨玉不知過了多久,只知等她醒過來時人已不在原地,而是在隔了不少路的浣衣處,也不知是怎麼過來的,所幸伊蘭就在旁邊,她趕緊叫醒伊蘭離開這個處處透著詭異的地方。

  「姐姐,真的好可怕,那個白影沒有腳是飄著走的。」伊蘭心有餘悸地說,「不過墨玉說的那張臉我沒見到。」

  淩若聽她們越說越像一回事,不禁喝斥道:「休得胡言,這世間哪有鬼神,更何況這是在天子腳下皇城附近,即使真有鬼神也被天子氣息震懾心懷畏懼不敢靠近。

  她們說話雖小聲,但瓜爾佳氏近在咫尺,這話自是一字不拉落入她耳中,她當即湊過身來神秘兮兮地道:「妹妹不要不信,世間若當真沒有鬼神,那何以會有那麼多人敬畏害怕、燒香拜神;老祖宗甚至還傳下中元節群鬼回陽的說法。至於妹妹說天子腳下鬼神不敢靠近,我告訴你啊。」她瞥了四周一眼壓低了聲道:「這天底下除了邊關戰場還有天牢之外,要說死人最多的地方莫過於紫禁城,經常有太監宮女失蹤,那裡連磚下的土都是紅的,我聽說那裡經常鬧鬼呢!」

  伊蘭本就害怕,現在被她一說更是嚇得小臉煞白,把頭埋在淩若懷裡不敢抬起,「姐姐我害怕。」

  「不怕,有姐姐在,沒有人可以傷害伊蘭。」淩若安慰過伊蘭後望了瓜爾佳氏一眼,微一皺眉道:「想不到姐姐這般相信鬼神之說。」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何況墨玉和令妹都看得真真的,難道還會假嗎?依我看妹妹你最好去廟裡求幾道符來。」瓜爾佳氏好心提醒。

  淩若盈盈一笑不以為然地道:「多謝姐姐關心,不過妹妹始終覺得鬼神只在心中,信則有不信則無,與其求神拜佛求心安,不如好好想想這鬼從何而來。」

  她從不信鬼神,人死如燈滅,鬼魂索命一說不過是欺世謊言。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1:51 PM

060 青衣

  瓜爾佳氏還待再說,忽地聽到四周響起一片拍掌之聲,放眼望去,原來戲不知何時已經落下帷幕,班主正領著眾人在臺上謝恩。

  穆桂英掛帥這齣戲胤禛已不知看過幾回,與其說他在看戲倒不如說他是在借戲看曾經的自己與湄兒,那是他人生難得的快樂,到如今,只剩下追憶……

  他搖搖頭壓下腦中紛雜的思緒對跪在下面的集慶班眾人道:「戲唱的很好,尤其是演穆桂英的青衣,扮相惟妙惟肖,在我所見的青衣中,足以排在第二位,除了先前的酬勞之外再從帳房裡支一百兩銀子,算是我賞你們的。」

  「多謝貝勒爺。」青衣眼中掠過一絲喜色,與集慶班主一道跪下謝恩。

  適才聽戲的時候她的聲音給胤禛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仿佛在哪裡聽過,而今更加明顯,正自奇怪間,忽聞嫡福晉含笑道:「貝勒爺心中的青衣第一可是指葉福晉?」

  「知我者莫過於福晉。」胤禛澹然一笑望向葉秀的眸光中有一絲少見的溫柔,「秀兒的穆桂英扮相實乃一絕,我想這世間難再有超越她之人。」

  葉秀聞言不僅未見喜色反而有所惶恐,只見她扶了侍女的手來到胤禛與嫡福晉面前挺著鬥大的肚子跪下道:「請貝勒爺和福晉恕妾身欺瞞之罪。」

  這話聽得眾人一愣,那拉氏更是茫然道:「妹妹好端端的怎麼說這話,什麼欺瞞?」

  葉秀低頭不語,倒是那青衣膝行上前與葉秀並排而跪垂首道:「奴婢紅玉給貝勒請安,給嫡福晉請安!」

  「紅玉?你……你怎麼會在集慶班中?」嫡福晉不敢置信地問,胤禛同樣也是驚訝莫名,他怎麼也沒料到這名自己聽著聲音有些熟悉的青衣竟是葉秀身邊的人。

  當「紅玉」兩個字鑽入耳中時,淩若眼皮微微一跳,心中那團疑問終於得以解開,原來並非自己多疑,青衣當真是她認識之人。只是她怎麼也想不到會是葉秀身邊的人,不用說必是葉秀想法讓紅玉頂替原有戲班中的青衣上臺,好在胤禛面前露臉,葉秀此舉明顯是在抬舉紅玉。

  旁人也許會奇怪葉秀這麼做的用意,抬舉紅玉等於是在分薄胤禛的恩寵,豈非與她自己過不去。但淩若卻明白葉秀此舉用意為何。

  葉秀自懷孕之後便不宜再侍寢,雖說腹中之子是她最好的護身符,但在這近十個月中她都不能侍於胤禛床枕之側,心中難免惴惴不安,更何況還曾被禁足,這令她更擔心自己的地位。如此一來,最好的辦法就是扶植一個自己信得過之人上位,借此來鞏固自己的地位。

  紅玉頗有幾分姿色,又是她的貼身侍女,自是最好的人選,只是……淩若在心中微微冷笑,她見過紅玉,這個女人有姿色也有野心,儘管她藏的很小心但還是能感覺到,扶植她上位,只怕葉秀將來很難控制得住。

  除非……葉秀如她所想,並不似表面看到的那膚淺愚蠢,否則必將自食其果。

  且不提淩若心中在想什麼,紅玉聽得那拉氏問話連忙低頭道:「回嫡福晉的話,是奴婢膽大妄為,知道今日集慶戲班會進府唱戲便央主子與班主說讓奴婢頂替那青衣上臺。」

  她話音剛落,葉秀立時接上道:「也怪妾身不好,明知不該,但經不住紅玉幾番央求故答應了。」

  淩若能想到的事年氏自然也想得到,她素來心高氣傲,豈能任憑葉秀在自己面前耍手段而做不知,把茶盞往桌上一推冷笑道:「想不到葉妹妹還是一個如此體恤下人的主子,真是看不出。」

  葉秀垂著頭不敢為自己分辨,倒是胤禛俯下身扶住葉秀輕輕道:「你肚子日漸增大行動不易,往後跪禮就免了,起來吧。」

  「多謝貝勒爺。」葉秀謝過之後就著胤禛的手艱難地站了起來,年氏胤禛當眾偏著葉秀,本就不愉的臉色越發不好看,輕哼一聲將臉轉過一邊不再看他們。

  胤禛睨了尚跪在地上的紅玉一眼問道:「你是何時開始跟著你主子學戲的?」適才戲臺上,紅玉不論唱詞的技巧還是動作都像極了葉秀,他豈會看不出來。

  紅玉小心地瞅了胤禛一眼軟言道:「回貝勒爺的話,一直都有學,只是有主子珠玉在前,而奴婢又笨手笨腳怎麼也學不像,為怕給主子丟臉所以誰都沒說。後來主子懷了身子不宜再唱戲給貝勒爺看,奴婢記得貝勒爺曾說過,主子演的穆桂英最是英姿颯爽,堪稱一絕,不論心中有多大的煩惱只要看到主子演的穆桂英就會一掃而空。所以奴婢在知道今夜集慶班演的恰好就是這出穆桂英掛帥時,就斗膽頂替青衣上臺,奴婢知道自己比不得主子,所以什麼都沒有想,只求能替主子令貝勒爺稍稍展顏便於願足矣。」

  「原來如此。」那拉氏聽後點頭道,「能有這份心,總算你主子平日沒白疼你。」

  胤禛看看餘音猶在的戲臺又看看戲裝打扮的紅玉,目光有些許停滯,親手拉起紅玉定定地望著她彩妝下的面容道:「雖不及你主子那般形神兼備,但能學得七八分也算不錯了,很好,你想要什麼賞賜儘管說。」

  紅玉盯著自己被胤禛握在掌中的手指聲音細如蚊吶,「奴婢什麼都不要,只求貝勒爺往後能少煩惱一些。」

  胤禛笑一笑不置可否地道:「誰都想少煩一些,只是人在世間,總會有各式各樣的煩惱尋上來,想躲都躲不掉;也許唯有閉上眼睛的那一天才會毫無煩惱。」

  他話音剛落那拉氏已一把握住他的手蹙眉道:「好端端地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那拉氏握得很緊,緊到連胤禛都覺得有一絲痛楚,在短暫的愕然過後他明白了那拉氏如此激動的原因,心中浮起一絲絲感動,反握了她的手安慰:「人生百年,總有閉上眼的一天,何需介意。」

  「不管怎樣,總之妾身在一天就不許貝勒爺說這樣的話。」一直以來那拉氏展現給別人的都是大方得體的一面,甚少有這樣執著甚至強硬的時候。

  「好,不說就不說。」胤禛拍拍她的手,又轉向紅玉,儘管紅玉臉上繪了濃重的彩妝,但依然能看出她五官很細緻,在短暫的遲疑後心裡有了決定,張嘴道:「你往後……」

  「啊!好痛。」胤禛話還沒說完,葉秀突然雙手捧肚跌倒在地,神色痛苦萬分,嘴裡更不停地叫著痛。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1:53 PM

061 再相見

  這變故來得太突然,將所有人都給嚇得愣在了那裡,還是胤禛最先反應過來,撩袍來到葉秀身邊半扶了她的身子問是怎麼了。

  「好痛!貝勒爺,我……肚子……好痛!啊!孩子……是孩子……貝勒爺求我們的孩子,求他!」葉秀像溺水的人遇見浮木一般使勁抓住胤禛的衣裳。

  「我會的,你放心,孩子沒事!」胤禛一邊說著一邊手伸到葉秀身下想要抱起她,哪知手剛一伸下去就發現底下濕轆轆一片,忙伸出來一看,只見手掌上沾滿了鮮紅的血。

  那拉氏驚叫一聲,頓時意識到出事了,連忙派人去請大夫,待下人匆匆跑去後她想想又不放心,命翡翠帶著自己的手印速速進宮一趟去請太醫來此。

  那廂胤禛已經抱了葉秀急急上樓,那裡有供人小憩用的床榻,葉秀此時不宜移動,先安置在此等大夫來了再說,至於紅玉,他早無瑕理會。那拉氏匆忙交待幾句後也跟了上去,年氏緊隨其後,李氏想了想一跺腳也跟著上了樓、

  隨著他們的上樓,底下一片嘈雜,剛才胤禛手上那灘血有不少人看看得真切,而嫡福晉又命人去請大夫,甚至還派人入宮請太醫,這分明是小產之兆,難道葉秀孩子要保不住?

  除了與葉秀交好的幾人面有擔憂之色外,更多的人是當一場戲在看,臉上甚至露出興災樂禍之色。於她們來說葉秀身懷六甲並不是一個好消息,一個個早巴不得她沒這個孩子,省得母憑子貴,到時騎到她們頭上來作威作福。

  女人之間永遠不會有真正的和平,除非終男人一生只娶一人,可是如此至情之男子怕是尋遍天下也難得一二,更不須說天家。

  淩若著人將伊蘭送回去後,站在那裡若有所思,今兒個這事真可謂是峰迴路轉,先是葉秀借戲欲捧紅玉上位,緊接著她便出事,而且還來得如此突然,毫無先兆,實在令人費解。

  正當眾人揣測紛紛時,高福領著一個鬚髮皆白的大夫到了,顧不得給淩若等人請安,直奔樓上而去。

  「不如我們也上去看看?」不知誰說了這麼一句,立時引來大家的附合,自己胡猜亂惴哪及得上親眼所見來得真實,當下一道往樓上走去,淩若亦跟在後面;虧得這樓閣夠大又是通間,縱使站這麼多人也綽綽有餘。

  待到樓上,只見葉秀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大夫坐在床沿神色鄭重地為其把脈,而胤禛與嫡福晉幾人則憂容滿面,葉秀流了這麼多血,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賀大夫,到底怎麼樣了,可要緊?」一見大夫收回手,胤禛迫不及待地問道,這賀大夫是京中有名的大夫,四貝勒府有什麼病病痛都請他來診治,是以胤禛對他並不陌生。

  賀大夫搖搖頭拱手道:「請貝勒爺恕罪,葉福晉脈象較弱無力,血氣不足,只怕腹中孩兒難以保住。」

  胤禛雖已想到這個可能,但真從大夫口中說出來的時候,還是覺得難以承受,蹬蹬地退了幾步艱難地道:「當真無法?」

  賀大夫歎一歎氣道:「請貝勒爺恕老朽醫術淺薄,實在無能為力。若葉福晉腹中胎兒月份大一些,老朽倒是能想辦法為葉福晉催產,保住孩子的性命,可是而今不過六月,孩子一旦離開母體必然夭折,斷斷是活不下來的。」

  「不要!賀大夫,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兒,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葉秀聽到了他們的話語,掙扎著從床上撐起攥住賀大夫的衣角哀求,她將所有希望都寄託在這個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絕不能讓孩子出事,絕不能。

  「若能救,老朽早就救了,實在是……」賀大夫搖搖頭止住了後面的話,大夫也只是凡人,不是神仙,很多時候有心無力。

  「這……這可如何是好。」那拉氏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年氏纖長的眉眼間亦含了幾分焦慮,「葉妹妹的脈一樣是賀大夫你在請,你對她的情況最是瞭解不過,難道當真沒有回轉的餘地?」

  賀大夫想了想道:「也許有,但非老朽所能為之。素聞太醫院的太醫醫術絕高,不說起死回生,卻可妙手回春。貝勒爺您乃當朝阿哥,不妨入宮去請太醫來看看,說不定能有救,但一定要快,葉福晉的情況拖不了太久。」

  賀大夫告辭離去,但他的話卻令葉秀重新燃起一絲希望,忍了鑽心的痛楚哀哀地朝胤禛伸出手,「貝勒爺,孩兒還沒來這世上看一眼,還沒喚你一聲阿瑪,他不能死,您一定要救他!」

  「快,快去宮中請太醫。」胤禛握住葉秀冰冷的手大聲吩咐狗兒。

  「貝勒爺放心,妾身一早就已經派翡翠去請了。」那拉氏喚住狗兒道:「若無意外的話應該快到了。」

  她話音剛落便聞得有人奔上來,正是翡翠,在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年輕男子,她一邊跑一邊喘著粗氣喊道:「太醫……太醫來了。」

  淩若不經意地瞥過那名年紀輕輕的太醫,然在看到他的模樣時,如遭雷擊,神色恍惚,她萬萬料不到翡翠請來的太醫竟然會是他……徐容遠!

  自從知道容遠入宮當了太醫,淩若不是沒想到有一天或者會遇見,但絕沒有想到會在今日這樣突然的情況下。

  心,亂如麻;對容遠,她有情亦有愧,十餘年的相知相許,原以為可以白頭到老,不曾想卻被她親手毀滅,不論有何理由,終此一生她都對容遠有愧,若容遠恨她怒她尚好一些,可容遠不僅絲毫未怪,還因她入宮為太醫。

  容遠並沒有看到淩若,他剛一上來便被拉去為葉氏診脈,隨著他手放在葉氏腕間,樓閣中靜雀無聲,所有眼睛都集中在他身上,想看看這個年輕的太醫是否當真有回天之術。

  他剛一收回手,嫡福晉便迫不及待地問:「徐太醫,到底怎麼樣了,可還有救?」

  容遠沒有馬上回答,他抬起頭在人群中看了一圈,仿佛在尋找什麼,待看到神色複雜萬分的淩若時,眼眸驟然一亮,有無言的喜悅在眼底滋生,若兒,我們終於再見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1:55 PM

062 保胎

  他朝淩若微一點頭,強捺了激動的心情收回目光對胤禛與那拉氏道:「葉福晉氣血兩虛,確是小產之兆,若要保胎並非不可,微臣曾從古書上尋到一則保胎秘方,也許能奏效也說不定,只是這樣一來葉福晉便要受苦了。」

  葉秀想也不想便道:「只要能保住孩子,要我受什麼樣的苦都沒關係。」時間拖得越久,她就覺得孩子離自己越遠,直到自己再也抓不住的那一刻。

  「不錯,只要有一線希望都請徐太醫盡力保全。」胤禛如是說道,那拉氏亦在一旁點頭道:「正是此理,孩子已經六月有餘,多保一天生下來養活的機會便大一分,請徐太醫千萬不要推辭。」

  「微臣明白,微臣會盡力而為。」說完這句容遠不再耽擱,取來紙筆寫下藥方遞給等在一邊的狗兒,「依方子去抓藥,三碗清水煎成一碗後即刻端來服用,一日三次;另外再給我去找一些艾葉來,越快越好。」他一邊說一邊從隨身醫箱中取出針炙用的銀針。

  艾葉很快就拿來了,醫書上言艾葉有鎮痛止血的功效,艾葉點燒後熏手足十指,可以保胎固元,但忌之多用,尤其是體虛之人,容遠更從古書上尋得一個配合燒艾的針炙之法,其固胎的功效比單純燒艾好上許多。

  為怕打擾容遠醫治,所有人皆退避至樓下等候,此時已至亥時夜深時,寒意滲人,縱然有披風擋風依然手足冰涼,葉秀她自己出事卻要自己等人陪著受罪,那些個福晉格格皆是滿腹怨言,但那拉氏與年氏等幾個嫡側福晉都沒說什麼,她們也只得忍著,沒一個人敢離開。

  如此等了半個時辰後,方見容遠帶著一身濃濃的艾草氣息從裡面出來,胤禛見之立時追上去問道:「情況如何?」

  「血已經止住,胎象也稍稍穩固,但至於能不能保住胎兒就看福晉自己了,待藥煎好後即刻讓她服下,往後在孩子出生前必須每日定時服藥,還有千萬不要下床也不能坐起,儘量拖延,能保一日是一日。」想到自己深愛的女子如今已經成了眼前這人的妾室,容遠心中百感交集,又苦又澀說不出是何滋味!

  「有勞徐太醫深夜過來,胤禛感激不盡。」胤禛並不知曉容遠心中所想,聽得他說孩子有可能保住不禁輕籲了一口氣,朝容遠拱手致謝之餘又道:「若徐太醫不急著回去的話,能否在此地多留一會兒,待胎兒稍稍穩固一些再走?」

  「自然可以。」容遠並不是今夜的值夜太醫,只是有些事留的晚了一些,恰好碰上翡翠去那裡,聽聞是四貝勒府他連想都沒想便隨翡翠過來,為的就是見淩若一面,還有一些話他想當面與她說。

  直到這個時候那拉氏才有機會問出心中的疑問,「妹妹身子素來健碩,之前又不曾磕碰摔倒,為何會突然有小產的跡象,且來勢如此兇猛。」

  不止她,所有人心中都有同樣的疑問,此事來得蹊蹺,讓人摸不著頭腦。

  容遠想了想道:「我在切葉福晉脈象的時候發現她體內血液曾在一段時間內流轉過快,從而導致胎兒不穩,會否是葉福晉吃了什麼活血的東西?」

  「不可能!」那拉氏斷然否決了他的猜測,「府中兩位福晉有孕,但凡入她們口的東西都特別注意,絕不可能會出現寒涼或活血的東西,即使是紅棗我也早早吩咐了人不許用,更何況若真是食物有問題的時候,李妹妹何以會沒事?」

  「不錯,我並未感覺有任何不妥。」李氏走上前來,淩若不知是否自己錯看,總覺著李氏在說這話的時候神色仿佛有些不自然,她側過頭以袖掩口小聲問一旁的李衛,「你覺著這件事會不會有人故意動手腳?」

  李衛踢著腳邊不知何人落下的一粒珍珠嘴唇輕動,「葉福晉視腹中孩子為命根,奴才曾見她極是仔細地詢問賀大夫所需避忌的食物,而觀她今日又欲扶紅玉上位以固地位,可見她並非我們所見的那般愚蠢,反而精明至極,這樣一個心思縝密的人,主子覺得她會不小心吃錯東西,從而送掉她今後的榮華富貴嗎?」

  李衛的話一針見血,與淩若不謀而合,但是有一點她始終想不通,為何李氏會沒事,給她們兩個準備的東西皆是一樣的,而葉秀又是在看完戲後突然出血,若說是看戲之前所食之物,那這時間未免太久了一些。

  那廂那拉氏已將今夜清音閣中準備的吃食一一報與容遠知曉,她記性極好,數十種吃食記得分毫不差,甚至連當中有何配料都如數家珍。

  「若非外力又非食物,以葉福晉的身子微臣當真想不到是何原因。」容遠聽過之後確實沒發現當中有孕婦不宜之物,當下皺了眉想不出問題出在何處。

  胤禛有些不放心地對李氏道:「月如你當真沒事?要不要讓徐太醫給你把把脈?」

  「妾身的身子自己還會不知道嗎?當真很好,沒有半些不舒服,不用麻煩徐太醫了。」李氏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發顫。

  見她說的肯定,胤禛不再勉強她,只叮囑她萬事小心,一有所不對就立刻告訴他,葉秀的孩子已經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能否拉回來還是未知這數,他絕不想李氏的孩子再出意外。

  「廚子做出來的東西沒事不代表吃進嘴裡也沒事。」年氏突然出此言語,令在場每一個人心中一凜,其實不少人有此懷疑,只是不敢當著胤禛的面說出來而已民,畢竟此事非同小可,若當真有人做作祟,只怕不能善了。

  胤禛目光一沉,撫著下巴凝聲道:「你有什麼話直說就是。」他自小在宮中長大,對後宮諸妃為爭奪皇阿瑪寵愛所使的手段,不說瞭若指掌但也有所耳聞,他絕不願見自己府中亦是這番模樣。

  年氏垂一垂眼,望著自己露在長袖外的指尖靜靜道:「事出必然有因,妾身懷疑府中有人欲對葉氏不利,若不查個究竟找出加害之人,即便葉氏躲過這一次也是枉然。」

  那拉氏越聽越心驚,忍不住插嘴道:「會不會是妹妹想多了,誰那麼膽大包天敢謀害貝勒爺的子嗣。」

  年氏聞言露出幾分譏誚之意,「人心難測,並非所有人都與姐姐一樣菩薩心腸,知人知面不知心,難保不會有人鋌而走險。」說到此處她忽地想到了什麼,望著李氏的肚子吟吟笑道:「姐姐可真幸運呢,同樣懷孕,你卻安然無恙。」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1:56 PM

063 紅花

  這話一出李氏登時臉色大變,尤其是胤禛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幾分疑慮,當即怒斥道:「妹妹此話何意,難道是在懷疑加害葉妹妹的人是我?當真可笑至極,我與葉氏素來交好情同姐妹,又先後有孕,怎可能起謀害之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親姐妹都可反目成仇何況只是情同姐妹,葉氏比姐姐早幾月有孕,當是她先產子,若生下男孩,那便是現在的長子,而姐姐的孩子只能淪為次子,難道姐姐心裡當真沒有一點不甘嗎?」她笑,然這笑意間卻有殺機四伏。

  「簡直是一派胡言。」李氏憤然斥責年氏,冷冷道:「依你所言,不錯,我孩子是有可能淪為次子,那你呢,還有其他人呢,他們將來生下孩子不一樣是次子。你說我有這心思,豈非亦是在說你自己,說這裡所有的人。」

  兩人根本不聽那拉氏勸說,依然在那裡針鋒相對,弄得那拉氏也是一臉無奈。

  「行了,都別說了!」胤禛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們的話,捏一捏眉心,心下有了計較,看向靜默不語的容遠道:「我想請徐太醫幫忙檢查一下今晚所食之物,看看是否有可疑。」

  在容遠點頭答應之後,立時有人將葉秀所用的東西盡皆拿過來給他一樣樣仔細檢查,之前幾樣點心都看的很快,待拿起尚剩了半碗的杏仁茶沾了一點在嘴裡後,神色立時有所變化,儘管杏仁茶的味道濃郁無比,他還是在其中嘗到了一絲不該有之物的味道,為怕弄錯又嘗了一次,終於肯定無誤。他抬頭對一直等在旁邊的胤禛道:「這碗杏仁茶中被人放了紅花!」

  「紅花?!」那拉氏失聲驚呼,紅花是什麼東西她再清楚不過,但凡女子不想要腹中胎兒便會去買紅花來煎水喝下,不消多時,胎兒便會被打下,成為一灘汙血,尋常孕婦對此避之唯恐不及。

  李氏面色一片煞白,下意識地往自己原先所坐的地方看了一眼,只見那小几上靜靜地放著一碗同樣的杏仁茶,眼底是掩飾不住的驚慌。

  與此同時,淩若心頭亦是一陣狂跳,杏仁茶……怎麼會這麼巧?她被人引去廚房,恰好撞見李忠,緊接著杏仁茶中就被查出有紅花,還差一點使葉秀落胎,這當中……她越想越覺不對,仿佛有一隻無形的黑手在後面主導著一切。

  胤禛震怒不已,狠狠一掌拍在酸枝木桌幾上震得茶盞高高跳起,濺了他一手水跡,口中怒喝道:「竟然當真有此事,真是好大的膽子!說,到底是誰如此喪心病狂?」

  年氏揚一揚眉,眼眸輕輕一轉道:「妾身記得今日清音閣所用之吃食皆為嫡福晉準備。」嫡福晉也好李氏也罷,於她來說皆是一樣的。

  「福晉……」胤禛看向驚駭不已的那拉氏,儘管沒有說什麼,但當中質問之意極為明顯,微瞇的眼眸中有逼仄而寒冷的光澤,令人望之生畏。

  那拉氏忙跪下道:「貝勒爺與妾身夫妻多年,妾身是什麼樣的人貝勒爺當最清楚不過。今日清音閣的吃食確為妾身所準備,但妾身可以對天發誓絕沒有在當中放過紅花。」她低低垂下眼瞼,纖毛的睫毛覆住她哀蹙的目光,「妾身是失去過孩子的人,深知失子之痛痛不欲生。試問妾身又怎忍心將這樣的痛楚加諸在他人身上?更何況葉氏一出事,第一個被懷疑的人必然就是妾身,這麼做豈非是愚不可及,自尋死路。」

  正如那拉氏所言,若有人出事第一個遭懷疑的人就是她,這樣做於她有百害而無一利。再聯想起那拉氏素日的為人,胤禛頓覺自己剛才的懷疑毫無根據,又聽她提起弘暉,目光不自覺地一軟,懷疑有如冰雪一般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內疚與憐惜,望著那拉氏微微顫抖的身子道:「我明白,你身子不好別跪著了。翡翠,扶你家主子起來。」

  年氏唇角微微一搐,冷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今日若非徐太醫在,又豈會知道杏仁茶中被人悄悄下了紅花,自然也不會有人懷疑嫡福晉您。」

  面對年氏一再的挑釁,那拉氏縱是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沉下了臉,就著翡翠的手起身後冷冷道:「我也記得,今日泡茶所用之水乃妹妹所備,若說可疑,豈非妹妹也同樣可疑?」

  年氏萬料不到那拉氏會扯到自己身上來,登時臉色大變,她一時大意竟忘了此事,若因此令胤禛對她起疑,後果堪虞。想到這裡她連忙為自己叫起屈來,「妾身冤枉,這水自玉泉山上運下來後妾身碰都沒碰到,怎可能在其中下藥,何況若下在水中,豈非所有茶水之中盡皆有紅花。」

  「有沒有,請徐太醫一看便知。」在那拉氏的請求下,容遠又檢查了其他東西,並沒有在其他茶水點心中發現紅花蹤跡,但是杏仁茶中卻是每碗皆有,不論葉秀喝哪一盞都是相同的結果。

  紅花本是一種活血的藥物,雖於孕婦來說是大忌但對尋常人無害;換而言之,就是所有茶水中皆放了紅花,旁人也根本不會察覺。

  那拉氏一聽說所有杏仁茶中皆有紅花時心中一沉,此時府中懷孕的不止葉秀一人,她連忙走到李氏跟前憂心忡忡地道:「妹妹你果真無事嗎?那杏仁茶……」

  「貝勒爺放心,杏仁茶妾身一口都沒喝。」李氏回給他一個安心的微笑,「適才妾身突然覺得胸口發悶噁心,根本吃不下東西,這杏仁茶上來後便一直放在旁邊,一丁點兒都沒沾過。若貝勒爺不放心的話……」李氏瞥了晴容一眼道:「去將我那碗杏仁茶拿給貝勒爺過目。」

  這杏仁茶醇厚濃郁,若喝過的話碗沿必然會留下痕跡一看便知。晴容捧起李氏那碗杏仁茶轉身回走,卻在走到中途時不甚被椅子絆到,一時重心不穩跌倒在地,捧在手中的茶盞被摔的粉碎,晴容顧不得身上的疼痛,連忙跪地請罪。

  「你這丫頭怎麼總是這樣笨手笨腳,當真該死。」李氏不悅地斥了她一句,待要再說,胤禛已擺手道:「算了,只是小事罷了,最重要的是你和孩子沒事。」

  李氏聞言柔柔一笑,手放在尚不曾顯露的肚子上道:「妾身一定會拼死護住咱們的孩子,絕不讓他出事。至於下藥一事……」她頓一頓道:「恕妾身直言,食與水確為嫡福晉與年妹妹準備不假,但期間經手之人眾多,而廚房又不是什麼機要重地,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想下藥並不難。與其憑空猜測,不如叫人來問問,看是否曾有人出入過廚房。」

  胤禛略略一想,覺得她所言有幾分道理,逐喚來狗兒讓他去將李忠喚來,杏仁茶是他所沏,要說可疑自是他最可疑。

  淩若心越來越往下沉,她幾乎可以預見,李忠來了之後只要稍稍一問,不管他遇見自己是偶爾還是必然都會將自己曾在廚房附近出現過的事說出來,到時候只怕所有懷疑都會集中在自己身上,現在她只能乞求自己布下的後手能有用。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7 11:58 PM

064 瓜爾佳氏

  明知一切正在朝於已不利的方向發展,但卻無力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事態一步步發展下去。

  李忠與他徒弟來得很快,當得知自己沏出來的杏仁茶裡有紅花時,他嚇得雙腿一軟,癱在地上連連磕頭叫屈,口中反反復複不停喊著冤枉二字,額頭亦是磕得青腫一片。

  胤禛一言不發只盯著他看,見他神情確實不像做偽後方才冷聲道:「除你之外還有誰曾去過廚房,又或者碰過杏仁茶?」

  李忠仔細想了想後,遲疑著道:「奴才也不知算不算,只是廚房備好杏仁茶提了龍鳳銅制大壺出來時曾遇見過淩福晉。」

  淩若?胤禛驟然一驚,下意識地往淩若看去,他怎麼也想不到此事竟然會與她有關,難道是她?不知為何,一想到這個可能胤禛就覺心口悶悶的。

  要來的始終會來,躲之不過。

  淩若在心底歎了口氣,迎上了胤禛驚疑的目光上前如實道:「是,妾身確是曾去過廚房,也遇到過李忠。」

  「你為何要這麼做?」在一片譁然聲中胤禛走到了淩若面前,每一步他都邁得很沉重,目光始終停留在淩若平靜的臉龐,有難言的痛惜在眼底。

  「妾身只是遇見過李忠,卻不曾碰觸過任何東西,貝勒爺不信的話可以問問李忠,妾身所言是否有假。」她言,儘量不讓自己露出慌亂之意,此話也得到了李忠的證實,然年氏依然對此嗤之以鼻,直言其若當真心中無鬼,為何要看戲中途去廚房?

  「是啊,妹妹到底因何去哪裡,倒是快說啊。」見淩若遲遲未解釋,那拉氏不禁心焦如焚,一再催促,深恐胤禛一怒之下定了她的罪。胤禛雖然沒說什麼,但眼中亦露出詢問之意。

  淩若知此事搪塞不過去,只得將伊蘭出去解手遲遲未歸,自己放心不下便出去尋找,但她對於有人刻意引她去廚房一事隻字未提,此事空口無憑,根本無人相信,甚至還會說她是為求脫嫌,胡亂捏造。只推說是在尋找途中發現自己頭上的簪子不見了,四處皆尋不見,問李衛又說在看戲時便沒見那枝簪子只當是她沒帶出來。她懷疑會否是在來清音閣的路上掉了,所以就沿路回去尋找,經過廚房那裡時恰好遇到李忠。

  「只是一隻簪子而已,用得著這麼緊張嗎?」年氏對她的話嗤之以鼻。

  淩若低頭不語,倒是胤禛想起一事來,脫口道:「可是那只七寶玲瓏簪?」他記得當時送那只簪子給淩若的時候,她愛不釋手,很是喜歡。

  淩若意外地抬起頭,有歡悅在眼底浮現,似若天邊流霞絢爛如錦,「貝勒還記得?!那簪子是貝勒爺所贈,妾身當珍之重之才是,誰想竟會不甚遺失了,妾身實在無顏面對勒爺。」

  「罷了,只是意外罷了,無須自責,再說正如素言所說,只是一隻簪子罷了,若當真找不到我再找人做一隻一模一樣的給你。」

  年氏卻是不信,世上何來如此多的巧合,多是人刻意為之,當下質疑道:「你說伊蘭久去未歸,是何原因?」

  淩若一愣未及時回話,那拉氏見狀忙出聲替她解圍,「府中這麼大,伊蘭才來了兩回,興許是迷路了也說不定。」

  年氏冷冷道:「適才淩福晉親口說一道去的還是墨玉,難不成墨玉也跟著迷路了?」

  這句話問得那拉氏一陣啞口,這確實說不太通,她雖有意替淩若說話,但在不清楚事情經過的情況下難免有心無力,逐看向淩若道:「當時情況究竟如何,妹妹不妨直說。」

  「是。」淩若欠一欠身將伊蘭與墨玉中途遇到之事如實相告,待聽得鬼神之說時,眾人不禁議論紛紛,對她的說法持不信者居多,縱是胤禛也露出怪異之色,畢竟鬼神之說太過荒誕不經,實在難以讓人信服,這也是淩若之前遲遲不肯說的原因。

  待她言畢,年氏已是一臉譏誚不屑,「淩福晉莫不是把我們當成三歲孩童吧,竟說出如此拙劣的謊言來,你以為會有人相信嗎?」

  「主子沒有說謊。」墨玉搶上前道:「奴婢陪伊蘭小姐回來的時候確是因見到鬼影而嚇暈過去,再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他處,奴婢可以發誓所言句句屬實,若有虛假當遭天打雷劈!」

  「你是她丫頭自然幫著她說話,除了你與淩福晉的妹妹外,還有人能證明此事嗎?」年氏對她的話嗤之以鼻,根本無半分相信,至於胤禛亦是半信半疑。

  淩若略略一想凝眸於胤禛道:「雖無直接證人,但伊蘭她們回來與妾身說起此事時,雲福晉就在旁邊,她能證明妾身並未說謊。」雲福晉即瓜爾佳氏,因她閨名為雲悅,所以府中多喚她為雲福晉。

  見胤禛望過來,瓜爾佳氏連忙快步至胤禛面前欠身行禮,胤禛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她起來,「適才淩福晉所言你也聽到了,究竟她說的是真是假?」

  「回貝勒爺的話,妾身……」瓜爾佳氏望向淩若,細長的眼眸中閃過幽幽的冷光與隱晦的笑意,在淩若還來不及細想這笑意所蘊含的資訊時,瓜爾佳氏已經說出了令她渾身冰涼的話,「妾身從未聽淩福晉的妹妹提及任何關於鬼神的話,她確實與墨玉一道出去過,但很快便回來,並未像淩福晉所的那樣久久未歸。」

  本以為是救命的良藥,誰想臨到頭卻突然成了致命的毒藥,淩若臉上一下失了血色,身子搖搖欲墜,瓜爾佳氏是離她最近的人,而今她這麼說,等於是判了自己死刑,有她的說詞在,自己縱是跳進黃河也說不清。只是,搜遍所有記憶也想不起她有任何得罪瓜爾佳氏的地方,為何她要這般當眾污蔑,意欲將自己置之死地?!

  「你在撒謊!」墨玉愣過後,指著瓜爾佳氏激動地大叫,「我們明明有說過,你也聽到了,甚至還叫我們去廟中求幾道符來,為何你現在要顛倒黑白,陷害我們主子?!」

  瓜爾佳氏以手撫胸極是難過地道:「我也想希望淩妹妹是清白的,可要我違背良心以謊話來替淩妹妹掩蓋嫌疑,我實在做不到。」

  不得不說瓜爾佳氏演技高明得很,若非淩若自己就是當事人,只怕也要被她蒙混過去。現在回想起來,看戲時瓜爾佳與自己說話只怕也是有意,為的就是在她毫無防備時狠狠插上一刀。

  事到如今,淩若反而冷靜下來,心念電轉,思緒漸漸明朗;從伊蘭出去到她被人引去廚房,再到葉秀出事瓜爾佳氏反水,這一切分明是有人刻意布下的局。只是現在明白太晚了,佈局者心思縝密謹慎,她根本尋不到任何破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00 AM

065 招認

  「你太讓我失望了。」胤禛目光牢牢迫向淩若,有難言的痛楚在裡面,現在所有證據都指向淩若,由不得他不信。

  「妾身當真沒有。」淩若無力地搖頭,她素知胤禛是個多疑之人,此種情況下必然疑心於她,但真從他口中聽到時依然忍不住心痛如絞,淚不由分說便落了下來,融入茫茫夜色中。

  她的淚因胤禛而落,卻讓容遠痛徹心扉,他與淩若青梅竹馬,深知其性情如何,絕不會做出此等惡毒之事,分明是有人陷害,想必這一年間她在貝勒府過得並不輕鬆。如此想著,雙手在衣袖下緊緊握成拳頭,唯有如此才能令自己不露出異色。

  年氏撫一撫繁花刺錦的袖子,眉眼間有掩不住的得色,「罪證確鑿,淩福晉你縱是再抵賴也無用。謀害皇家子嗣乃大罪,當交由宗人府按律論處。」

  「貝勒爺三思!」那拉氏慌忙道:「今日之事疑點尚有很多,更何況捉賊拿贓,下藥的紅花並沒有找到,而且也沒有直接證據說鈕祜祿氏在杏仁茶中下藥,一切還是等調查清查再說,以免錯冤了好人。」

  「嫡福晉所言甚是,此事還是先緩緩再說。」李氏亦在一旁隨附和。

  宗人府那是什麼地方?號稱執掌皇族之政令,以此刻羅列在淩若身上的罪名,一旦進去了,即便不死也休想活著出來。

  「她若真問心無愧,為何要編一個鬼神的諾言來矇騙大家,分明是心中有鬼,甚至連那掉了簪子也是一派胡言。至於紅花……」年氏冷笑一聲輕啟了飽滿的紅唇吐出森森冷語,「既已達到目的,又怎會那麼笨的再留下來讓人發現。」她對淩若不滿已久,昔日絨球之事一直如刺在喉,何況胤禛對淩若的態度一直暖昧不明,此刻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自是緊抓不放。

  胤禛一直不曾說過話,素來冷峻的臉上露出複雜至極的神色,若換一個女子或許早被他打發去了宗人府。但那是淩若,那麼多福晉、格格當中唯一得到他信任,與之說上幾句真話的淩若,當真要不留餘地嗎?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為湄兒以外的女子如此猶豫不決,全然不像平日的自己。

  「妹妹果然還在這裡。」正當胤禛猶豫之際,一個聲音倏然響起,循聲望去,只見一襲青色藕絲綴珠衣衫的溫如言遠遠走來,她先是一喜,待看到胤禛等人皆在且朝自己看來時,微微一怔旋即快走幾步上前見禮。

  「你去了哪裡?」胤禛眉心微微一皺,之前葉秀出事所有人都忙亂成一團,他根本沒注意溫如言是否有在。

  見其神色不善,溫如言小心地回答,「適才看戲途中妾身不小心灑了酒在裙子上,為免失儀所以特意回去換了一身,在回來的途中經過廚房時撿到一枝簪子,妾身認得那是貝勒爺所賜,所以特意拿過來還給妹妹。」說著她從袖中取出一枝七色寶石綴成的金簪,正是那枝七寶玲瓏簪。

  見到此簪,最吃驚的莫過於淩若,這簪子是她親手所扔,為的就是萬一被問起時可以藉口去尋簪子,但是瓜爾佳氏的反咬一口令事情超出了她的預想,此招亦變得無用。

  沒想到會這麼湊巧被溫如言撿到,而她又在這個時候拿出來,雖依舊不能證實自己的清白,但至少證明她此前所說的並非慌言。

  她是想幫自己嗎?這些時日來她刻意冷淡疏離,與溫如言已經許久沒再走動過,不說形同陌路卻也差不多了,萬萬沒料到這個時候她會站出來,難道她不怪自己嗎?內心說不出的紛亂複雜。

  年氏對她的說詞並不相信,正待質疑,忽聞久未言語的容遠開口道:「其實貝勒爺想知道是誰在茶水中下紅花並不難。」

  這話令得眾人精神一振,尤其是胤禛,忙追問有何方法,容遠拱手道:「只是要拿過紅花的人皮膚都會沾上些許紅色,平常時候看不出,但只要將手浸入鹽水中,那紅色便會清晰浮現。此事記載於古醫書上,知者不多,想來那下藥者不會那麼博聞強記,貝勒爺只要一試便知。」

  「來人,取水來!」此時此刻,胤禛沒有一絲猶豫,即刻叫人取水來,在他心中始終存有一絲饒幸,希望淩若不是罪魁禍首,希望一切都是他想錯了。

  水來之後,淩若第一個將手伸進去,在那一刻,胤禛感覺自己呼吸為之一窒,待看到淩若雙手乾淨依舊並無一絲紅色時,緩緩吐出憋在胸口許久的一口濁氣。

還好不是她……

  在淩若之後,那拉氏、年氏、李氏、瓜爾佳氏等人一一伸手入盆,皆無異常,緊接著便是那些下人,他們才是重點,身為主子,下藥這種事並不會親自動手,很多時候是讓下人為之。

  當銅盆傳到跟隨李忠的那名徒弟小四時,他露出慌亂之色,始終不肯將手伸進鹽水中,在李忠一再催促下怪叫一聲拔腿就跑。

  他這般舉動無疑暴露出一切,無須再問,紅花必是他所放無疑,幾乎疑心了所有人,包括李忠,卻獨獨沒有想到竟然會是李忠身邊那個不起眼的小廝。

  不需胤禛吩咐,在小四動的那一刻狗兒和周庸立刻追上去,未等他跑出多遠便被兩人死死抓住扭送至胤禛面前。

  容遠瞟了他一眼,乾淨的手指輕輕劃過銅盆中的水,原本映照出天上明月的水面因他而泛起層層漣漪,「紅花根本不會在手上留下任何痕跡,是你自己出賣了自己。」

  此人差點害淩若蒙受不白之冤,於他,容遠無一絲同情。

  胤禛一腳踹在他身上怒喝道:「說,是誰指使你下藥謀害兩位福晉的?」小四只是一個小廝,不可能無緣無故去謀害兩位正當寵的福晉,在他身後必然有主使者,此人極可能是出於忌妒而指使小四下藥。

  女人在一起免不了會有爭寵奪愛的情況,這一點胤禛很清楚,很多時候他也睜一隻眼閉一眼由得她們去,但這回明顯已經越過了他所劃下的底線,他誓必要揪出小四背後的主謀。

  「奴才……奴才不知道,奴才什麼都不知道。」小四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深悔自己剛才沒有沉住氣,竟聽信那名太醫的鬼話,可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那拉氏皺起眉頭含怒道:「你若將主使者供出來,尚有活命的機會,否則必是死路一條。」

  小四雖是賤命一條,但也不想死,當下「砰砰」磕頭,一古腦兒將自己知道的事全說了出來,「奴才好賭,前幾天欠了人一屁股債,他們揚言說若還不出的話就剁了奴才的手,奴才很害怕,正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有人扔了一包銀子還有一包紅花扔給奴才,說只要奴才趁人不注意將紅花熬出來的水混在清音閣開戲那晚師傅用來沖杏仁茶的茶水中,那銀子便是奴才的了。那包銀子足有一百兩,奴才一時鬼迷心竅便答應了她。」

  「給你紅花的是誰?」不止是那拉氏,年氏等人亦是一臉緊張地等小四回答,誰想小四竟是搖頭道:「那時是夜裡,她又蒙著臉,奴才認不得。至於那些銀子還了賭債後還剩下三十兩,奴才藏在床底下了。」說到這裡他爬到胤禛跟前使勁打著自己的臉哀求道:「奴才一時鬼迷心竅犯下彌天大錯,奴才知錯了!求貝勒爺開恩,饒奴才一條狗命,求你開恩!」

  胤禛見再問不出其他,逐低頭冷笑道:「只為區區一百兩銀子就可以謀害主子,這種奴才要你何用!」他轉臉對狗兒道:「把他拖出去打,你給我仔細盯著,不打死了別回來。」

  「喳!」狗兒領命,與周庸一道將嚇得魂飛魄散的小四拖了出去,很快外頭便傳來哀嚎聲,起先還甚是響亮,到後面漸漸低了下去直至毫無響動。

  儘管這一切是小四咎由自取,但眼見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在自己眼前化為烏有,淩若還是覺得心中頗為不舒服。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02 AM

066 愛

  不久之後負責照料葉秀的侍女前來回話說葉秀喝過徐太醫的藥後感覺好了許多,胎動也沒原先那麼頻繁,想來應該能熬過這一關。胤禛聞得大喜過望,那拉氏亦是合掌感謝上天保佑,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抓住那指使小四下藥的罪魁禍首。

  「今次之事當真多謝徐太醫。」胤禛對這位年輕卻醫術高超的太醫甚有好感,命周庸取來五百兩銀票遞給他道:「這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還望徐太醫收下。」

  「救人乃微臣份內之事,何敢言謝,至於這銀子……」容遠睨了印有京城最大銀號「寶順銀號」字樣的銀票一眼道:「貝勒爺還是收回去吧,微臣在太醫院的俸祿足夠日常所用。」

  胤禛又勸了幾回,見容遠堅持不肯收只得作罷,心中對其好感又增加了幾分,能夠在金錢面前守住本心者,足見其品行與醫術相匹配,遠非那些見錢眼開的大夫所能相提並論。

  「勞累一夜,眾位妹妹都回去歇息吧,我與貝勒爺在這裡就可。」那拉氏眼見無事,便出言讓眾人回去。

  宋氏等人大半夜又累又困早已不耐,只是礙於胤禛與那拉氏在場不敢有所抱怨,如今聽得可以回去哪還肯多呆,紛紛散去。李氏倒是想留下,但她自己亦是有孕在身,這半夜的乍驚乍憂早令她疲累不堪,有心無力,只得叫人一有什麼情況就通知她。

  淩若跟在眾人後面,在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目光漫過隨周庸離去的容遠,恰好他也看過來,四目於半空中交錯而過,雖不曾交談隻言片語,卻有一絲明悟在其中。

  在浮上心頭的漫漫酸澀中,背道而行的兩人越離越遠。

  十餘年相伴,換來的終只是擦肩而過的緣份,此生註定有緣無份……

  容遠隨周庸走至門口,馬車早已候在那裡,容遠正待跨步上馬車,忽地動作一滯,收回了已經跨上車駕的腳拍著額頭失笑道:「瞧我這記性,銀針用過之後竟然忘了拿回來,真是糊塗。」

  周庸聞言忙接上話道:「不知徐太醫將銀針拉在何處?奴才這就回去給您拿來。」他是胤禛身邊的人,最會察言觀色,眼見胤禛待容遠客氣有加,又如何敢怠慢了去。

  容遠想了一想搖頭道:「這針我放的很隱蔽,只怕告訴你也未必找得到,還是我自己跑一趟吧,只是要勞煩你讓馬車等上一等了。」

  能夠少跑一趟周庸自然不會不樂意,說實話這一夜沒合眼他還真有些吃不消,趁著這個機會還能小小打個盹,答應之餘又有些不放心,「馬車自然沒問題,只是徐太醫您認識去清音閣的路嗎?」

  「適才出來時走的路我還有印象,當不至於迷路。」在溫和的笑容中容遠轉過身重新跨入那道及膝的門檻內,笑容在背對周庸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緊張與期待。

  就在容遠剛穿過外院,便有一道人影從轉角黑暗處走出來,正是淩若的貼身小廝李衛,只見他恭謹地打了個千兒道:「徐太醫是嗎?我家主子請您過去一趟。」

  容遠認得他,當下點點頭隨他而去,這一路上李衛刻意選人少的小徑走以免被人瞧見,繞了不少路後才到淨思居,淩若早已等在裡面,望見他來靜默無言,只有垂落眼眸的淚洩露了她內心的激動。

  悠長的歎息在淩若耳邊響起,低頭時,寬厚的手已經放在她下巴處,恰好接住她蜿蜒而落的淚珠,一如從前……

  「難得重逢,當歡喜才是,為何要哭?」他帶著濃重的鼻音,眼中明明也含了淚花,但卻強忍著不願落下一絲一毫。

  「你還是來了。」不開口還好,一開口淚落得更凶,連綿不止,很快在容遠掌心聚起一個小小的水潭,澄靜之餘有無言的苦澀在其中。猜到他要來,所以才派李衛在暗中守候,以為自己可以平靜面對,但真到這一刻,才發現無論是出於過往的情意還是對容遠的愧疚,她都無法泰然自若。

  「你在這裡,我自然要來。」他回答的無比自然,仿佛是理所當然一般,低頭睨一眼掌心濕潤的紋路露出溫和如初的微笑,「能停下了嗎?你的淚好重,我快托不住了。」

  淩若被他說得一笑,一邊拭著淚一邊示意他坐下道:「什麼時候徐太醫也學會玩笑了。」

  「徐太醫?」容遠一愕旋即已明白過來,物是人非,兩人皆已不是從前身份,淩若又如何能再如從前那樣喚他?

  他收回重若千多鈞的手,澀然問出記掛了整整一年的話,「你過得好嗎?」

  「你不恨我嗎?」在拭盡臉上淚痕後淩若反問道:「那日我這樣對你,你不恨嗎?」

  彼時墨玉端了新沏的六安瓜片上來,容遠揭開茶盞撥一撥浮在茶水上的瓜片輕輕道:「為何要恨?你說那些並非出於本心,論痛苦,或許你比我更甚。」他抬起眼,眼神清澈若水,「若兒,我從未懷疑過你,即使你為了家人狠心割斷你我十餘年的情份,騙我說是為了榮華富貴時也從未懷疑,果然我沒有信錯,你如此做必有你的理由,我又何須多問。而今我只想知道若兒你在這裡過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淩若環視一眼四周精緻華麗的陳設笑一笑道:「貝勒爺待我極好,否則也不會賜我如此精巧的居處。」

  「他若真待你好,適才就不會懷疑你。」容遠的話如一根尖銳無匹的鋼針一般狠狠刺入淩若心底,令她痛得呼吸為之一窒,但仍自強道:「那只是人之常情罷了,在適才的情況即使換一個人也會起疑心,何況貝勒爺並沒有聽信他人之話即刻將我送押宗人府。」

  「若兒,你喜歡他是不是?」容遠定定地望著她,眼底有深切的痛苦,「只有喜歡一個人時才會千方百計為他開脫。」

  淩若沒有即刻回答,徐徐撥弄著墨玉新沏的六安瓜片茶,看形如瓜片的茶葉在杯盞的撥弄下載沉栽浮,恍若變幻莫測的人生,「是與不是又有何關係,終我一生皆只屬於愛新覺羅•胤禛,生死禍福皆與你無關了,徐太醫!」

  她刻意加重了最後三個字,然換來的不是容遠的失落而是激動,相見至今即使再激動他都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不給淩若壓力。然此刻卻失態地抓著淩若的肩膀大聲吼道:「與我無關?怎麼可能與我無關?!你是我徐容遠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不論你嫁予何人,不論你變成怎樣,只要你還是鈕祜祿淩若便不可能與我無關!永遠不可能!」

  這是淩若第一次見他對自己如此大聲說話甚至於吼自己,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愣愣看著他,仿佛不認識他一般。

  容遠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收回手努力深吸幾口氣待平復了心情後一字一句道:「若兒,我知道今日的你早已身不由已,所以從未想過你能重新回到我的身邊,我今日來,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只要我徐容遠有一口氣在,便會想盡所有辦法護你一天,絕不讓你受到一絲傷害。」

  他的深情令淩若為之動容,努力咬著下唇不讓在喉間滾動的哽咽逸出口,許久她終於喚出了遏制許久的稱呼,「容遠哥哥,你這又是何必,我不值得,不值得你如此……」

  「我認為值得便可以了。」容遠怡然一笑,不勝歡愉。伸手在淩若小巧的臉頰上撫過,輕柔如鴻羽微拂,靜水微瀾,「從今往後你繼續做你的淩福晉,而我亦做我的徐太醫,再相遇時,我們便是福晉與太醫的關係,我答應你,絕不逾越。」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04 AM

067 幕後

  他的話語令在一旁墨玉不懂,深愛與決絕,明明是互相矛盾的東西,為何可以混在一起?而淩若懂了,所以她努力捂住嘴不讓自己哭泣出聲。

  他愛她,所以寧願自己承受所有痛苦,不奪取、不強求,只願一生一世守她一人……

  「不要哭了。」容遠攥緊袖中的雙手強忍住替她拭去淚水的衝動,溫言道:「堂堂四阿哥的福晉怎得這般愛哭鼻子,讓人看見了非要笑話你不可。」

  「哪有。」淩若心知他這般說是不願見自己落淚,當下趕緊抹去淚痕赧然道:「明明是被沙子迷了眼。」

  「如此最好。」容遠沒有拆穿她這個拙劣的謊言,反而露出會心的笑容,仿佛放下了什麼心頭大事,「哭笑不隨心,你在貝勒府中定要記住這句話。」

  「我知道。」淩若撫著猶有濕意的臉頰道:「徐太醫,葉福晉當真沒事了嗎?」

  容遠輕輕點了下頭道:「只能說暫時沒事,究竟能保多久我也不敢確定,若兒你究竟得罪了何人,要設下如此狠毒的局害你?」今夜之事他現在想起來還心有餘悸,若非小四被他的謊言所欺,只怕淩若已被押送至宗人府。

  淩若撥弄著小指上景泰藍綴珠護甲幽幽道:「妒我得寵之人固然不少,但恨至如此地步又有能力布下此局者除卻年氏我想不到旁人。」面對容遠她自不需隱瞞。瓜爾佳氏身為庶福晉,能讓她聽命冤枉自己,這位份必然高於她,嫡福晉自不會害自己,而李氏現在一心拉攏自己斷無突然翻臉的可能,算來算去便只有一個視自己為眼中釘的年氏。

  「既知道是誰,那你往後便多提防著一些,莫要再著了她的當。」說完這句容遠起身道:「說了這麼久我也該走了,否則該叫人起疑了。葉福晉現在情況不穩,雖有藥安著,但早產是必然的事,你最好不要靠近她。我現在住在城西槐樹胡同裡,你若有事盡可派人來尋我。」

  淩若深深看了他一眼,咽下所有離別的傷懷難過,淡然對等候在一旁的小路子道:「替我送徐太醫出去。」

  門來的那一霎那,濃重的夜色蔓延而來,昏黃的燭火在茫茫夜色間飄搖不定,像是隨時會熄滅。

  李衛望著容遠略顯瘦的背影搖搖頭將門重新掩好,感慨道:「徐太醫真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可惜……」

  可惜什麼他沒有說下去,然淩若心裡卻是明白的,是啊,除了一聲可惜還能說什麼?

  墨玉皺著圓圓的小臉在一旁道:「我倒覺得徐太醫真是奇怪,明明那麼喜歡主子偏又說什麼‘你做你的福晉,我做我的太醫’,難道他說這話不難過嗎?」

  李衛嘴角微微揚起,用力揉著比他矮了半頭的墨玉頭頂道:「你還小不懂什麼是情什麼是愛,等將來有朝一日你真正喜歡一個人時便會明白今日徐太醫所說的話是何意。」

  「不許揉我的頭髮。」墨玉生氣地拍掉頭上那只討厭的手,原本梳得很整齊的髮髻此刻被李衛揉得亂成一團。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容遠哥哥,我欠你的這一世註定無法償還,只盼能有輪回轉世,來世,我將今生所欠一道還你……

  彎月如勾,漸有東沉之意,在多數人酣睡時,某處院落內,一個人閉目似睡著般一動不動坐在紫檀木椅中,手邊放著一盞早已涼卻的茶,搖曳不定的燭火將她身影虛虛投在後面的牆壁上。直至屋內多了一個人影后她才豁然睜開雙眼,冷冷睇視著面前以風帽覆臉者道:「你來了?!」

  「是。」來人唇角微勾,伸手除下帶有風帽的披風露出一張如花似玉的臉龐,竟是瓜爾佳氏,只見她朝座中女子欠一欠身怡然道:「妾身給福晉請安,福晉萬福。」

  「坐吧!」女子頷一頷首,繁金刺繡的衣袖下露出一雙十指尖尖的手,指尖丹蔻不是慣常所見的紅色,而是紫紅色,在這樣昏黃的燈光下透著一絲無言的詭異,她睇視著自己的指尖輕輕道:「今夜的事,咱們失算了……」

  在瓜爾佳氏坐下後,有侍女端了茶從後面轉出來,在將茶奉予她之後一言不發地站到了女子身後。瓜爾佳氏端起茶暖一暖冰涼的手歎道:「是啊,本以為此局萬無一失,哪知臨到頭殺出一個溫如言和徐太醫來,尤其是那個徐太醫,竟憑著一個莫須有的謊話騙小四露出馬腳,讓那鈕祜祿氏脫罪。」

  「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溫如言明明已經與鈕祜祿氏翻臉互不往來,偏在這關鍵時刻出來替她解圍。」帶有鏤金護甲的手指輕輕敲在細瓷茶盞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同時唇齒間迸出森冷的寒意,「罷了,老天爺既不願這麼快讓她死,那咱們就陪她多玩一陣子,左右我也覺得現在就讓她死太過痛快了些。」

  瓜爾佳氏早已習慣了她在提到淩若時強烈的恨意,當下笑一笑道:「福晉能這般想自是最好,只是可惜了咱們好不容易布下的局,本當一石三鳥才是,誰想不止鈕祜祿氏沒事,連李氏都沒事,剩下一個葉秀也被徐太醫給吊住了胎,最後會不會滑胎還是未知之數。」

  「放心,這孩子一定生不下來。」女子撫一撫鬢冷笑道:「與此相比我倒更在意李氏,我明明記得杏仁茶上來時她曾喝過一小口,為何最後會一點事都沒有?而且還要騙貝勒爺說沒喝過?」

  瓜爾佳氏低頭不語,她們兩人都知道杏仁茶有問題,所以這茶一上來便有意無意地盯著李氏與葉秀,親眼見著她們都曾喝過,可為何一個有事一個無事?

「難不成是因為她喝的較少?」瓜爾佳氏猜測道,與葉秀喝了半碗相比,李氏只嘗了一小口便沒再碰過。

  「即便真是這樣也說不通她為何要騙貝勒爺?」女子輕撫額頭,對這當中的疑點百思不得其解。

  「又也許……」瓜爾佳氏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個看似匪夷所思但卻能夠解釋所有疑點的想法,只是此事干係重大令她遲遲不敢說出口。

  女子見她欲言又止先是蹙眉,忽地一道靈光閃過,倏然猜到了瓜爾佳氏之後的話,她卻是沒那麼多顧忌,冷聲道:「又也許李氏根本沒懷孕是嗎?」

  瓜爾佳氏連忙垂目道:「福晉明察秋毫,妾身不敢隱瞞,確有此猜想。」

  是啊,若是如此,那之前所有的不解都可以解釋了,不肯讓太醫把脈怕就是擔心會被發現她根本沒有喜脈,而沒懷孕的人喝了紅花當然不會有事。至於原來給她請脈安胎的大夫必是受了她銀子串供作謊,待等到十月期滿臨盆時,便去府外隨便抱個孩子來充數,用以坐穩她側福晉乃至世子額娘的位置!

  想明白這一點後,女子心頭大怒,狠狠一掌拍在茶几上怒喝道:「她好大的膽子,竟敢意圖混淆皇室血脈!」

  「福晉仔細手疼。」瓜爾佳氏細聲勸道:「她固然膽大妄為,但此事於福晉來說卻是一樁喜事,李氏明明無孕卻要假裝有孕,這孩子自不可能從她肚中出生,只要福晉能證明她的孩子是從外面抱來的野種,便可令她永無翻身之日,即便活著也不過活受罪。」

  女子漸漸冷靜下來後也想到了這一點,冷笑道:「既是她要自尋死路,我焉有不成全之理。混淆皇室血脈是大罪,此罪一旦坐實,死得便不是李月如一人,而是李氏九族,真是報應!報應!哈哈哈哈!」

  說到最後,她發出淒厲似夜梟的尖笑聲,狀若瘋狂,帶著極致無解的怨恨在其中,這樣的恨意令人聞之生寒,而瓜爾佳氏卻恍若未聞一般,只徐徐飲著手中的香茗,待得女子止了厲笑聲後方才勸了一句,「逝者已矣,福晉還是不要太傷心了,以免傷了身子。」

  「你放心,在討還這筆血債前我絕不會讓自己有事。」女子冷冷回了一句後又蹙了眉看瓜爾佳氏道:「唯一教我覺得可惜的便是在扳倒鈕祜祿氏之前你就洩露了身份,往後她必會對你嚴加防範,想再引她入局便難了。」

  瓜爾佳氏眼珠骨碌碌一轉,放下細瓷茶盞起身微笑道:「其實要對付鈕祜祿氏並不難,眼下就有一個好機會,不知福晉有沒有興趣聽?」

  「哦?說來聽聽。」女子聞言坐直了身子,鳳目微瞇直視瓜爾佳氏。

  見女子果然被自己勾起了興趣,瓜爾佳氏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她撫一撫鬢邊珠花慢慢道:「鈕祜祿氏的妹妹與丫頭在回來時皆異口同聲說自己見了惡鬼,鬼神之說素來令人敬畏,我觀鈕祜祿氏雖口中說不信,但心中應依然有所忐忑,既如此,咱們何不讓她也見見這個鬼呢?」

  「你是說……」女子眸光一亮,想起之前所做的手腳。確實,若用得好,未必不是一步妙棋。

  瓜爾佳氏含笑低首,似一朵含羞帶澀的水仙花,與她步步算計的心計截然相反,「這步棋雖不能為福晉除去眼中釘,卻可以成為她的夢魘令她睡不能安寢食不能下嚥,也算是替福晉出一口惡氣。」

  「很好!」女子難得露出一絲笑意,撫裙自椅中起身徐徐走至瓜爾佳氏身邊,纖白的手輕輕搭在瓜爾佳氏的肩上,感覺到手下突然緊繃起來的肌肉笑意不改地道:「既是你想出來的法子,那就交由你去辦吧。放心,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做到,只要鈕祜祿氏與李氏一死,你便是府裡的側福晉。」

  瓜爾佳氏面露喜色,連忙拜伏下去道:「多謝福晉,妾身一定以福晉馬首是瞻!」

  女子滿意的點點頭,和顏道:「趁著天還沒亮,你先行回去吧。」

  在瓜爾佳氏千恩萬謝後離去後,女子驟然沉下臉,頭也不回地問一直站在身後的侍女,「你怎麼看?」

  侍女無聲地走到瓜爾佳氏適才所坐的位置,揭開茶蓋看了一眼道:「裡面的茶水分毫未動,原先抿茶的動作不過是做給主子看,可見她對主子的戒心很重。此人,留不得!」

  女子瞟了茶水一眼露出忌憚之色,「你說的沒錯,真正會咬人的狗是不會叫的,瓜爾佳氏就是那只不會叫但隨時可能沖上來咬一口的狗!」

  「主子既然心中一清二楚,為何還要與她謀事?」侍女頗有不解。

  女子摘下髮髻上的銀鳳鏤花長簪在手中把玩,「這種人好比是一把雙刃劍,雖然難以駕馭卻是最好的利器,可以為我除去我所不願見到的人。只要她一天不安於本份便會一天受我控制。」

  侍女帶了幾分憂心道:「奴婢只怕一個側福晉之位不足以滿足她的野心。」

  「你覺得她會有那天嗎?」女子朱唇微勾,在笑意迸現的剎那鬆開了握著簪子的手,只聞「叮」的一聲長簪恰好落在揭開的茶盞中,就在長簪入水的瞬間,那與水接觸的銀簪簪身驟然浮起一層青黑色,「她對我存有戒心我又何嘗不是,她以為不喝這茶水就沒事,殊不知此毒雖不烈卻無孔不入,只要碰到一絲在唾液中便如附骨之蛆,休想再有擺脫之日。」

  侍女雖依吩咐在茶中下了毒,卻不知究竟是何種毒藥,而今得知這毒如此詭異不由面色一變,想起自己適才用手拈起藥粉放在茶中,那豈非也中了毒?

  女子怎會瞧不出她的擔心,安慰道:「放心,只是肌膚碰到不會中毒,不過往後在徹底將手洗乾淨前,萬不可拿東西食用,我雖有解藥,但還是儘量避免為好。」

  「奴婢記下了。」聽聞自己沒事侍女暗自籲了口氣恭維道:「主子深謀遠慮,那瓜爾佳氏即使插上翅膀也難以逃出主子的掌心。」

  笑,在將要逸出唇畔時被猛然收回,女子凝視著自己細白如上等玉瓷手掌低低問道:「我是不是很可怕?」

  侍女眼中掠過一絲深深的同情,她最清楚主子為何會變成這樣,當下屈膝道:「在奴婢心中,主子永遠是那個主子,從不曾變過!」

  「是嗎?」女子低低一笑,卻是苦澀難明,「人生若只如初見時,何事秋風悲畫扇。可見這世間的人都是會變的。

  「即使主子真變了,那也是被她們逼的,是她們將主子害成這樣,不論主子怎麼做都是應該的。」侍女在說這些話時眼底閃過深沉的恨意。

  女子慢慢握緊雙手,攥的指節泛白了都不肯放鬆,可是不管她攥得怎麼緊,她最珍視的東西都已經不在了,既如此,她還有何可顧慮?呵……既不能化身佛陀,慈悲一世;那便化身修羅,令每一個對不起她的人生不如死,嘗盡她曾受過的苦楚,令這世間以她為尊,無人敢違!

  這一夜,她剃去最後一絲慈悲,化身為惡,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06 AM

068 盡釋前嫌

  且說容遠走後,一夜未睡的淩若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時而想起容遠,時而想起胤禛,時而又想起溫如言,翻來覆去,直至東方露出一絲魚肚白方才有了一絲睡意,正自半夢半醒間,忽地看到床上坐了個人影,待眯眼看清時何人時頓時唬得她從床上坐了起來,那好不容易蘊釀來的睡意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四爺什麼時候來的?怎得不見人通傳,可是下人們偷懶?」

  「是我不讓他們通傳。」胤禛撫一撫她略有些毛燥的鬢角言語間有少見的歉意,「小衛子說你才躺下不久,本想讓你多睡一會兒,不曾想還是驚醒了你。」

  淩若扯過光滑如璧的錦被覆在因驟然起身而略有些涼意的身上,「妾身沒事,倒是貝勒爺您一夜未睡,何該好好去休息才是,瞧這眼底都有些泛青了。」

  胤禛握住她徐徐漫過眼底的手指道:「過會兒還得去上朝呢,哪有時間休息,我怕你心裡不好受,所以特意來看看你,昨夜的事……委屈你了!」他歎一歎又道:「但你也應明白,昨夜那種情況下眾言所指,我也不知是否該相信你。」

  「我知道。」把玩著胤禛修長的手指輕輕道:「若換了妾身站在四爺的位置,也會同樣懷疑。」

  儘管聲音平靜似水,但胤禛還是能從中聽出一絲幽怨,他將手指上雕有龍鳳圖案的玉扳指套在淩若拇指上道:「上回送了一個碎的扳指給你,雖然鑲好了但總歸不吉利,這次送你一個完整無缺的龍鳳呈祥玉扳指,願你往後遇事呈祥,無災無難。若兒,我不能保證以後任何事都不懷疑你,但我保證會盡力去相信。」

  淩若心中一暖,知以他的性子與身份能說出這句話實屬不易,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了,當下身子前傾攬住他溫熱的脖子動情道:「妾身絕不辜負四爺的信任。」

  她能這般說,就表示心中已無芥蒂,胤禛心裡浮起莫名但卻真實的歡喜,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何這般在意淩若的諒解與否。

  「對了,葉福晉怎麼樣了?」淩若突然記起此事來,忙問道。

  胤禛拍一拍她的背道:「情況尚好,徐太醫留了七天的藥,若到時候胎兒依然安穩的話再請他過來診治,這次當真是多虧了徐太醫,不止醫術好心思亦細,將小四這個狼心狗肺的奴才給揪了出來。」

  「只可惜沒有抓到主謀者,妾身只要一想到那個陰狠毒辣的人就在府裡就在妾身身邊,妾身便覺得毛骨悚然,坐立難安。」淩若一邊說一邊覷眼瞧胤禛,小四不過是一個卒子,真正可怕的是他背後那人,此獠不除,自己豈能心安。

  胤禛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放心吧,此事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絕不讓你白受這一通委屈。」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道:「只是有一事我不明白,你既不曾做見不得人的事,為何要將尋簪子說成是尋伊蘭呢?」

  淩若咬一咬唇,將臉埋在陰影處說出違心之語,「那簪子是四爺賞給妾身,妾身卻未能保管好於心有愧,所以不敢明說,請四爺原諒妾身的謊言。」

  「幸好這次有如言尋回。」胤禛搖一搖頭自袖中取出那枝七寶玲瓏簪親自插在淩若髮間,「往後可不許再弄丟了。」

  待淩若答應後,他看一眼窗縫間的天色起身整一整朝服朝珠道:「時辰不早我該去上朝了,你若覺著困便再睡一會兒。」

  在胤禛走後,淩若了無睡意,當下喚墨玉等人服侍自己起身,墨玉在將絞幹的面巾遞給她時問道:「主子,您當時為何不直接告訴貝勒爺說是瓜爾佳福晉故意冤枉你,反而要替她圓這個謊?」

  她與李衛幾個適才就站在門口等候,這門並未關嚴,是以裡面所說的話他們皆有聽到。只要一想到瓜爾佳氏險些害主子蒙冤她就一肚子氣,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淩若淨過臉至椅中坐下,她望著銅鏡中的墨玉笑一笑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向神色安然的李衛,「你可是猜到了什麼,且說來聽聽?」

  李衛欠身含笑言道:「奴才也是自己瞎猜的,若有猜得不對的地方還請主子見諒。」

  墨玉聽著他們在那裡打啞迷,急得不行,她不敢催淩若,但對李衛就沒那麼客氣了,跺腳道:「你倒是快說啊,磨磨蹭蹭的做什麼!」

  李衛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道:「你呀,真該好好動一動腦,再這樣下去非要生銹不可。你想想,貝勒爺當初是怎麼問主子的?」

  「我記得。」正在替淩若梳頭的水秀搶先道:「貝勒爺問主子:只是有一事我不明白,你既不曾做見不得人的事,為何要將尋簪子說成是尋伊蘭呢?」她記性極好,聽過一遍的話可以一字不漏地轉述出來。

  李衛擊掌道:「不錯,就是這句話。從此話中可以看出貝勒爺已經先入為主,認定主子當時是在說謊。若主子現在矢口否認,貝勒爺不僅不會相信,還會認為主子存心報復瓜爾佳福晉,形勢反會對主子不利。」

  「正是如此。」淩若對李衛敏銳的觀察力頗為欣賞,她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與李衛說話,很多時候自己甚至不用說一個字他便能明白自己心中在想什麼。

  「若說小四是卒子,那瓜爾佳氏就是爪牙,若非此次她自己暴露,我還真看不出瓜爾佳氏竟是年氏的人,想必之前膽小沉靜的模樣也是裝給他人看的。」

小路子低頭想了一陣道:「奴……奴才記得瓜……瓜爾佳福晉是……是最早入府的,至今已有七八年,她……她雖一直不是很得貝勒爺寵愛,但……但卻從不曾失寵,貝勒爺……爺一月總有幾次召她侍寢。」雖然淩若不曾見怪,但小路子一直在努力改掉結巴的毛病,眼下說話已經好了許多。

  府中女子如雲,每一個皆有如花美貌,瓜爾佳氏的容貌在諸人之中並不算出色又無子嗣,這樣的她卻能維繫住胤禛那一點寵愛,可見她絕對是一個有手段之人,可笑自己以前粗心大意之下竟從不曾注意過這一點,看來這貝勒府裡當真沒一個是簡單易與之輩。

  「原來如此。」聽完他們的話,墨玉這才恍然大悟,後怕地道:「年福晉她們真是太陰險了,幸好這次主子有貴人相助逃過一劫!」

  貴人……淩若心中一動,手輕輕撫上插在髮髻間的七寶玲瓏簪,溫如言……儘管不知她為何會那麼湊巧撿到自己扔的簪子,但她選擇在那個時候站出來,無疑是想幫自己,她……難道不恨自己那樣對她嗎?難道自己真的錯想她了嗎?

  李衛見她撫著簪子不說話,知她必是想到了溫如言,逐小心斟酌了言語道:「主子,奴才知道靜貴人的事令你傷透了心,但並不是全天下的人都與她一樣,至少奴才們就絕不會背叛主子。您之前疏遠溫格格是怕她與靜貴人一樣口蜜腹劍,但昨夜她能站出來,足見她心中真的有主子。錦上添花終是易,雪中送炭見人心。主子,也許您想錯溫格格了。」

  「是啊是啊,主子,奴婢也覺得溫格格是個好人,她一定不會害主子的。」正在給淩若梳頭的墨玉難得的沒與李衛唱對台,水秀等人亦在一旁迭聲附和。

  她錯了嗎?淩若失神地望著鏡中的自己,腦海中浮現自入府至今與溫如言相處的點點滴滴,越想她的心就動搖,也許……這次真的是她錯了……

  良久,她終是下定了決心,凝身道:「待會兒你們陪我去一趟攬月居。」

  李衛等人大喜過望,心知她必是想要去與溫如言重修舊好,忙不迭答應下來。

  用過早膳後,淩若帶了李衛與墨玉來到攬月居,此刻時辰尚早,兼之昨日忙亂一夜,近天亮時才睡下,而那拉氏又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是以都還在酣睡中,整個院子靜悄悄的。

  淩若徑直來到溫如言的住處,只見房門緊閉,墨玉剛要上去敲門,門忽地自己打開了,素雲睡眼惺松地裡面出來,待看到淩若幾人時先是一怔,旋即冷下了臉,不情不願地行了個禮。

  「姐姐醒了嗎?」淩若和顏悅色地問道。

  素雲瞧了她一眼陰陽怪氣地道:「淩福晉莫不尋錯了地方吧,您的姐姐該是在含元居、玲瓏閣才是,怎會在這小小的攬月居中?」

  「我來找溫姐姐。」淩若知她因之前的事對自己有所不滿,是以並未與她計較。

  素雲冷笑一聲道:「怎麼,淩福晉現在又想起我家姑娘來了?只是這姐姐二字我家姑娘可擔待不起,淩福晉還是請回吧。」

  她說著便要走,墨玉可看不慣她這樣子,手臂一伸攔住她道:「我家主子特意來尋溫格格,你縱是心中有所不滿也當通稟一聲才是。」

  素雲眼睛一瞪毫不示弱地回過去道:「我說過,這裡沒有淩福晉的姐姐,何況我家姑娘也未起身。」

  「讓她進來。」屋裡突然傳出溫如言的聲音,見自家姑娘發了話,素雲不敢再阻攔,狠狠瞪了淩若一眼側身讓開了路。

  淩若睨了跟在自己身後的墨玉與李衛一眼吩咐道:「見了溫格格,沒我的允許,你們誰都不許多嘴說一個字,記住了嗎?」

  「是。」兩人甚少見淩若這般嚴厲的說過話,不敢多嘴皆點頭答應。

  推開門,淩若第一眼便看到了溫如言,她依舊穿著昨日的衣衫,鬢髮未見一絲淩亂,可見回來後並未休息。

  淩若尚未說話,溫如言已斂袖欠下身去,唇齒間迸出客氣而生疏的言語,「妾身見過淩福晉,淩福晉吉祥!」

  淩若眼中閃過一抹痛心,曾經親如姐妹的兩人而今走到這步田地,她自己要負上所有責任,扶了溫如言的胳膊輕聲道:「姐姐請起。」

  溫如言起身後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掙脫開她的手,「不敢有勞……」話音尚未落下,她忽地看到淩若朝自己緩緩欠下身去,驚得她忙閃至旁邊,「你這是做什麼?」

  淩若緩緩站起身道:「我受了姐姐的位份之禮,自當還姐姐一個妹妹之禮。」

  「妹妹?」溫如言喃喃重複著這兩個字,似有所眷戀,然很快便化為自嘲的笑容,「妾身如今敢當福晉如此稱呼,還請福晉收回。」

  淩若輕歎一聲至椅中坐下道:「我知道姐姐是在怪我前些日子的疏遠,所以今日特意來向姐姐請罪。」

  「不敢!」溫如言提起桌上的黑瓷茶壺倒了一杯茶,卻沒有遞給淩若而是自顧自抿了一口淡淡道:「淩福晉若無旁的事就請回吧。」

  「這麼冷的天姐姐怎麼還在喝冷茶?若傷了胃可如何是好?」淩若見其倒出來的茶無絲毫熱氣,心知這是隔夜的冷茶,忙奪下她手中的茶,正待要吩咐墨玉去重新沏壺熱茶來,恰好素雲提了暖壺進來,聽到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將暖壺重重往桌上一放道:「我家姑娘淪落到要喝冷茶,還不是拜福晉您所賜。自你不理會我家姑娘後,那些格格們便將對你的嫉恨全發洩到我家姑娘身上,合起夥來擠兌姑娘,冷嘲熱諷就不必說了,連熱飯熱茶都難得喝上一口,就我手裡這壺還是好不容易問廚房的人討來的,如今還只是九月,若是十一二月天寒地凍的,奴婢是做粗使活出身沒什麼大不了,但姑娘自小沒受過苦,她可怎麼受得了,嗚……」素雲越說越難過忍不住哭起來

  「誰許你說這些的?還這般沒規沒矩」溫如言蹙眉喝斥道:「快向淩福晉賠不是。」

  「不!」素雲也犯了倔,抹了把眼淚道:「奴婢沒說錯,就是她害了主子,現在又假惺惺來這裡裝好人,才不會向她賠不是。」

  「啪!」她話音剛落,臉上便重重挨了一巴掌,卻是溫如言,她氣得渾身顫抖,指了以手撫臉震驚不已的素雲厲聲道:「是否因我平日太過縱容你,所以才讓你這般放肆無禮,跪下!」

  素雲跟隨溫如言這般久,尚是頭一回挨打,且還是因為一個曾經背叛姑娘的人,她心裡又難過又痛心,哽咽道:「奴婢沒錯,不跪!」

  「跪下!」溫如言知她是為了自己,但淩若如意有意追究她的不敬,素雲少不得要受一番苦楚,「若再強嘴我必不輕饒了你!」

  「姐姐!」淩若忽地開口,在溫如言目光掃過來時緩緩跪下,仰臉道:「素雲沒錯,錯的是我,是我害姐姐受了這麼多苦,若姐姐要罰的話就請罰我吧。」

  早在她跪下的時候,溫如言就已經退至一邊,有無言的痛惜在眼底,淩若當時的疏遠確實令她傷透了心,然表現在臉上的卻是一派淡漠,「妾身怎敢罰福晉,若福晉是為昨夜之事前來的話那就請起來吧,妾身只是適逢其會而已,不敢受福晉如此大禮。」

  「可是姐姐也可以選擇不將簪子拿出來,這樣除非派人去尋,否則我的話就無證可尋。」淩若執意跪在地上不肯起來,誠聲道:「我對姐姐無情,姐姐卻依然肯維護於我,我終於可以確信,姐姐是真將我當成妹妹來看待,反而是我,居然疑心姐姐為人,實在不該,請姐姐原諒!」

  溫如言撫一撫額,轉過頭不願再看她一眼,「該與不該早已不重要,淩福晉還是請回吧,此處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姐姐你果然還是不肯原諒我。」淩若心下一片黯然,不知該從何說起。李衛和墨玉其實都心急如焚,尤其見主子這般委曲求全,恨不得把事實真相一古腦兒說出來,無奈之前淩若有話在先,使得他們不敢有違。

  「無所謂原諒不原諒。」指甲用力掐在已有枯意的桂花葉上,葉子的汁水只是堪堪為指甲染上一層濕意,與她的眼眸一般,「我只是恨自己有眼無珠,錯看了你。」

  這句話對淩若來說無異於戳心之劍,痛極了她。李衛不忍心,冒著被責罰的風險上前扶起淩若小聲在她耳邊勸道:「主子,眼下除了將實情相告之外,再沒有別的法子可以解開溫格格的心結了。」

  淩若沉吟不語,她並非擔心溫如言會洩露出去,若直到現在還信不過她為人自己也不會專程走這一趟;她是怕此事會連累到她,萬一被石秋瓷知道她已經得悉當初選秀的內情,必會橫加報復,所有與之相干的人都逃脫不了。可是若不說,她與溫如言怕是永無和好之日。

  許久,她抬起頭,眼中掠過異樣的神彩,她近前道:「想來在姐姐心中,已認定妹妹我是一個跟紅頂白的勢利小人,可妹妹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若姐姐不怕被牽連的話,妹妹願如實以告。」

  「你覺得我現在還有什麼怕牽連的嗎?」溫如言指著自己身上半舊不新的衣裳自嘲,言語間對淩若的話並不相信,認為那不過是她推託的藉口罷了。

  淩若理一理思緒,將當初入宮後從榮貴妃處聽聞的一切,包括之後因石秋瓷一事使得自己對溫如言同起了疑心,深怕她亦會如石秋瓷一般出賣自己,故有心疏遠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無一絲隱瞞。

  溫如言起先尚不在意,待到後來漸有動容之色,素雲亦是詫異不已,萬萬料不到當中竟是有此等緣由。

  待得淩若話音落下時,溫如言已是嗟噓不已,她一直以為淩若晉了福晉後有心疏遠是因她為勢利現實,眼下看來卻是錯了。

  「是我錯怪你了……」溫如言看向淩若的目光多了一絲歉疚,但更多的是欣慰,今日這席話足以證明她並沒有看錯人;更何況她今日說出此事,無疑等於是將性命託付予自己,甚至連素雲也沒有回避,足證其誠意。

  「姐姐怪我是理所應當的。」淩若歎了口氣握住溫如言的手道:「其實姐姐一直以真心待我,是我雙眼蒙了灰,竟然疑心姐姐,實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若非昨夜之事,只怕我現在還在疑神疑鬼。」

  這一次溫如言沒有推開她,反而緊緊反握了她的手哽咽道:「不怪你,要怪便怪那靜貴人,若非她歹毒心腸,你又怎會受這麼多苦,若兒,你放心,姐姐絕不會辜負你的信任與情誼!」

  「我知道。」兩人相視一笑,以往所有不快與隔閡皆在這一笑中煙消雲散,她們依然是好姐妹,而且經此一劫,情誼更比金堅,再難動搖。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08 AM

069 假孕

  「這就叫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墨玉在一旁笑嘻嘻地道。

  李衛睜大了眼佯裝吃驚地道:「喲,你竟然會知道這句話,看來這段時間沒白學啊。」

  墨玉揚一揚小拳頭得意地道:「那當然了,也不看看本姑娘是誰,一學就會,一點就通,比你可聰明多了。」

  「別忘了你會的都是跟誰學的。」李衛笑眯了眼,不理會被他噎地說不出話來的墨玉。

  「你們兩個一天不鬥嘴是不是就難受得緊啊!」淩若搖頭笑斥了一句,與溫如言和解令得她心情甚好,側過頭指了暖壺對尚愣在那裡的素雲笑道:「現在可以沏壺熱茶了嗎?」

  素雲回過神來,忙為她與溫如言一人沏了一杯熱茶,更親自端予淩若屈膝赧然道:「奴婢適才言出無狀,請淩福晉恕罪。」

  「不知者不怪,你也是為了維護姐姐,我若怪你豈非連姐姐也怪了嗎?相反我還要謝你才是,幸好姐姐身邊有你這個忠心不二的奴才,這些日子才不至於太過清苦。」淩若接過茶示意素雲起來,笑意一直掛在唇角,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開懷過了。

  「對了,姐姐,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你當真是如此湊巧撿到我丟的金簪嗎?」與溫如言一道落坐後,淩若將憋在心裡許久的問題問了出來。

  溫如言捧了略有些粗糙的茶盞笑一笑道:「你會問就表示不認為這是湊巧。」她頓一頓道:「昨夜我確實是灑酒弄濕了衣裳,本打算提前回去就算了,沒想到走到半路的時候,看到你在前方匆匆而過,仿佛在追什麼人,我一時好奇便悄悄跟了過去,之後便看到你跟李忠在說話,在李忠走之後還將發上的七寶玲瓏簪擲到樹叢後面。我記得這簪子是貝勒爺送你的,你素來珍視,斷不會毫無理由亂扔,必是當中另有緣由。再聯想到你來了廚房後那突然不見了的人影,隱約猜到了什麼,但不敢確定,為防萬一所以將那簪子撿了起來,隨後便回攬月居換衣裳,在我趕回到清音閣時,發現那裡亂哄哄的,我知必是出了事,所以躲在一旁沒有立刻現身,直至年福晉說要將你送至宗人府。不過說起來你最應該感謝的還是徐太醫,多虧他揪出下藥之人才徹底洗脫你的嫌疑。」

  說到此處溫如言秀眉微蹙睨了淩若道:「妹妹,你是否已經猜到是何人在設局害你?」

  「姐姐不是也猜到了嗎?」淩若徐徐撥著盞中的碎茶葉末頭也不抬地道:「我一直知道她對我不滿,卻不想竟恨到如廝地步,不惜借未出世的孩子來害我。雖然我亦不喜葉氏,但孩子終歸是無辜的,六個月的孩子都已經成形了。」

  溫如言亦有不忍之色,歎息道:「可惜一切都只是我們的推測,沒有真憑實據,根本奈何不得年氏半分;年氏之寵在於美貌更在於家世,若無十分把握萬萬動她不得,否則只會為自己招來災禍。」

  「我知道,此事不急,來日方長,我不相信她永遠都可以隻手遮天!」淩若眸中射出冰冷若秋霜的光芒,從今往後,她與年氏不死不休。

  從溫如言處出來已是午時,秋陽灩灩高懸於空,灑下細碎的金色,雖仍能感覺到些許暖意,但更多的是徹骨的秋寒。

  「快到冬天了呢!」淩若喃喃輕語。

  李衛在一旁接了話道:「是呢,奴才早上起來的時候,看到外面都結霜了,一天比一天冷,等到了十月差不多就可以生炭取暖了。」

  「待會兒將姐姐這裡缺的東西都送一些過來,另外告訴攬月居的管事,讓他好生照料著,若有什麼差池或怠慢我唯他是問。」她這話不止是說給李衛聽,更是說給站在庭院中的那幾個格格聽,果不其然,她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訕訕著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淨思居的時候,恰好看到小路子領著幾個小廝提著數筐銀炭回來,見到淩若趕忙上前打了個兒千,說是高管家見天氣漸涼怕今年冬天來得早,所以讓負責內務那些人先將各房各院的俸例銀炭給領了。

  不知高管家是否真有遠見,就在數日後,京城迎來了入秋後最冷的一場雨,雨過之後溫度急轉直下,開始有了入冬的感覺,秋衣秋衫已擋不住那滲入肌膚的冷意,紛紛換上了棉衣,有甚者已經開始燒炭取暖。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意欲謀害四阿哥子嗣的事竟如插了翅膀一樣,傳入紫禁城中,德妃與康熙先後得知,皆是震怒不已,特意宣胤禛進宮問話,待得知下藥者已經被杖斃時方才暫息雷霆之怒,但為慎重起見,康熙決定自太醫院中擇一人負責照料她們兩人的胎脈,直至平安生產,而容遠自是最好的人選,葉秀的胎兒全靠他才能保住。

  「什麼?徐太醫?」胤禛難得有空來陪自己用晚膳,李氏本是極高興,不想吃到一半胤禛突然告訴她以後她與葉秀的胎由徐太醫負責照料,驚得她幾乎要從椅中站起來,虧得雙手緊緊抓住扶手才強行遏止想要站起的身子。

  「不錯,皇阿瑪已經命李德全傳喻太醫院,從明日起徐太醫每日都會來給你和秀兒請脈,直至你們安然產下皇孫。」胤禛挾了一片冬筍到她碗中,「來,多吃些,我看你都已經四個月的身孕了,人卻一些也沒胖過,必是吃的不多,長此以往孩子又怎會長得好呢。」

  「多謝貝勒爺。」李氏的笑容有些勉強,「其實有妾身和腹中胎兒都安好,也有大夫每日來請脈,實不必勞煩徐太醫,讓他來回奔波。」

  「外頭那些所謂的名醫哪有徐太醫醫術來得高明。」胤禛不以為然地說著,用銀調羹勺了口湯後道:「至於他的辛勞我也知道,只要你們安然生下孩兒,我必會重重謝他。」

  見胤禛心意已決,李氏不便再說什麼,默默吃著碗中的米飯,這是暹羅進貢來的香米,晶瑩剔透、香糯可口,平常最得她喜歡,而今吃來卻是索然無味,好不容易吃過晚膳胤禛離去,李氏立刻沉下臉,命晴容關起門窗。

  晴容仔細將所有門窗皆一一關嚴後走到她身邊小心地道:「主子,您是否在擔心徐太醫會發現您的脈象有問題?其實您大可以放心,奴婢這套針炙乃祖傳之秘,絕不會有人發現。」

  「我何嘗不知。」李氏的聲音是少有的焦急不安,「只是徐太醫非一般人,那夜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葉秀留了那麼多血,所有人都以為孩子保不住,可硬生生被他從鬼門關給拉了回來,至今還好好呆在葉秀的肚子裡,我真的很擔心,萬一……」李氏低下頭看著葡萄紫團繡錦衣下的微凸的小腹,伸手自衣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棉包,而隨之她的腹部變得極為平坦,眸中帶了無盡的寒意與恐懼道:「萬一讓他發現我根本不曾懷孕……」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要稍稍想到那個畫面便渾身發涼。

  數月前,她得知葉秀的真正面目以及她身懷六甲的消息後,便存下了除掉葉秀的心思,只是葉秀為人極是小心,所用所食每一樣皆找大夫瞧過,令她一直不曾尋到機會下手。

  待到後來卻是令李氏想到更好的法子,既然不能墜了葉氏的胎,那便將她胎據為已有!

  晴容出身杏林世家,雖父母早亡不能將一身醫術盡傳給她,但當時家破時晴容與哥哥卻是將祖傳的醫書帶在了身邊,這當中就有以針炙改變脈象的秘法。李氏便是借她這個法瞞過了來診治的大夫。

  一旦葉秀腹中胎兒瓜熟蒂落,她便會設法買通穩婆,讓她來一個偷龍轉鳳,就說葉秀生了個死胎或怪胎,而自己隨便尋個緣由早產就可以將葉秀的孩子名正言順變成自己的孩子。

  為防萬無一失,她甚至還秘密命晴容在外面以重金尋一個月份相仿又有宜男之相的孕婦,萬一得不到葉秀的孩子便用那孕婦所生的孩子來冒充。

  誰曾想,眼下竟又出了這等事,徐太醫……徐太醫!

  這三個字於李氏來說簡直就是催命符,她該如何是好?難不成要被迫假裝流產,以避過他的診脈?

  「不會!絕對不會!」晴容跪在李氏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任裙擺鋪散一地,「沒有人會發現這個秘密,就是徐太醫也不例外!主子,您相信奴婢,奴婢一定可以幫您像之前那樣瞞天過海。若現在放棄的話,您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都白費了。」

  李氏盯著手裡的棉包,不安的神色漸漸冷靜下來,要放棄嗎?真的要放棄嗎?不,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只要按計劃熬到一刻,她便是世子的親額娘,雖有風險但只要成功便是尊榮無比,連年氏也不能再視自己為無物;否則,除非年氏死,否則自己永遠要過著仰她鼻息的日子。

  眉眼漸漸冷了下來,若秋霜冬雪,但掌心卻漸漸有了溫度,她看著一臉懇切的晴容道:「你說的沒錯,現在放棄太可惜了,但是徐太醫此人我們不可不防,切不可因他而前功盡棄。」

  「主子可是已有妙計?」晴容並非李氏入貝勒府後分到身邊的丫環,而是從小就陪伴在李氏,論忠心以及對李氏的瞭解無人可出其左右。

  李氏起身在屋中走了幾步後道:「我記得上回聽你提過有一個哥哥入宮當了太監且在御藥房當差是嗎?」

  「是,小時父母雙亡,哥哥被淨身送入宮中,奴婢就跟了主子。」晴容不知她何以會突然問起這個來。

  李氏微微點頭道:「他在御藥房當差,對徐太醫應該有所瞭解,你待會兒持我的權杖連夜入宮一趟,找他問問徐太醫現住何處,問到之後,你便找機會去試他一試,至於試什麼不需要我告訴你了吧。」

  「奴婢明白。」晴容會意的點點頭,「奴婢這就去辦。」

  正待要走,李氏又道:「若萬一瞞不過徐太醫的話,你就將莫氏帶來。」莫氏就是她養在外面的孕婦。

  「是。」晴容在答應一聲後取了權杖急急離去,這一去便是整整一夜,待得第二天天亮時分方才回來,見她回來,一早上都心神不寧的李氏精神一振,在將其他人遣出去後迫不及待地問道:「如何?」

  晴容抿唇一笑略帶了幾分得意道:「昨夜奴婢從哥哥口中得知徐太醫住處後便立刻趕過去了,等了一會兒便見徐太醫回來,奴婢在以金針改了脈象後假意暈倒引他出手相救,在診脈時奴婢裝著剛甦醒的樣子,問他腹中孩子可還安好,他並沒有任何懷疑,只說一切安好,讓奴婢不用擔心。由此可見奴婢的金針改脈之法足以瞞過任何人,主子您可以放心了。」

  「那就好!」李氏長長出了口氣,陰沉許久的臉終於露出一絲笑意,「對了,徐太醫可有看清你的面貌?」

  「主子放心,那時天色極暗奴婢又在臉上塗了不少黑灰,徐太醫絕對認不出來。」晴容信心滿滿地回答。

  「甚好。」李氏對此很是滿意,將特意留下的銀耳蓮子粥遞給掩嘴打哈欠的晴容柔聲道:「這一夜辛苦你了,把這碗粥喝了墊墊肚子然後趕緊去睡一覺,晚些時候你還得給我施針呢。」

  晴容知這是主子特意留給自己的,勺了一匙在嘴裡感覺特別好吃,笑道:「其實奴婢不睡也沒事,倒是主子您往後每天都要受針灸之苦。」

  「只是些許痛楚罷了,若連這些都忍不了,又如何能成就大事。」李氏淡淡地說了一句,眼中有不容置疑的決絕,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她絕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包括她自己!

  之後,容遠到玲瓏居為李氏把脈的時候,果然沒發現異常,反而叮囑其要好生休養,按時服用安胎藥。

  李氏放下湖綠鑲銀邊的袖子,蓄了一抹微不可見的笑容謙然道:「有勞徐太醫了,不知葉妹妹那邊如何了?可是安然無恙?」

  容遠將剛剛寫好的安胎方子吹幹後交給候在一旁的晴容後據實道:「微臣剛從葉福晉處過來,她的情況較前兩天有所好轉,但仍需臥床休養。」葉秀此刻已經被人抬回了流雲閣靜養。

  「那就好,希望上蒼保佑葉妹妹吉人天相,母子平安。」李氏眸光一轉,不勝真誠又無比鄭重地道:「還請徐太醫盡全力保住葉妹妹的胎兒。」

  「此乃微臣份內之事,定當竭盡所能保福晉與葉福晉平安生產。福晉若無旁的吩咐,微臣先行告退。」

  笑在唇邊無聲綻放,葉氏的孩子若不能平安生下,她又何來子嗣可以繼承世子之位,一個女兒並不足以穩固她在府中的地位。

  在晴容送徐太醫出去後,李氏忽地想起可以讓他幫忙診治一下靈汐的病,靈汐一直這樣癡癡呆呆不言不笑,她實在憂心忡忡,雖然大夫說是心病藥石無效,但徐太醫興許會有辦法也說不定,忙讓晴容再去請。

  且說容遠出了玲瓏閣後,稍稍猶豫後並未往大門走去,而是拐進了另一條路,令追出來的晴容一怔,這不是去淨思居的路嗎?徐太醫往那邊走做什麼?她略略一想收回了已到嘴邊的喊聲,悄悄跟了上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10 AM

070 人心鬼魅

  容遠並不知曉自己身後多了這麼條尾巴,他放心不下淩若便想到淨思居看看,剛一踏進淨思居便看到水秀急匆匆地從屋裡奔出來,原先正在掃地的小路子看到她急忙扔下手裡的條帚迎上去道:「怎麼樣了?好些了嗎?」

  水秀為難地搖搖頭,「還是老樣子,我看咱們得請個法師來給主子驅驅邪才行,否則總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法師會有用嗎?再說這……該到哪裡去請?」小路子心急如焚,低頭想了想道:「要不我……我去道觀或者廟裡問問?」

  「也好。」水秀點點頭不無憂心地道:「那你趕緊去換件衣服,主子精神越來越差了,我怕再這樣下去主子會熬不住啊。」

  小路子答應一聲,轉身便走,不曾想後面站了個人,一時沒剎住,結結實實撞了個正著。

  「徐太醫您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出聲,怎樣,您有沒有撞疼?」小路子捂著撞紅的鼻子甕聲問道,他們都知道徐太醫與自家主子關係非同一般,所以並沒有太過拘謹。

  「我沒事。」身上那點疼痛容遠根本沒在意,與之相比他更關心淩若的安危,當下急切地問道:「我聽你們剛才所說的話,什麼法師驅邪的,可是淩福晉出了什麼事?」

  水秀與小路子相互看了一眼歎氣道:「徐太醫有所不知,自數日前開始,主子便被不知從何處來的鬼魅所擾,夜夜糾纏,弄得主子夜不能寐,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之前白天還能睡一會兒,現在只要一閉眼就說看到一個白衣長髮滿臉鮮血的女鬼來要她的命,精神一天比一天差,奴婢不知道主子是夢魘又或者中邪,所以正打算著請個法師來看看是否要驅邪。」

  「那你們有見過嗎?」容遠皺緊了雙眉不知在想什麼。

  水秀與小路子均是搖搖頭,「咱們沒見過,但是有一回夜裡墨玉在陪主子的時候曾經見過,嚇得她魂都快沒了,說是好可怕的。」

  容遠記得淩若是不信鬼神的,可是現在卻口口聲聲說見鬼,難道這世間真的有鬼?略一思忖後道:「我想進去見見淩福晉,至於法師……還是等我見過後再說吧,也許……」

  也許什麼,他暫時說不上來,但總覺得這裡有點不對勁。

  為了御寒,剛一踏進屋內,便覺一股熱氣迎面而來,當中還夾著安息香淡淡的香氣,炭盆裡的上好銀炭被燒得通紅,偶爾發出「劈啪」一聲輕響,爆出幾絲火星來,至於安息香則是從臨窗小几上的錯金香爐中傳出。

  「你怎麼會過來?」淩若半躺在貴妃榻上,看到容遠進來略有詫異。儘管早有心理準備,但乍一見淩若,容遠還是被嚇了一大跳,不過半月沒見而已,她卻仿佛變了個人似的,形容消瘦,眼眸中看不到一絲神彩,唯有深深的驚懼,而眼下更是觸目驚心的青黑,顯然已有許久不曾合過眼,墨玉正小口小口餵她喝著剛燉好的參湯。

  「皇上命我負責照料二位福晉的胎兒,在她們生產前我每日都會來請脈。」他放下背在身上的藥箱略帶了些責備道:「我若不來,還不知道你變成這樣子,好端端的怎麼會有鬼魅做祟?」

  「我也不知道。」淩若神色黯然,連耳下的瑪瑙墜子都似蒙了塵,無一絲光輝,「我一直不相信世間有鬼神,但此刻我真的有些懷疑這世間是否竟真的有鬼,若沒有,為何我現在只要一閉上便能看到那張血淋淋的鬼臉,即便好不容易睡著了也很快會被噩夢驚醒。」

  「冤鬼纏身嗎?這府中最近可有死過人?又或者與你有關?」容遠追問道。

  淩若搖搖頭,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墨玉放下還剩有一小半的參湯心有餘悸地道:「若說最近府中死過什麼人的話,那便只有弘暉世子,可奴婢看到的卻是個女人,眼睛流血舌頭吐出好長的女人,與那天在清音閣聽戲時所看到的差不多。小衛子說是這府裡以前死的人,」

  「哦?你之前曾見過,且仔細說來與我聽聽。」待聽完墨玉的敘述後,容遠又仔細問了淩若所見鬼魅的樣子,發現當中有所出入,雖皆是女鬼,但一說滿臉鮮血一說口吐長舌,並不一致。

  他對淩若遇鬼之說一直心存疑慮,活了這麼多年都沒遇到鬼,怎麼現在說見便見著了,還有伊蘭,雖然她此刻不在貝勒府中無法細問,但根據墨玉的描述伊蘭所見的只有一個白影。

  呃,他突然想起墨玉不經意間提起的一事,莫非……他忙問道:「你說你在見到鬼魅前曾聞到一股濃郁的香味?」

  「嗯,不知是從何處傳來,香氣好聞的緊。」墨玉的回答讓容遠神色更添幾分慎重,從隨身藥箱中取出幾個小瓷瓶,從中各自倒了一些粉末出來混在一起,然後倒在墨玉掌心,「你仔細回想一下,所聞香味與眼下這個是否有幾分相似?」

  淩若與容遠相處十餘年,最是瞭解不過,知他這般模樣必是想到了什麼,忙示意水月扶起自己,凝神往他們看去。

  墨玉雖然不明所以,但見容遠神色少有的嚴肅,不敢多問努力在腦海中回想當日所聞到的香氣,與此時手中那些個粉末混在一起的香氣相較,時隔多日且那香氣又只是曇花一現,記憶實在有些模糊,她沉吟了許久方才不確定地道:「似乎有些相似,但奴婢不敢確定。」

  容遠神色越來凝重,目光死死盯住墨玉捧在手心的那撮粉末最後移到嫋嫋從香爐空隙間升起的輕煙,許久長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相似就對了,想不到,想不到這世間竟真的有這種東西。」

  「徐太醫,墨玉聞到的香氣是否與我近日見鬼有關?」淩若並非蠢人,見容遠這般模樣隱約猜到事情或許並非像表面所見的那般簡單。

  容遠並沒有回答淩若的問題,而是對墨玉和水月兩人道:「你們趕緊將門窗都打開,然後把香爐中的香給熄了。」

  「這……」墨玉兩人遲疑著沒動,眼下外面可是冷得很,主子身子本來就虛若再讓冷風給吹了如何是好,再說這香是用來給主子安神辟穢的,熄它做什麼?

  「按徐太醫說的話去做。」淩若揉著額頭勉力提起一絲精神吩咐道,她相信容遠這麼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墨玉兩人答應一聲,將門窗一一打開,在打開東面的沉香長窗時忽聞外面有響動,奇怪地探頭朝外頭看了一眼,並未發現什麼,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正奇怪間,身後淩若已是問道:「墨玉,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墨玉一邊回話一邊用竿子將窗支好,匆忙回身的她並沒有發現在晴容正緊緊捂著嘴巴蹲在窗子底下,而在她腳下有一根被踩斷了的枯枝。

  芬芳寧神的安息香被水月用茶水澆滅,再加上門窗大開,繚繞在屋內的香氣很快四散而去,直至屋中再聞不到一絲香氣後,容遠才示意墨玉她們可以重新將門窗關起,只是這一會兒功夫,剛才還溫暖如春的屋子已是一片冰寒,凍得墨玉幾人手腳冰涼。

  「徐太醫,現在可以說了嗎?」淩若盯著容遠緩緩問道,神情一片凝重。

  容遠沉沉點頭道:「適才聽墨玉姑娘所言,似乎每一個人所見的鬼影都各不相同,這顯然與常理不符,縱然真有鬼,在同一時間同一地點所見的也應該相同才是,何以會截然相反,所以微臣便懷疑這當中是否另有隱情。想起墨玉曾說在見鬼前聞到一陣香氣,令微臣想起從前在醫書中看到的一則記事,傳言古時有一種迷魂香,可使人產生幻覺,而這幻覺便是世人口中的鬼!微臣本以為這是無稽之談,縱然真有此香也早已失傳,沒想到這世間竟然還有。」

  「你是說我與墨玉所見的鬼皆是迷魂香所造出來的幻覺?」適才被冷風一吹,淩若渾渾沉沉的頭腦恢復了幾絲清明。

  「若微臣所料不錯的話,淩福晉在見鬼前應該已經開始焚香。」見淩若點頭他又接著說下去,「所以微臣便將丁香、霍香、沉水香混合在一起讓墨玉聞,這幾味是製造迷魂香必然要用到的香料,果然與之相似,所以微臣可以斷定,必是有人將少量迷魂香偷偷混在安息香中,只要一燃香,這迷魂香便會在不知不覺中令福晉產生幻覺,以為有冤鬼纏身,寢食難安。」他言語間有少見的痛恨,這迷魂香雖然要不了人命,但長此以往下去,縱然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

  水秀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有些說不通,「既是混在安息香中,為何只有主子和墨玉產生幻覺,而我們幾個都沒事。」

  「因為你們並沒有一直待在屋中,我說過,混在安息香中的迷魂香是少量的,短時間並不足以讓人產生幻覺,墨玉姑娘也是在陪夜的時候才聲稱見到鬼,但淩福晉卻是長久呆在屋中,少有出去的時候,她吸入的迷魂香是最多的。」他看了淩若一眼道:「眼下屋中通風去了殘餘的香味,福晉可有感覺好些?」

  淩若嘗試閉上雙眼,果然眼前並無鬼影出現,頓時心中一喜,正要說話,忽地白衣鬼影再度出現,面目猙獰的伸出雙手向她抓來,嚇得她一下子睜開眼睛,撫著心悸的胸口大口大口喘氣,「鬼……鬼……它還在……還在啊!」

  本以為自己猜測八九不離十的容遠聽得她這麼說頓是為之一驚,驀然道:「你還是能看到?」

  淩若用力點頭悸道:「不錯,它沒有消失,還在這裡。徐太醫,會不會是你猜錯了,並非迷魂香的原因。」

  「不可能!」容遠斷然否決她這個猜想,快步走到博山爐前,掀開爐蓋從中取出被水浸濕的香料細細碾開,照醫書記載,迷魂香中有至關重要的一味香料:罌粟,可是在這安息香中他並沒有發現罌粟的蹤跡,難道真是自己猜錯了,與迷魂香無關?可若不是迷魂香又會是什麼呢?

  正自疑惑之際,李衛吃力地提了一大筐銀炭進來,墨玉見狀忙過去搭手將炭筐放到角落裡,「我以為你這麼久是去哪裡了,原來是去領銀炭,這銀炭不是還有很多嗎,怎麼這麼急著領?」

  李衛拍拍手上的灰帶了一絲得意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別看現在銀炭多,再過一陣子各房各院都開始燒炭取火後就緊張了,趁現在寬裕多備點,主子身子不好可受不得涼。」

  「咦,徐太醫也在啊,奴才給您請安了。」李衛正要給淩若請安,發現容遠也在,連忙打了個千兒,隨後從懷裡小心翼翼取出一個三角黃符,「主子,這是奴才剛才趁空去萬壽寺中求來的平安符,這個一定會靈,您帶在身上,保准那些魑魅魍魎沒一個敢靠近您。」

  萬壽寺乃是皇家寺院,離這裡來回足有二十裡,半天跑一個來回其中辛苦可想而知。其實為著鬧鬼的事,墨玉他們已經不知跑了多少個廟求了多少個平安符,一個都沒有用。儘管知道沒什麼用,但這是李衛一片心意,淩若還是含笑收下,剛要說話,李衛忽地用力嗅了幾下,將目光轉向已被熄滅的錯金縷銀香爐,釋然道:「怪不得屋裡的香氣淡了這麼多,原來是香沒了,怎麼你們也不給主子添香啊。」

  「你說什麼?」容遠陡然一驚,用力抓住李衛的手迫聲問道:「這屋中還有香氣?」不止他,淩若等人皆是一臉詫異,適才門窗大開時明明所有香氣都已經被吹散,安息香也滅了,怎得屋中還有香?

  李衛如實點頭,燃過香的屋子有餘香繚繞不是很正常的事嗎,為何徐太醫會如此激動。

  他剛回來不明白其中緣由,但卻令因在安息香中尋不到迷魂香蹤跡而有些失魂落魄的容遠精神為之一振,也許他猜的並沒有錯,只是尋錯了地方。當他在外面站了一會兒再進屋時,果然聞到李衛所言的香氣,很淡,他們之前因為長時間呆在同一個環境下所以鼻子失去了靈敏,沒有發現不知從何處散發出來的香氣。

為查出這香氣從何而來,容遠將屋內所有東西都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並無發現可疑之處,可就真的奇了怪了,難道這香氣是憑空出現不成?

  見容遠站在那裡一籌莫展,淩若略一思忖示意墨玉扶自己至窗前深深吸了幾口冷冽寒沏的空氣後重新將窗子關起,原本淡不可聞的香氣在此刻變得清晰可聞,閉目將所有感知都集中在鼻尖,努力分辨香氣的濃淡,相信只要找到香氣最濃之處便等於找到了源頭。

  在滿屋子的寂靜中,軟底繡鞋一步步落在光滑平整的金磚上,待走到正中間時淩若豁然睜開雙眼,目光灼灼落在不遠處的冒著絲絲熱氣的炭盆上,冷冷道:「就是這裡,這裡便是香氣最盛之處。」

  容遠聞言立刻以鐵鉗子從炭盆中挾起一塊燒得通紅滾熱的銀炭,另一隻手端起未曾動過的茶水倒在上面,只聽得「嗞」的一聲響,白煙滾滾升起,容遠仔細分辨,果然能從這白煙當中聞到比屋中所飄蕩的更為明顯的香氣。

  是了,他剛才幾乎檢查了屋中所有東西,獨獨漏了這個炭盆,而問題恰恰就是出在這些正燒著的銀炭上,有人在其中混了迷魂香的粉末,尋常時幾乎聞不出來,但只要一燒炭,香氣便會被激發出來,只是這香氣極淡,而屋中又恰好點了香,所以一直沒被察覺。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12 AM

071 迷魂香

  「這銀炭一直是你在負責領取?」容遠又檢查了李衛剛拿來的那筐銀炭,果然也發現有迷魂香。

  李衛此時已經從水月嘴裡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見他盯了銀炭這麼久,知道問題必是出在這上面,連忙跪下道:「自天寒後銀炭一直是奴才去炭房領取,但奴才對天發誓,絕沒有動過任何手腳,更不曾意圖加害主子,請主子和徐太醫明鑒!」

  「起來。」淩若不堪久站,攏手於袖在花梨木椅中坐下聲音虛弱地道:「你是我身邊的人,我自不會懷疑你,你且仔細想一想,每回去領炭的時候可有什麼怪異之處。」

  怪異……李衛低頭想了很久方才有些不確定地道:「奴才不知道這算不算怪異,炭房的小廝王保與奴才有點過節,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就是數年前他和幾個小廝躲在一起賭牌的時候被奴才看到,說了他們幾句,後來這事不知怎麼被李福晉知道了,罰了王保一個月的例錢,王保以為是奴才告的密,所以自此之後對奴才少有言語,可是這些天在炭房裡碰到的時候,他竟主動跟奴才說話,態度甚是熱情,有說有笑的,還撿最好的銀炭給奴才裝好帶回來。奴才還以為他是想通了所以也沒在意。」

  在容遠指出炭有問題後,早有人取水來將之澆滅,雖然屋中暖意不在,但困擾淩若許久的鬼影卻真的沒有再出現過,令她的精神有所好轉,想起事來也沒那麼累,略略一想道:「幾句爭執而已他卻可以記上數年不忘,可見王保並非一個心胸寬闊之人,既如此,又怎可能突然釋懷與你重修舊好?要我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是奴才疏忽,幸好這次有徐太醫,否則奴才害了主子尚且不知,請主子責罰!」李衛連忙跪下請罪,神色懊惱不已。

  「與其請罪倒不如將功贖罪來得更好些。」淩若瞟了他一眼轉向容遠道:「徐太醫以為呢?」

  「迷魂香材料繁多,製作複雜,絕不是一個下人所能做到的,況且福晉與王保並無過節,所以微臣猜測王保只是一個服從命令者,在他背後必然有一個主使者,唯有找出這個主使者福晉才能真正安枕無憂。」

  淩若舉袖掩口微微一笑道:「徐太醫所想與我不謀而合,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見見這個王保還有……他身後的大魚。」

  容完將一張剛寫完墨蹟尚未乾透的方子遞給水月,「福晉這些日子被迷魂香所擾,心神損耗巨大,這張方子有助於福晉調養身子,微臣在太醫院尚有事,先行告退。」

  「今日這事多謝徐太醫了,淩若銘感於心,墨玉,替我送徐太醫出去。」她頷首,目光在掠過容遠沉靜溫和的臉龐時有一絲感動在其中,他永遠是這世間最在乎自己的人,沒有之一。

  待容遠走後,淩若立刻喚過李衛,命他設法打探王保的情況,李衛動作很快,夜幕還未降臨時便已經打聽到了大致情況。王保是一個賭徒,尚不曾娶妻,自幼父母雙亡,只有一個弟弟在家中種田,聽說與弟弟感情極好。他與前些天被杖斃的小四關係匪淺,小四死後他還偷偷摸摸去祭奠過。

  「賭徒之間也會有情義嗎?」淩若對此嗤笑一聲對李衛道:「去把王保叫來,就說我有事問他。」

  李衛遲疑了一下道:「現在傳王保您不怕打草驚蛇,驚跑了他身後那條大魚?」

  淩若站在窗前仰頭看著猶如巨網的夜幕從天邊緩緩垂落,細碎的髮絲與流蘇一道在將落未落的夜幕中飛舞,「我就是要來個引蛇出洞,你只管去傳就是了。」

  見淩若不欲多說,李衛識相地閉上了嘴巴,答應一聲後快步離去,不多時,他領了一個三十出頭蓄著短須的人進來。

  「啟稟主子,王保來了。」李衛話音剛落王保立刻打了個千兒恭謹地道:「奴才給淩福晉請安,淩福晉吉祥。」

  「起來吧。」淩若仔細打量了他一眼,忍著心中的厭惡徐徐道:「你在府中多少年了?」

  剛進來時王保眼珠子便悄悄轉了一圈,發現這麼冷的天屋中竟沒有燃炭,本就有些不安的心越發往下沉,忐忑不安地道:「回淩福晉的話,奴才十九歲進府,至今已有十二年了。」

  淩若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扶著墨玉的手起身踱至他身前,「那就是說貝勒府剛開牙建府時你就已經在了,算是府中的老人了,如今又任著炭房管事一職。既如此,當更加明白身為奴才的本份。」說到此處聲音驟然一冷,厲聲道:「為何你竟敢如此敢大妄為做出謀害主子之事?」

  王保臉色一變雙腿微微發抖,但仍強自鎮定道:「奴才不知道福晉此話是何意?」

  「事到如今你還要跟我裝糊塗。」淩若朝李衛撇撇嘴,後者立刻會意地從角落中搬出那筐未動過的銀炭,「嘩」的一聲悉數倒在王保面前,王保的臉色在看到那筐銀炭時驟然變得灰白,哆嗦不止,連最後一絲僥倖也化為烏有,事情必然已經敗露無疑。

  果然,李衛怒氣衝衝地將空筐往地上一砸,用力攥著他的衣領惡狠狠地低吼道:「王保,你好大的膽子,敢竟在銀炭中混入迷魂香陷害我家主子,害得我家主子以為冤鬼纏身,夜夜不能安枕,你可知這是死罪!」他只要想到自己的一時大意害主子受了這麼多苦就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殺了他以泄心頭之恨。

  「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迷魂香什麼的更是連聽都沒聽過,你們不要胡亂冤枉我!」王保大聲否認,但慌亂的神色已經出賣了一切。

  「冤枉你?很好。」淩若無聲的一笑,素手撫過垂落頰邊的珠絡道:「小衛子,去將此事稟報貝勒爺,就說我已經抓到令我噩夢纏身的那只鬼,想來貝勒爺一定會很有興趣的,你說貝勒爺會怎麼處置他呢?」

  李衛咧嘴露出雪白森寒的牙齒,「奴才聽說刑律中有一種刑罰名為淩遲,用漁網將人緊緊網起來,然後用小刀一片片割下露在漁網外的皮膚,據說有人足足被割了一千多刀熬了十餘天才死。」

  「不要!」王保膽子本就不大,如今被李衛這麼一嚇頓時肝膽俱裂,撲到淩若腳邊涕淚橫流地叩頭不止,「淩福晉饒命,奴才知錯了,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饒命啊!」

  「還有下次?」這一句話問得王保大氣都不敢喘,只一昧叩頭求饒,待其額頭磕得一片紅腫後,淩若方彎下腰,一雙鋏長幽深的雙眸幽幽盯著王保,「你想活命嗎?」

  王保連忙點頭,心裡後悔不已,早知如此就不該貪那點銀子,現在怕是連小命都要沒了,都怪上次那群人,若非他們贏得太狠,自己與小四又何須鋌而走險,只是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

  「想活命的話就告訴我究竟是讓你下藥害我。」淩若握著手中的暖爐沉聲問,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打在屋簷上「叮叮」作響。

  「我……我不知道。」王保縮了縮脖子神色不安地回答。

  淩若知道這種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當下命李衛去請胤禛來,見李衛真的要走,王保嚇得幾乎跳起來,連滾帶爬拉住李衛的衣角忙不迭地道:「我說!我說!」他真的怕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淩遲之刑。

  「是……是瓜爾佳福晉!」王保咬牙吐出這個名字,「小四死後第二天,我想起他說還有三十兩銀子藏在床底下,便起了貪念想先拿來應應急還些賭債,哪知恰好被雲福晉看到了,她說只要我肯替她辦事,今日之事她就當沒看到,甚至可以再給我一百兩銀子,這樣一來我不止能還清賭債,還可以有餘錢娶一房媳婦,奴才當時也是走投無路,所以就答應了。之後她交給奴才一包香粉,讓奴才混在銀炭當中,只要淨思居來取炭,便給他們混了香粉的炭,至於這是什麼香,奴才是真不知道,求福晉大人有大量,饒過奴才一條狗命!」

  對於王保吐出瓜爾佳氏這幾個字淩若並不意外,自清音閣一事後她就知道瓜爾佳氏絕非表面所見的那麼簡單,其實能在這王府中生存的人又有哪一個是簡單易與之輩,唯一的意外就是沒料到她會這麼快又動手。

  「瓜爾佳氏!」淩若嘴角微微揚起,有森然的恨意在眼底跳躍,她步步緊逼,若一昧退讓,只會令自己連最後的立足餘地都沒有。

  「王保,我可以保住你性命,但有一個條件,你必須得在貝勒爺面前重複一遍剛才說過的話,否則必讓你受盡千刀萬剮之苦。」她言,不容置疑。

  王保忙不迭點頭,於他來說保住小命才是最要緊的,何況他本就是受銀錢所惑,對瓜爾佳氏並無半點忠心。此刻胤禛尚未回來便先在將他帶下去後,淩若睨了一眼水秀他們剛擺上桌的晚膳搖頭道:「撤下去吧,我不想吃!」

  墨玉盛了一碗珍珠西米露小聲道:「主子今兒個一天都沒用過什麼東西,縱然再沒胃口為了身子也得吃些東西,何況待會兒還得喝徐太醫開的藥呢,空腹可怎麼行。」

  淩若放下手中已經有些涼的暖手爐接過白瓷小碗,徐徐舀了一勺在雪白椰奶中若隱若現晶瑩若珍珠的西米在嘴裡,明明是甜的,但吃起來卻索然無味,垂眸輕輕道:「虎無傷人意,人卻有害虎意。想要平平靜靜在此度過一生,在這府中比登天還難。」

  「這本就是一個人吃人的世道。」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李衛將窗子關起來以免風雨吹進來,「只是受寵就一定會受人嫉妒,心慈手軟只會害了自己,主子該早些習慣才是。」

  淩若歎了口氣再不說話,勉強將一碗椰香西米露吃完後她拭一拭手起身道:「走,咱們去見一見這位雲福晉。」

  悅錦閣是瓜爾佳氏的居處,此刻她剛用過晚膳,正在喝茶,聽到下人稟報說淩若求見時愣了一下,眉頭微微一皺,她與淩若自在清音閣之後可說是撕破了臉,她怎會突然到自己這裡來,還是夜間下雨時分,喚過貼身侍女從意,「你去看看王保可在炭房,若不在的話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在如意退下後不久,瓜爾佳氏迎上了正緩步走進來的淩若,親熱地挽了她手臂含笑道:「外面風大雨大的妹妹怎麼說來就來,真是稀客,快請坐,從祥看茶。」

  淩若不著痕跡地抽出手同笑道:「入府多日一直不曾來拜訪過姐姐,實在慚愧,還忘姐姐見諒。」

  瓜爾佳氏恍若未覺,打量了淩若一眼道:「聽聞妹妹近日被鬼神所攏,終日寢食難安,精神不佳,眼下看來卻是一切尚好,看來只是謠傳而已。」

  淩若解下略有些濕意的披風遞給隨侍在側的李衛揚眉道:「姐姐不是素來相信鬼神嗎?怎麼現在也覺得是謠傳了嗎?」

  「我只是覺得妹妹福澤深厚,鬼神縱是見了也當避退才是,怎敢驚攏。」瓜爾佳氏是南方女子,有著京中女子少有的婉約,在珠玉玲瓏下容色更添清麗,似一朵臨水之花嫻靜優雅,偏偏這是一朵見血封喉的毒花。

  「姐姐若是真相信鬼神的話,便當謹記一句話: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只是時辰未到。」淩若意味深長地說道。

  「那就等報應來了再說。」瓜爾佳氏不以為然地道。

  從祥很快便沏了茶來,雙手奉予剛剛扶椅坐下的淩若,恭謹地道:「淩福晉請用茶。」

  「好香。」淩若揭開茶蓋微微一嗅輕笑道,「姐姐的茶好香啊,不知裡面加了什麼?」

  「妹妹這話問的可真奇怪,茶水裡自然是加茶葉了,還能有什麼?」瓜爾佳氏臉上一派笑意,若是不知情的人見了定會以為她們是極要好的姐妹。

  淩若目光一轉,似漫不經心地道:「譬如……迷魂香。」

  瓜爾佳氏心裡一凜,暗道她果然是為此而來,可惜了……若能再多些日子,以迷魂香的功效,鈕祜祿氏縱然不死也要落個半瘋的下場。

  「妹妹今日的話姐姐當真是一句都聽不懂,迷魂香又是什麼東西?」她故做不解地道。

  淩若將一口未動的茶盞往桌上一放,目光幽幽若古井,沉聲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姐姐指使王保將迷魂香混在銀炭當中的事我已經一清二楚,我今日來是想問姐姐一句,我自問入府以來並不曾得罪過姐姐,為何姐姐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害我?」

  瓜爾佳氏吃吃一笑,自瓶中取一枝蝴蝶蘭在鼻尖閉目輕嗅,「妹妹,我這做姐姐的奉勸你一句,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我何曾有害過你。」

  「王保已經一切都招了,只要將他與那些摻了迷魂香的銀炭往貝勒爺面前一送,姐姐你縱是說得舌綻蓮花也無用。」

  「既如此你又何必來這一趟?」花香徐徐安撫著瓜爾佳氏沉靜表情下略微急燥的心情,眼睛不自覺地瞟向門口,從意什麼時候能不回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14 AM

072 鹿死誰手

  「我來,是想給姐姐留一條活路。」她話音剛落便見瓜爾佳氏吃吃笑道:「這麼說來,我還應該謝謝妹妹你了?」

  淩若不理會她的譏笑淡淡道:「姐姐是聰明人,當知這世間性命才是最寶貴的,沒了性命一切榮華皆是虛妄。姐姐前後害我兩次,照理說我應該恨煞姐姐才是,但我心知憑姐姐一人之力絕對做不到這些,背後必然還有人,所以只要姐姐肯說出主指使是誰,我保證會在貝勒爺面前替姐姐求情!」

  瓜爾佳氏聞言笑意更盛,掩唇道:「想來妹妹就是這樣唬王保供出我來的吧?只可惜我不是王保,不會讓你的當,勸你還是別費這心思。再說,好戲才剛剛開始,鹿死誰手還是未知之數。」

  「姐姐當真如此冥頑不靈?」淩若沒想到瓜爾佳氏如此嘴硬難纏,明知王保已經將她供出來還不肯鬆口,不知是故作鎮定還是真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

  瓜爾佳氏轉著指間的翡翠戒指想了一陣道:「左右貝勒爺還沒回府,不若咱們下局棋吧,若你贏了我便告訴你,我的主指使者是誰,縱然在貝勒爺面前也如照說不誤;相反你輸了的話,便要替我做件事,如何?」

  「若是你要我替你殺人放火,我是不是也要答應?這賭注未免有失公允。」淩若一言指出其話語中暗藏的陷阱。

  「自然不會。」反爾佳氏唇角輕揚,悠然道:「怎樣,有沒有興趣賭這一局,這可是你唯一的機會了。」

  想要扳倒年氏,這是唯一的機會了,儘管猜不透瓜爾佳氏在打什麼主意,但淩若仍是決定賭這一局,接過從祥遞來的棋子冷冷道:「希望姐姐輸了的話能夠如實而言。」

  「你盡可放心。」瓜爾佳氏安坐在椅中,左手輕抬,一顆黑色的棋子被她挾在指間,淩若卻是第一次知道原來瓜爾佳氏習慣用左手。

  棋子應手而落,幾乎是在她落棋的下一刻,白棋便緊跟而至,瓜爾佳氏沒料到淩若動作會如此之快,略有些詫異地睨了她一眼,很快又將注意力放在棋盤上。

  兩人先後於棋盤之上布下自己的局,黑與白的交接,是生與死的交融,兩人在盡全力進行這場不見硝煙的廝殺。

  既然瓜爾佳氏敢提議以棋局定勝負,可想而知她的棋藝必然不若,而淩若則恰恰相反,琴棋書畫四藝中,棋藝並非她最拿手,所幸入府後常與精通棋藝的溫如言對弈,令她獲益良多,如今十局中差不多能夠勝負各半。

  溫如言曾說過,下棋者最忌遇到下快棋者,因為容易被擾亂心境,但若下快棋者不能保持住冷靜的話那先亂的就會是自己。

  淩若不敢保證自已能贏過瓜爾佳氏,所以決定兵行險招,以快棋亂瓜爾佳氏心境,逼其露出破綻。而這一招似乎真有效,瓜爾佳氏被淩若幾乎不假思索的快棋弄得心浮氣燥,不知不覺跟著她快起來,已有數次落錯子,不過淩若自己也不輕鬆,下快棋對她來說絕對是一個不輕的負擔,不止要思考自己的棋路,還要思考對手的棋路,以便應對。

  正當兩人殺得如火如荼時,從意快步走了進來,她將傘隨手交給下人,自己則走到瓜爾佳氏身邊,小聲地在她耳邊說了句什麼。

  儘管淩若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但她沒有忽略掉在從意說完後瓜爾佳氏眼中一閃而過的喜色。

  揮手示意從意下去後,瓜爾佳氏一掃之前的煩躁掃一眼棋盤上略有些淩亂的黑子輕笑道:「好險,想不到妹妹竟懂得下快棋,險些被你迫亂了陣腳,不過想要贏我,這些還遠遠不夠!」

  「啪」的一聲,棋子落在棋盤當中,只是一子而已,卻令本來已經傾向白棋的棋局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如此一來,正如瓜爾佳氏之前所說,鹿死誰手尚是未知之數。

  淩若落子的速度雖依然極快,但臉卻愈加凝重,因為她發現瓜爾佳氏已經重新掌握了下棋的節奏,自己的快棋已經影響不了她。

  這場對局殺得難解難分,黑白子交替著佔據上風,直至棋盤被兩色棋子占滿為止,這場對弈終是以平局落下了帷幕。

  淩若將棋盤一推起身扶一扶鬢角珠花淡淡道:「看來我們之前的賭約要做廢了,既然姐姐執意不肯將主使者說出來,那妹妹就只有將此事交給貝勒爺去裁定了,希望姐姐到時候不會後悔。」

  說罷她轉身往外走,而今這個時分,胤禛差不多該回來。

  「慢著。」瓜爾佳氏接過下人遞來的茶笑眯眯地叫住她道:「難道妹妹不好奇剛才從意說了什麼嗎?」見淩若回過頭來她笑意更盛,啟唇一字一句道:「她說……王保死了。」

  「你說什麼?」淩若身子一震,有難掩的驚意在其中。

  「我說王保死了,你手中最重要的棋子已經成了一枚死棋。」她越吃驚,瓜爾佳氏就越高興。

  淩若似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耳朵嗡嗡作響,王保死了?這怎麼可能,自己出來時他明明還好好的,怎可能說死就死了?

  「是你殺了他?」淩若冷冷看向正在抿茶的瓜爾佳氏,有難掩的怒氣在其中。

  「我沒有殺他。」瓜爾佳氏拭了拭唇角的水跡起身走至淩若耳邊含了一縷殘忍的笑意,以只有她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我只是告訴他,他弟弟在我手中,如果他不死,死得就是他弟弟,王保就這麼一個親人,自然捨不得弟弟死。從我利用王保在給你的銀炭中下迷魂香那一天起,就已經猜到會有這麼一天,若不是有逼他自盡的把握,我又怎可能讓他做我的棋子。鈕祜祿淩若,想對付我,你還遠遠未夠資格!」

  「你好狠的心!」淩若咬牙吐出這句話來,藏在袖中的雙手用力攥緊,不用問,瓜爾佳氏定是聽到自己來,心中起疑所以讓從意去尋王保,可惜自己只是將王保關起來,並沒有派人看守,讓他們鑽了空子。

  瓜爾佳氏仰頭一笑嫣然道:「人不為已,天誅地滅。妹妹好走,不送。」說到這裡她似又想起什麼,附在她耳畔悄聲道:「看在妹妹陪我玩了這麼久的份上,我就好心告訴妹妹一件事,有人很想要你的命,很想很想。」輕柔猶如情人間的吳儂軟語,然所言所說卻惡毒無比。

  「姐姐放心,我命硬得很,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取走的。」她言,目光落在瓜爾佳氏頸間封了一隻正在破蛹而出的蝴蝶琥珀鏈墜,是破蛹成蝶還是歸於虛妄,被永遠封在那一刻,無從得知。唇角微揚,含了一絲不可見的笑意在其中,回身徐徐往外走去,墨玉早已撐開流蘇垂卻的傘撐在她頂上,在她的身影即將沒入風雨時有淡漠的聲音傳入瓜爾佳氏耳中,「她既容不下我又豈能容得下姐姐,與虎謀皮小心終有一日為虎所傷。」

  棋可以和,人卻不行,最終的贏家只有一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日的盟友隨時可以變成明日的敵人,利益恩寵才是決定一切的東西。

  瓜爾佳氏雖依然在笑,但明顯然了一絲不自然,這句話就像一根刺一樣狠狠紮進她的心裡。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16 AM

073 黃河

  是夜,雖風雨交來,但胤禛依然來了淨思居,自淩若為噩夢所擾安枕後,胤禛不管多忙只要回府就一定會來看一眼淩若,眼見她一日日因驚惶而憔悴不安,他亦是萬分著急,猶豫著是否當真該如那拉氏所言,請法師來驅驅邪。

  胤禛剛一踏入淨思居正堂,便看到淩若坐在椅中低頭專心繡著手裡的繡棚,他對正要朝自己請安的墨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悄悄走到淩若身邊想看看她在繡什麼,哪知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淩若便將繡棚藏到了身後,仰臉嬌聲道:「四爺不許偷看。」

  「什麼東西這麼要緊,連我也不能看。」胤禛笑著在她身邊坐下,「你怎麼知曉是我來了?」

  「四爺的腳步聲我又怎會聽不出來,只是故作不知罷了。」淩若抿唇一笑,命墨玉將繡棚拿走,自己則取過手絹細心地替他拭去沾在身上的雨珠,「待繡好了,第一個便給四爺看,現在卻是不行。妾身沒想到今夜風大雨大的大四爺也過來了。」

  「放心不下,來看看你怎麼樣了。」胤禛如是言道,手緩緩撫過淩若美若杏花的眉眼,帶著幾分歡喜道:「又看到你笑了,真好。」自淨思居鬧出鬼魅一事後,他見到的淩若總是帶著驚惶與害怕,難有展顏之時。

  一句「真好」令淩若的心中感動,有無盡的暖意流淌而過,儘管府中有那麼多女子,儘管他心中深藏了一個不可觸碰的女子,但他終歸是在意自己的,在意自己的哭與笑,如此,便夠了吧,她不能再貪心要求更多了……

  唇帶著體溫印在貼有金色花鈿的額頭,有微微的溫情,他握著她冰涼的手問道:「為何今日精神會好了這麼許多?還有這樣潮冷的天怎麼不燒炭?」

  「因為妾身已經抓到了那只鬼!」在胤禛來之前,淩若已經想好了說詞。

  「當真?」胤禛聞言立時坐直了身子抓著她的手急切地問。

  淩若垂下纖長卷翹的睫毛,在無聲的歎息中緩緩說道:「妾身今兒個偶爾聽下人說起徐太醫來為兩位姐姐請脈,便想著妾身是不是身子有病,所以才終是見鬼,便叫墨玉去請了徐太醫來替妾身看看。」

  容遠來看她一事是萬萬不能說的,她與容遠能被外人所知的只能是胤禛庶福晉與太醫的關係。

  「那徐太醫怎麼說?是病還是鬼?」胤禛並未懷疑,依舊關切地詢問,手始終不曾鬆開。

  淩若淒然一笑,抬眼道:「幸好徐太醫來了,否則妾身只怕永遠都不會知道,原來真正的鬼就藏在平日燒的銀炭中。」

  「此話怎講?」胤禛軒一軒眉,聲音漸有幾分冷意,顯然從中聽出了問題。

  淩若睨了李衛一眼,後者立刻從角落的炭筐中取出兩塊未用過的銀炭遞給胤禛,恭聲道:「這是今日剛從炭房裡領來的炭,貝勒爺請聞聞是否隱約有香。」

  胤禛狐疑的將銀炭湊到鼻下聞了聞,果然是有暗香隱藏其中,卻分不出是什麼香,他以目光詢問淩若。

  「依徐太醫所言,此香名為迷魂香,燃燒起來時,可以令人產生幻覺,其實這世間根本沒有鬼,令妾身睡臥不安的鬼影乃是這迷魂香製造出來的幻覺,是有人加要害妾身!」說到最後淩若已是聲帶哽咽,淚落難抑,她順勢跪在地上泣聲道:「妾身自問入府之後安份守已,從未與人為難,不知為何有人要如此對付妾身。」

  「你先起來。」胤禛扶起淩若,眸中含了一絲孤寒之意,略一沉吟問道:「問過炭房的人了嗎?」

  見胤禛眼睛望過來,李衛趕緊答道:「問過了,奴才每回去領銀炭都是炭房管事王保親自給的,所以出事後奴才第一時間去問了他,他承認是他下的藥。」

  「一個奴才而已怎有膽子謀害主子,問了是誰主使的嗎?」胤禛心思通透,焉會不明白其中之理。

  李衛悄悄看了淩若一眼,見她沖自己微微搖頭心領神會之下沉聲道:「回貝勒爺的話,王保抵死不肯說,最後更在庫房中自盡,現屍體尚在,如何處置還請貝勒爺示下。」

  胤禛冷哼一聲,面容深有怒意,一掌重重拍在桌几上道:「這樣死了算是便宜他了,把屍體拖去亂葬崗去喂狗。先是秀兒,再是你,到底是何人在對你們不利,當真可恨至極。」

  「可惜線索已斷,無從追查。」淩若默默說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她自是清楚,但王保已死,也就是說死無對證,胤禛豈會聽憑片面之詞就定瓜爾佳氏的罪,更何況,瓜爾佳氏只是爪牙,不抓到真正的主使者根本於事無補。

  「我只要一想到身邊有一個心思如此惡毒之人處心積慮要對你不利,便覺如芒在背,難以心安。」胤禛握著淩若的手擰眉輕言,想了想又道:「你這次能安然無事多虧了徐太醫,左右這段日子徐太醫每日都要來府裡,往後讓他多來給你請請脈,若有什麼事也好及早發現。」說到這裡他忽地露出幾許笑意,「說起來徐太醫可真是你的貴人,這短短不足一個月的時間,已經幫了你兩次了。」

  「也許吧,一切聽憑四爺吩咐。」淩若笑一笑若無其事地回了一句,牽了胤禛坐下剛要說話,狗兒忽地急匆匆跑了進來,在胤禛耳邊說了句什麼,胤禛臉色大變,豁然起身道:「當真嗎?」

  「宮中已經得到消息,聽說皇上原本已經歇下,為著這事又起來了,命李公公宣太子、阿哥與幾位大臣入養心殿覲見。李公公跟奴才說完後忙不迭就走了,說還得去好幾個地方傳喻。」狗兒一五一十說著,臨了又道:「馬車已經備在府門口,朝服奴才也派人去嫡福晉處取了。」

  胤禛略略一想道:「馬車太慢,直接備馬。老十三那邊去傳了沒?」他一邊往外走一邊問。

  「李公公說已經派人去了。」狗兒緊緊跟在胤禛身後,李衛早已見機跑去開門。門剛一打開,立時有冷風攜夜雨迎面急卷而入,打濕了胤禛本就未乾的衣裳,袍角的祥雲紋在雨水中若隱若現。

  「貝勒爺出什麼事了?」見胤禛已經走到門口淩若連忙問道,若無急事,康熙絕不會連夜傳召,還是在這樣的天氣。

  靜夜無聲,唯聞雨落風疾,胤禛回頭,眼中有令淩若心悸的沉重,他只說了一句話,但已經足夠了。

  黃河決堤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18 AM

074 國庫

  直到胤禛離開很久後,淩若腦海中依然盤旋著這五個字,黃河決堤意味著什麼,她從李衛口中已經聽得太多。

  成千上萬的人流離失落,家破人亡,淹死餓死的人到處都是,若一個不好甚至會爆發難以遏制的瘟疫,這是真正的人間慘劇,怪不得康熙會連夜急召眾人入宮商議賑災一事。

  時間拖得越久,爆發瘟疫的可能性就越大,一旦如此,死的人就難以數計了。

  雨整整下了一夜,胤禛整夜未歸,淩若亦整夜不曾合過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立刻命小路子去前院看看胤禛回來沒有,自己則親自下廚做了幾樣點心,昨夜胤禛剛一回府話還沒說幾句就被叫去了宮裡,連用膳的時間都沒有,這一夜下來必然餓的不得了,

  淩若動作極快,不消多時翠玉豆糕、栗子糕、千層蒸糕還有花盞龍眼便做好了,只要等著蒸熟便可以了,除此之外還有蓮子膳粥一品,皆是胤禛平常愛吃的。

  「主子,貝……貝勒爺回來了,此刻正在書房,還有十三爺也來了。」小路子喘著氣道,他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跑回來了。

  「知道了,我馬上就過去。」淩若一邊答應一邊掀開蒸鍋,見裡面幾樣糕點皆已蒸熟,便命墨玉取來小碟仔細擺好,又一碟碟與那蓮子膳粥一道放入食盒中,命墨玉小心提好後往書房行去,不曾想卻在書房門口與年氏碰了個正著,她今日穿了一身鏤金百蝶穿花大紅旗裝,高高的髮髻上插了一對九鳳繞珠赤金纏絲珍珠步搖,珠絡直垂至肩,極盡華貴。

  「貝勒爺剛一回府,妹妹便已做好東西送來,真是有心。」年氏笑容滿面,仿佛不勝歡喜,在她身後,綠意提了一個三層高的食盒,看來兩人都是為同一個目的而來。自淩若被允許出入書房後,年氏心中氣不過,在胤禛面前癡纏撒嬌許久,終得胤禛點頭允她也出入書房。

  淩若眼皮一跳,不動聲色的屈膝行一行禮道:「福晉不也如此嗎?」

  年氏笑一笑不答話,而是走到墨玉面前,伸出精心修飾過的手指從面有不願的墨玉手上接過食盒道:「我瞧瞧妹妹都做了些什麼?」她剛要接開蓋子忽地握著食盒手一鬆,食盒頓時滑落在地上,裡面的點心隨著蓋子鬆開散了一地。

  「哎呀,瞧我這人真是不小心,竟將妹妹辛苦做的點心掉在地上,真是可惜了妹妹一片心意。」口中說可惜,臉上卻盡是快意的笑容,任誰都看得出她是故意的。

  「福晉定要這般苦苦相逼不留一點餘地嗎?」淩若努力壓抑著胸中澎湃的怒氣。

  年氏撕下臉上假意的笑容,冷冷掃了她一眼,「苦苦相逼?憑你也配!鈕祜祿氏,別以為封了個庶福晉就真當自己是主子了,在我眼中,你依舊什麼都不是。」她言,任何敢於搶走胤禛寵愛的女人她都恨,花盆底鞋在狠狠踩過那麼散落在地的糕點後離去,囂張無忌。

  淩若恨極卻無奈,如今的她尚未有與年氏分庭抗衡的能力,不論多不甘都要忍下來,直至有能力反擊的那一天。

  「這個年福晉真是太可惡了,主子您做了這麼久,卻全被她給糟蹋了。」墨玉氣呼呼地跪在地上將那麼沒有被踩爛的糕點吹乾淨撿起來。

  「都髒了還撿它做什麼?」淩若不解地問。

  「這些糕點只是掉地上而已,雖然不能給貝勒爺吃,但奴婢們沒關係啊,主子做的這麼辛苦若就此扔了多可惜,就當賞奴婢們了吧,剛才奴婢可是饞了很久呢。」墨玉知道主子心裡不好受,故意撿著輕鬆的說,好讓她不那麼鬱悶。

淩若刮一刮她的鼻子輕笑道:「你啊,什麼時候跟李衛一樣學的油嘴滑舌,小心將來找不到人家嫁,到時候你就等著哭鼻子吧。」

  「那正好,奴婢就在府裡侍候主子一輩子,讓主子怎麼甩都甩不掉。」墨玉笑嘻嘻地回答,絲毫沒有在意,正要說話,看到書房門檻處還有一塊沒撿,趕緊跑過去,正在吹沾在糕點上的灰塵,忽地發現眼前多了一雙黑色的靴子,順著靴子往上看,發現胤祥正盯著自己看,唬了她一大跳,趕緊站起來行禮。

  胤祥撫一撫剃的光滑的腦門道:「我說外面怎麼有說話聲,原來是你這個丫頭,你好大的膽子,居然躲在門口偷聽我與四哥說話,該當何罪?!」

  「我……不是,奴婢沒有!」墨玉一緊張連稱呼都錯了,為證明自己沒有偷聽她舉了手裡的糕點慌慌張張地道:「是糕點掉了奴婢來撿起,絕沒有偷聽貝勒爺和十三阿哥說話。」

  她只顧著辯白,全然沒注意到胤祥嘴角那抹捉挾的笑容,淩若卻是瞧得一清二楚,走過來抿唇笑道:「墨玉膽子小,十三阿哥就別嚇她了,萬一嚇出病來可怎生是好。」

  見被她揭穿,胤祥無趣地擺擺手,「小嫂子可真護著下人,開開玩笑也不行嗎?」

  聽聞胤祥原來是在逗自己玩,墨玉氣得腮幫子鼓鼓,將頭扭到一邊不理會他,誰想胤祥看到她這個樣子反而來了興趣,拿手指戳了戳她鼓鼓的腮幫子笑道:「你這樣子倒有些像金魚,傻乎乎的,吐個泡泡來看看?」

  墨玉快被氣死了,一會兒嚇她一會兒又說她像金魚,這十三阿哥分明是存心氣她,所以任憑胤祥怎麼戳她臉,她就是不說話,難受死他。

  胤禛此刻也走到了門口,聽到胤祥的話皺了眉略有些不悅地道:「都火燒眉毛了老十三你竟還有心思跟下人開玩笑。」

  胤祥聳聳肩膀一臉無奈地道:「就是因為火燒眉毛所以才要開玩笑放鬆一下,四哥你是不知道,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我腦子就沒休息過,都快轉不動了。」

  「一堆歪理。」胤禛斥了他一句對淩若道:「你怎麼過來了?」

  淩若忙回道:「妾身見昨夜貝勒爺匆匆入宮,想是沒吃什麼東西,所以特意做了些點心拿來,沒想到不小心給弄灑了。」

  「無妨,適才年氏已經送來過了。」胤禛不在意地揮揮手,正要讓她回去,胤祥忽地拿過墨玉提在手裡的食盒,從中取出一塊,也不管有沒有灰塵就往嘴裡送,一邊吃一邊點頭道:「好吃,真好吃,甜而不膩,比剛才那些點心好吃多了,四哥你也嘗嘗。」

  「我沒心情。」胤禛搖搖頭,剛才年氏送來的那些點心,他也只是胡亂用了幾口而已,此刻事態緊急,一日想不出對策就一日不能賑災,想到黃河沿岸無數受災的百姓,他哪還有心情吃東西。

  胤祥朝淩若眨眨眼,示意她進來後強行將一塊糕點塞到胤禛手裡,「四哥,再沒心情也得吃,否則身子垮了可怎麼辦,再說這可是小嫂子一片心意。」

  「就你理由多。」胤禛被他說的無法,只得接過來吃了一口,但眼睛始終放在攤在桌案前的帳冊上。

  淩若不敢打擾,扯了扯胤祥的衣角小聲道:「十三阿哥,你們昨晚整夜都在宮裡商議賑災的事嗎?受災的情況是否很嚴重?」

  胤祥睨了一旁的胤禛一眼,歎了口氣道:「河南決堤,缺口長達數十裡,死傷多少人尚且不知,但現在最主要的問題不是這個,而是朝廷拿不出銀子賑災。」胤祥經常也入四貝勒府,知道胤禛議事並不避諱淩若,何況他素來喜歡這個小嫂子,見她問起自是如實相告。

  「這怎麼可能,朝廷每年都有稅賦收上來,且這幾年都是太平盛世並沒有戰事出現,怎可能會撥不出賑災的銀兩。」淩若以為他們是在商討賑災方案,萬萬沒料到竟是銀錢之事,這賑災雖花費巨大,但一般不會超過數百萬之數,偌大的朝廷怎可能連百萬紋銀都拿不出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19 AM

075 籌銀

  胤祥還沒來得及說話,一直強迫自己冷靜的胤禛忽地用力將一本帳冊扔在地上,許多夾在帳冊中的紙片如雪片一般飛散四落,恨聲道:「因為那些銀子全被人借走了!」

  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將淩若嚇了一跳,墨玉更是如受驚的小兔一樣,小心地往胤祥後面挪了幾步,深怕被牽連,對這位貝勒爺她又敬又怕,不像胤祥面前還自在些許。

  印象中胤禛素來是一個極冷靜自持之人,少有發火時,即便清音閣那一次也不曾見他生過這麼大的氣。

  淩若蹲下身小心地撿著散落一地的紙片,越撿她越心驚,這一張張竟全是借條,五百兩、一千兩、五千兩等的借條,落款者各不一樣,但無一例外都是朝中官員,許多名字淩若都從淩柱口中聽過,隨意算算,只是這些借條加在一起就已超過八十萬兩,而這僅僅是夾在一本帳冊中的借條,在書案上還有許多相同的帳冊,這借款必然數以百萬計,怪不得胤禛發如此大火。

  「這錢,不能追討回來嗎?」淩若將整好的帳冊借條小心放在書案上。

  胤禛冷然道:「怎麼追?滿朝文武都借了,去追哪一個好?何況這一時半會兒又哪來得及,受災的百姓如何等得了這麼久。」

  淩若記得胤禛以前說過,今年的兵餉也只發了一部份其餘的戶部一直拖著,當時戶部說是國庫無銀,只以為是推脫之詞,沒想到竟然是真,「這些事難道以前沒發現嗎?」

  胤祥苦笑一聲代為答道:「管戶部的是太子,他自己都從國庫借了銀子又怎麼去追討別人,何況追討銀子吃力不計好,太子豈肯冒著得罪臣工的危險去討這銀子。昨夜四哥與戶部的大人整整算了一夜,如今國庫中可用的銀子不足一百萬兩,靠這些銀子去賑災無疑是杯水車薪,再說全拿出去了,萬一再出什麼事,朝廷又拿不出銀子來,這讓朝廷顏面何存?國體何存?」

  「準確來說應該是八十九萬兩。」胤禛瞪著因熬了一夜而通紅的眼一臉疲憊地道。

  不足一百萬兩?淩若倒吸一口涼氣,堂堂大清國國庫中竟然只有這麼些銀子,這說出去怕是沒人會相信,吏治竟已敗壞到這個地步了嗎?

  胤祥一時也沒了食欲,將手裡的千層蒸糕往碟子裡一放道:「銀子可以慢慢追,只要這些人在總是能追回來的,頂多就是得罪人而已,眼下最關鍵的是如何過這一關,皇阿瑪還等著咱們回話呢,四哥,你想到辦法了沒?」

  康熙一直到昨晚才知道國庫被借空的事,龍顏大怒,偏太子又遲到,氣得他將太子還有所有入宮商議的臣工都罵了個狗血淋頭,責令他們今天一定要想出辦法來,否則絕不輕饒。」

  胤禛無奈的搖頭,他已經很努力在想辦法了,可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銀子一切都是空談,只要一想到河南一帶還有無數災民等著銀子賑災放糧,每多等一刻就會死更多的人,他就坐臥不寧。

  「到底該怎麼辦?可惡!一定會有辦法,可是辦法在何處!在何處?難道老天真的要眼睜睜看著那麼多人死!」胤禛恨恨地一掌拍在桌案上,既氣那些借走了國庫銀子的大臣,也氣自己的無能為力,從昨夜到現在,他絞盡腦汁,苦思冥想,可就是想不到一個可行的辦法。

  「四爺別急,天無絕人之路,也許很快就有辦法了。」淩若盯著那些個借條心裡驟地浮現一個大膽的想法。「妾身有個建議,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且說來聽聽。」儘管胤禛不認為這一時半會兒的淩若能想到什麼好辦法,但此刻大家都一籌莫展,聽聽也好。

  胤祥亦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小嫂子,這屋裡就咱們幾個人,有什麼當講不當講的。」

  淩若展一展袖子,仔細斟酌了話語道:「國庫無錢,是因為錢都流入到個人錢袋中,既如此咱們何不以朝廷的名義向那些富戶借錢,只要過了眼前的難關,朝廷自然會將錢還給他們。」

  這是一個極大膽的想法,以至胤禛二人聽到時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醒悟過來,對啊,既然大臣可以向國庫借錢,那朝廷又為何不可以向富戶借錢?

  其實這個辦法不見得多巧妙,但胤禛他們都習慣了國庫撥銀,被原有思維所限制,而淩若不在朝中自不受其所限,能夠反其道而思。

  「不錯,這是個辦法!」胤禛眼睛一亮,深鎖一夜的眉有所舒展。儘管此法很可能遭人詬病評擊,但這個節骨眼上他已經顧不得那麼許多了。

  「可是那些富戶會肯嗎?」胤祥也認同這個辦法,但想要實施起來怕沒那麼容易,越富的人就越將錢財看得緊,想要他們主動借錢捐銀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且這幫子人大多都跟皇親貴戚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牽一髮而動全身。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由不得他們不同意!」胤禛何嘗不知其中利害,冷哼一聲決然道:「既然要做,那咱們就做一場大的。」他看了一眼不解的胤祥道:「我問你,現在這世道什麼生意最能賺錢?」

  「綢緞?酒?糧?」胤祥摸著冒出青色胡渣的下巴接連說了好幾個答案,但胤禛都搖頭,他實在想不出,懶得再想便問站在一旁含笑不語的淩若,「小嫂子,莫非你已經猜到了?」

  淩若眼眸一轉,替二人各自斟了一杯茶後道:「都不是,十三爺忘了,論賺錢當然是朝廷壟斷的行業,譬如說鹽!」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胤祥恍然大悟一拍腦門道:「對啊,我怎麼把他們給忘了,四哥是要拿鹽商們開刀?」

  胤禛眼中一片陰鷲之色,獰笑道:「不錯,這些人明裡暗裡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現在是時候讓他們吐出來了,我不要問他們借,我要他們自己認捐!」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咬牙而出。

  「事不宜遲,我與你即刻入宮面見皇阿瑪,只要皇阿瑪同意,我立刻就動身趕往江西找那些鹽商捐錢,至於賑災……」他想一想道:「國庫裡還有八十多萬兩銀子,只要我能籌到銀子,應該能接得上。」

  「不是你而是我們一起去江西!」胤祥的眼睛一片清亮之色,「上陣不離親兄弟,四哥去哪裡怎麼能不把我給帶上呢。再說那些鹽商都不是好鳥,指不定到時候聯合起來給四哥使陰招,我帶過兵身上殺氣重,好歹能鎮他們一鎮。」

  二十年兄弟,胤禛哪會不知他是放心不下自己,當下重重點頭道:「好!咱們兄弟一起,縱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上一闖!」好不容易想到解決的辦法,胤禛一刻都不願再耽擱,叫狗兒和周庸進來收好桌案上的帳冊準備入宮。

  「此次入宮,若皇阿瑪同意的話,我可能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裡你自己小心著些,若有任何不對之處盡可找蓮意,我瞧著她與你頗為投緣,還有徐太醫那邊。至於素言……她自小沒受過什麼委屈,難免有些心高氣傲,你莫與她一般計較。」胤禛扶著淩若的肩不放心地叮嚀道。

  淩若替他整一整衣衫柔聲道:「妾身知道,妾身會好好照顧自己,四爺儘管放心去就是,妾身等著四爺功成歸來!」

  「一定!」胤禛在吐出這兩個字後與胤祥大步離去,此刻關係千百萬人生死,容不得兒女私情。

  他轉身,所以沒看到淩若追隨在後情意纏綿的目光,這一刻,胤禛真正走進她的心裡,烙下了難以磨滅的影子。

  胤禛,你會想我會嗎?我會想你,每天……每天……

  見胤禛已經走的不見了淩若還站在那裡一言不發,墨玉奇怪地道:「主子,在看什麼呢?」

  「沒什麼。」淩若回過神來撫一撫衣襟上的團蝠紋,眼中有異樣的光芒在閃爍,「只是……我終於可以確定貝勒爺才是真正心繫天下之人,若他能在萬歲爺百年之後繼位為帝,於天下百姓來說應該是一件幸事。」

  墨玉低頭想了想抬起頭一臉肯定地道:「雖然奴婢覺得貝勒爺整天板著張臉很嚴肅讓人害怕,但他待主子很好,此次水患也很關心受災的人,所以奴婢覺得貝勒爺是一個好人。」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知道。」淩若微微歎息,賢名傳遍天下的是八阿哥胤禩,胤禛只得到「冷面阿哥」四字,唉……

  她心中對那位八阿哥亦有幾分好奇,能讓所有人皆贊其賢名,絕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何況他還有一位胤禛心心念念的福晉,這個男人……仿佛占盡了世間的好,她真想親眼見一見這位八阿哥,想見一見愛新覺羅•胤禩是否當真勝過愛新覺羅•胤禛。

  淩若走出書房仰望朝陽初升的天邊,那裡朝霞燦若蜀錦,絢麗無雙,幾乎令人不敢逼視。有淺淺的笑意在唇邊綻放,映著那朝霞格外奪目。

  但是啊……不論八阿哥有多出色,在她眼中,始終是不及胤禛一分一毫,於她而言胤禛才是最好的那個啊,永遠不會變!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22 AM

076 畫像

  午後,宮中傳來消息,派四阿哥胤禛、十三阿哥胤祥為欽差大臣,去籌集賑災款項。同一時間派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去河南一地與當地官員共同負責賑災事宜,務必要求妥善安置難民,控制災情蔓延,尤其是瘟疫的爆發。

  這一次不論是籌款還是賑災都沒有出現太子胤礽的名字,顯然康熙對他這段時間在戶部的表現甚是失望,尤其是連他自己也在管國庫借款,接下來如果要催討欠款,矛頭第一個要指向的恐怕就是太子。

  誰都沒想到,胤禛他們這一走就是整整兩個多月,到過年都未能趕回來,胤禛不在,諸女皆沒什麼心思過年,意興闌珊,只在除夕夜去含元居同吃了一頓年夜飯便罷了。淩若除了每日去給那拉氏請安順道說說話之外,每日必做的一件事便是觀看送至府裡的邸報,以期能從上面看到胤禛的消息,哪怕是隻言片語也好。其中年氏曾來尋過淩若幾次麻煩,但淩若處處小心又有那拉氏幫襯是以並未讓她抓到什麼把柄,有驚無險。伊蘭倒是經常過來,一住就是好幾天,每回來都要去玲瓏閣陪靈汐說說話,說來也怪,興許她真的與靈汐有緣吧,平常對人不理不睬的靈汐在與她相對時常會開口說話,雖暫時還沒有什麼起色,但總是一個好的開始。

  容遠依舊每日來一次府裡,葉秀腹中的胎兒在他的精心調養下漸趨安穩,儘管仍不能下床但已能倚著彈花軟枕靠在床頭坐一會兒。她如今已熬過了八個月,孩子即便現在出生,也有很大機率活下來。

  至於李氏那頭,一次容遠在替淩若請脈的時候曾無意中說起過,李氏的脈象有些奇怪,明明是六個多月的身孕,可這脈象卻時像六月時像五月,令他不能理解。

  唯一令人意外就是正月初六那天,李德全奉康熙之命召淩若入南書房覲見。這是選秀之後,康熙第一次召見淩若,也是第一次有皇上專門召見一位連名字都不曾記入過皇室宗冊的庶福晉,一時間猜測紛芸,只有少數幾個人隱約猜到些許。

  淩若忐忑地隨李德全來到南書房,南書房位於乾清宮西南角,是康熙讀書、批折、議事的機要之地,自康熙十六年設立以來每日皆有康熙親點的翰林院士當值,譬如熊賜履、張廷玉等。

  李德全在命小太監奉上新沏好的雨前龍井後垂手打了個千兒道:「皇上晚些時候會過來,請淩福晉在此稍候,奴才還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有勞李公公了。」李德全是康熙身邊的紅人,淩若不敢怠慢連忙還禮,待李德全走後,她小心地打量著這個即便在紫禁城中也屬機要之地的南書房,朝中有言:此地非崇班貴檁、上所親信者不得入;不知康熙為何會選在此地召見她。

  此處比胤禛那個書房寬敝許多,牆上掛了許多字畫,多是前朝真跡,隨便一幅便是價值千金之數,淩若在看到其中一幅畫時輕咦了一聲,畫中別無它物,唯有一容色絕麗的女子,沒有珠翠環繞華衣錦服卻擁有出塵之姿,驚奇的是這女子與她竟有五六分相似,令她一下子想起榮貴妃說過的話,難道此人便是孝誠仁皇后?

  畫中女子明明在笑,淩若卻生出一種悲傷的感覺,且看得越久那種感覺就越明顯,在笑意背後是難以言喻的悲慟,仿佛是被遺棄在人間的謫仙,無人問津。

  這令她很不明白,孝誠仁皇后是順治年間四大輔臣之首索尼的孫女,十三歲那年嫁給了已登基為帝的康熙,大婚之後夫妻琴瑟合諧,伉儷情深,儘管有三宮六院,但無一人能及孝誠仁皇后在帝心中的地位。她死後,帝更是悲痛欲絕,寫下無數情真意切的悼詞,不知令天下多少女子羨煞,何以還會有這樣的悲傷?實在令人費解。

  「你來了。」淩若看得入了神連康熙什麼時候來的都不知道,直至耳邊傳來蒼勁的聲音方回過神來,回過頭看去,只見穿了一身明黃織錦團福繡五爪金龍緞袍的康熙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

  「鈕祜祿淩若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淩若連忙執帕行大禮參見,儘管已不是第一次見,但面對這位九五至尊依然有所不安。

  「起來吧。」康熙擺擺手微笑道:「上次見你還是在康熙四十三年,一轉眼都過去兩年了,如何,在老四府裡好嗎?」

  「多謝皇上關心,奴婢很好。」淩若緊張地盯著自己的腳尖不敢抬頭,「不知皇上召奴婢來有何吩咐?」她是庶福晉,按規矩只能自稱奴婢。

  「無事。」康熙看出她的緊張,在桌案後坐下隨手翻開一本論語道:「朕只是突然心血來潮,想起那夜你的簫聲,朕很想再聽聽,你能否再為朕吹奏一曲?」

  淩若心頭一鬆,抿唇輕笑著從袖中取出昔日康熙賞的玉簫,手指從溫潤的簫身撫過,「李公公來傳旨的時候,奴婢就想著有機會再為皇上吹奏一曲以謝皇上賜簫之恩,所以就將玉簫帶在身邊,不曾想竟是帶對了。」

  康熙微微點頭,撫著頷下花白的鬍鬚道:「還是吹那首《平沙落雁》吧。」明明是在與淩若說話,目光卻久久落在畫中女子身上,露出緬懷之色。又是一年正月初六,一轉眼距那件事發生已經整整過了四十五年了,而自己也從八歲孩童變成了五十三歲的老人……

  淩若並不知道這些,她深吸一口氣取簫而奏,平原之上盤旋顧盼、雁落迴旋的情景再一次隨聲而來,直至一曲落下時眼前依稀能見雁影。人有情,方能吹奏出曲中真意,這是再高明的樂師也模仿不來的技巧,也是康熙喜歡聽她吹曲的原因所在。

  淩若見康熙始終盯著畫中人看一言不發便借機問道:「她是皇上的妻子嗎?」

  「不是,是一位故人。」康熙的回答令淩若詫異,那人竟不是孝誠仁皇后?可榮貴妃明明說自己像極了孝誠仁皇后,她沒理由臨死還要騙自己,此人若非孝誠仁皇后又是誰,竟能讓康熙將她的畫像放在書房中。

  「是不是覺得自己有些像她?」見淩若點頭,康熙起身走至畫前,手指輕輕撫過畫中女子的衣角,有無盡的眷戀在眼底,「除卻芳兒,你是我見過最像她的人。」還有一句話康熙沒有說,淩若在吹簫的時候,那種神態簡直與她一模一樣,連他都有一瞬間的錯覺,以為一切還在四十五年前,他在延禧宮中一邊看外面花開花落一邊聽姨娘彈琴吹簫,歡樂無忌。

  芳兒?那不是赫舍里皇后的閨名嗎?連赫舍里皇后都像她,她究竟是誰?按康熙的話來算,此人似乎是順治年間的妃嬪,淩若心裡充滿了好奇,旁敲側擊地問道:「皇上很想她嗎?」

  康熙清瞿的面容露出苦澀的笑意,「想又能如何,終是一世不得見了。罷了,不說這個了,你會吹簫,那琴呢,會彈嗎?」

  見康熙不欲多說,淩若很聰明地沒問下去,垂目道:「會彈一點,只是不好。」

  「會彈就行。」康熙拍一拍掌,立刻有小太監抱了瑤琴進來,待其退下後示意淩若隨意撫上一曲即可。

  手,撫上琴弦,幾乎沒有多想,一首《若相惜》應手而出,那是她最喜歡的曲子,為晉朝竹林七賢之首的嵇康所作,與《廣陵散》齊名,歷經千年,其曲其意為眾多文人雅士所喜愛。

  康熙初時還不在意,待聽到後面已是勃然變色,背在身後的雙手微微發抖,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巧?他不會忘記,這曲子是姨娘生前最喜歡的曲子,他曾不止一次聽她彈起過,想不到淩若第一次彈就選了首曲子,當年侍侯姨娘的人都已經故去,除卻自己不可能還會有人知道,難道真是姨娘顯靈了嗎?

  專心撫琴的淩若並不曾注意到康熙的激動,她沉浸於琴曲之中。

  為你,染盡紅塵,散盡哀思。只願,你我緣起之後能夠相惜至老……

  「你也喜歡這首《若相惜》嗎?」待最後一個琴音也落下後,康熙強抑了胸口的激動問道。

  「是。」淩若並不知曉康熙心中之事,起身後淺淺笑道:「奴婢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的時候就喜歡上了,皇上可是也喜歡嗎?」

  康熙笑而不語,看向淩若的目光越發溫和,輪回之說,虛無飄渺,但在這一刻,他寧願相信真有其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26 AM

077 納蘭湄兒

  之後又說了一陣話,淩若問起胤禛他們在江西的情況,她已經許久沒在邸報上看到胤禛的消息了,難免有些憂心,眼下有這機會自是想從康熙口中得到確切的消息。

  「你放心,他們很好,已經在江西籌到了兩百餘萬兩銀子,足夠賑災所用。不日之內便能返京。」說到此事康熙臉上幾許安慰,國庫空虛賑災無銀一直是壓在他心中的一塊大石,直到胤禛快馬加鞭派人回來稟報說已經籌到銀兩並即刻送往河南賑災時,他的心才算鬆了下來。此次胤禛和胤祥回來當要記上首功才是。

  「如此就好。」淩若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此次籌銀必不輕鬆,兩百萬兩,縱是巨富商賈要拿出這幾十上百萬兩的銀子也是傷筋動骨,不知胤禛他們用了何種手段才使那些視錢如命的鹽商掏腰包。

  淩若一直陪康熙用完午膳才從南書房出來,此時已過午時,剛停了半天的雪又開始紛紛揚揚落下,將紅牆黃瓦的紫禁城覆蓋在一片銀裝素裹中,淩若執傘徐徐走在出宮的路上,偶爾能看到堆在路邊的小雪人,想是那些宮女太監掃雪無聊時堆徹出來的,深宮寂寞,於最底層的奴才來說更是寂上加寂,堆雪人便成了他們天寒地凍時僅有的消遣。

  在路過一處梅林時,淩若不自覺停下了腳步,此處正是她上次遇到胤禛的地方嗎?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說來容易做起來卻太難太難,譬如胤禛,他始終放不下湄兒……

  「福晉也喜歡這片梅林嗎?奴才聽師傅說皇上很喜歡這裡,隔一陣子就會來這裡走走,還有以前住在德妃宮裡的納蘭格格,冬天經常拉了四阿哥往這裡跑。」跟在淩若身邊的小太監四喜說道,他是李德全的徒弟,為人甚是機靈。

  「納蘭格格?」這個名字淩若甚是陌生,並不曾聽說過。

  四喜解釋道:「是莫巴仁將軍的女兒,將軍夫婦死後,皇上憐其無人照顧,便接至宮中交由德妃撫養,康熙四十三年的時候嫁給了八阿哥為嫡福晉。」

  原來她姓納蘭――納蘭湄兒……

  很好聽的名字呢。雖然她自幼失怙,但能得兩名同樣出色的男子傾心相待,上天是公平的,收走了什麼便會用另一種東西來補償。

  淩若笑一笑,收回撫摸著梅樹粗糙枝幹的手轉身欲走,卻意外看到了一個剛剛才提起過的人。

  納蘭湄兒!儘管當初只遠遠見過一面,但淩若絕對不會認錯,不遠處那個身著緋紅衣衫嬌俏靈動的女子正是胤禛心心念念不忘的納蘭湄兒,也即如今的八福晉,聽說八阿哥待其極好,視若珍寶,雖府中還有其他妻妾,但形同擺設,根本不能對她造成任何威脅。

  「奴才給八福晉請安,八福晉吉祥。」四喜亦看到了納蘭湄兒,連忙上前請安,八阿哥如今可是朝中炙手可熱的人物,他哪敢怠慢。

  「公公請起。」納蘭湄兒的聲音很好聽,婉轉若百靈,目光一轉落在淩若身邊,驚訝於她出色容顏的同時也奇怪自己怎麼從來不曾見過,輕蹙了柳眉道:「這位是……」

  四喜忙道:「啟稟八福晉,這位是四阿哥府裡的庶福晉。」隨著他的話淩若欠一欠身道:「鈕祜祿氏見過八福晉。」

  「原來是四哥的福晉,請起。」納蘭湄兒恍然大悟,扶起淩若後道:「許久不見四哥,聽聞他去了江西籌銀,不知回來與否?」

  淩若淡淡的笑一笑道:「有勞八福晉掛心,一切順利,兩百萬兩銀子已經送往負責賑災的八阿哥和九阿哥手裡,聽皇上所言,不日之內便可回京。」於她,淩若不討厭卻也不曾有好感,若非她,胤禛不會如此痛苦,她不會忘記八阿哥大婚那日胤禛借酒消愁,醉倒在蒹葭池邊的樣子。

  「兩百萬兩,四哥真是好本事。」納蘭湄兒低頭輕輕地歎息道:「只是四哥為辦好這趟差事卻有些不擇手段了。」

  本已欲走的淩若聽得這句話頓時一愣,下意識問道:「八福晉此話怎講?」

  「我聽聞,四哥在江西為了逼那些鹽官鹽商們捐錢,煽動他人鬧事,在城隍廟鬼神面前擺宴,又跟十三阿哥一道將何知府扒了官服官帽推在城隍廟前不問緣由就狠狠打了一頓,弄得怨聲載道。」納蘭湄兒娓娓說來,露出幾許不忍之色。

  「那依八福晉的意思,貝勒爺該當怎麼做才是?」淩若如是問道,言詞間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嗤笑。父母雙親去世時納蘭湄兒尚不知世事,之後又接入宮中撫養,隨後又嫁給胤禩,集萬千寵愛於一身,這樣的她根本不曾受過苦,根本不曾體會過世事的艱難,只會紙上談兵罷了。

  「當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才是。」她話音剛落,淩若已緊跟上來道:「八福晉可曾聽聞過一句話:一樣米養百樣人。有心繫家國大公無私的,也有只顧自己利益視他人性命為無物的,您又怎知那些人一定會被情理打動?若他們不肯呢,是否與他們耗上一年兩年?」

  納蘭湄兒哪曾想的那麼深遠,一下子被她問得啞口無言,許久才憋出一句來,「這只是你的猜測,人性本善,怎會如你所言那般,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妾身自是小人不錯,但他們又何嘗是君子,此次若無貝勒爺和十三爺在江西不擇手段籌銀,八爺九爺又哪裡有錢在河南開倉賑糧安置災民?」花盆底鞋在積了尺許厚的雪地上踩出深深的鞋印,雪落無聲,這漫漫梅林只聞淩若鋒銳如刀的言詞狠狠刮過納蘭湄兒漲得通紅的臉頰,「八福晉錦衣玉食自是無礙,但那些難民呢?他們食不裹腹,衣不遮體,這大冬天的隨時都有可能死去,四爺這麼做無非是想讓他們儘快有口飽飯吃罷了,難道這也錯了?四爺十三爺費盡心機籌銀,臨到頭卻換來‘不擇手段’這四個字,八福晉不覺得這對四爺十三爺有失公平嗎?再說那些鹽官鹽商手裡的錢全是刮來的民脂民膏,而今還之於民有何錯,所謂的怨聲載道不過是那些個鹽商罷了,百姓可有怨過恨過?聽聞八福晉與四阿哥一道長大,相識十餘年,本以為八福晉應該很瞭解四爺才是,而今看來卻是不儘然。」

  這些話淩若本不該說,但她實在氣不過納蘭湄兒這樣看待胤禛,真枉費了胤禛待她一片真心。

  納蘭湄兒自小到大何曾被人這樣指責過,氣得她說不出話來,指了淩若好半天才冷笑道:「你不用將四哥說的這麼偉大,相識十餘年,我比你瞭解他多了,四哥為人冷漠刻薄,除了身邊的人從不在意他人生死,根本不是你所說的那樣關心百姓疾苦,他做這麼多無非是在意皇阿瑪交給他的差事,想討皇阿瑪歡心罷了。」說到後面她也是有些口不擇言了,一心只想證明自己沒有錯,全然沒想過這樣說是否恰當。

  淩若秀美無瑕的臉龐罩上了一層薄薄的寒意,如傘緣外飄飛如絮的冬雪,她終於明白為何當初納蘭湄兒會選擇八阿哥為夫婿,原來從小對她呵斥倍至的胤禛在她心裡只得了「刻薄冷漠」這四個字,怎及得上八阿哥賢名遠播,為百官稱讚。

  「八福晉要這樣想妾身也無法,妾身還有事先行告退。」話不投機半句多,納蘭湄兒只是一朵長在溫室的小花,不知世間疾苦,說得好聽些是天真無邪,說的難聽些便是無知。這樣的女子,與她說再多她也不會明白胤禛寧可得罪權貴也要逼鹽商們捐銀的苦心。

  胤禛的苦心,有她有皇上有天下百姓明白就足夠了……

  納蘭湄兒,是善良,也是愚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28 AM

078 回京

  正月初九,離京兩個多月的胤禛與胤祥終於踏上了京城的土地,按理欽差回京當有百官相迎,但他們踏上碼頭時卻發現只有幾個低品的官員候在那裡更不見欽差應有的儀仗,一問之下方知許多官員都不約而同推稱身子有恙無法前來迎接二位欽差大臣。

  胤祥冷笑一聲與胤禛道:「我看他們一個個不是身子有病而是心裡不痛快。」他這人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從不會藏著掖著,再說這趟差事辦得極不容易,官商聯手使絆下套子,雖說最後是辦成了,但他們兄弟也受了不少氣。

  「隨他們去吧。」胤禛跨上馬淡淡道:「那些鹽商一個個跟他們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此番咱們在江西逼鹽商捐款無疑是動了他們的利益,心裡難免不舒服。走,咱們入宮向皇阿瑪覆命去。」

  「這些王八羔子眼裡就只有銀子,總有一天要讓他們把吃下去的連本帶利給吐出來!」胤祥暗罵一聲策馬追上胤禛一同往紫禁城飛奔而去,在他們身後還跟著一個三旬左右的中年人。

  康熙對他們能在短短月餘內籌到兩百萬銀子大為讚賞,留宮賜宴之餘又說了許久,直至天色漸暗方才命他們跪安。

  淨思居內,淩若用過晚膳又看了一會兒書,感覺有些倦意便喚墨玉進來替她更衣卸妝,墨玉聞言笑嘻嘻地道:「主子,您往日裡天天念叨著貝勒爺,怎麼忘了今兒個是貝勒爺回京的大日子,奴婢聽說貝勒爺此刻已從宮裡出來了,指不定待會就要過來呢,若是卸妝換了寢衣你待會兒可怎麼迎接啊?」

  淩若微微一笑,自顧自坐在銅鏡前將耳垂上那對雕成蘭花形狀的和田玉墜子摘下來道:「你放心,今兒個貝勒爺肯定不會過來。」

  「為什麼?」墨玉奇怪地問,貝勒爺素來疼愛主子,而今好不容易回來怎麼會不第一時間過來看主子呢。

  此時李衛恰好端了燉好的燕窩進來,燕窩有養顏滋補的功效,淩若每日睡覺前都會喝上一盅。李衛聽到她們的對話放下燕窩,在墨玉額頭上彈了一下道:「你啊,跟在主子身邊這麼久,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墨玉捂著微紅的額頭瞪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難道你知道啊?」

  「我當然知道。」李衛得意地掃了她一眼,走到淩若身後小心地替她取下髮間的金鏨連環花簪,嘴裡則說道:「奴才聽說此次能夠籌到銀兩,年羹堯鞍前馬後出了不少力,他原來是四爺手下的人,後面調任杭州為參將,此次四爺去江南,那些鹽商看准四爺們只是頂一個欽差名頭在江南無根無基,所以官商勾結連成一線,不肯捐銀,多虧年參將調兵相助才令他們就範,不過如此一來也就得罪了杭州將軍,人還沒回來呢杭州將軍參他私自調兵的摺子就先到了,不過被皇上壓了下來,這次貝勒爺回京他也跟著來了。」隨著胤禛的回京,他們在江南所做的事也傳到了京城,既有人拍手稱快也有人恨的咬牙切齒。

  「年羹堯?」墨玉初時只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似在哪裡聽過,再仔細一想頓時記了起來,脫口道:「那不是年福晉的哥哥嗎?」

  淩若把玩著垂在胸前的一縷青絲道:「年福晉的哥哥立下這麼大的功勞,你說貝勒爺今晚會去哪裡?」

  「年福晉那裡。」墨玉嘟著嘴不情不願地說出這個答案。

  「既然知道了,還不快替我卸妝?何況貝勒爺都回來了難道還怕沒時間見嗎?」淩若搖搖頭將象牙梳子塞到墨玉手裡,感覺到頭皮傳來微微的酥麻,目光卻落在雨過天青窗紗上,她其實……真的很想見胤禛啊!

  一夜無眠,翌日一早溫如言過來準備與她一道去嫡福晉處請安的時候,直笑其掛了兩個黑圈在眼下,親自取來覆面的玉露粉細細替她遮去眼下的青黑。

  「姐姐,你還是打算這樣寂寂一生,將大好青春韶華虛擲?」淩若見溫如言還是往常那身素淨的打扮不由得歎了口氣,論容貌氣質溫如言絕不輸給葉秀等人,只因她自己於恩寵上面並不在意,所以至今還只是一個格格,胤禛對她亦無多大印象。攬月居那麼多格格心思各異、相互傾軋,儘管有淩若時不時送些東西過去,但溫如言的日子依然過得並不好。為此事淩若曾不止勸過她一次,但每回溫如言都只是笑而不答,令人捉摸不透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我知道姐姐有自己的傲骨,不願淪為家人謀得榮華富貴的工具,但即便不為他們,姐姐也當為自己考慮一下。」她苦口婆心地勸著,希望溫如言能改變初衷。

  「恩寵並不可靠,何況貝勒爺心中早已有人。」溫如言抿一抿鬢邊的碎發輕聲道。

  「貝勒爺心中那人早已成為他人妻,縱然現在難捨,終也有放下的那一天;姐姐說恩寵不可靠,那子嗣呢?姐姐難道不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看著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雖然嫡福晉待她很好,但在淩若心中真正可以毫無保留去信任的,始終只有溫如言一人,她實不願看她就這樣終老一生。

  溫如言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看了許久,忽地「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邊笑一邊道:「瞧把你給急的,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淩若被她弄得越發奇怪,正自不解時素雲捧了一襲衣裳進來道:「姑娘,制衣房將您要的衣裳送來了。」

  「放下吧。」溫如言止了笑對淩若道:「你說得這樣在理,我又怎會聽不進去呢,早在半月前便將你送我的那塊玫瑰紫織錦料子送去了制衣房,本來昨日就該做好送來的,可他們趕著做年福晉要的衣裳,所以推到了現在,今兒個一早我讓素雲去問的時候他們說還有幾針就好了,便讓素雲等在那裡,一旦做好就立刻拿到你這裡來,總算趕得及。」

  「好啊,敢情姐姐剛才是在故意逗我?哼!」淩若這才反應過來,佯裝生氣地別過臉不理會溫如言,其實她心裡比任何人都歡喜。胤禛從來不會屬於她一人,既然註定要與他人分享丈夫,她寧願那人是溫如言。

  溫如言笑著扳過她的肩膀道:「好了好了,好妹妹,是我錯,是我不好,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再生我氣了好嗎?這去給貝勒爺和嫡福晉請安時辰可就快到了,我衣裳都還沒換呢!」

  「好吧,就饒過你這一回,下不為例啊!」儘管還努力板著臉,但眼底已盡是笑意。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30 AM

079 刁難

  當一襲玫瑰紫金織錦串珠彈花暗紋的旗裝穿在溫如言身上時,縱時淩若乍一見之下亦有幾分驚豔,溫如言本就是一個婉約之中又帶有幾分典雅莊重的女子,只是往常心性淡泊又不願與人爭寵奪愛,所以從不在這方面費心思罷了,而今精心裝扮之下自是光彩奪目,明豔照人。

  淩若又取了一套明珠項鍊與耳鐺並一枝三翅鶯羽珠釵換下溫如言身上略嫌素淨的首飾,左右打量了幾眼後方笑道:「好了,如此便相襯了,必然讓貝勒爺一見傾心再難忘懷。」

  許是心思變了,所以整個人看起來都與以前不太一樣。溫如言撫一撫髻後的薔薇花,輕聲道:「以容色相侍能得幾時好,終要有心才好。」她抬頭認真看了淩若一眼,有錦繡霞光在眼中流轉,「其實妹妹說的沒錯,一人終究難熬一生,只是五年而已我已開始覺得度日如年,往後的十年二十年又該如何去度過,終是要有些盼頭才是,而孩子……」說到此處她的聲音溫柔如天邊雲彩,雙頰透著淡淡的紅暈,「便是咱們這些女子唯一可以握在手中的幸福,我真的很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如你所言,看著他長大看著他成家立業。」

  「姐姐一定能得償所願!」淩若緊緊握住溫如言的手。

  「我希望能有你的孩子相伴。」溫如言回給她一個毫無保留的笑容,她很慶幸,能在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貝勒府中找到一個可以全然信任的姐妹,上天待她實不薄。

  當淩若與溫如言一道出現在含元居時,果然正如之前所料,煥然一新的溫如言立時吸引了諸多目光,包括胤禛在內,有深深的驚豔在其中,至於年氏等人的臉色卻是不大好看。

  乍見胤禛,淩若心裡一陣激動,分別兩月,胤禛瘦了許多,氣色看著也不是很好,想是在外奔波勞累不曾好生休息過。

  待兩人行過禮後,那拉氏頷首一笑道:「都坐吧,想不到溫格格原來如此貌美,我以前竟不曾發現。」

  溫如言剛坐下聞言連忙起身垂首道:「妾身陋顏豈敢當嫡福晉如此稱讚。」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你不必自謙。」那拉氏轉過頭對胤禛道:「貝勒爺說呢?」

  胤禛仔細打量了一眼聲音溫和地道:「確有過人之姿,這身衣裳很襯你,往常那些衣裳太素淨了莫要再穿了,待會兒我讓高福再送幾匹料子到你那裡。」他話音剛落那拉氏已對翡翠道:「待會將我那塊赤獅鳳紋錦也給溫格格帶回去。」

  胤禛眉毛微微揚起,「我記得那塊料子是額娘上次賞的,只賜給了你與素言,素言做了裙子,而你就一直捨不得裁制成衣,說那花紋好看得緊,裁了可惜。」

  那拉氏笑撫著手間的珊瑚手釧道:「哪是捨不得,是妾身自己覺得襯不起那花色,沒的白白浪費了。溫格格肌膚勝雪,姿容出色,與那塊赤獅鳳紋錦是最相配不過了,斷不至於可惜了那塊上好的錦緞。」

  「姐姐真是大方,這宋錦一年都得了不幾匹,姐姐居然也肯送出去,實在讓妹妹們汗顏。」年氏似笑非笑地撫裙說道。

  「本就是自家姐妹哪有不肯的理,妹妹若是看上我這含元居什麼東西,儘管開口就是,姐姐我斷無不肯之理,就怕妹妹看不上眼,誰不知貝勒爺最心疼妹妹,有什麼她東西都第一個往朝雲閣送啊。」那拉氏笑意盈盈地道。

  朝雲閣那是年氏入府後胤禛獨獨賜給年氏居住的地方,朝雲閣取其朝雲初升、錦繡芳華之意。雖不及玲瓏閣那般華美雅致,卻也美輪美奐。只是年氏對此事依舊耿耿於懷,在她看來李氏何德何能可以住在比她更好的地方,不過是早了幾年入府,又運氣好的生下一個女兒罷了,論家世論容貌哪一樣能及得上自己。

  年氏笑而不答,但眉目間隱有幾分自得之色,她從來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不需去羨任何人,有任何不如意處,想法子除去就是了。

  溫如言謝了恩重新落坐,她與淩若相視一眼,有得必有失,今日的出挑雖引得胤禛注意但亦被年氏所忌,只是即使沒有今日,年氏又何嘗會放過她們。

  「貝勒爺,您這一趟去江南辦差,怎得一去就是兩月有餘,連過年都不曾趕回來,妾身看邸報上說您在十一月時便已籌到了銀。」說話的是李氏,她如今算起來已是七月的身孕,大腹便便,只是這衣下藏的究竟是孩子亦或是棉絮,她自己最是清楚。

  「是啊,從江南到這裡,十日行程足夠,貝勒爺怎得走了一月尚多?讓妾身們好生掛懷。」瓜爾佳氏亦在一旁問道。

  「本來早該到的,只是中途有事耽擱了。」胤禛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至於什麼事卻是隻字未提及,這樣反令眾人更加好奇,暗自揣測究竟是何事能耽擱如此之久。

  「妹妹,你有沒有覺得貝勒爺今兒個坐在那裡的樣子有些怪異?」溫如言碰了碰淩若的手肘小聲道,從剛才進來就發現胤禛今天背似乎挺得特別直,且一動不曾動過。

  淩若順著她的目光仔細瞧了一眼並未發現有何異常之處,當下輕笑道:「哪有什麼怪異,莫不是姐姐許久沒見貝勒爺所以陌生了?不過姐姐放心,往後啊,估摸著你會經常見到貝勒爺,有的是時間熟悉。」

  溫如言聞言又羞又氣,暗中打了她一下道:「你這丫頭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居然連姐姐也敢取笑。」

  那廂胤禛在問了幾句自己不在時府中的情況後目光轉向淩若,語意憐惜地道:「你可還好?未再出什麼事了吧?」

  淩若忙斂了臉上的笑容起身道:「勞貝勒爺掛心了,妾身一切皆好。」知他一直記著自己的事,心中頓時暖意盎然,有說不出的感動在裡面。

  天下無不透風的牆,何況王保又死了,是以淩若曾被人在炭中下藥以致日日見鬼一事早已被傳得人盡皆知,而今聽他們提起,年氏抿一口茶水漫然道:「說起這事,妾身心中一直有個疑問,不知當講不當講?」

  胤禛輕咳一聲道:「你儘管說就是,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吞吞吐吐。」

  「貝勒爺沒事吧?」那拉氏見他咳嗽當即緊張地問,眼中有深厚的關心,胤禛擺擺手笑道:「無妨,只是嗓子有些癢罷了,多喝幾口茶就好了。」

  年氏眼波一轉,盈盈落在默然不言的淩若身上,「妹妹說是王保受人指使在你炭中下了迷魂香,且不說迷魂香是何物,咱們連聽都不曾聽說過。就說說王保,一個下人哪來這麼大的膽子敢對主子下藥,難道就不曾想過東窗事發會連命都沒有嗎?」

  淩若目光微微一閃,掠過近在咫尺的瓜爾佳氏身上,後者只是安靜飲茶仿佛與此無關,所謂喜怒不形於色,大抵便是如此,這樣的瓜爾佳氏無疑是可怕的,因為她不會露出任何破綻讓你去發現,而能夠控制她的人更可怕。

  「王保與小四一般都是賭徒,為錢鋌而走險有何奇怪,妹妹會否太多心了?」那拉氏不以為然地道,胤禛雖未說話,但神情頗有贊同之色。

  年氏凝著一絲淺息的笑意,拔一拔耳下的金鑲翡翠耳墜道:「如此倒也說得通,可是他為何要自盡呢?聽說淩福晉都準備饒他一命了,只要他肯說出幕後主使者。既是為得益所誘,那便不應有忠心可言,明明可以逃過一劫,他為何要以一死來維護主使者?」

  「這……」那拉氏沒想到她的問題如此尖銳,一時倒不知該如何回答,就是胤禛也是一愣,他當時還真不曾想過此事,且又恰巧碰上黃河水患匆匆入宮,如今聽年氏提起,發現確是有些古怪。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31 AM

080 風雨

  淩若心頭一緊,身子微微發涼,明明這一切都是年氏在幕後主使瓜爾佳氏所為,可現在年氏卻利用此事來挑起胤禛對她的懷疑,且還質疑迷魂香的存在與功效,其用心不可謂不險惡。

  年氏此人……機鋒暗藏且對胤禛性子深為瞭解,遠比她想像的更難對付。

  胤禛略一思量後遲疑著道:「若兒,當時王保是你問的話,他緣何自盡你應該最清楚,既然素言有此疑問,你不妨說出來為她悉疑。」

  「是。」胤禛既然這麼問便表示他已起疑,淩若不敢遲疑起身望了好整以瑕的年氏一眼道:「王保固然是賭徒不錯,但也有家人,他對唯一的弟弟極好,為了弟弟可以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幕後之人正是抓住他這一弱點加以利用。」她頓一頓又道:「若年福晉還有懷疑的話,那筐摻了迷魂香的銀炭還在,妾身現在就可叫人取來當場驗證,看究竟是妾身信口雌黃還是果有其事。」

  「不必了。」說話的是那拉氏,只見她神色溫和地道:「我相信淩福晉所言句句屬實,無須再驗,何況那迷魂香是徐太醫所驗,難道年妹妹還信不過徐太醫的話嗎?」

  「徐太醫自是可信,妾身就怕有些人連徐太醫都瞞過了。」年氏還待再說胤禛已抬手道:「行了,正如嫡福晉所言,此事一切明瞭無須再言,有那功夫,素言你倒不妨好好查查,府中究竟是何人先後要對兩位福晉不利。」

  見胤禛已發話,年氏縱是百般不願也只得怏怏作罷,在椅中欠身道:「妾身記下了。」

  胤禛頷首之餘又緩了神色道:「你不是總說兄長遠在杭州,一年也難得見上一面嗎?此次亮工隨我回京,與皇阿瑪說起時皇阿瑪有意留他在京任職。」亮工是年羹堯的表字。

  「當真?」年氏眼眸一亮,嬌豔如花的臉上有無盡歡喜,她自小只得一位兄長,感情極佳。

  「自然是真。」胤禛笑笑,正說話間狗兒走進來通稟說十三爺和徐太醫都到了,此刻正在書房等候。

  「知道了,我這就過去。」胤禛說著站起身來歉疚地看了那拉氏一眼道:「本還打算陪你一道用午膳,現在看來卻不行了。」

  那拉氏是奉皇命所迎娶,雖從不是胤禛在意之人,但畢竟生兒育女相處經年,總是有幾分稀薄的感情在。

  「正事要緊,何況貝勒爺已經回來難道還怕沒時間陪妾身用膳嗎。」那拉氏永遠都是善解人意、寬容大度的,從不需要胤禛擔心,唯獨弘暉死去的那次,那拉氏失去所有理智,只剩下撕心裂肺的痛。

  胤禛點一點頭,大步往外走,眾人見狀忙起身恭送其離去,在經過淩若身邊時,胤禛含了幾許流光笑意道:「老十三一早過來想是沒用過早膳,待會兒你下幾碗面到書房來,上次在江南與十三爺說起你那放了桂花蜜的長面時老十三很是感興趣,說回京後一定要親自嘗一嘗。」

  「是。」淩若微笑答應,在胤禛離去後亦向那拉氏告辭離去,並未看到年氏唇邊的冷凝,但即使看到又如何,她與年氏的嫌隙早已深到無法可化。

  且說淩若回到淨思居後,親自去廚房下了面然後又取了桂花蜜灑在面上,然後才仔細端了一道去書房,然進門時所見的情況卻將她嚇了一大跳,因為她看到胤禛除下衣衫之後的背上竟然有一個長達數寸深可見骨的傷口,雖已經開始癒合,但看著仍然很可怕,在傷口附近甚至還有已經結痂的黑色血跡。容遠正仔細用溫水清洗傷口將那些血跡拭去,然後往傷口上灑一些白色藥粉,胤祥則不住地在一旁走來走去,神色憤然。

  胤禛竟然受傷了?淩若被這件事驚得險些將端在手上的託盤給扔掉,匆忙放下快步來到胤禛身邊急切地問道:「出什麼事了?為什麼四爺會受傷?是什麼時候的事?」

  「不礙事小傷而已,倒是沒料到你這麼快就過來,把你給嚇到了。」胤禛不在意地道,但下一刻胤祥已經氣衝衝地道:「什麼小傷,當時四哥你差點連命都沒了,要不是亮工他及時趕到咱們兄弟未必有命站在這裡,饒是這樣四哥你也休養了近一個月才能再趕路,那些不開眼的那些山賊,要不是跑得快我非要他們一個個人頭落地不可。」

  那廂容遠已處理好傷口換了乾淨的紗布重新紮好後道:「這毒並不利害,只是當時治傷的人不知毒理沒有及時將毒去乾淨,貝勒爺只要按微臣留下的方子及時服藥,不出半月當能將餘毒悉數去除,只是這傷口要完全癒合卻要慢慢來了。」

  「勞煩徐太醫了。」胤禛點點頭,示意狗兒送容遠出去,淩若幫著他將衣衫重新穿好後憂心忡忡地道:「四爺,還疼嗎?」原來胤禛身上真的有恙,當時溫如言說胤禛坐姿有些怪異時,她還笑言溫如言過於敏感,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當真是過於粗心了。

  胤禛拍拍她的手安慰道:「真的不礙事了,再說徐太醫不是也說無礙了嗎,難道你連他的話也信不過?」

  淩若聞言稍稍安了心,想到胤祥適才的話道:「四爺之所以路上耽擱便是因為身上這傷嗎?究竟是何方山賊如此大膽竟敢傷害四爺?」

  「一說起這個我就來氣。」胤祥大聲嚷道:「明明去的時候一切都太平無事,可回來時卻在江浙邊境遇到一夥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毛賊,張口就要我們留下所有東西,還出言不遜,滿口污穢。咱們本是想儘快回來向皇阿瑪覆命,所以輕車簡行不曾搞什麼儀仗,不曾想咱們堂堂兩個阿哥卻被人當肥羊給截了,這欽差聖旨權杖全在行囊內怎能給他們,所以二話不說便打了起來。原以為是一群烏合之眾,可真打起來時卻發現一個個全是武中高手,刀刀下狠手,最可恨的是還在兵器上淬了毒,我被他們在手上劃了一道,四哥更是受了重傷,幸好晚我們一步出發的年羹堯與他的親隨及時趕到,打跑了那幫子人,否則小嫂子怕是見不到咱們了。」

  胤祥不是說喪氣話,他至今還清晰記得四哥被砍倒在地的模樣,他當時整個人都快瘋了,拿了刀沒命地往山賊那裡沖,全然不顧自己性命。

  淩若聞言擰了長眉道:「妾身聽聞山賊之中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劫人只為求財,若非萬不得已不可傷人性命。這既是為避免已身陰鷲傷之過甚,也是為免傷人太多引來官府圍剿。且江南一帶素來治安甚好,怎會出現這樣一撥窮凶極惡的山賊,還在刀上淬毒,倒有點像……」後面的揣測太過大膽,連她自己都被嚇了一跳,不知是否該說出口。

  「是否瞧著有點像借搶劫之名故意要我二人的命?」誰想胤禛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便張嘴接過淩若的話,「我與老十三在路上時就曾想到過這個可能,可惜等老十三與江寧知府帶兵去圍剿的時候,那些山賊已經逃得一個不剩,像是早已料到會如此。」

  「究竟是誰那麼大膽敢暗算我們,讓我知道非扭斷他的脖子不可!」胤祥咬牙切齒地道。

  胤禛站起來沉沉道:「等著吧,總有那一天。」此次江南之行動了太多人的利益,難免有人懷恨在心鋌而走險。有仇不報非君子,他胤禛從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既敢動他就要有付出代價的心理準備。

  「罷了,先不說這個,吃麵吧。」胤禛擺一擺手,指了已經有些發漲的銀絲面道:「這便是上回與你說起過的桂花蜜麵。」

  胤祥依言端起放了桂花蜜的麵吃了一口,點頭道:「果然清甜可口又混有桂花的香氣,好吃得很。」在將自己與胤禛那碗麵都下了肚後方才抹一抹嘴巴誇張地道:「小嫂子這麵可比宮裡御廚做的還要好吃,讓人吃了還想吃。」

  「十三爺若喜歡,往後多過來吃就是了,幾碗麵妾身還不至於吝嗇。」淩若抿唇一笑收起碗筷道:「四爺與十三爺慢慢談事,妾身先告退了。

  待淩若退下後,胤祥隨手拿起書案上的琉璃鎮紙把玩道:「四哥,昨個兒咱們面聖的時候,皇阿瑪有意清理戶部欠銀,你說誰會接這個差事?」

  「這又是一個得罪人的差事啊!」胤禛摸著身後梳得齊整的辮子歎道:「依我看怕是沒一個會接這燙手山芋。對了,老八快回來了吧?」

  琉璃鎮紙被胤祥拿在手裡拋上拋下,「嗯,也就這幾日的事吧,聽說他在河南賑災的差事做的不錯,那些個災民都被妥當安置了下來,且沒爆發疫情,據我得來的消息,皇阿瑪有意封他為郡王,呵,這下子他可就更得意了。」胤祥在諸阿哥中只與胤禛親近,旁的皆只是一般,說到此處他略有些不屑地道:「他能有銀子賑災還不是靠咱們在江南剝那些鹽商的皮,險死還生好不容易回來了,可皇阿瑪什麼封賞都沒有,想想真是讓人氣不過。」

  「咱們辦差又不是為了封賞,有什麼可氣的。何況……」胤禛望著屋頂上描金畫銀的圖案道:「我相信皇阿瑪心中自有數,他不封賞自有他的理由。」

  胤祥不在意地聳聳肩,他本就是無所謂之人,只是替胤禛不值,頓了頓又鄭重道:「四哥,若是皇阿瑪讓你去追討欠銀你可萬萬不能接。」

  「怎麼,拼命十三郎竟然也有怕得罪人的時候?」胤禛似笑非笑地看著胤祥。

  胤祥把琉璃鎮紙往桌上一扔滿不在乎地道:「我怕什麼,橫豎就是一個人罷了,我只是怕一旦四哥你接下,太子那邊不好交待,不讓他還銀百官不服,可讓他還,你覺得他會肯嗎?有這銀子還嗎?再者說了,憑什麼罵名全四哥你一個人背,而老八他們就得盡賢名。」

  胤禛何嘗不知此理,他歎一口氣道:「若所有人都為怕得罪他人而不接,那這差事誰來辦?難道任由庫銀空虛下去?這一次黃河大水過了,那下一次呢?總是要解決的。」

  「可這樣一來,背在四哥身上的罵名只怕更盛。」胤祥搖搖頭,始終不贊成胤禛去接這差事。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只要真能辦成實事,縱背一世罵名又如何,相信千古之後自有公論。」

  「千古之後嗎?」多年兄弟,胤祥知道胤禛心意已決,再勸亦無用,苦笑一聲拍著胤禛的肩膀道:「罷了,做兄弟的有今生無來世,若四哥當真要做這事,可千萬別把我老十三給拉下。」

  「此生能得十三弟這個好兄弟,實乃我胤禛之福也!」胤禛長笑一聲,緊緊握住胤祥的手,所有言辭在這一刻皆不足以形容兩人的情誼。

  數日後胤禩回京,康熙為嘉獎其賑災之功,晉其為郡王,賜號廉,是為廉郡王。不知是否這兩月來過於勞累,胤禩一回京便抱病不起,雖有心追回戶部欠銀卻無能為力。

  康熙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言稱哪個阿哥誰能追回欠銀便晉誰為親王,可依然無人敢應,最終還是胤禛接了下來,胤祥協同辦差,務求儘快追回欠銀填補國庫虧空,要知道戶部至今還欠著兵部一整年的糧餉,若真激起兵變,這個後果哪個都抗不起。

  一場席捲整個京城的狂風暴雨即將來臨,文武百官人人自危,擔心這場風雨何時會刮到自己頭上來。

  這夜,淩若端了參湯去書房,見胤禛伏在桌案上打盹,知其必是連日辛苦,不曾好生休息,當下取過一旁的披風小心蓋在胤禛身上,她的動作極輕但仍驚醒了胤禛,撫了把臉醒一醒神道:「你來了。」

  淩若心疼地將參湯遞到他手裡道:「戶部沉屙已久非一朝一夕所能解決,四爺縱急也無用,何況四爺身上有傷實不宜過於勞累。」他受傷一事府中女眷裡唯淩若一人知曉,回京的那一夜他雖去了年氏那裡卻不曾過夜,之後亦不曾召過人侍寢。

  胤禛抿了口參湯苦笑道:「國庫都快沒銀了,我如何能不急,早些將此差辦完也好早些了了這樁心事。這次我去江南,若兒你可知我看到了什麼?」

  「妾身不知。」淩若拔下頭上的銀簪剔亮燭芯,徐徐道:「但能看得出令四爺頗有感觸。」

  胤禛盯著她沉沉點頭,「我在回京的路上經過一個名為江夏鎮的地方,那裡竟被人整個買下做了莊園,他身為士紳無須納稅無須繳糧,整個江夏鎮的人都淪為那位劉老爺的家奴,我們整整走了三日才走出他的地界。這樣的豪富連我都是頭一次見。」幽幽的光芒在眼底跳動,「國家艱難至斯,可那些人卻依舊在那裡花天酒地,揮金如土,與之相比我掏走的那兩百萬兩於那些個人來說實在算不得。吏治已經到了不得不重整的時刻,皇阿瑪心裡也清楚,否則不會命我接手此事。」他忽地握住淩若的手,那樣用力,仿佛要將她融入身體,「若兒,這一趟也許我會遭無數人謾罵痛恨,你會一直陪在我身邊嗎?」

  那樣的決心令淩若深深為之動容,縱被一世罵名也無怨無悔嗎?胤禛,其實你何須再問,不論你榮耀亦或者落魄,我都不會離你而去。

  她反握住他的手,回給他一個安寧卻堅韌的微笑,「不管前路艱難亦或者崎嶇,妾身都會隨四爺一道走下去,直至地老天荒,海枯石爛!」

  星月交錯的光影從疏密有致的雕花窗棱中透入,有沉靜的繾綣溫柔在其中,胤禛眼中有深切的感動,伸手將她擁入懷中,借那具柔軟的身軀除去最後一絲不安,「是,直至地老天荒,海枯石爛的那一天,我都要你在我身邊。」

  然……在淩若不曾看到的暗處,卻有憂傷劃過胤禛的眼眸,湄兒……湄兒……他一遍遍地在心底喚著,不論懷裡的身子多麼溫暖,他的心都是冷的,若兒……你若是湄兒該有多好……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33 AM

081 櫻花

  之後的日子裡,胤禛經常來看淩若,偶爾會與她說起正在辦的差事,一場波及文武百官的風暴已經形成,他豁出了一切,不論何人不論何官但凡欠銀者一律催其還款,無任何可通融之地,包括幾位皇子以及……太子。

  太子恨得牙根癢癢,在背後已不知罵過胤禛多少回,胤禛是他的人,本以為會將他欠銀的事想法壓下去,沒想到竟一點面子也不給。

  就在不久後的一夜裡,沉寂數年的溫如言被胤禛重新寵幸,且接連數日,儘管早在那一日請安時便已猜到會有這一天,但真來臨時,還是有很多人遏制不止怒氣,年氏氣得一日都沒吃東西,將手裡能砸的幾乎全砸了個遍。那拉氏聽聞後付之一笑,只命人將年氏砸壞的東西重新置辦一份送過去。

  而紅玉就沒有溫如言的命,她雖然在葉秀的安排下以一場穆桂英掛帥引得胤禛注意,但時機卻是不湊巧,先是葉秀出事再是黃河氾濫戶部虧空,胤禛早將她拋諸腦後,而今依然在流雲閣中伺候葉秀,不過紅玉依舊盼著有朝一日胤禛能想起她來。

  溫如言的得寵令淩若在府中的地位更加穩固,雖不能與年氏幾人相提並論,但也無人敢輕動,至於瓜爾佳氏亦沉默了下來,並未再有任何異動。

  貝勒府風平浪靜時,朝中的風暴卻愈演愈烈,胤禛親自追討皇子王公的欠款,而另一名耿直不阿的戶部官員則負責追討官員欠款,無數人被傳問話,多年積下的欠銀,這一時半會兒哪還得出,求情的,鬧事的,比比皆是。

  如此一日又一日,不知不覺間寒冬竟已過去,春光開始漸盛,凋零的樹木重新抽出細嫩的幼芽,一切欣欣向榮。是啊,再寒冷的冬天終將有過去的一日,四季輪回,永不休止。

  這一日陽光晴好,照在身上暖意融融,淨思居院中有兩株去年從其他地方移來的櫻花,此刻已經綻放出如雲似霞的花朵,遠遠望去似緋紅的雲層,在淺金色的陽光下爛漫絢麗;偶爾有暖風拂過樹梢,吹落點點輕薄如綃的花瓣於架在兩株樹間的秋千架上,若印在上面一般。

  淩若捧了一盞溫熱的羊奶坐在鋪有軟墊的秋千上徐徐地蕩著,櫻花不時落在她的髮間與肩上,有極淡的花香在鼻間索繞。

  抿了口聞不到任何檀味的羊奶,淩若腦海中回想起前幾日容遠來給她請脈時說的話,葉秀腹中胎兒如今已有九月,近幾日開始胎動頻繁,腹部經常變硬,任什麼安胎藥都壓不下去,想來不日之內就會生產,雖還未足月,但九月的孩子與十月已差不了多少,只要生下來後悉心照顧就是了,他更告訴淩若,若所料不差,葉秀懷得當是雙胎。不過因沒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並沒有告訴胤禛等人,哪怕那拉氏等人問起也只推說診斷不出。

  至於李氏那廂,依舊與原來一樣,明明懷胎七月有餘,脈象卻時像六月時像八月,令容遠百思不得其解。

  淩若正想的出神,突然一雙略有涼意的手從後面蒙住了她的眼睛,有古靈精怪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猜猜我是誰?」

  「蘭兒。」淩若輕笑著拉下蒙眼的雙手,轉過身來果然看到一身湖藍繡花短襖嬌俏可愛的伊蘭,但伊蘭身邊那個人卻令她好一陣愕然,靈汐,竟然是靈汐!要知道自那次事後,靈汐幾乎不曾踏出過玲瓏閣,即使是清音閣那次也是李氏好不容易勸服她的。

  伊蘭笑嘻嘻摟了淩若的脖子得意地道:「怎樣?是不是很意外啊,嘻嘻,我剛才去找靈汐說話,告訴她咱們院子裡的櫻花開了,如雲似霞,可好看了,靈汐說她也想看,然後我便帶她來這裡了。」

  淩若不自禁看向正一臉癡迷地望著漫天櫻花的,「靈汐,你喜歡櫻花?」

  「嗯。」靈汐難得回答旁人的話,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小心地撫摸著,「它們很好看,以往花開時我跟弘暉常跑去看,不過今年它們來了這裡。」她難得一次說那麼多話,然那雙眼始終落在手中的花瓣上。櫻花依舊,人卻已殘缺難全……

  「你若喜歡,盡可天天來看。」淩若蹲下身儘量放緩了語氣順著她的目光道:「想不想坐在樹上?一伸手便可碰到櫻花。」

  聽到這句話,靈汐的眼睛瞬間為之一亮,脫口道:「可以嗎?」

  「咱們的小格格想自然沒有不可以。」見她肯跟自己說話,淩若心中歡喜,起身喚小路子與小常子,命他們搬來梯子倚在櫻花樹幹上,在試過夠牢固後,兩人一邊一個扶了梯子道:「主子,可以了。」

  淩若點點頭看了靈汐與伊蘭兩個道:「有沒有興趣爬上去?」

  伊蘭望著高達數丈的櫻花樹,有些畏懼地搖頭道:「姐姐你知道我怕高,我怕還沒爬上去就已經暈了,若摔下來可慘了。」

  靈汐沒有說話,但她已經踩著梯子一步步往上爬,原本缺乏生機的眼眸隨著與櫻花樹的接觸逐漸亮起。淩若不放心她一人,在脫下花盆底鞋後也跟著爬了上去。待她爬到時,靈汐已經坐在開滿花簇的樹幹上,兩隻小腳懸空輕輕地晃著,在圍繞身周的輕軟花葉間她抬起頭穿過漫天漫地的櫻花看向碧澄澄的天空。

  「在想什麼?」淩若坐到她身邊,這根樹幹極結實,雖坐了兩個人也只是微微一晃便紋絲不動。

  靈汐低頭看看她,自隨手可及的櫻花中摘了一朵別在淩若的衣襟上,「他很喜歡你。」

  淩若知她是在說弘暉,唇淺淺彎起,「我知道,我也很喜歡他,可是他已經去了,縱然再思念也不會回來,靈汐,弘暉在天上更希望看到你在櫻花中歡笑的樣子,而不是充滿悲傷。」

  靜靜無聲,淩若不知道她是否有聽進去,許久之後有細微的聲音傳入耳中,「我在天上沒看到弘暉,他一定是還在怪我。」

  「怪你?弘暉為什麼要怪你?」淩若奇怪地問。

  一陣風拂來,吹起了兩人的衣衫與髮絲,與漫天飛舞的櫻花一道飛揚在半空中,迷了所有人的眼。

  靈汐搖搖頭,垂下再度變得了無生氣的眼眸道:「我要下去。」

  她不願說,淩若也無法,領了她小心地攀下長梯,再度腳踏實地的感覺竟令靈汐有片刻的不能適應,仰頭,櫻花絢爛依舊,不會有人知道,適才在樹上時,曾有那麼一刻,她想從樹上跳下來……

  一念花開,一念花寂。這山長水遠的人世,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走下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35 AM

082 出府

  伊蘭與靈汐離開後,淩若無事便執一卷書在秋千上慢慢看著,直到有人抽走了她手裡的書,抬起頭,她看到一雙烏黑的瞳仁,那麼熟悉,下一刻,笑意攀上她的臉頰,「四爺今日怎麼有空過來?」

  自接了戶部的差事後胤禛已有一段日子沒來淨思居,不曾想他今日會過來。

  胤禛將書放在一邊執了她的手道:「我看今日天氣甚好,想起你自入府之後便不曾再出去過,整日待在府中必然憋悶得很,便想帶你一道去外面走走,不知淩福晉是否肯賞這個臉?」他難得開玩笑。

  「出府?當真嗎?」淩若望著胤禛眼中自己的倒影,有難掩的歡喜在其中。一入候門深似海,她雖嚮往府外的無拘無束,但同樣明白自己的身份,從未想過有一天還能踏出這府門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胤禛被她的歡喜所感染,撫開她落在眼前的髮絲輕笑道:「當然是真的,除非你自己不願意。」

  淩若歪一歪頭含了一縷輕淺的微笑凝眸道:「四爺的心情似乎很好,可是戶部的差事辦成了?」

  立身於淺金色陽光下的胤禛,光耀奪目,竟令淩若不能正視,「談不上成,只是有些進度了而已,如今已經收繳回來六七成的欠銀。」胤禛說得輕描淡寫,然淩若卻知道這六七成代表成什麼,那是一百萬多兩的白銀,能追回如此之巨,胤禛所付出的艱辛可想而知。

  淩若回屋卸下珠玉金釵又換了一身尋常衣衫後方隨胤禛來到府外,再次看到熙熙攘攘人來人往的大街小巷令她倍感親切,她轉頭看向胤禛似精心雕琢而成的側臉輕聲道:「謝謝四爺。」

  胤禛沒有說話,但是握著她的手更緊了幾分,一路過去,淩若不時好奇地看一眼兩邊叫賣的攤販,在經過某一處時,淩若突然甩開了胤禛的手道:「四爺,我去買點東西。」

  待她回來時,胤禛發現她手中多了一包東西,打開來一看卻是一包剛炒好的栗子,淩若取出還很燙的栗子一邊吹氣一邊剝殼,剝淨後遞到胤禛嘴邊口中說道:「四爺趁熱嘗嘗這栗子,看味道如何?」

  胤禛在嘗了一個後點頭道:「甜美味長,甚是不錯。」

  淩若自己亦剝了一個到嘴裡,品嘗著與記憶中一模一樣的味道,「西晉陸機曾為《詩經》作注說:栗,五方皆有,惟漁陽范陽生者甜美味長,地方不及也。高老伯在這裡炒了幾十年的糖炒栗子,一直都只選漁陽范陽的栗子,所以這味道幾十年如一日,從不曾變過。妾身記得以前最喜歡纏著哥哥來這裡買一包栗子,然後一路剝回家,哥哥總是不捨得多吃。」

  「你若喜歡,往後我讓人天天買給你。」他言,眼裡有和熙的笑意,從不知原來女人可以因為一顆小小的栗子而如此滿足。

  溫潤如玉……淩若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詞也可以用在胤禛身上,那一瞬間,淩若癡然於胤禛那一抹不經意露出的笑容。也許,這才是真正的他,一個溫潤如玉、謙恭有禮的四阿哥;可惜被生生磨滅在艱辛的宮庭生活中。

  她閉目,唯恐不知何時攀上眼底的熱意會化成淚水落下,待那抹熱意退去後方才睜眼笑道:「不用了,再好的東西天天吃也有厭倦的一日,妾身不願壞了這份記憶中的美好,所以還是偶爾吃上一回就好。」

  風輕拂而來,吹亂了垂落髮間的細碎流蘇,胤禛替她理一理流蘇道:「那好,什麼時候想吃了便告訴我,我與你一道出來嗎?」這話等於便相給了淩若一個許諾,許其可以偶爾出府的諾言。

  淩若動容卻也無言,只是默默握緊了胤禛的手,胤禛幾乎給了她最大的恩寵,無關位份榮華,而是一個男子對女子最大的恩寵,縱是年氏亦不曾得到。此時說的再多都是無用,唯有用一生來回報胤禛的恩寵,來等待胤禛放下那個根本不值得他思念的納蘭湄兒。

  如此一路行去,在經過朝陽門大街時發現所有人都在往前面跑,將前方圍的水泄不通,胤禛抓住一個路過他們的人問道:「前方可是出了什麼事?」

  那人帶了一臉興奮道:「你不知道吶,當朝十阿哥在朝陽門擺攤賣家當呢,聽說是欠了戶部的銀子沒錢還,被四阿哥逼得要賣家底,那攤上擺的可全是珍貴之物甚至還有皇上御賜的,往常咱們哪有那眼福能見著,現在有這機會還不都去瞧瞧啊,你們要看也快點,否則晚了可搶不到好位置了。」

  聽得胤誐居然在大街上擺攤賣東西,胤禛臉立時沉了下來,快步往人多的地方走去,淩若連忙跟了上去。還沒到攤前便聽到一個粗獷的大嗓門在那裡叫嚷。

  「看到沒有,這可是前朝流下來的泥金彩繪花瓶,這天底下統共就沒幾個,還有這把金胎燒琺瑯鞘玉柄佩刀跟三尺高的珊瑚擺件,那可是萬歲爺賞下來的宮中珍藏,現在爺缺銀子,你們哪個瞧著喜歡又給得起銀子儘管拿走就是。」

  「十爺,這可是皇上御賜的,您當真敢賣?」有人在一旁問。

  「爺都快被人給逼死了,還有什麼不敢的,再不行爺準備連那座十爺府邸都賣了,怎麼,你有興趣?二十萬兩銀子拿去;沒的話就閃一邊去,少尋爺開心,不然把你腦袋給擰下來。」

  從人群的縫隙中淩若看到站在正當中身形粗壯方臉大耳的男子,想來應該就是十阿哥胤誐,他與胤禛的相貌並不相似,唯有下巴處略有些像。當今聖上有近二十位皇子,成年者有十餘位,這當中八、九、十、十四這四位阿哥感情極好,以八阿哥胤禩為首同進共退。

  胤禛此刻面色陰沉如水,用力撥開擋在身前的人大步走到胤誐面前掃了一眼滿地的奇珍異寶以及胤誐豎在攤前寫了「賣物抵債」四個大字的旗子喝道:「老十,你搞什麼鬼?堂堂阿哥在此擺攤成何體統?!」

  胤誐斜睨了胤禛一眼陰陽怪氣地道:「喲,這不是四哥嗎?怎麼?哪條大清律法規定的阿哥不能擺攤啊?再說了我需要在這裡賣東西籌銀還不是拜四哥你所賜,不賣了這些東西我哪來的銀子還你。」

  「你的銀子不是還給我而是還給朝廷!」胤禛一把奪過胤誐拿在手裡的琺瑯鞘玉柄佩刀,「走,跟我回去。」

  胤誐兩眼一瞪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走個屁,你都沒把我當兄弟,我幹嘛聽你的。我告訴你,我今兒個還就賣定了,天皇老子來了都沒用。」說著他扯了嗓子大聲喊道:「誰要買的趕緊買了啊,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店了。」

  周圍多是來看熱鬧的人,阿哥居然淪落到要擺攤,可真是天大的稀奇事,至於買?那多是朝廷貢品宮中珍藏,民間之人就算真有錢也不敢動那心思,私藏宮中物品那可是要掉腦袋的事兒。

  淩若在一旁看得暗自搖頭,有傳言說八阿哥身邊的那幾位阿哥當中,九阿哥精、十四阿哥會帶兵,唯獨這十阿哥,自小不愛讀書,沒啥大本事,是個草包阿哥。現在看來果然如此,但凡有些腦子都不會做出此等魯莽之事,這等於是個摑朝廷的臉面。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41 AM

083 八阿哥

  「老十你瘋夠了沒!」胤禛動了真怒,用力攥過胤誐的衣領一字一句:「你要丟自己的臉盡去丟個夠,我絕不管你,但現在你丟得是朝廷的臉面是皇阿瑪的臉面。若你還叫我一聲四哥的話,就趕緊收起東西給我滾回去!」

  「你要真當我是兄弟的話就不會把我往死裡逼。」胤誐濃眉一豎推開胤禛的手,絲毫沒有退讓之意,正當僵持不下時,田文鏡到了,淩若數次從胤禛口中聽到過這個名字,胤禛一再贊其是位不畏強權敢於為民請命的能吏,而今終於有機會得見,雖長得其貌不揚,身形亦不高大,但透著一股堅如磐石的氣質,令人不能忽視。

  十阿哥當街叫賣家產,一切起因皆從戶部而起,他身為戶部官員且又擔負著此次追銀一事自然要來,田文鏡一路走到胤禛兩人面前拍袖行禮沉聲道:「下官田文鏡見過四阿哥、十阿哥。」

  「起來吧。」胤禛客氣地將他扶起,至於胤誐則冷哼一聲抬了頭根本不加以理會。

  田文鏡謝過胤禛後不卑不地對胤誐拱一拱手道:「請十爺回府。」

  胤誐不屑地掃了他一眼冷笑道:「我若是不回呢,你待如何?」除了四哥他最恨的就是這個田文鏡,又強又倔,軟硬不吃一腦門子就掉錢眼裡了,這京裡大大小小官員的家宅府邸他有哪一個沒登過門,心裡早憋著一肚子火了。

  田文鏡不理會他的挑釁,瞥了左右隨從一眼道:「替十爺收拾東西送回府去。」

  不待那幾個隨從答應,胤誐已經如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一樣跳起來喝道:「田文鏡,你敢!別以為有四哥在我就不敢對你怎樣,說到底你不過是條狗而已。」

  「老十,田大人乃朝廷命官更是在替朝廷辦事,你說話莫要太過份。」胤禛緊緊皺了雙眉,他不願將事情鬧大,可胤誐卻不肯善罷干休。

  「怎麼,我說錯了嗎?」胤誐強著頭道:「四哥有空不如多教教你的狗,讓他別在大街上亂吠。」

  胤誐的強勢令田文鏡身邊的隨從面面相覷不敢動手,望著胤誐那得意的神情,田文鏡一聲不吭,大步繞過胤誐想要將他那面引人注目的旗子拔下來。手剛一碰到旗杆,身後已經響起胤誐的怒喝聲:「姓田的,你要敢動一下那旗子,信不信我活剝了你那身皮!」

  田文鏡沒理會他的叫囂,手微一用力將旗子拔起,剛一回頭,劈頭蓋臉便是一陣鞭影,還沒回過神來身上已經連挨了好幾下,被打得摔倒在地上,皮開肉綻不說連寶藍色官服亦破了好幾個口子。

  「好你個田文鏡,居然敢將爺的話當耳邊風,活得不耐煩了你,今天我不教訓你我就不叫胤誐!」胤誐不顧胤禛尚在,奪過下人手裡的馬鞭沖著田文鏡就揮舞了過去,他素來蠻橫慣了加上又看田文鏡不順眼很久,火氣上來根本不管什麼朝廷命官不命官,先打了再說。

  胤禛沒想到胤誐說動手就動手,連忙將淩若護到身後,自己則沖過去不顧會否傷到自己,狠狠攥住馬鞭的末端,氣急敗壞地道:「老十你再發瘋休怪我不客氣。」

  「客氣?你何時待我客氣過,咱們的帳晚點再算,現在我要教訓教訓姓田的狗,你最好少管閒事。放開!」

  此時又有人過來,卻是一個劍眉星目溫和儒雅的男子,一身湖藍絲制長袍,腰間垂有一塊巴掌大的玉佩與一隻累絲香囊。只見他匆匆上前後先朝胤禛拱一拱手喚了聲四哥,隨後親自扶起田文鏡關切地問道:「田大人要緊嗎?需不需要我讓太醫來給你看看?」

  「只是皮外傷而已,不麻煩八爺了。」田文鏡只在最初挨了幾下,後面就被胤禛攔住了,兼之又有衣服隔擋,是以傷口並不深。

  原來他就是八阿哥胤禩,淩若在心中暗道一聲,果然風度翩翩,舉止有禮且毫無阿哥的架子,令人一見之下心生親近如沐春風,與胤禛可說是截然相反的兩人,兼之賢名遠播,幾可說是近乎完美,怪不得納蘭湄兒當初會選擇胤禩。

  只是……柳眉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世間當真會有完美無缺的人嗎?

  那廂,胤禩望著與胤禛僵持不下的胤誐道:「還不快把馬鞭放開。」

  胤誐性格蠻橫囂張,加上他又是皇子,更加霸道無理,誰的帳也不買,這天底下除了康熙也就服胤禩一人。雖心中尚有不甘,但鞭子畢竟是鬆開了,他一松,胤禛自也不會再握著,隨手拋給一邊的侍從。

  「老十你在這裡胡鬧什麼,欠銀子想法子還就是了,需要這張變賣家產嗎?再說了,就你這些東西全都打著官府的戳,哪個人敢收?」胤禩輕斥了一句,見胤誐不響聲又道:「還不快把東西收了拿回家去,難道非要等順天府尹來才肯甘休?」

  胤誐聽得他訓自己忍不住大吐苦水,「哪個願意變賣家產過了,實在是人給被逼急了啊,八哥,我這不賣家底哪有錢還那十幾萬兩的欠銀。」

  胤禩拍拍他的肩,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然聲音依舊溫和如昔,「有什麼事咱們兄弟慢慢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再難的坎兒也總有過去的時候。總之你現在聽八哥的把東西都搬回去。」

  見胤禩都說到這步田地了,胤誐也不再倔強,點點頭示意下人將搬來的東西原樣搬回去,一場鬧劇總算是落了幕,胤誐在經過田文鏡身邊時恨恨地朝他身上吐了口唾沫,而田文鏡只是默然置之。他知道十阿哥恨煞了他,滿朝文武恨煞了他,但那又如何?十年寒窗一朝功名,不為錢權不為官只為能夠報效朝廷為民請命,他只做他份內該做之事,至於旁人怎麼看待那是他們的事,與自己無關。

  待胤誐走後,胤禩取出隨身的絹子拭去田文鏡身上的污穢歉身道:「老十性子衝動不懂事,田大人莫與他計較,我派人送田大人回去。」

  「不敢有勞八阿哥,下官自己回去就是了。」田文鏡沖胤禩及胤禛拱一拱手告辭離去。

  在他走後,胤禩轉向胤禛,此時方看到站在胤禛身旁的淩若,儘管是尋常衣衫,但依然不掩其秀美嫣然之姿,當非普通民婦,「四哥,不知這位是?」

  胤禛握一握淩若垂在身側的手淡淡說了一句,「我庶福晉鈕祜祿氏。」他手裡的暖意正在一點一滴流失。

  一聽到這個姓氏胤禩立即明白是為何人,兩年前的那一場選秀插曲他可沒忘,當即含笑道:「我曾在四哥納側福晉之日見過年福晉,本以為已是天下少有的美人,沒想到四哥府中還有一位能與之想提並論的美人,真是令人羨慕。對了,四哥有沒有興趣去我府中坐坐,湄兒常在我面前提起你,說很想你這位四哥。」

  胤禛牽了牽薄唇露出極為勉強的笑容,「不了,我還有事,改日再聚吧。」他想見湄兒但又怕見,怕見她與胤禩恩愛的樣子,他好不容易平靜的心會再次被攪得亂七八糟。

  湄兒,已成為胤禛的心魔……

  「也好,改日再聚。」胤禩何嘗看不出胤禛內心的掙扎,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在將要轉身時他忽地又道:「聽說太子將欠的十幾萬兩銀子都給還了?臣弟很好奇太子何來這麼多銀子還國庫,不知四哥知曉與否?」

  「八弟有疑問當去問太子才是,我如何能曉得。」胤禛眼皮子一跳,面上卻是神色不改。

  胤禩笑一笑,負手望了眼天上變幻莫測的雲層道:「我也只是隨口問問,四哥不知便罷了。」

  在胤禩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淩若看到他將之前替田文鏡擦過衣衫的絹子扔到一邊,他的溫文他的儒雅始終是裝出來的,天下何來如此完美無缺之人……

  淩若釋然之餘卻也有所隱憂,若外人所見到的廉郡王是偽裝出來的話,那這個胤禩就太可怕了,他令自己想到石秋瓷,一樣的深沉一樣的有心機,她甚至懷疑今日這場鬧劇根本就是胤禩一手導演的戲。這樣的人是絕不會安於現狀的,若然有朝一日要帝路爭雄,那胤禩必會是最可怕的敵手。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43 AM

084 穩婆

  翌日,胤誐當街叫賣家當並鞭打朝臣之事為康熙所知,斥其如此行徑有失國體,罰俸一年,閉門思過。此旨一落,那些欠錢未還的大臣一個個在朝堂上哭陳其狀,言他們實在難以償還,而田文鏡又逼得太緊,實要將他們往絕路上逼啊,難道非要逼他們賣田賣宅老無所依才肯甘休嗎?

  康熙望著那些個老臣子終是心軟,將宮裡內庫本準備修茸暢春園的銀子給拿出來予他們還債,至於胤誐的愈見債亦由胤禩與胤禟兩人拿銀子給還了,如此一來戶部的差事便辦的七七八八。

  田文鏡雖在大街之上被胤誐所辱,且他自己也是一位能吏,但康熙覺其做人為事太過剛硬不知變通,何況此次追銀,京裡大大小小官員都被他得罪了個遍,再留在京中也沒意思,便放了他一個從六品布政司經歷,去地方任職。

  胤禛辦成了差事,康熙本當兌現其諾言封其為親王,但胤禛過於求成,矯枉過正,在追還欠款其間有好幾名官員因還不上銀子被逼自盡,其中不乏忠臣清官,是以最終只晉其為郡王,賜號雍。

  至康熙四十五年,除太子外,共有四位阿哥封王,分別為大阿哥胤禔、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八阿哥胤禩。

  一場波雲詭譎的明爭暗鬥正隨著這幾個人的封王漸漸形成,帝位往往是天底下最具誘惑力的東西,每一個人都想將之掌在手中,可是帝位只有一個,勝者也只有一個,餘者皆為敗冦!

  一日,雍郡王府中,容遠為李氏請過平安脈後叮嚀幾句正欲退下,卻聞李氏笑道:「幾月來徐太醫日日為我與葉妹妹二人請脈甚是辛苦,眼下尚早,不如喝杯茶再走。」

  李氏既已這般說了,容遠也不好拒絕,欠一欠身在椅中坐下,有小侍女端了采自廬山的雲霧茶上來,盞蓋揭開的那一刻,水氣盎然,蒙朧隱約,當真如雲似霧一般。飲之,味似龍井卻更醇香。

  李氏撥一撥浮在茶湯上的隱隱有蘭香浮現的茶葉細聲道:「我一直很關心葉妹妹的胎兒,只是自己亦有孕在身不方便過去探望,不如她現在怎麼樣了?」

  容遠忙放下手中的茶回答道:「葉福晉一切安好,只是近日胎動頻繁,想來不日之內就會臨產,此事微臣也與與王爺及嫡福晉提起過,好早些有準備。」

  「咦,那豈非連穩婆都要請好了,不知嫡福晉請了哪家的穩婆來?」晴容在一旁好奇地問。

  容遠擰眉想了一陣道:「微臣倒是聽嫡福晉提起過,是京裡最有名的穩婆劉婆子,李福晉可是有事?」

  「哦,沒什麼,隨便問問罷了,若這個穩婆當真那麼好的話,我臨產的時候也可以請她來接生。」李氏撫一撫臉頰,小指上嵌在鏤金護甲上的珍珠在照入屋中的日光下熠熠生輝。

  待容遠走遠後,李氏低頭看著自己碩大的腹部輕聲道:「葉氏……她就快生了,咱們也當要做準備了才是。」她睨一眼睛容道:「晚上你想法子從後門出去帶劉婆子來一趟玲瓏居,小心著些,莫要教人看見了。」只要收買了接生的穩婆,葉秀的孩子自然就成了她的孩子。

  「奴婢知道。」晴容答應之餘又遲疑道:「只是主子您這身孕才七月,現在‘生’下來會否太早了?奴婢怕有人會懷疑。」

  李氏輕輕站起身,花盆底鞋踩在平整的金磚上有「噔噔」的響聲,「縱然懷疑也沒辦法,機會只有這麼一次,一旦錯過可就沒了。對了,莫氏那邊怎麼樣了?」

  「臨盆應該也就是這幾日的事,奴婢早已吩咐好了,一旦咱們這裡有動靜,縱使莫氏沒到臨產時也立刻用催產藥促其生產。」晴容做事素來穩重周詳,否則也不會得李氏如此信任,她想一想道:「其實相比之下奴婢更擔心主子您要如何早產才能不令人生疑?」

  鏤金護甲輕點在青花纏枝的茶蓋上,李氏露出成竹於胸的笑容,「你放心,這一點我早已想好,只待時機來臨。」

  是夜,晴容買通守衛,從後門帶了劉婆子至玲瓏居,在不知所為何來的劉婆子面前李氏緩緩解開外裳,露出以棉花做成的假肚子。

  「啊!啊!福晉……福晉你……」劉婆子驚得說不出話來,指著李氏的手指不停發抖。她不是沒替有錢有勢的人家接生過孩子,知道這樣的高宅大院事情多,但萬萬料不到竟有人根本不曾懷孕卻冒充有孕,這種事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她不明白眼前的福晉為何要這麼做。

  「我沒有懷孕。」李氏好整以瑕地解下棉花,仿佛根本不在意被劉婆子發現這個驚人的秘密。

  「這件事以前只有我與身邊最親近的人知道,而今多了你一個,你說你該怎麼做?」她問,唇邊有玩味的笑容。

  劉婆子也是個聰明人,知道此事關係重大,連忙賭咒發誓保證自己絕對不吐露一個字,但她始終不明白李氏為何要自己戳穿這個謊言。

  「誓咒那種東西不過是用來哄騙小孩罷了,你以為我會相信?」她彎下腰看著跪在自己腳下的劉婆子道:「這世間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

  「不要!福晉饒命!饒命啊!」劉婆子嚇得魂不附體,使勁磕頭求饒,見火候差不多了李氏擺一擺手道:「罷了,就你那條賤命,我一些興趣也沒,只要你替我辦成一件事,我便放過你。」

  劉婆子忙不迭點頭道:「只要福晉肯饒奴婢一條賤命,要奴婢做什麼都願意。」

  「我要葉秀的孩子!」李氏一字一句清晰吐出她今夜叫劉婆子來的目的。

  劉婆子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這是要來個狸貓換太子啊,她慌得連連擺手道:「這……這老婆子怎麼可能辦得到,求福晉莫要為難老婆子了。」

  「你辦得到得辦,辦不到也得辦!」李氏冷冷盯著她,手掌輕拍,有心腹小廝進來,手裡拿著一條白綾,神色陰冷可怖,嚇得劉婆子渾身癱軟,趴在地上瑟瑟發抖,臉上更是一片死灰無半點血色。

  「是生是死,可就在你自己手裡,想好了再回答我。」李氏扔下這麼一句後折身坐回椅中,徐徐喝著剛做好的花生酪。

  劉婆子不是糊塗人,她很清楚自己知悉了李氏的秘密,若不替她辦事,今夜必然難以走出這個門。她做了這麼多年的穩婆,很清楚這些一個個看似嬌弱的女子手段,殺人於她們來說絕不是難事。

  她心裡是早就悔的腸子都青了,若早知是這樣的一樁事,今夜就是打死她都不來,這是倒了多大的黴啊。

  若僅只是偷龍轉鳳,她不是做不到,但是前不久已經有人找過她,明確告訴她不可以讓葉氏的孩子活著生下來,那人權大勢大又出了許多銀子,她已經答允了下來;而今眼前的這位李福晉又要孩子活,統共就那麼一個孩子她就是有天大的難耐也變不出第二個來啊,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細紗在滴漏中緩緩流逝,待得一碗花生酪喝完,李氏抬起精緻的眉眼道:「想得如何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45 AM

085 陷害

  劉婆子惶恐地道:「老婆子……老婆子實在沒那麼大的能耐,只怕……有負福晉所托。」說到此處她小心地看了李氏一眼,見她面色不豫忙又叩首道:「非是老婆子不肯替福晉辦事,實在是老婆子一人能耐有限,這孩子又非死物,若是中途哭叫起來必會讓人發現。

  李氏本已欲發怒,聽得是她這般說臉色才好些,「這你放心,到時自有人會助你。我只問你一句,答應不答應?」

  劉婆子跪在那裡內心天人掙扎,到底該怎麼回答才好,她萬萬不敢說出已有人叫自己殺死葉秀孩子的事,雖也許能在李福晉面前討得活路,但她相信以那人的神通廣大,不須幾日便可教自己死無全屍!

  怎麼辦?怎麼辦?劉婆子急得汗如雨下,眼見李氏漸有不耐之色,她乾脆將心一橫閉目道:「老婆子答應福晉就是。」不答應必死無疑,答應下來也許還有一線生死,她雖然已經一把年紀了,但還想多活兩年,何況好不容易得了那一大筆銀子,她可不想就這麼帶進棺材去。

  李氏露出滿意的笑容,朝晴容使一使眼色,晴容立刻會意的從後堂端出一個託盤來,劉婆子一見那託盤上所放之物那雙小眼睛立時睜得老大,銀子,全部都是白花花的銀子,那一盤子上說也有幾百兩。

  李氏很明白恩威並重的道理,打一棒給一甜棗才能讓別人死心塌地給自己辦事,她努一努嘴道:「我也知道此事不易辦,所以不會讓你白白擔風險,這裡有三百兩,算是我給你的定銀,待事成之後我再給你七百兩,這一千兩銀子足夠你舒舒服服過完下半輩子。」

  「多謝福晉!多謝福晉!老婆子一定替福晉辦成差使。」劉婆子眼也不眨地盯著端到自己面前的那盤銀子,那張滿是褶子的老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貪欲;儘管那位人物也給了她許多銀子,但世上沒有人會嫌銀子太多。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只要做成這一筆她立刻便帶著銀子離開京城,走得遠遠的,這樣即便後面出什麼事也牽連不到她。

  劉婆子並不知道,不論是在李氏還是在那人心中,她都已經與死人劃上了等號,註定無福享用那些銀子。

  之後的數日,皆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暖意融融,春意盎然,那些憋了一整個冬天的大小主子們皆走出房門到花園中走走踏踏青,倒是熱鬧。

  這日墨玉趁著天氣好,領了水秀她們兩個將淨思居裡裡外外都打掃了一遍,淩若不願去花園中湊那個熱鬧便與溫如言一道坐在院中的石桌前對弈。黑白棋子在尺許見方的棋盤上激烈廝殺爭奪著各自的地盤,一子追一子,互不相讓。在她們頭上便是盛開的櫻花樹,不時有輕軟的花瓣隨風落在棋盤上,為原本只有黑白二色的棋盤憑添上一抹亮色。

  「我聽說靈汐近日常到你這裡來?」溫如言落下指尖的棋子問道。

  淩若聞言微微一笑,打量著棋盤上的局勢道:「靈汐喜歡這裡的櫻花樹,加上又有伊蘭在,所以偶爾會來,只是跟以前一樣不愛說話。」

  溫如言點頭從小碟中撚了粒花生在手中輕拈著,剝去附在花生外面的那層紅衣皺眉道:「靈汐落水那次雖說兇險了些,但已過去這麼久,再可怕也該淡忘了才是,為何一直都是這般模樣?」

  「大夫說是心結,也許是她親眼目睹弘暉溺死在自己面前,所以才無法釋懷。說起來,李福晉懷孕已有七個多月,若能平安熬過最後兩月的話,便該足月了,到時不知靈汐會多一個弟弟還是妹妹。」

  溫如言撫一撫髻上的珍珠髮籠淡淡道:「李氏自希望是一個男孩,如此她便可以成為世子的額娘。」子憑母貴,即便葉氏生下的同為男孩又是長子,也不可能與李氏的孩子相提並論。封世子,必是李氏之子,除非那拉氏能再生下嫡子,否則長幼有序,縱然年氏以後生下孩子也不可能越過李氏冊封為世子。

  「可惜生男生女由不得她來定。」淩若瞧了進進出出忙個不停的墨玉幾人一眼略有些失落地道:「其實男女又有何要緊,都是自己親生骨肉,只要平安健康就好。」

  溫如言纖指點一點光潔如玉的下巴臉上帶了幾分捉挾的笑意道:「怎麼?你這個丫頭也開始想要孩子了?」

  見自己心思被她戳穿,淩若面上頓時為之一紅,瞥過頭道:「我哪有,姐姐再亂說我可就不理你了。」

  「好吧好吧,我不說了。」溫如言知道她臉皮薄遂不再開她的玩笑,頓一頓又道:「不過能早些生也好,就如你之前勸我的話,恩寵抓不得一生一世,唯有子嗣才是咱們的依靠。話說回來,你承寵於王爺也有好一陣子了,怎麼至今還沒有動靜,可有讓徐太醫讓你瞧過?」

  淩若聞言微微點頭小聲道:「瞧過了,徐太醫說可能是我體質寒涼兼之曾經又大病一場,雖好了,但總是虧虛了些,是以不易受孕,已經開了藥在調理,應該不礙事。」

  溫如言聞言放了心,又專心棋局之上,夾雜著無盡落花的黑白棋子終是在半個時辰後分出了勝負,淩若取過絹子拭一拭手心的汗赧然道:「論棋藝,我始終不是姐姐的對手。」

  溫如言笑一笑正要說話,忽見李衛快步走進來至二人身前,打了個千兒小聲道:「主子,奴才剛剛得知流雲閣那位今兒個一早開始出現腹痛並見紅,看樣子要分娩了,這會兒嫡福晉已經趕過去了,並派人去通知了四王爺。」

  淩若略有些驚詫,剛還在說起孩子之事,沒想到葉氏就要生了,當下問道:「穩婆來了嗎?」

  「來了,是京裡最有名的劉婆子,已經在流雲閣候著了。」李衛打聽的十分清楚。

  溫如言坐在細細灑落的浮光日影中慢慢抿著茶水,「終於是讓葉秀熬到了頭,是男是女很快便要見分曉了。」

  淩若撣一撣月白撒花長裙起身道:「此胎若是個女孩便罷,若是男孩……只怕往後府中有的熱鬧了。」

  「咱們這府裡又何曾少過熱鬧二字。」溫如言搖搖頭放下茶盞跟著起身緩緩而言感慨道:「只要有女人的地方就一定會有爭鬥,為了地位、為了權勢、為了男人……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不要被爭鬥所牽連。」

  「我知道。」淩若笑一笑望向無垠的天際。世子也好,皇子也罷;她們的爭鬥與她無關。哪怕將來她有了孩子,也不會去爭什麼,她只想她的孩子能平安快樂的長大。

  就在溫如言離去後不久,李氏意外來到了淨思居,淩若忙將大腹便便的李氏迎了進去,待其坐下後方問道:「福晉怎麼這時候過來了?聽說李福晉要生了,妾身還以為您會去那邊呢。」

  李氏撫著肚子含笑道:「原先是的,但嫡福晉說我是有身子的人不宜見紅需避忌著些,所以便讓我回來了,經過附近時想起妹妹,便過來看看你,妹妹不會怪我唐突吧?」

  「怎會,福晉來看妾身,妾身歡喜尚來不及呢。」淩若笑著接過墨玉沏好的茉莉花茶親手奉與李氏,「福晉近日可還安好?」

  「一切都好,就是這孩子老踢我,讓我睡不得安生覺。」李氏接過淩若遞來的茶,在揭開茶盞時,小指上的護甲不甚碰到茶水,漾開一圈圈水紋,她低頭輕輕抿著,被茶盞遮擋住的唇畔含了一縷諱莫如深的笑容。

  聽聞那個還藏在肚子裡的小東西竟然會動,淩若心像被什麼東西觸到變得極為柔軟,連對李氏的戒心都少了幾分,不自覺問道:「他在裡面會動嗎?」

  「當然會動。」李氏笑一笑道:「妹妹沒懷過孕所以不知道,從四個月開始,孩子就經常在裡面動來動去,有時你睡了他還在那裡動個不停呢,調皮得很。」

  淩若欣然道:「都說男孩好動女孩好靜,這孩子尚在腹中時就這般調皮,可見啊必是男孩無疑。」

  「但願如此,若能有兒有女,也算是一樁圓滿了。」李氏如此說道,隨即又與淩若說了許久的話,直至一盅茶喝完後方才起身告辭。

  見她要走,淩若暗鬆了一口氣,自在清音閣吃了一次暗虧後她現在最怕的就是與李氏及葉氏扯上關係,不是每一次都能那麼幸運得到貴人相助的。

  「妾身送您出去。」淩若扶起李氏,誰想還沒來得及踏出淨思居大門,李氏忽地臉色一變捧著肚子彎下腰,口中更發出痛苦的呻吟。

  淩若見情況不對,忙問道:「福晉,您怎麼了?」

  「我不知道,我突然覺得肚子好痛!晴容……晴容……」李氏緊緊皺著雙眉,神情痛苦不堪,仿佛正忍著極大的痛楚,儘管淩若扶著身子還是不住往下滑,雙腿全然無力支撐。

  「奴婢在這裡。」原本跟在後面的晴容聽到李氏叫她,連忙上前自另一邊扶住她,同時將手指搭在李氏腕間,剛一搭上立刻就便了顏色,脫口而出,「為何主子的脈象會有小產之象?」

  「小產?!」李氏驀然抬頭,滿臉震驚之色,雙手緊緊攥住晴容的手,「為什麼?為什麼好端端會有小產之象?為何?!」

  晴容也慌了神,「奴婢也不知道,主子來這裡的時候還好端端的,而來了後也只是喝了杯茶而已……」說到此處她忽地想起什麼,指了淩若憤憤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茶中下藥!」

  「我沒有。」淩若連忙搖頭,想替自己撇清,但心卻在不住往下沉,她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

  「若沒有,我家主子好端端的怎會腹痛不止,更出現小產之症!之前就只有喝過你端來的茶,鈕祜祿氏你竟然敢謀害皇嗣,好狠毒的心腸!」晴容驚怒交加,聲音尖利若夜梟。

  墨玉聞言連忙替自家主子辯解道:「那茶是奴婢親手沏的,除了茉莉花葉之外,再不曾有過任何東西,你們莫要冤枉我家主子。」

  「你是她奴才自是幫著她說話。」晴容冷冷瞥了她一眼,起身迅速取來李氏原先喝過的茶盞,那裡還剩下一些茶水,她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憤然抬起頭怒喝道:「還敢說沒有下藥,這茶裡明明有紅花的成份。」

  李氏強捺了痛楚抬起頭望著面如死灰的淩若道:「妹妹,你為何要這樣做?我自問不曾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為何要這樣容不下我的孩子?」

  「我沒有。」聲音澀澀的像從喉間擠出來,除了這句蒼白到極點的話淩若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她不知道為什麼茶裡會有紅花,但她相信絕不可能是墨玉所為,何況整個淨思居根本沒有紅花。

  李氏眼中有深深的痛楚與失望,「王爺那麼疼你,待你如珠如寶,可你竟然狠得下心腸謀害他未出世的孩子,簡直毒如蛇蠍!」

  淩若還沒來得及說話,一直強忍痛苦的李氏突然大叫一聲,望著高聳的肚子有無盡的恐懼在眼中,「有東西流出來,是不是血,晴容?是不是血啊!」

  晴容聞言連忙去看李氏的裙子,發現那裡果然濕了一片,但沒有任何殷紅之色,清透的仿佛如淨水一般,但晴容的心情反而更沉重,「不是血,是羊水。」

  一旦出現羊水便表示胎膜已破,孩子不可能再保住,只能設法分娩,可是李氏的胎兒才七個月多一些,生下來存活的機會並不大,且拖得越久越有危險。

  情況危急,容不得晴容多想,她一邊讓跟來的小唐子去通知嫡福晉一邊叫過幾個小廝道:「你們幾個快跟我抬福晉回玲瓏閣。」說到此處她狠狠剜了淩若一眼,「我定會將此事告之王爺與嫡福晉,讓你得到應有的報應。」

  「等一下。」見他們抬了呻吟不止的李氏要走,淩若忙要追上去,不想花盆底鞋踩到了裙擺,身子頓時失了重心往前跌去,在慌亂中,她的手不慎碰觸到李氏的腹部。

  「你做什麼?」有驚惶在李氏臉上迸現,原先痛得連話都說不出的她竟然大力揮開淩若的手。

  盡然只是一瞬間的碰解,但淩若還是察覺到了不對勁,李氏的腹部竟然柔軟如棉花一般,她雖然不曾懷過孕,卻也知道懷孕的人腹部必定堅硬緊實,不可能這般柔若無物,除非……

  淩若目光驟然一亮,牢牢落在因她之前的碰觸而略有慌色的李氏身上,含了一縷冷笑道:「福晉可真是好算計!」

  李氏聞言瞳孔微微一縮,示意不相關的人退下,待只剩下她們幾人後她斂了適才的慌亂緩緩站起身漠然道:「想不到這樣都會被你發現,真是讓人意外。」此時的她哪還有一絲痛苦之色。

  「不是意外,是天意。」淩若厭惡地望著她道:「我萬萬想不到,福晉你竟然膽敢假意懷孕,還意欲……」意欲什麼,淩若忽地停住了聲音,因為她想到了一件更可怕百倍的事。李氏假意懷孕,卻在尚只有七個餘月的時候欲借她手早產,而此時恰是葉秀分娩的時候,這時機未免湊得太過巧合,難道……

  她豁然抬眼,死死盯住眸意冰冷的李氏一字一句道:「你要奪葉氏之子為已子?」

  「能這麼快猜到我的用意,你比我想像的更聰明。」她笑,眸中的冷意卻愈加深重,「但越聰明我就越討厭!」尖銳的金護甲輕輕劃過淩若細嫩無瑕的臉龐,「更何況你還長了這麼美的一張臉,雖出身不高卻可以將王爺迷得團團轉,甚至還帶你說府,你說,我怎麼容得下你?」

  陽光拂落一身錦繡,然淩若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暖意,唯有從心底迸現的刺骨寒意,令她猶如置身冰窖。眼前這個女人太過可怕,可以想見,借自己之手早產不過是她計畫中的一步,早在葉秀懷孕那時,她便已步步為營算到了今日。

  李氏對自己的拉攏也只是愰子,從最開始她就容不得自己,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只是尋不到機會所以才忍耐至今。

  她後退,避開遊移在臉頰上的冰涼,目光灼灼地望向李氏,「幸好上天有眼,讓我得悉了你的奸計。」

  「你想去告訴王爺?」李氏嫣然一笑,撫著裙上的百結流蘇無絲毫急切焦灼之色,「此事被揭穿我固然難逃問責,但是徐太醫呢,你想過他沒有?他身為太醫,替我診脈數月卻未曾發現我並無身孕,你覺得他可以安然脫身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46 AM

086 威脅

  淩若心中一緊,誠然,若此事捅出去,容遠第一個脫不了干係,然於面上卻不肯露了分毫怯意,淡然道:「徐太醫的死活與我何干,福晉願意拖人墊背儘管拖就是了。」

  李氏扶了晴容的手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鏨金纏絲步搖垂下的珠絡在頰邊輕輕搖動,耀眼奪目,「鈕祜祿淩若,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徐太醫為什麼放棄祖傳藥鋪入宮為太醫,個中緣由你比我更清楚,你與徐太醫的那些糾葛我也已經派人查得一清二楚。今日你若敢將我供出去一個字,我保證徐太醫會被當做同謀死得很慘!你當真忍心看他因你而失了性命嗎?」

  「你!」淩若沒想到她居然連此事都知道了,且還如此無恥地拿容遠性命來威脅自己,恨得幾乎要嘔出血來,可是心中卻充滿了無力感,這是一場兩敗俱傷的搏弈,揭穿假孕一事固然能除去李氏,但同樣會連累容遠無辜喪命,容遠待她情深意重,她怎忍心累他性命不保!

  外面忽地響起倉促紛亂的腳步聲,李氏知必是適才小唐子去請的嫡福晉等人到了,為免被發現異常,她趕緊重新躺在地上,最後警告了矛盾到極點的淩若一句,「徐太醫的命就在你手中,你可要仔細想清楚。」

  那拉氏一得知李氏出了事顧不得多問立時匆匆趕來,剛踏進便看到李氏躺在地上不住呻吟,晴容在一旁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而淩若則怔怔站在那裡,整個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快將我的肩輿抬過來。」那拉氏趕緊吩咐一聲上前扶住李氏,憂心如焚,「妹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好端端的因何會小產?」

  晴容裝出一臉悲憤的樣子指了淩若厲聲道:「是她,是她在茶中下紅花加害主子!」

  「淩福晉?」那拉氏愕然,滿臉不可置信之色,她不相信淩若會做出這種指來,但在晴容信誓旦旦指稱茶中有紅花時亦起了驚疑之色,斥聲道:「當真是你嗎?」

  「我……」淩若想替自己辯解,可一想到容遠,所有的聲音都化為烏有,她已經有負容遠,不能再害了他。

  這樣的沉默看在那拉氏眼中卻成了心虛,對晴容的話更相信了幾分,在命人將疼痛難忍的李氏扶上肩輿後,她看了一眼淩若帶了深切的失望搖頭道:「你怎的這樣糊塗,唉!」

  在他們走後,墨玉扶住搖搖欲墜的淩若小聲道:「主子,咱們該怎麼辦?」徐太醫待主子的情意他們做下人都看在眼底,知道主子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為自己而害徐太醫失去性命的。

  「我也不知道。」淩若無力地搖搖頭,她要保容遠就必定會坐實下藥謀害皇嗣的罪名,到時胤禛不會信她,而她所擁有的一切也都會化為虛無,連性命都未必保得住。好狠,李氏這一招端得好狠,一針見血,令她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胤禛……胤禛會願意相信她嗎?此時此時,淩若唯有將最後一線希望系在胤禛身上,希望與自己朝夕相對的他能夠相信她的為人。

  這樣想著,眉心卻漸漸滋生出一股涼意來……以胤禛那樣多疑的性子會在眾口一致的情況下相信自己的清白嗎?她沒有信心!

  等待永遠是最煎熬難捺的,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終於在日影西斜,晚霞漫天的時分,等來了胤禛的召見,是狗兒來傳的話,他沒有多說什麼,淩若只在其眼中看到了一絲深切的悲憫。

  「孩子生下來了嗎?」在去含元居的路上她這樣問。

  「生下來了。」走在前面的狗兒腳步微微一頓,「葉福晉生了個小格格,可惜剛生下來沒多久就夭折了,聽說是因為生的時間太長導致小格格在裡面窒息;葉福晉知道後很傷心,一直以淚洗面,連四爺都勸不住。」不論葉秀是出於什麼原因想要這個孩子,總是十月懷胎從自己肚子裡鑽出來的,血脈相連,而今就這麼去了怎會不傷心。

  「相比之下,倒是李福晉幸運許多,雖然早產兩月,但孩子卻活了下來,是個男孩,徐太醫說一切都好。」狗兒的話令淩若詫異莫名,葉秀之子已經死了,李氏何來另一個孩子冒充自己孩子?且還是個男孩。

  她不解,然含元居卻是到了,胤禛與那拉氏一道坐在上首,年氏亦在。看到隨狗兒進來的淩若,一直強忍怒意的胤禛抄起手邊的茶盞狠狠摜在淩若面前,大聲喝斥道:「說!為何要做此惡毒之事?!」

  迸碎的瓷片帶著猶有熱意的茶水四處飛賤,有一片尖銳的瓷片劃過了淩若垂在身側的手背,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有殷紅的鮮血滲出,她恍若未覺,只一昧望著胤禛神色淒涼道:「妾身沒有下藥!」

  「若不是你下的藥,月如怎會早產,你的茶裡又怎會有紅花?幸好月如母子平安,否則你就是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償還你的罪孽!」胤禛眸底有深切的憤怒與失望,恨意,讓他失了理智。

  他是那樣寵愛淩若,認為她與一般女子不同,所以他也給予了其他人所沒有的恩寵,可現實卻狠狠摑了他一個巴掌,自己一直寵愛信任的女子原來是個毒如蛇蠍的毒婦,這讓他情何以堪?!

  「請王爺暫息雷霆之怒。」那拉氏小聲勸慰了一句後看向淩若,未語先歎,「自你入府以來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懂分寸知進退的人,所以視你如親妹,沒想到你竟會這般糊塗去謀害王爺的子嗣?那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你怎麼能狠得下心腸?」

  「她有什麼狠不下的。」年氏眉心有森寒的冷意在湧動,撫著綴在袖間的珠子道:「表面上裝著楚楚可憐實則滿腹害人的心思,王爺與嫡福晉可還記得清音閣那次,雖最後證明是小四下的藥,但小四並不知道主使者是誰,也就是鈕祜祿氏同樣有可疑,說不定這根本是她自編自演的一齣戲。」

  原本早已淡忘的事經她這麼一提頓時再度清晰無比,亦令胤禛本就陰沉的臉色愈見可怖,雙手重重一拍座椅扶手,豁然起身大步走到淩若面前,緊緊捏住她的下頷大聲道:「我自問一直以來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樣回報於我?為何?」

  他的手極用力,下頷像是要被捏碎一般的痛,他恨,恨她背叛了他的信任;恨她心如蛇蠍!

  「我沒有。」胤禛失望,她又何嘗不失望,相處一年有餘,可是他對她的信任卻這般薄弱,從頭到尾他甚至沒問過這事究竟是不是她做的,只是不斷地責問她為何要這麼做。

  「事到如今你還在狡辯!」她的否認令他更加憤怒,指上的力道不自覺又加了幾分,指節格格作響,痛得淩若說不出話來。但身上再怎麼痛也比不得心裡的痛。閉目,有苦澀的眼淚落下,劃過臉頰滴在他的手背,那樣的燙,令胤禛不自覺鬆開了手,愴然後退,直至年氏扶住他。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48 AM

087 禁足

  「人證物證俱在你縱是再抵賴也無用。」年氏冷然道,眼底有無盡的快意,「謀害皇嗣按律當廢其位份圈禁宗人府一世!來人,給我剝去她的錦服押往宗人府!」她掌雍郡王府一切事宜,自有這份權利。那拉氏躊躇了一下終是沒有說話,她雖心有不忍,但這是淩若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年氏話音剛落立時就有兩名兇神惡煞的守衛衝進來一左一右想要抓住淩若,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抿唇不語的胤禛突然道:「你後悔嗎?」於她,他始終有所不忍。圈禁宗人府一世,那是比死更痛苦的刑罰,即使活著也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淩若怔怔地望著他,停住的淚又一次落下,像連綿的雨珠,她知道胤禛對自己有不忍有憐惜,唯獨沒有信任,她忽地笑了,揮開守衛的手一步步走到胤禛面前,帶著無比淒然的笑容輕聲道:「四爺你口口聲聲說我辜負了您的信任,可是你呢,你捫心自問當真信任過我嗎?」不待胤禛回答她已經搖頭道:「沒有,一點都沒有啊,從始至終你根本不曾真正信任過我。敢問四爺一句,若今時今日站在這裡的人是納蘭湄兒,你還會這樣質問懷疑她?」

  「住嘴!」胤禛驀然抬頭,有難掩的驚怒在裡面,「不許你提湄兒的名字!何況湄兒也不會如你這般做出喪心病狂的事。」

  「為什麼不許提!」她大叫,壓抑了許久的委屈與悲傷終於在這一刻悉數暴發出來,「你守了她十餘年,愛了她十餘年,可是她呢,她給了你什麼?!你告訴我,她給你什麼?」淚落不止,有無盡的悲傷在蔓延,不只是在替自己悲哀更是在替胤禛悲哀。

  「我的事不用你管!」胤禛額頭青筋暴起突突直跳,顯然他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了。納蘭湄兒是他的一塊逆鱗,從不許人觸及,可淩若現在卻一而再再而三觸及這塊逆鱗,手幾次意欲揚起,皆生生忍了下來。

  「胤禛!」於淚眼蒙朧中她第一次喚他的名,沒有恐懼與害怕只有深深的悲慟,「你可知你在戶部廢寢忘食追討欠銀的那些時日,她說你什麼?說你刻薄無情啊!胤禛,你用盡一切守候了十餘年的女子對你只有刻薄無情這四個字,她根本不曾真正瞭解過你,可是你寧願相信她也不願相信我是無辜的。這就是你所謂的信任嗎?胤禛!」

  「大膽!」那拉氏眉心倏地一跳露出少見的厲色,「鈕祜祿氏,你怎敢直呼王爺名諱,是想罪上加罪嗎?」

  「冥頑不靈!」胤禛眉心突突直跳,自牙縫中迸出這四個字,最後一絲不忍亦隨之化為了烏有,這個女人做錯了事還死不悔改,根本不值得他憐惜。

  「在那裡磨磨蹭蹭地做什麼,還不快將她押下去。」年氏唯恐胤禛改變主意,連忙催促了守衛將人押出去。

  「且慢!」有人匆匆奔了進來,正是溫如言,她面色潮紅氣喘吁吁,發釵亦略有些淩亂,想必是一路奔來所致,只見她跪在胤禛面前哀然道:「王爺,能否聽妾身一言!」

  胤禛尚未發話年氏已冷笑道:「溫格格,我知你與鈕祜祿氏私交甚好,但眼下她犯的可是謀害皇嗣的大罪,且人證物證俱在,難道你還想替她求情不成?」

  「妾身不敢。」溫如言低一低頭道:「妾身只是想說此事尚有些疑點不明,還請王爺和兩位福晉能慎重考慮,以免冤枉了無辜。」

  年氏柳眉一挑還待再說,胤禛已抬手阻止道:「讓她說下去。」

  見胤禛肯聽溫如言心中一喜連忙理了思緒道:「妾身認為鈕祜祿氏若真有心對李福晉不利的話何苦要等到李福晉懷孕七月時分才動手,此時孩子已經漸熟,即便下藥滑胎,孩子也有很大可能平安活下來,此為其一;其二,謀害皇嗣乃是不可饒恕的大罪,必當萬分小心隱蔽,怎會有人笨到在自己的地方自己的茶裡下藥,這樣豈非太過明顯,只要稍有頭腦就不會做此蠢事。」

  「也許鈕祜祿氏就是因為久久尋不到機會動手,一急之下才出此下策呢?!」年氏睨了若有所思的胤禛一眼冷聲反駁。

  溫如言不理會於她,只一昧望著胤禛,她清楚知道淩若的生死禍福皆在眼前這個男人的一念之間,「再者說,王爺當真認為您所寵信的鈕祜祿氏是一個會爭寵奪愛下毒謀害皇嗣的人嗎?」

  這一句話令胤禛為之動搖,是啊,與淩若相處的那些時日,她給自己的感覺一直很舒服很淡然,從不見她去爭奪什麼,哪怕有什麼受了委屈也能顧全大局,這樣的人當真會狠毒至廝嗎?

  這一刻胤禛也在心裡問自己,他尋不到答案,是以臉上矛盾之色愈見濃重。

  「知人知面不知心,莫說只是相處了這些日子,縱是十數年相處下來也未必見得當真瞭解一人。」

  聽聞年氏這般說溫如言仰頭,靜靜笑意間卻是暗藏無限機鋒,「年福晉的意思是說王爺對您與嫡福晉也不甚瞭解是嗎?」

  年氏沒料到素來沉靜的溫如言會有這般伶俐的口齒,一時為之結舌,好一會兒才冷笑道:「你休要在這裡巧言令色。」她轉向胤禛道:「王爺,鈕祜祿氏下藥謀害皇嗣是罪證確鑿的事,您千萬不要聽信溫如言的一面之詞。」

  胤禛遲疑不決,雖然年氏口口聲聲罪證確鑿,但溫如言所言並非全無道理,以常理來揣測確實不該在這種情況下下藥,這豈非告訴全天下的人她鈕祜祿淩若要害李氏腹中的孩子嗎?

  這樣想著他看向那拉氏道:「福晉,你以為如何?」

  胤禛是一個極果決的人,素來說一不二,甚少會徵求他人意見,而今這樣問顯然是內心出現了極大的動搖,不知該如何決斷,所以想聽聽那拉氏的意見。

  那拉氏寧靜的眼眸中有精光閃過,下一刻她已經斂衣跪在胤禛面前,華麗的裙裾似若安靜下來的蝴蝶翅膀鋪呈於地,於一室靜謐中娓娓說道,「溫格格所言不無道理,此事確有許多疑點未明,若此時冒然定罪將之移交宗人府,萬一將來查明此事另有內情,豈非白白害鈕祜祿氏受苦,王爺心中亦會後悔難過;再者說一直以來鈕祜祿氏侍奉王爺盡心盡力,縱然無功也有勞,所以依臣妾愚見,還請王爺對鈕祜祿氏從輕發落。」

  年氏自是百般不情願,可胤禛沒讓她開口,雖心裡有如貓爪在撓亦只得強自忍耐。

  從頭到尾,淩若都沒有再言過半句,木然站在那裡,木然等待著胤禛對自己的發落,是生是死,她仿佛已經全然不在意。

  許久,胤禛終於開口道:「也罷,在此事徹底查清之前先將鈕祜祿氏禁足淨思居,沒我的命令不得私自踏出一步,亦不許人探視,違者以同謀論。你……」於微黯的燭光中他睨了了無生氣的她一眼,帶著無盡的複雜道:「你就在裡面好生反思自己的過錯。」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50 AM

088 愛恨難捨

  溫如言暗噓一口氣,只要不去宗人府那種吃人的地方就好,留在府中就意味著一切還有轉機。見淩若要被帶下去她忙又道:「王爺,鈕祜祿氏這一禁足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妾身與她不管怎麼說也是姐妹一場,能否讓妾身再送一送她?」

  胤禛有些疲憊地揮揮手,算是允了溫如言的請求,讓她隨那些守衛一道押淩若回淨思居,一路上淩若就像是一個失了靈魂的玩偶,任由他人擺弄。

  在踏入淨思居後,溫如言瞥了素雲一眼,後者立刻會意地從袖中取出兩錠銀子塞到侍衛手中賠笑道:「二位大哥,我家格格想與淩福晉單獨說幾句話,能否請你們通融一下?」

  溫如言雖只是一個格格眼下卻頗得胤禛喜歡,否則今日也不能憑著一番言語令胤禛改變主意,是以那兩個侍衛在惦了惦手裡份量十足的銀子後道:「那好吧,不過要快些啊,否則被人發現了我二人可吃罪不起。」

  素雲連忙答應,待他們出去後,憋了半天的李衛等人忙問道:「溫格格,怎麼說?王爺可是相信我家主子的清白?」正是他們去通知溫如言將事情經過悉數告之,包括李福晉以徐太醫性命威脅淩若不得洩露她假懷孕一事。

  溫如言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我已經盡力了,但也只是令王爺半信半疑而已,不過好在只是禁足,並沒有別的處置,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說到這裡她握了淩若冰涼的手語重心長地道:「妹妹,你先委屈些時日,我一定設法還你一個清白。」

  「清白……」淩若凝聚起沒有焦點的目光,愴然笑道:「姐姐你覺得這對我而言還重要嗎?他若要信早就信了,何需去證明什麼。」

  溫如言盯著她蒼白無血色的臉龐唏噓道:「其實這也怪不得王爺,畢竟不論怎麼看此事都與你難脫關係,何況你又唯恐牽連徐太醫不肯說出李氏假懷孕一事,王爺如今只是將你禁足,可見他對你並非真正無情無信!」她並不曾聽到淩若之前質問胤禛的話,只當她傷心皆因胤禛質疑她的緣故,殊不知當中還牽扯到一個納蘭湄兒,只是不住勸道:「若兒,你也要體諒王爺,畢竟你同樣有事瞞著他,並不能做到真正的坦然面對,何況王爺身邊有那麼多人,每一個皆在他耳邊說一句,縱是子虛烏有的事也會變成事實。」

  淩若不住搖頭,澀然道:「姐姐,你不懂,若今日被冤枉的是納蘭湄兒,他一定會信她,一定會!」

  「納蘭湄兒?那是誰?」溫如言不知淩若為何突然提起這個從未聽過的名字,納蘭……仿佛八阿哥的福晉就是姓納蘭。

  淩若起身站到未掩的窗前,任夜風吹拂在臉上,幽冷的聲音在這片遠無邊幅的黑暗中響起,「姐姐難道忘了自己曾說過的話?王爺心中藏了一人,而那人便是八阿哥的福晉納蘭湄兒。」隨即她將自己在宮中遇到納蘭湄兒的事說了出來。

  溫如言震驚莫名,萬萬想不到原來胤禛心中那人會是八阿哥的福晉,她只知道八福晉是將軍之女,父母死後養在宮中直至康熙四十三年時嫁給了八阿哥,不曾想當中竟還有此等瓜葛。

  「你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輸給了一個已嫁為人婦且根本不瞭解王爺的人?」她終於明白淩若為何會表現的如此心灰意冷,走過去取下她鬢邊將落未落的絹花歎道:「你這癡兒,難道不知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嗎?何況王爺與她相處十餘年,論感情自是較你更深一些。就像這朵絹花,它沒有鮮花的香氣與綻放霎那的動人,但它不會隨著時令的變遷而凋謝,永遠如此,一如納蘭湄兒在王爺心中的地位。」

  淩若靜默半晌,努力壓抑心中的悲傷痛苦,溫如言說的一切她都知道,可是始終過不了心中那道關卡,她不求胤禛如愛湄兒那樣愛她,只求可以信她懂她,卻原來連這也是奢求,自己於他,究竟是什麼?

  溫如言強迫她轉過身來看著自己,握著絹花的手徐徐收緊,再鬆開時,本來姿態優美的絹花已經變得皺巴巴一團,她一字一句道:「你看清楚,絹花雖不會謝,卻會皺會褪色,終有一天王爺會明白誰才是值得他珍視的人。而你要做的就是在此之前努力保全自己的性命,求謀東山再起之日,我不想自己費盡心機救出來的是一個鬥志全消的廢人。何況……」溫如言攏一攏被風吹散的鬢髮漠然道:「你落得這步田地皆拜李氏所賜,你當真想就此放過她?」

  這句話令渾渾噩噩的淩若打了一個激靈,整個人暫態清醒過來。她適才一昧只顧著傷心胤禛對自己的疑心,卻忘了害自己的人。

  正所謂親者痛仇者快,她若就此沉淪最稱心的莫過於李氏這個罪魁禍首。想到這裡她握緊抓在手裡的窗櫺,眸中露出逼人的恨意,一字一字道:「她欠我的我定要親自討回來!」

  見她將自己的話聽入耳中,溫如言欣慰地點點頭,總算沒有白費口舌,外頭的守衛已經催促過數次,不能再久待了,當下拍一拍淩若的手道:「我該走了,你且安心待著,我必設法替你洗清冤屈,還你一個公道。」

  淩若想了想將容遠在京裡的住處告訴了溫如言,「李氏不知用何法瞞過了徐太醫的問診,姐姐若是方便不妨找徐太醫來問問,也許會有頭緒也說不定,另外就是李氏那孩子……」她本想讓溫如言去查一查李氏的孩子從何而來,話到嘴邊突然想起容遠無意中提到過一件事,莫非果真是這樣?

  「妹妹可是想到了什麼?」溫如言不理會守衛的催促,緊張地盯著淩若。

  「也許吧。」淩若握著窗櫺沉沉道:「我記得徐太醫提過,葉秀懷得可能是雙胎,可是穩婆卻說她只生了一個女兒,旋即李氏便無中生有誕下一個男孩,會否那男孩根本就是葉秀的?」

  溫如言仔細回想了一下道:「當時我不在,但是聽說很混亂,一時半會兒請不到別的穩婆,還是葉秀生下孩子後,又讓那名劉婆子替李氏接生的,若說要動手腳倒也不是不可能,這樣吧,我回去後立即去找那穩婆問一問究竟。」

  「那就一切拜託姐姐了。」在目送溫如言離去後,淨思居的大門被重重關上,仿佛從此與世隔絕。

  淩若環顧四周突然覺得很陌生,淨思居,這本是胤禛賜給她獨居的地方,可是而今卻成了反省自己過錯的地方,呵……淨思居……淨思已過……真是可笑!

  也許,在胤禛賜給她淨思居的那一天冥冥中就註定了有朝一日她將在這裡淨思已過。

  見淩若神色不豫,李衛等人小心地上前安慰道:「主子,您別太難過了,王爺那麼疼您,興許明日就改變主意放您出去了。」

  「放心吧,我沒事。」淩若長吸一口氣,望著一眾關切的臉龐心中暖意流淌,「不論榮耀落魄,至少我還有你們陪在身邊。」

  是夜,淩若躺在床上眼前不斷浮現胤禛的面容,雖恨他對自己的不信任,但若無情又何來的恨,她始終是愛他的。

  胤禛……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你會否想我,會否想起我們曾經的美好?

  愛你,恨你,終是一生一世的事,逃不離割不去……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52 AM

089 春日

  且說溫如言離去後一直記著淩若的話,天剛微亮便遣了身邊的小廝祥子去高管家處領腰牌,借看望家人之名去找劉婆子問事,殊知劉婆子已不知去向,問了四周的鄰居都說她從昨日起就沒回來,可是明明昨日劉婆子就被打發回府了,一夜未歸,只能說明她已經遭了不測,果然,祥子第二天刻意去官府衙門處轉悠,打聽得知有人在河中發現一具女屍,臉被劃花了,但仵作斷定其年紀應當在五旬左右。

  李氏動作好快,這一招殺人滅口分明是要絕了所有後患。溫如言狠狠攥緊了手中的筷箸,直至其中一根筷箸折斷的聲音驚醒了她方才鬆開手。

  素雲遞上一雙新的筷箸,憂聲道:「姑娘,我們晚了一步,而今劉婆子已死,咱們要如何替淩福晉洗脫冤屈?」

  本以為是一線希望不曾想卻是一條死胡同,溫如言撫一撫微微做疼的額頭看向祥子,「徐太醫那邊怎麼說?」

  「徐太醫說要改變脈象並非不可能,只是這法子在前朝就失傳了,他當時沒料到還有人會,所以也沒往這方面想,眼下既有了懷疑他自會想法子去查清楚,看能不能找出會這法子的人來。」

  溫如言苦笑,雖說這樣去尋與大海撈針無異,但此時此刻也唯有寄希望於此了,素雲在一旁不確定地道:「奴婢記得李福晉身邊的晴容似乎會幾分醫術,會否與她有關?」

  溫如言一愣,忙道:「去查查晴容的親生父母是誰,有什麼線索立刻告知徐太醫,也許能幫到他也說不定。」

  「嗻。」祥子答應一聲忽地記起一事來,「徐太醫說,小少爺抱出來的時候,他曾見過,白胖結實全然不像七月早產的模樣,當時他就覺得有些奇怪,不過嫡福晉說可能是胎中養的好的緣故,是以比一般七月早產的孩子健壯些,王爺聽了也就沒再多問。」

  看來淩若猜的沒錯,十有八九就是葉氏的另一個孩子,被劉婆子來了一個偷龍轉鳳。說起來葉氏倒也可憐,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生下一對龍鳳胎,自己卻渾然不知,以為只有一個女兒,且剛一出生就死了。

  令她不解的是嫡福晉,嫡福晉是生過孩子的人,沒理由分不出七個月與足月的區別,縱是胎中再養得好也不足以彌補這將兩三個月的差距。

  她想的出神竟沒發現胤禛進來,直至素雲拉了拉她的袖子方才驚覺過來,忙跪下請安,胤禛一言不發地在雕花闊背椅中坐下。

  溫如言覷了一眼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小聲問道:「王爺用過晚膳了嗎?若沒用過的話妾身讓人去做幾道王爺愛吃的小菜來。」

  「不必了,我沒胃口。」胤禛揮揮手盯了溫如言柔婉的臉龐道:「你送她回去的時候,她說了些什麼?」

  聽他問起淩若,溫如言睫毛一爍,輕聲道:「妹妹說她很後悔之前因一時衝動而犯下的無禮,希望王爺念在之前的情份上莫要生她的氣,至於李福晉母子……妹妹說她確實沒做過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還望王爺明查。」

  一切點到為止,說得多了只會讓胤禛以為她在幫著淩若說話,這樣反而不好,往後她再想說什麼胤禛都聽不進去。

  胤禛盯了她半晌薄唇輕彎,露出一抹澀涼的笑容,「她這樣倔的性子怎會肯輕易說出後悔二字,若真要說當時在含元居上就說了,這話怕是你代她說的。」她若肯服軟,自己又何至於一怒之下放任年氏處置。

  溫如言聞言連忙屈膝跪下,「妾身有錯,請王爺責罰。」鬢邊垂下梅花珠釵的細銀流蘇,在曳曳燭光下泛起柔和的光澤。

  「我若要責罰你,就不會站在這裡,起來吧。」胤禛長歎一聲,眉宇有少見的糾葛,艱難地問道:「如言,我是不是真的錯怪她了?」

  雖然淩若當時提到湄兒時,他很生氣她竟拿自己與湄兒相較,但事後冷靜下來卻不得不承認她問得沒錯,若是湄兒,縱然眾口一詞,他依然會選擇相信湄兒,可是在換成淩若時他卻質疑了。湄兒固然是無人可以替代,那淩若呢?胤禛很亂,第一次他發現自己竟然會為湄兒以外的女人亂成一團。

  溫如言心中泛起淡淡的歡喜,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要身為阿哥皇子的胤禛要問出這一句話是有多不容易,這樣的天皇貴胄有無數人阿諛奉承,是以他們從不會也不願承認自己錯。

  妹妹,王爺待你也許不及納蘭湄兒,但絕不會差太多,並非你所說的那般無情無信。

  溫如言仔細斟酌了言語一字一字道:「當時那種情況怨不得王爺會疑心妹妹,只是,妹妹是妾身看著入府的,妾身實在不相信她會是一個蛇蠍心腸的女子,何況此事確有一些無法解釋的地方,依妾身愚見王爺應當慎重處置此事才好;既不使一人含冤也不枉縱了小人去。」

  胤禛望著外面濃重如墨的夜色沒有說話,然在離開此處後卻將周庸喚了來,命他暗中仔細調查李氏早產一事,尤其是那名穩婆,在查清楚之前不許向任何人洩露分毫。

  李氏之子於滿月那日取名弘時,排行第三,同時也是胤禛唯一存活在世的子嗣,德妃知悉後特意從宮中賜下一塊雕有雙魚戲水圖樣的長命鎖,以盼其能夠無災無難,平安長大,又賞了許久名貴滋補之物給李氏,讓她好生休養。

  此事經由李衛輾轉落到淩若耳中時,她正在屋中練字,這一個月的時間終於令得她慢慢學會以書法靜心養性寧神,若非如此,她至今恐怕都徹夜難眠。

  「王爺沒有冊弘時為世子嗎?」她問,手中的動作並未停止,一筆一劃認真地寫著。

  李衛是從來送飯的廚子嘴裡打聽到的消息,擰了擰眉道:「這倒是沒聽說,似乎王爺暫時還沒這方面的意思。」

  淩若放下筆,雙手提起宣紙,輕輕吹著那個墨蹟未乾的「靜」字,漫然道:「李氏費盡心思就為了能當世子的額娘,眼下孩子倒是有了,世子之名卻遲遲未定,想必她此刻心裡焦急得很。」

  「那個女人心思這般惡毒,活該她做不成世子額娘。」墨玉在一旁怒罵不止,自家主子落得這般下場,皆是李氏一手策劃所為,一提起她就來氣得很,旋即又擔心地道:「不知溫格格那邊有沒有好消息。」

  「李氏狡詐多謀,行事極為小心,姐姐想抓她的破綻只怕是不易。」淩若尚不知胤禛已經周庸去查這件事。

  風吹過,院中一地未及掃去的落花在明媚的春光下盤旋飛舞,帶起一抹獨屬於春日的絢麗。淩若放下手裡的宣紙走至窗邊,伸手想要握住一片臨近的花瓣,卻在抬眸時意外看到了一個人。

  胤禛……淩若怔怔地望著那個沐浴在金燦燦陽光下緩緩走來的身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當真是他嗎?他竟會來這裡?以為這一個月的修身養性,可以令自己的情緒不再那麼容易因他而緊張歡喜,但真到面對的這一刻才發現原來自己這一生根本不可能抵抗得了因他悲因他喜的宿命,也許當真是上輩子欠了他的吧,所以這一世要以一生來償還。

  張口,想要說話,卻沒有一絲聲音發現,仿佛有人抽走了她的聲音,直至那個愛恨糾葛的身影近在咫尺。

  「只是一月而已,便不認識我了嗎?」他問,許是今日的陽光格外溫暖,令他的眼眸亦染上了重重暖意。

  「我……」剛一開口,那個英挺的身影便如泡沫般散去,不復存在,唯有落入掌心的一片落花真實存在。眸光再次黯淡下去,終究只是幻覺罷了,胤禛怎肯來這裡看她……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53 AM

090 改脈

  淩若自懷中取出一個香囊,紫紅錦緞上以五彩絲線繡成金龍與祥雲,這本是她繡給胤禛的,想給她一個驚喜,沒想到繡成之後尚末來得及送給他便已惹上滔天大禍。

  「主子!主子!」水月急急奔了進來,含了一縷喜色屈膝道:「十三爺來了。」她剛才看到胤祥的時候可是嚇了一大跳,自胤禛下了禁足令後,除了送飯的廚子可再沒人來過了。

  「小嫂子,我來看你了。」她話音剛落便見到一個身影挾漫天陽光大步跨進淨思居門檻,那一臉散漫無忌的笑容還有爽朗的嗓子除了胤祥還會有誰。

  淩若愕然,道:「十三爺怎麼來了?」

  胤祥進來後拍拍衣上的塵土道:「之前皇阿瑪派我出京辦事,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月,哪知一回來就聽說你出事,這不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就趕著過來了。」

  「四爺知道你來這裡嗎?」淩若眉目間微有擔憂之色,胤禛可是下了令了,沒他命令不許任何人私相探視。

  胤祥滿不在乎地揮揮手道:「不礙事,四哥知道了頂多罵我一頓,何況又不是我刻意瞞著他,是那麼巧他自己不在府裡,怪得了誰。」頓一頓又道:「小嫂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們跟我說你在茶裡下紅花意欲謀害李福晉與弘時,這事換了別人我還願意相信幾分,但放在你身上卻是一百個一千個不相信。我胤祥別的本事沒有,看人還是有幾分准,你若是會做那等喪心病狂的事,那就證明我胤祥這雙眼瞎了。」

  「十三爺沒瞎,瞎的是王爺。」墨玉在一旁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墨玉。」淩若輕斥了她一句搖頭道:「十三爺別怪見,都是我平日太縱容了他們,所以有時說話沒輕沒重的。」

  胤祥往常最喜歡和墨玉鬥嘴,然這一次卻是沒那心情,只一昧盯了淩若瞧,淩若無奈只得將當時的情況簡略說了一遍,但刻意隱去自己發現李氏未懷孕一事,並不是她不相信胤祥,而是此事關係容遠性命,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險。

  這一聽之下胤祥頓時皺緊了雙眉,確實,此事不論怎麼看都像是淩若下的手,若非他堅信她的為人,只怕也要起疑。

  待聽到淩若敘述胤禛質疑她的話時,儘管語氣平淡但胤祥還是從中聽出一絲怨懟之意,知其是恨胤禛對自己的不信任,當下歎道:「小嫂子你也別怪四哥了,畢竟……十餘年歲月,四哥早已將她當成性命一般來看待,即便她說要天上的月亮四哥也會盡一切辦法去摘來,那些年在宮裡的日子極不易,而天真爛漫的湄兒就成了四哥生命中唯一的色彩,在四哥心裡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與湄兒相提並論。當時湄兒說要嫁給八哥的時候,四哥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心裡必然痛苦至極。」

  「我知道。」淩若垂目望著自己素淨不曾染有丹寇的指甲,腦海中不自覺浮現那一夜胤禛借酒消愁的樣子,心隱隱作痛,「可惜,四爺用生命去守護的女子並不瞭解他。」

  胤祥微微一笑道:「有小嫂子瞭解四哥就夠了,總有一日四哥會懂得誰才是最值得他珍惜相信的人。眼下最重要的是替小嫂子洗脫冤屈,去了這勞什子的禁足令。」他隨手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後道:「我最不明白的就是這茶裡為什麼會有紅花?」

  墨玉連忙道:「茶是奴婢親手所沏,奴婢敢對天發誓絕對沒有在裡面放紅花。」

  「行了。」胤祥屈指在墨玉光潔的額頭上重重彈了一下,沒好氣地道:「如果你家主子要懷疑你,你現在哪還能站在這裡,真是笨!」

  「老打人家頭,就算不笨也被你打笨了。」墨玉揉著發紅的額頭小聲嘟囔了一句,無意中翹起的小指卻令李衛腦海中靈光閃現,驀然記起一直以來被忽視的一件事,興奮地道:「奴才也許知道茶中的紅花從何而來了。主子可還記得您遞茶給李福晉的時候,她小指所戴的護甲曾無意中碰到過茶水?」

  「你是說李福晉趁這機會將紅花放在茶裡?」胤祥第一個跳了起來,滿臉不置信地道:「不可能吧,那可關係到她自己的性命與孩子,總不成為了害你就不顧性命與孩子吧?」

  李衛與墨玉不說話,皆盯著淩若瞧,胤祥不知道個中緣由他們卻是清楚,但沒得淩若吩咐他們哪個也不敢說。

  淩若沉吟許久緩緩道:「十三爺相不相信有人可以改變脈象?」

  「改變脈象?」胤祥不知她何以將話題岔開,但仍是回答道:「應該不可能吧,呃,等等。」胤祥說到這裡似想到了什麼,遲疑著道:「我記得小時候有一次隨皇阿瑪南下時,御駕在路過山林整休時我因一時貪玩迷了路,不甚摔下山崖,等我醒來時已經在皇阿瑪身邊,皇阿瑪說我當時性命垂危,幸好有人經過救了我,且包紮了身上的傷口,在他將我送到皇阿瑪那裡後,皇阿瑪不放心便讓隨行的御醫替我把脈,誰想竟發現我說明明人已經清醒了但脈象竟如昏迷中的病人一般若有若無,這分明是人為改變了脈象,如此一來便可以最大程度減低身體的損耗,加快複元,御醫嘖嘖稱奇,說救我的人一定是個大夫,且還是醫道高手。」

  淩若本沒抱多大希望,不曾想胤祥卻給了她一個驚喜,當下振一振精神小心地道:「十三爺認為有沒有可能,李氏根本沒懷孕?」

  「這怎麼可能!」胤祥想也不想就否決了她這個說法,「李氏懷孕後是徐太醫為她診的脈,若沒懷孕,徐太醫不可能診不出……」說到後面他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終於明白淩若之前問的那個問題是何用意了,是啊,若有人改變了脈象,那麼縱然是太醫也不見得能診得出來,只會以為李氏有孕在身。如此一來之前的疑惑倒是可以解開,但新的問題又隨之而來,是誰在替李氏暗中改變脈象?而且李氏如果不曾懷孕那弘時又從何而來?

  淩若自然知道胤祥眼中的迷茫因何而來,只是她今日已經說得夠多了,葉秀可能懷有雙胎一事容遠連胤禛面前都不曾提起,若經由自己嘴裡說出,胤祥必會疑心她與容遠的關係。

  李衛目光一閃,道:「孩子其實並不難,外頭多的是人賣兒賣女。」

  這句話不重,但聽在胤祥耳中卻如驚雷乍響,轟得耳根發麻,難道弘時不是四哥的骨血?想到這裡他哪還坐得住,連忙起身直奔書房而去,此事關係重大,他一定要立即告之四哥。

  待胤祥離去後,墨玉拍手揚了歡喜的神色,「太好了,有十三爺去說,王爺一定會相信主子是無辜的,到時候便沒事了。」

  淩若卻沒她那麼高興,猶自搖頭道:「此事干係重大,若無真憑實據,縱然十三爺與四爺手足情深亦不見得能句句入耳。罷了,盡人事聽天命吧。」扔下這麼一句後,淩若回到桌案後重新提筆在紙上練字。

  佛家有云: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她做不到靜如止水,唯有儘量讓心境平和,不生出太多的乞盼希望,如此才能坦然面對往後的一切,哪怕永禁淨思居……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55 AM

091 追查

  「四哥。」胤祥也不讓人通傳,直接就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去,剛才在外面的時候狗兒已經告訴他胤禛回來了。

  胤禛正坐在書案後看摺子,聽到他的聲音抬起頭睨了一眼,扔下手裡的摺子冷冷道:「還知道我是你四哥嗎?誰許你擅自去淨思居的?」

  胤祥沒料到他這麼快就得到了消息,尷尬地笑笑道:「這不是剛才四哥不在嘛,我又擔心小嫂子,所以才……」

  「所以就將我的禁令當耳旁風,哼。」胤禛性子素來冷峻,說一不二,府中從無人敢違背,也就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十三弟敢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四哥您別忙著怪我,我此來可是有要緊事要與你說。」胤祥知道四哥不會真生自己氣,是以並不擔心,接過周庸遞來的茶抿了一口正色道:「四哥,你當真覺得小嫂子下藥害李福晉?」

  「怎麼,難道你認為不是嗎?」胤禛語氣甚是平淡,聽不出喜怒如何。

  胤祥當下將自己的疑心以及李衛所言細細說了一遍,臨了道:「我知道這本是四哥的家務事我不該摻和其中,但小嫂子的為人我很清楚,她絕不會做此惡毒之事。」最後這句他說得斬釘截鐵。

  出人意料的事,胤禛在聽到他疑心李氏假孕一事後並未表現的很吃驚,只是軒一軒眉毛便沉靜下來,待胤祥說完後,他從書案下的小格子取出幾張紙遞給他道:「你看看。」

  「驗屍呈書?還有口供?」胤祥愕然看著手中那張紙最上面的四個字,「四哥你給我看這玩藝做什麼?我又不是坐堂的老爺。」

  胤禛輕敲了一下陽光拂落的桌子道:「你看清楚,這是順天府仵作所出的驗屍呈書,是關於一個月前在河中所發現的那具女屍,初步判定應當是一名五旬左右的老婦人,被人毀容窒息後扔入水中。當時恰好有一戶人家來報稱有老婦失蹤了,所以府尹斷定此女屍應就是那名失蹤的老婦,只是不知老婦與何人結怨從而遭死慘死,案子至今懸而未決。」

  儘管胤禛說得他都能聽懂,但胤祥還是一頭霧水,這與他有何關?

  「失蹤的老婦姓劉,是京中有名的穩婆,當日秀兒與月如的孩子都是由她接生。」胤禛淡淡說出這句話並作勢要收回,「你若不想看的話盡可還給我。」

  「那可不行。」胤祥一聽是這麼回事,原本準備要扔的紙頓時緊緊捏牢,同時臉上露出恍然的笑容,「原來四哥你早就起了疑心派人著手在調查,虧得我還在想要怎麼說服四哥呢。」

  周庸笑一笑道:「早在月前四爺便命奴才去調查這件事了,只是吩咐了在有結果前不許透露出去,所以十三爺是除了四爺與奴才及狗兒之外第四個知道的。」

  「我起初並不是疑心什麼,只是想謹慎些以免冤枉了什麼,卻不想查出這麼一樁事來,劉婆子在接生完出府當天就被人殺了。」窗外春色錦繡,胤禛卻是神色鬱結,不論此事真相如何,於他而言都不是什麼讓人開心的事。

  胤祥仔細看了手裡的呈書與口供,忽地輕咦一聲抬頭道:「四哥這不對啊,口供上說劉婆子以前摔傷過,所以小腿上有一道傷疤,可是驗屍呈書上並未提過這一點。」

  「我也看到了。」胤禛捏一捏眉心道:「我已經讓周庸去確認過了,並非仵作寫漏,是那屍體上確無傷痕,而且死者面目全非,很明顯是不想讓人認出她來,很可能那屍體並非劉婆子。」

  「這麼說來劉婆子還沒死?」胤祥也明白在這件事當中劉婆子是關鍵,只要找到她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

  胤禛剛要開口,外頭突然響起敲門聲,周庸趕緊上前應門,旋即回來道:「四爺,找到了,果然在老家中躲著,眼下正在帶回京的路上。」

  「叫他們一切小心。」胤禛話音剛落,胤祥已迫不及待地追問可是找到劉婆子了,見胤禛點頭,頓時拍掌欣然:「當真是老天有眼,留她一條性命在世,看來很快就能夠水落石出了。」

  胤禛並不似他那般歡喜,隱隱覺著有些不對勁,倘若真有人追殺於她,憑她一個年邁的老婦如何能逃過去,殺手又為何要找一具與劉婆子相似的屍體來替她瞞天過海?

  時光在這樣的疑惑中轉瞬而過,在四月裡一個下著濛濛春雨的清晨,胤禛忽下令召所有人至含元居。

  這樣興師動眾的召見在雍郡王府還是頭一次,心知必是有大事發生,諸女不敢怠慢,先後來到含元居,胤禛尚未到,只有那拉氏一人坐在上面,待見過禮後,宋氏小聲問道:「嫡福晉可知四爺將我等召來此處所為何事?」

  那拉氏撫一撫袖子上的刺金花紋溫言道:「王爺馬上就到,妹妹到時候親自問王爺不是更好?」

  「是。」宋氏碰了一鼻子灰訕訕地坐下,不多時年氏亦到了,她今兒個穿了一身玫瑰水紅繡杏林春燕的旗裝,髮間垂下一對紫玉綴明珠步搖,即便在這略顯陰翳的日子裡依然爍爍生輝,光耀奪目,淺施一禮後緊挨著那拉氏左首坐下,立時有小侍女奉上茶來,年氏剛抿了一口便蹙眉道:「這新茶都已經陸續上了,怎麼福晉還在用去歲的舊茶?」

  那拉氏看了她一眼微笑道:「這新茶還沒送來,只能先用舊茶,妹妹若是喝不慣的話我讓他們換盅新鮮的花茶來。」

  「不必了。」年氏將茶盞往小几上一放閑閑道:「這一時半會兒的不喝也無事。妾身本以為福晉是捨不得拿新茶來沏,卻原來是還沒送到。」她瞟了綠意一眼道:「待會兒將內務府送來的今歲碧羅春送些來給嫡福晉。王爺知道妾身嘴刁喝不慣舊茶,所以特意從內務府送了新茶來給妾身。」

  那拉氏眸光一黯旋即含笑道:「難為妹妹有心了,其實於我來說不論新茶舊茶喝著都是一個味道,不若妹妹那般挑嘴。」

  年氏揚眉輕笑,有一絲傲氣在其中,說話間李氏到了,在行過禮後笑道:「妾身來晚了請福晉恕罪,本是早該來的,只是臨出門前弘時突然大哭不止,哄了好半天才安靜下來。」

  在聽到弘時時,一直安靜坐在旁邊的葉秀眼中突然浮起此許渴望之意,若她的女兒活著的話現在也當和弘時一樣了,或哭或笑……

  那拉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要照顧弘時還要照顧靈汐,自然比咱們都辛苦些,再說弘時又是早產,你這個做額娘要多費些心才好。」

  「妾身記下了。」李氏欠身答應,眸光在掠過面色不豫的年氏時有輕淺的得意在其中。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57 AM

092 劉婆子

  莫看年氏現在榮寵無人可及,但終是膝下荒涼,這樣的女子縱然再得寵也不過是曇花一現,想在這王府中屹立不倒唯有一個辦法,就是子嗣,而她現在手上有長子在,立世子講究嫡庶長幼,年氏將來縱然生下孩子,也只是次子而已,這一點想必年氏自己也明白,所以每每聽到孩子才會露出不悅之色。

  只要將來胤禛立弘時為世子,她這做額娘就會母憑子貴,成為雍郡王府最尊貴的女人之一,待到那時年氏再想一手遮天便沒那麼容易了。

  又說了幾句話後胤禛到了,那拉氏忙領了眾人起身見禮,卻見到胤禛後面還跟了一個胤祥,因胤祥常來府中所以並不陌生,雖意外還是各自見了禮,不過這樣一來宋氏等人卻是面面相覷愈加不解,不知胤禛要說的事與這位十三爺有何相關。她們卻是不知,今兒個是胤祥死皮賴臉自己非要跟著來的,胤禛拗不過就隨他去了。

  「人都到了嗎?」胤禛掃了眾人一眼,在掠過站在人群中的溫如言時有片刻停頓,問坐在旁邊的那拉氏,胤祥則就著三福端上來的椅子在一旁坐了。

  那拉氏忙道:「除了禁足的鈕祜祿氏之外,餘下的妹妹們都到了。」

  胤禛點點頭,瞥了狗兒一眼道:「去將鈕祜祿氏帶來。」此話一出,除了那拉氏之外餘下者皆是面上一凜,隱約猜到了胤禛今日大張旗鼓叫她們來是為何事。

  李氏眼中更是掠過一抹喜色,然面上卻是愴然落下淚來,「儘管已經過去那麼久,但妾身每每想來依然心有餘悸,若非弘時命大,妾身只怕已痛失愛兒。」晴容在一旁趕緊拿手帕替她拭淚,小聲勸道:「主子剛出月子不久,不宜落淚。」

  「是啊,我知道你生弘時不容易,又受了驚嚇,當日因尚有疑點所以只是將鈕祜祿氏禁足,而今一切已經明瞭,我將所有人都叫來,就是要當眾還你一個公道。」最後兩個字胤禛咬得極重,臉上有平常少見的笑意重重,仿佛心情甚好,唯有胤祥摸了摸鼻子略有些不自在將身子往另一邊挪了下。

  能永絕鈕祜祿氏這個後患,李氏當然願意之至,但面上卻不好太過明顯,只是微微點頭,剛一坐下就聽得胤禛問道:「弘時呢?」

  「妾身出來的時候弘時剛睡下。」李氏這般答道,胤禛稍稍一頓道:「去將弘時抱來吧。」

  李氏沒料到胤禛會突然這麼說,這等場合將一個嬰兒抱來做什麼?

  那拉氏含了一抹恰到好處的笑容道:「幾日沒見王爺定是想弘時了,那孩子冰雪可愛,我也想得緊,妹妹還不快些叫人去抱來。」

  「是。」李氏雖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胤禛和那拉氏都說話了,她不敢有違,遣了晴容回玲瓏閣。

  此處離玲瓏閣不遠,片刻時間晴容便抱了弘時來,那拉氏接過一看,只見裹在大紅五蝠捧壽繈褓中的弘時依舊在酣睡,已經一個多月的他比出生時白胖了許多,頭髮也長了,圓圓的小鼻頭,胖乎乎的臉頰,粉嫩的小嘴,在睡夢中他還時不時嘟一下的小嘴,端得是可愛至極,那拉氏一臉慈愛地撫了撫他高高的額頭看向胤禛道:「還記得弘暉剛出生那會兒也是這樣小小一團,額頭亦是高高的,像你這位阿瑪。」說到最後她眼眸中蒙了一層霧氣。

  胤禛無言,只是安慰地拍著她的肩膀,弘暉的死始終是那拉氏心中癒合不了的一道傷痕。

  言語間,狗兒帶著淩若到了,看到這個待罪之人,諸女神色各異,但多是幸災樂禍,等著看胤禛待會兒怎麼處置她。

  胤禛凝眸望著緩緩向自己走來的女子,內心並沒有如面上所表現的那般平靜,這些時日他常想起她,想起那些歡愉的日子,數次已經走到淨思居門口,但又強忍住了,始終不曾踏進去一步。

  想她,亦氣她;明明那日已經有意寬恕於她,可她竟敢當眾那麼頂撞自己,還拿湄兒相提並論,實在令人可氣。

  「妾身給王爺福晉請安。」淩若穿了一身素淨至極的衣裳,通體無一絲花紋,髮間亦只插了一對沒有鑲寶石的銀釵子,進來後她一直低著頭不曾看過任何人一眼,哪怕她知道無數次於夢魂中出現過的胤禛就在抬眼可見的地方。

  於他,有愛,亦有怨。

  「王爺,人都齊了。」那拉氏輕聲說了一句,手裡依然抱著弘時不曾還給晴容,可見她當真很喜歡這個孩子。

  胤禛點點頭,環視了眾人一眼道:「今兒個都將你們叫來是有一事要說,想必前些日子發生的事都還記憶猶新,此事拖了一個多月,今兒終於可以弄個清楚明白。」說到這裡他看向李氏道:「月如以為該如何處置為好?」

  李氏想一想含了一絲不忍開口道:「不如就按年妹妹上次說的那樣圈禁宗人府吧,雖她處心積慮要害妾身與弘時,但總歸是姐妹一場,妾身實不忍心看她死,何況妾身與弘時總算福大命大,安然無恙。」

  姐妹一場……胤祥正了正身子,嘴角蓄了一絲玩味的笑容,若非一早就知悉事情真相為何,光是看李氏這番神情姿態,怕是連他都要被騙過去了。

  胤禛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似乎很滿意這個回答,「難為你這般宅心仁厚,又肯以德報怨。」端起手邊的新瓷盞茶飲了一口,感覺到滾燙的茶水從喉間滑過的感覺,對因他的稱讚而面生喜色的李氏道:「說起來,你早產又先破了羊水,能轉危為安還要多謝那接生的婆子有本事,月如,你說是嗎?」

  李氏端著茶盞的手輕輕一抖,灑了數滴在手上,灼熱的似要鑽入肌膚一般,她不知胤禛何以要無故提起劉婆子,神色略有些不自然地道:「王爺說的是,可惜妾身醒來的時候,婆子走得早,使得妾身不能當面致謝,雖說王爺賞了她不少銀子,但總歸有些遺憾。」

  「你既覺得遺憾,我便將那穩婆找來讓你謝上一謝如何?」胤禛接下的一句話令她花容失色,驚駭莫名,尚不及多想,胤禛已經大聲道:「來人,將劉婆子帶上來。」

  當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李氏險些暈厥過去,站在一旁的晴容亦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麼會?她怎麼會還活著,不是應該死了嗎?

  劉婆子在無數目光的凝視中戰戰兢兢地走進來,雙腿一屈跪在當中磕了兩個頭顫聲道:「老婆子給王爺福晉請安。」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12:58 AM

093 偷龍轉鳳

  年氏撫著腕間碧綠如一汪池水的翡翠手鐲若有所思,她可是看到李氏主僕看到老婦那一瞬間的神色變化,簡直如白日見鬼一般,怪異得緊。

  「起來說話。」隨著那拉氏的話語,劉婆子撐了地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在抬頭看到目光陰冷的李氏時縮了縮脖子露出深切的懼意。

  「妹妹,劉婆子來了,你有什麼想謝的盡可說了。」那拉氏抱著弘時眸光淺淺漫過坐立不安的李氏和顏悅色地道。

  李氏根本沒聽到那拉氏的話,依然沉浸在深深的驚駭之中,她做夢也想不到,明明應該已經死了的劉婆子居然會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為什麼會這樣?

  胤禛……她猛然抬頭看向坐在椅中的胤禛,不知何時他的臉上已經沒了一絲笑容,所有的只是冷漠與憤怒,是的,足以將自己撕成碎片的憤怒。她終於明白今日胤禛將她們叫到這裡來的用意,哪是要處置鈕祜祿氏,分明是要處置她。

  「王爺,我……我……」她張嘴,卻不知該怎麼說,心中盡皆是無盡的恐懼與慌亂。

  「怎麼了?」胤禛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激動的連話也不會說了嗎?」他轉向一臉緊張的劉婆子道:「既然李福晉不會說,那你就替她說說,到底……李福晉的孩子是怎麼來的!」

  此話一出,包括年氏在內所有人都來了精神,牢牢盯著劉婆子顫抖的雙唇,唯有那拉氏波瀾不驚,慈愛的目光始終落在熟悉睡的弘時身上。

  劉婆子聽到這話趕緊又跪下了,結結巴巴地道:「時哥兒……時哥兒他……他……」

  見她結巴了半天也沒說個所以然來,年氏不耐煩地皺了眉道:「吞吞吐吐地做什麼,想挨板子不成?還不快如實說來。」

  劉婆子本來膽子就不大,再她這麼一嚇哪還敢怠慢,慌忙抬起頭看了那拉氏及她抱在懷中的弘時一眼說出石破天驚的話,「時哥兒他……他不是李福晉所生。」

  此言一出,底下登時一片譁然,包括年氏在內的諸女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弘時……弘時他竟然不是李氏所生,弘時從何而來,還有李氏的孩子呢?又去了哪裡?

  李氏倏然站起來,指了劉婆子厲聲道:「弘時明明是我懷胎七月生下來的孩子,你休要在這裡胡言亂語,再敢胡亂嚼舌信不信我讓人拔了你的舌頭!」

  「該拔舌頭的人是你!」她話音未落,胤禛已經揚手將茶盞狠狠摜在地上,怒然道:「李月如,你竟然敢假孕爭寵,你好大的膽子!是否我平日待你太過寬容,所以令你膽大妄為做此等不堪之事!」溫和的假像被瞬間撕破,幽暗的眼眸中有驚人的風暴在凝聚。

  李氏連忙提裙跪在劉婆子旁邊替自己辯白,「妾身沒有,王爺您千萬不要聽信這老婆子的一面之詞,說不定……」她飛快地掃了淩若一眼涕淚俱下道:「說不定她根本就是受了鈕祜祿氏的指使,要替她脫罪所以就在這裡栽贓嫁禍於妾身。」

  那拉氏搖搖頭,抬起眼失望地道:「事到如今,你還執迷不悟,實在太令王爺與我失望了,本還想給你一個改過的機會,眼下看來卻是有些多餘了。」

  胤禛冷冷望著滿臉淚痕的李氏,眼底有說不出的厭惡,從不曾想,原來朝夕相伴多年替自己生兒育女的女子會用心如此險惡,「你說她冤枉你,那麼是否徐太醫、十三阿哥、我還有所有人都在冤枉你?」

  李氏無言以對,只跪在地上反復說自己冤枉,胤禛看也不看她一眼,徑直對狗兒道:「徐太醫到了嗎?到了的話就與他一道給我仔細搜玲瓏閣,尤其是晴容的房間。」

  晴容俏臉一白,低頭緊緊咬著唇,她隱約猜到了胤禛是要去搜什麼,雖緊張不已但又不敢出聲,只得在心裡乞求上天千萬不要讓他們搜到那東西。

  狗兒離去後,含元居靜得讓人心慌,連氣也不敢大聲喘,唯恐觸怒了面色陰沉的胤禛。

  很快,身上沾了些許濕意的狗兒便帶著容遠來了,在他手裡還拿著一個猩紅色繡有葡萄紋的絨布包,晴容看到這個絨布包立時瞳孔劇烈一縮,有無盡的駭意與絕望在其中。

  「王爺,東西在晴容的枕下找到,正如徐太醫所言,三長四短共計七枚銀針。」狗兒恭謹的將絨布包呈給胤禛,胤禛打開看了一眼後又遞給胤祥,目光落在容遠身上,「徐太醫,沒錯嗎?」

  「是。」容遠拱一拱手,沉沉道:「微臣翻遍醫書,在一本殘缺的古書中發現繪有用來移穴改脈的銀針,就是如王爺所見那般三長四短,分毫不差。」從溫如言派人來告知發生在淩若身上的事以及李氏並不曾懷孕的消息後,他深悔自己替李氏診脈這麼久,明明覺著有些不對卻從未深究,害淩若無故受冤,是以這些日子不眠不休翻閱太醫院所有醫書,只為了弄明白李氏究竟用了何法改變了脈象。

  聽到他的聲音,一直垂目不語的淩若抬起頭望了他一眼,意外看到一張憔悴削瘦的臉龐,下巴還有未及時刮去的青黑色鬍渣。

  胤祥亦拈了一根銀針在眼前細看,徐徐道:「這針與當年御醫所言一致。呵,想不到李福晉身邊竟有如此能人。」說到這裡他將針扔到緊張絞不堪的晴容跟前搖頭道:「移穴改脈本是為治病救人,而今卻被你拿來幫主子假孕爭寵,若你家祖先地下有知,不知會做何感想。」

  「奴婢只是一個懂得端茶遞水的粗使丫頭罷了,並不知十三爺說的什麼移穴改脈,奴婢藏著這針只因它是祖傳之物,並無其他。」晴容跪在地上強自鎮定道:「主子確實有懷孕,時阿哥也確實是主子的親生骨血,若王爺不信的話大可與時阿哥滴血驗親。」

  弘時雖非李氏所生,但確是胤禛骨血,滴血驗親是絕不會有任何問題的,可是胤禛並不想與她廢話,徑直揚臉對劉婆子道:「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一遍,不許隱瞞一個字。」

  「是。」劉婆子磕了個頭,剛要說話,旁邊李氏陰惻惻的目光已經望了過來,「劉婆子你可要實話實話,若敢亂言一個字,我絕不輕饒了去。」她知道這話會讓胤禛此疑,但此時此刻已經顧不得許多了,若不能嚇住劉婆子,任由她將實情說出來,自己的下場一定會很慘。

  斜坐在椅中的年氏執帕一笑道:「姐姐這話好生奇怪,倒是有點像在威脅劉婆子,難不成姐姐當真心中有鬼?」於她而言,此刻膝下有兒女的李氏威脅遠比任何一個人都大,能夠落井下石,她當然樂意之至。

  且說劉婆子聽了李氏的話眼裡流露出深深的懼意,她沒有忘記自己這些日子東躲西藏是因為什麼。她做了一輩子穩婆,不說多富貴至少也算是衣食無憂,不曾臨了的時候卻險些不得善終。

  那拉氏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道:「你無須害怕,儘管如實說來,王爺與我會替你做主。」

  她的話令劉婆子神色一振,終於下定了決心,既然是她不仁在先就休怪她不義了,重重磕了個頭道:「回王爺福晉的話,當日李福晉深夜偷偷將老婆子召到她那裡,然後解開了衣裳,奴婢看到李福晉衣下藏了一個棉花枕頭,小腹那裡一片平坦,根本不曾懷孕。」

  儘管這話已經聽到過一次,但此刻聽她詳細說來眾人依然有一種驚心之感,而李氏則面色慘白不見一絲血色,雙手緊緊攥著衣裳。

  「李福晉說只要老婆子在接生時替她保守這個秘密就給老婆子一千兩銀子,反之則讓我沒命活著走出去,老婆子雖不想助紂為虐,但為了小命著想,迫不得已只好答應了她的要求。」

  「慢著。」年氏忽地擰眉不解地道:「那時李福晉才懷孕七月吧,為何這麼早就找你,還有既然李福晉沒懷孕,那弘時從何而來。」她掠過那拉氏懷裡的大紅色繈褓,眸光冷若秋水寒霜,「難不成是從外面抱來的野種?」

  那拉氏憐愛地撫一撫弘時粉嫩的臉頰道:「他不是李氏的骨血,但確確實實是王爺的骨血,無一絲虛假。」

  因痛失愛女而情緒低落的葉秀不知為什麼聽到那拉氏這句話,心裡突然湧起一種莫名的激動,眼睛更直勾勾盯著繈褓中的弘時。

  面對年氏的質問,劉婆子咬一咬牙說出更加驚人的話語來,「因為李福晉要奪葉福晉之子為已子,只有這樣才可以天衣無縫,即便將來出了什麼事要驗時阿哥真假也不會有任何問題。所以她一知道嫡福晉指了老婆子為葉福晉接生後,就立刻找上老婆子,要老婆子來一個偷龍轉鳳,而李福晉就設法讓他人認為自己早產,如此一來時間上便對了。」

  「你說什麼?」最激動的莫過於葉氏,急急起身,顧不得撞翻了的茶盞,直奔到劉婆子跟前顫聲道:「你……你再說一遍?我的孩子?」

  「是,其實葉福晉你懷的是龍鳳胎,雖然小格格在生產時不甚夭折,小阿哥卻安然無恙,是老婆子受了李福晉主使偷偷將孩子抱到她那裡,假裝是她生下的孩子。當時福晉痛暈過去了所以不知道。」劉婆子羞愧的說著,而葉氏已經顧不上她了,快步衝到那拉氏跟前睇視著猶在睡夢中的弘時喃喃道:「這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那拉氏微微一笑,將弘時遞過去道:「不錯,他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葉氏不知自己應該哭還是笑,一把從那拉氏手裡抱過弘時緊緊摟在懷裡說什麼也不肯鬆手,一種血脈相連的感覺油然而生,令她悲喜交加,淚如雨下,她的孩子,這是她的孩子!她千辛萬苦生下的卻相對不相識的孩子啊!

  在手離開弘時身體的那一刻,有一絲失落在那拉氏眼中閃過,然很快便平靜如昔,撫著抽泣不止的葉秀動情地道:「好了,孩子不是已經在你懷裡了嗎?莫哭了。」

  不知是否葉秀抱得太緊令弘時感到不舒服,他突然驚醒撇著嘴哭起來,小臉皺成一團,那拉氏忙伸手抱過一邊輕拍一邊哄著,弘時很快便停下了哭泣,睜開烏溜溜若墨丸的眼睛盯著那拉氏瞧了一陣忽地咧開小嘴笑了起來,那可愛的模樣簡直要將那拉氏的心都融化了,她戀戀不捨地交還給葉秀叮嚀她不要抱得太緊。

  葉秀滿心歡喜地盯著失而復得的麟兒,怎麼瞧都瞧不夠一刻都不願放手,雖然女兒死了,但兒子卻回來了,總算沒有白費這十月懷孕的辛苦。不過她並忘記是誰害得他們母子分離一個多月,當下「撲通」一聲抱著弘時跪在胤禛跟前泣然道:「王爺,李氏這般算計妾身,甚至將妾身的孩子偷為已有,實是罪大惡極,求您為妾身做主。」

  胤禛知曉她這一個月所承受的痛苦,深為憐惜,親自扶她起來沉聲道:「你放心,我定會還你一個公道。」

  見胤禛目光望過來,劉婆子忙又道:「老婆子在將時阿哥偷偷抱至李福晉處假裝是她所生的孩子後便出府,原以為她會兌現諾言給銀子,不曾想她卻派了殺手來殺老婆子。」說到這裡劉婆子聲音頓時激動起來,大聲道:「那人想勒死我,我很害怕就一直逃,逃到了山上,那人不識路加上天又黑了,所以他四處搜尋都沒有找到躲藏起來的我,我知道他肯定還會來,所以當夜就逃回了老家,一直躲到王爺派人來找我。」

  現在一切都清楚了,李氏利用完劉婆子之後就想殺人滅口,沒想到劉婆子竟然福大命大逃過一劫,而今成為了李氏的催命符。

  李氏膝行爬到胤禛面前梨花帶雨地泣聲道:「王爺,妾身錯了,妾身一時糊塗犯下彌天大錯,求您念在多年的情份上饒過妾身這一回。」

  她話還沒說完,胤禛已經一腳將她踹倒在地,怒喝道:「你現在知錯了嗎?那你假孕博寵、陷害淩若、奪葉氏之子、追殺劉婆子的時候有沒有知錯?我對你真是太失望了。多年情份?我只恨這麼多年竟沒發現你是一個如此惡毒狠辣之人。」

  李氏簪釵脫落髮髻淩亂,趴在地上啜泣不已,只是沒人會可憐她,有的只會是冷眼旁觀甚至興災樂禍。

  成王敗寇,這是永恆不變的道理。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01:00 AM

094 活罪

  「王爺,李氏身居高位不知感恩反而假孕爭寵,又陷害淩福晉,心眼實在惡毒,以她的罪行若只圈禁宗人府只怕是太輕了,且也難以讓人心服。」年氏盈潤飽滿的紅唇似若盛開的玫瑰花,嬌豔而帶刺。

  「淩若。」胤禛轉眼看向淩若,含了難以言喻的複雜道:「她這樣害你,你說該如何處置為好?」這是進來後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長長如蝶翼的睫毛輕輕一顫,複又沉靜如初,與她的聲音一般,「處置犯錯的妾室是王爺與嫡福晉的事,妾身不敢妄言。」

  她的話無錯可挑,然胤禛卻知道,她始終還是在怪自己不相信她,神色微微一黯,在看向狼狽不堪的李氏時厭惡又多了幾分,冷哼道:「以你的罪,縱使殺了你亦是輕的。」

  「王爺!」晴容大哭著爬上來抱住胤禛的腿道:「主子只是一念之差並非罪不可恕啊,何況她這麼做也是因為太過在乎王爺您,求您念在多年夫妻情份,主子又曾為您生下一子一女的份上饒過主子吧,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奴婢願意替主子去死。」

  葉秀一直滿心恨意,聞言將孩子交給紅玉抱好後衝過去一把揪住晴容的頭髮狠狠打了她兩巴掌尖聲喝道:「你個小賤人,你不過是條狗,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替你主子求饒,賤人!賤人!」一邊說著一邊又用力摑著她的臉頰,直把晴容打得嘴角破裂,她喝罵的聲音大了些,倒是將弘時嚇了一大跳,又張嘴哭了起來。

  弘時的哭鬧再加上葉秀粗鄙的言詞令那拉氏皺起了精心描繪過的細眉,略有些不悅地道:「我知道妹妹你心裡難受,但也該顧著身份,跟一個奴才置什麼氣,瞧把時阿哥給嚇的,還不快退下。」

  待葉秀退下後,那拉氏看了胤禛一眼輕聲道:「王爺,您覺著該如何定罪?」

  胤禛望一眼泣不成聲的李氏遲遲未語,他原本已欲治李氏一個死罪,然晴容的一番話卻令他猶豫了,不過其他,只為那一子一女。

  屋內極安靜,甚至能聽到外面細雨落地的聲音以及……奔跑聲!

  「阿瑪!阿瑪!」靈汐淋雨跑進來,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她原本在屋裡睡覺,直到狗兒他們進來搜查是方才驚醒,雖然狗兒不肯說怎麼回事,但從他的臉色靈汐能感覺到一定是額娘出事了,雖心裡一直有根刺橫在那裡,但那畢竟是額娘,她不能坐視不理,是以偷偷跟著過來,躲在院外,待得隱約聽到胤禛要發落李氏時,忍不住跑進來。她撲到胤禛懷裡一邊哭一邊道:「阿瑪,你不要殺額娘好不好,求求你,不要殺額娘,靈汐……靈汐就這麼一個額娘啊!」

  看到靈汐替自己求情,李氏落淚不止,連連磕頭,求胤禛看在靈汐的面上饒自己一命。

  「靈汐。」胤禛撥開靈汐因雨與淚沾在臉上的濕發,靈汐原本是一個很外向活潑的孩子,自小就少有哭的時候,可是眼下卻哭得這樣淒慘,是啊,李氏縱然有一千一萬個不是,始終都是她的額娘,無人可以替代,若她死了,對靈汐將會是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傷害。

  那拉氏目光微沉拉過靈汐的手,「靈汐你乖,不是你阿瑪要殺額娘,而是你額娘做錯了事,怨不得他人。」說罷對翡翠道:「帶格格下去換身衣服,再煎碗紅糖薑茶,這樣冷的天小心著涼。」

  「我不要。」靈汐甩開那拉氏的手,小手死死攥住胤禛的袖子泣聲道:「阿瑪,求你,求你放過額娘好不好?」

  溫如言在一旁暗自搖頭,可憐稚子無辜,不論李氏怎樣咎由自取,但靈汐卻無錯,殺了她對靈汐實在太過殘忍。

  胤禛沉吟良久,撫去靈汐臉上的濕意道:「乖,跟翡翠下去換衣裳。」靈汐還沒來得及拒絕他已經接下去道:「阿瑪答應你,不殺你額娘;但你也要答應阿瑪,要聽話,不許再鬧了。」他的話令年氏等人眉頭為之一皺,顯然極是不願。

  靈汐趕緊點頭答應,生怕晚一些胤禛會反悔,儘管依然有些不放心李氏,但還是隨翡翠走了。

  在她走後,李氏忙不迭磕頭謝恩,胤禛抬手淡漠地道:「不必急著謝恩,我只說看在靈汐的面上饒你不死,並未說不追究你的過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往後你就在宗人府過此餘生吧。」說罷就要喚人進來,那拉氏目光一閃,含了幾許憐惜道:「王爺,明日再將李氏送去宗人府吧,再留一夜讓她與靈汐說說話。」

  「隨你。」在扔下這句話後,胤禛起身離去不願再看李氏一眼,在經過淩若身邊時腳步有些許停頓,然終是沒說什麼,唯有一聲歎息隨捲入屋中的涼風傳入淩若耳中。

  在胤禛走後,胤祥、容遠及諸女亦一一離去,待屋裡只剩下淩若時,那拉氏走下來握住淩若微涼的手指輕咳一聲含笑道:「今日能還妹妹一個清白平安,我總算能夠安心了,這些日子當真是委屈妹妹了。」

  三福在一旁插嘴道:「這些日子主子為了淩福晉禁足的事吃不下睡不著,操心的不得了。」

  許是身子不好,那拉氏指尖的冰涼並不亞於淩若,她橫了三福一眼不悅地道:「不許亂說話,退下!」

  「多謝嫡福晉關心,妾身沒事。」面對她毫不掩飾的關心,淩若心中一暖,在這爾虞我詐的雍郡王府之中,除了溫如言就只有那拉氏是真心待她好。

  她拍拍淩若的手輕歎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唉,當日那種情況下大家都難免有所疑心,你就別怪王爺了。」見淩若點頭她又道:「好了,回去休息吧,待會兒我讓廚房燉盅紅棗枸杞燉雪蛤給你送去補補身子。」

  淩若謝恩後轉身離去,外面依舊細雨綿綿,墨玉撐油遮在淩若頭頂,撐出一片小小的無雨之地。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01:01 AM

095 一世不疑

  剛走出含元居,墨玉便看到有人影在自己面前閃過,緊接著手上一空,傘已經到了另一人手裡。

  「十三爺?」墨玉愕然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胤祥,弄不明白他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傻傻愣在那裡幹嘛,還不快接著,打了這麼多下也沒見你變聰明一點,真不知你家主子怎麼受得了你。」胤祥沒好氣地彈了一下墨玉的額頭,示意她拿著自己身後小廝遞來的傘,「你先走,我與你家主子有些話要說。」

  墨玉對他這個每次見到自己都必做的動作深惡痛絕,在心裡抱怨道:就是因為你老彈人家頭所以才越來越笨。不過誰叫人家是十三爺呢,她一個小小的奴婢也就只能在心裡抱怨幾句。

  待墨玉與其他人都離開後,淩若望著頭上一根根的傘骨以及胤祥輕輕一笑道:「能得十三爺撐傘,真是讓小女子受寵若驚。」

  「你是我小嫂子,自然當得起。」胤祥滿不在乎地轉著手中的傘,看雨水在傘櫞飛起,他的性子就是這樣,喜歡就不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

  淩若笑笑不語,她知道胤祥此來一定有話要與自己說,在短暫的沉默後,胤祥果然道:「小嫂子,你就別生四哥的氣了,他其實真的很在乎你。」

  「是嗎?什麼時候十三阿哥改行做了說客。」淩若淡淡地應了一句,手伸出傘外,任由那細細的雨絲打濕手掌,聽不出喜怒如何。

  「不是說客是實情。」胤祥認真地道:「那日我見過你之後去找四哥,本是想說服四哥徹查此事,豈料四哥早已命周庸在查了,甚至還發現劉婆子沒死,派人去她老家找到了她帶到京城說出事情真相。這足以證明四哥並非不相信你,只是那樣的情況下他也很為難,我希望你能夠體諒四哥,不要再生他的氣。」他頓一頓又道:「我知道湄兒是你心裡的一根刺,但這根刺早晚會拔去,萬不能因噎廢食。」

  「我就怕這根刺拔之不去,似鬼魅纏身。」淩若望著自己被雨水無聲打濕的鞋面不無憂心地道。

  「不會。」胤祥想也不想就否定了她的話,「我相信四哥,他終有一天會想明白,小嫂子你千萬不要放棄。」

  淩若側目瞧一瞧他,忽地含一縷捉狹的笑意,「四爺都沒急,十三爺您又急個什麼勁,也許四爺根本不在意我心裡怎麼想。」

  「這世間論對四哥的瞭解我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我說他在意就一定在意。」胤祥斬釘截鐵地說著,「總之你聽我的就一定沒錯。」

  淩若笑一笑未再言語,任由胤祥執傘將她送回淨思居。

  那一夜,雨意綿綿,不見了星辰明月,暗沉沉一片,唯有點燃的燭火照見一室光明以及圍坐在桌前喝得滿臉通紅的淨思居眾人,一個個臉上都掛著由衷的笑意,淨思居已經很久沒這麼高興了,而今主子沉冤得雪自然要好好慶祝一番。

  在淩若的堅持下暫時拋開主僕之分,圍坐一堂共飲美酒共嘗佳餚,不時能聽到他們的歡聲笑語,淩若含笑執起酒壺替受寵若驚的李衛等人一一斟滿,隨後端起酒杯凝聲道:「多謝你們在我最艱難的時候依然能夠不離不棄,沒有半句怨言,這杯我敬你們。」

  李衛等人連忙站了起來舉杯認真道:「一日為主終生為主,這一輩子您都是咱們的主子,永不背叛!」隨著他的話所有人都重重點頭,於酒杯相碰的那一刻大聲許下他們共同的承諾:「永不背叛!」

  這頓酒一直吃到很晚才散,在墨玉等人收拾了碗筷退下後,淩若撫著因酒意而滾燙的臉頰毫無睡意,胤禛……他終是沒來……

  輕輕地在心裡歎了口氣,她打開門任由夜風挾細密的雨絲吹拂在臉上,涼意如許,徐徐走到堂前的櫻花樹前仰頭望著雨夜中濛濛不可見的樹葉,此時已過了櫻花最美的花期,想要再見到繁花如雲的景象便只有等來年,花落尚有再開之時,那麼人呢?雖胤祥之前信誓旦旦,但胤禛今夜始終沒來,是否他的心中自己始終只是一個無關要緊的人?

  「是否我不來,你就準備一直這樣站下去?」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了這無聲的靜寂。

  驀然回首,一個頎長的身影隔了濛濛細雨靜靜站在身後,風卷著他暗藍色染了濕意的衣袍一下一下拍在身上。

  怔忡間,他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眼前一下子被模糊,分不清是雨亦或是淚,只是這樣怔怔地望著離自己越來越近的他,直至帶了他體溫的手撫上臉頰方才驚醒過來,往後退卻幾步避開他的手欠身道:「妾身鈕祜祿氏給王爺請安,王爺吉祥。」

  胤禛略有些失落的收回手,澀澀道:「若兒,你還在怪我嗎?」

  「妾身不敢。」她回答,垂目之下語氣平淡無波。

  「不敢而非不怪。」胤禛苦笑一聲,不顧淩若的反對上前將她擁住懷中,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低低道:「若兒,你知道我是在乎你的,否則那日我不會問你後悔與否,只是你當時言詞不遜,令我很生氣。」

  那日,他問她:後悔嗎?

  他是想恕她,只可惜她性子太過倔強,出言頂撞,令他一怒之下同意了年氏的處置,若非溫如言冒死求情,只怕這一個多月淩若就要在宗人府度過。

  「若兒,答應我,不要和湄兒去比,永遠不要。」他聞著她髮間的幽香一字一句道:「而我也答應你,信你,一輩子,永不疑;好不好?」

  這是他所能給予的最大承諾,寵她信她,只是不要與湄兒去比較,在他心裡沒有一個女人能與湄兒相較。寵,可以給予無數人;而愛,只能予一人!

  淩若靜默不言,任由密密的雨不斷打濕彼此衣衫,許久,她抬手環住胤禛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胸口輕聲道:「四爺要記住今夜說過的話,永不疑妾身!」

  「好,我記住了。」胤禛欣然答應,有無言的喜悅在其中,擁住淩若的手又緊了幾分,雖夜雨涼冷,他的心卻因懷中的女子有了溫度。

  淩若閉上眼,臉色緩緩漠然下來。

  她知道,這已經是自己所能爭取的極限了,胤禛……最在意的始終是湄兒,遠非自己,至少現在如此。她雖恨,卻無可奈何,此生牽絆太多,註定無法就此轉身離去。

  既然得不到愛,那麼她就去追尋許許多多的恩寵與信任,多到足夠彌補這份空虛,足夠她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心,始終是空虛的……

  曾以為此生只要能陪伴在他身側,不論他對自己歡喜與否都心滿意足,原來並不是這樣,愛是會上癮的,付出的越多就會想得到更多……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01:03 AM

096 死因

  柴房中,被關押在裡面的李氏正透過上方的小窗子靜靜望著外面雨意朦朧的夜,而今的她已經不在是高高在上的側福晉,名位被廢,明日更要送往宗人府圈禁一生,但是李氏並沒有徹底絕望,她還有靈汐,只要這個女兒在,胤禛就不會將她拋之腦後任由她自生自滅,說不定她依然有機會複起。

  沉沉地不知過了多久,門突然被打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走了進來,借著屋中昏暗的燈光李氏看清了兩人的臉,正是那拉氏與靈汐,靈汐已經換了一身紫藍繡花短襟衣衫,看到李氏立時撲過來,哭喊道:「額娘!額娘!」

  「乖女兒,額娘抱啊,不哭。」嘴裡說不哭,自己卻不住掉眼淚,不論她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回到府裡,這一去都將是一段很長的時間,這段時間內她看不到靈汐,而靈汐也看不到她。

  「你們母女趁此機會好好說說話,過了今夜想再見便難了。」那拉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淡然,隱在暗中的臉龐讓人看不清此刻的神色,在說完這句話後她便與守門的侍衛退了出去,而門亦在她的示意下關了起來,留下靈汐與李氏獨處。

  待心情平復了些後,李氏撫著靈汐梳成垂髻的頭髮感慨道:「從明天起額娘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陪在靈汐的身邊,你要聽阿瑪與嫡額娘的話知道嗎?能不能再見額娘就要看靈汐怎麼做了。」這個女兒是她複起的唯一關鍵,自要好好叮嚀,讓她慶幸的是經此一事,靈汐的病仿佛不藥而愈了,再不似從前那般癡癡傻傻。胤禛素來疼惜這個女兒,只要她肯在胤禛面前多哀求幾番,胤禛定會心軟。

  「靈汐知道。」靈汐不斷點頭,小臉上全是淚痕,李氏欲幫她拭去,哪知拭得一塊帕子皆濕了靈汐還是不住往下掉眼淚,李氏心疼地摟了她道:「莫哭了,哭得額娘心都碎了。」

  靈汐聞言自李氏懷中抬起頭攥著她的衣裳垂淚問道:「額娘為什麼要害人?」

  李氏身上一冷,旋即又若無其事地柔聲道:「額娘沒有害人,是那些人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陷害額娘,靈汐千萬不要聽他們胡言。」

  「不是啊。」靈汐搖頭,那張臉有與年齡不相符的痛苦,「沒有人冤枉額娘,是靈汐親眼所見,見到晴容將弘暉與我推進蒹葭池中,晴容最忠於額娘,除了額娘沒有人可以令她這麼做。」

  若說之前李氏還可以假裝鎮定的話,那麼現在就是真正的駭然失色,她萬萬沒料到自已最大的秘密會被靈汐一言道破。

  「你……」李氏想否認,但靈汐的目光讓她一時不知該怎麼說是好。

  靈汐低頭盯著自己的手,低低道:「那日我與弘暉在蒹葭池邊放風箏,正玩得開心,突然看到弘暉跌進池裡,隨後我感覺到有人在後面用力推我,在跌進水池前我看到了推我的那個人,是晴容!額娘,我沒有看錯,是晴容啊!」說到最後她抽噎不止,攥著衣裳的手鬆開複又握緊,那是她額娘,雖然額娘曾命人將自己推入池中,但畢竟是她額娘,捨不得,她捨不得,所以適才求著嫡額娘讓自己來這裡見額娘一面。

  「所以你醒來後一直封閉了自己,不願與人說話?」李氏澀澀地問,直到如今她方才知道靈汐的心病因何而來,不是因為目睹弘暉的死,也不是因為險死還生,而是因為她知道害自己的人竟然是親生額娘,心裡一時接受不了。

  她緊緊摟了靈汐含淚道:「靈汐,你相信額娘,額娘雖然將你也推了下去,但那只是怕別人起疑,你是額娘的親生骨肉,額娘絕對沒有想過要害你,額娘早已在池裡安排了人,絕對不會讓你溺水。」

  「那額娘就是承認害死弘暉了?」靈汐的神情愈加悲傷,大聲問道:「為什麼?額娘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是世子!」李氏冷冷說出這句話,眉眼流露出深切的冷意,「只是這個理由就足夠他死一千次一萬次,即便額娘不動手也自有動手之人。」說到此處她握住靈汐冰涼徹骨的手緊張地問道:「告訴額娘,這件事你還跟誰說過?」

  靈汐搖搖頭,「沒有,我怕額娘有事,所以誰都不敢告訴。」

  「乖孩子。」李氏神色一鬆,拍著她的手道:「答應額娘,將這件事爛在肚中,永遠不許再提起,好嗎?」

  「嗯。」靈汐默然點頭,她知道自己這樣對不起弘暉,可是她能怎樣,畢竟是自己的親額娘,難道當真眼睜睜看著她死嗎?

  李氏欣慰地點點頭,「記住,不論額娘做什麼,都是為了我們母女好,這天底下只有額娘才會真正待你好。」說完她親一親靈汐的額頭柔聲道:「好了,快把臉擦一擦出去吧,莫讓嫡額娘等太久。」

  正說話間,門打開了,那拉氏從外面走進來看到靈汐滿臉淚痕,取過絹子仔細替她將臉拭乾淨後輕聲道:「怎麼哭得這般傷心,又不是往後見不到你額娘,快別哭了,你先跟翡翠回去,我與你額娘還有幾句話要說。」

  在靈汐戀戀不捨離去後,李氏朝那拉氏欠身道:「往後靈汐就麻煩嫡福晉多加照拂了,妾身雖身在宗人府亦會感念嫡福晉恩德。」

  「你放心。」那拉氏並沒有叫起,而是越過她望著淩亂堆在地上的破舊雜物緩緩道:「我必將靈汐視如已出。」

  不知為何,那拉氏今夜的聲音異常冰冷,令李氏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這是多年來從不曾有過的事,正自不解時,那拉氏已經回過頭來,緊緊盯著她一字一句道:「因為從今往後她再沒有你這個額娘。」

  「妾身不明白嫡福晉的意思。」李氏嗅到了一絲不好的氣息。

  那拉氏看著自己小指上的純金葵花鑲紅寶石護甲冷冷道:「弘暉是怎麼死的,我想李福晉你應該最清楚不過。」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01:05 AM

097 始作俑者

  李氏萬萬沒料到今夜居然會連著從兩個絕對想不到的人嘴裡聽到這件事,此刻的心情已不能用驚駭二字來形容,連退數步方才勉強站穩,脫口道:「你偷聽我與靈汐說話?!」

  「何需偷聽。」那拉氏頭也不抬地道:「你以為此事做的天衣無縫,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除了靈汐,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也看到了你指使晴容做下的惡行,並且將之一五一十告訴了我。」

  「這麼說來,你早就知道了一切,卻故意裝做不知?」在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李氏感覺頭皮一陣陣發麻,像有無數隻小蟲子在頭上爬,令她驚懼莫名。

  「我何止知道這些,還知道你使人在府中散播謠言,說鈕祜祿氏有心害弘暉,好借我的喪子之痛來幫你除掉鈕祜祿氏。李月如,你這算盤打得可真好啊。」她抬眼,有無盡的恨意在其中,露在袖外的十指微微發抖,若非還有理智克制,這雙手早已掐在李氏的脖子上。

  「一直以來,我雖為嫡妻,但從不曾為難過你們,甚至處處忍讓,哪怕被你們說軟弱無能也不要緊,只求闔府上下能夠齊齊整整,安安穩穩。可是最終換來的是什麼?是弘暉的死訊!」說到這裡,那拉氏睜目欲裂,步步逼近驚慌不堪的李氏,「不是失足,不是偶然,是你處心積慮害死了他,甚至為此不惜讓靈汐跟著溺水,好讓人疑心不到你身上。李月如,你好狠的心!明知弘暉是我的命根子,卻為一已私利害死了他,弘暉才八歲,他不曾害過任何人,可是死得這樣不明不白!從他死的那一天起,我活著的每一日都在承受錐心之痛。我發誓,一定要讓害他的人不得好死!」

  李氏從不知素來溫和軟弱的那拉氏竟有這樣狠厲的一面,一時間被她迫得不住後退,直至退到牆邊方喃喃道:「所以,從那一日起,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復仇?」

  「不錯!」那拉氏唇畔浮起一絲殘忍的笑意,「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們得到應有的報應。你也好,鈕祜祿氏也好,都是一樣。」弘暉雖非鈕祜祿氏所害,但若非她教他放什麼風箏,弘暉又怎麼會去那麼偏僻的蒹葭池,又怎麼會讓李氏尋到機會下手,所以在已經喪失理智的那拉氏看來,淩若根本就是李氏的幫兇,她豈有不牽怒淩若的道理。

  「你好深的心計,可恨我竟一直沒發現。」李氏恨恨地道,她一直留心提防身邊每一個人,卻獨獨漏了那拉氏,從不將她當成一個威脅看待,偏偏她卻是一個最大的威脅。

  「這個秘密永遠不會有人發現。」冰冷的護甲尖端重重劃過李氏的臉頰,留下一道血印子,望著李氏驚怒吃痛的眼神,她冷聲道:「不要妄想去告訴王爺,從我踏入這裡的那一刻開始,你就是一個死人!」

  「不!」聽到「死」字的李氏如被踏到尾巴的貓一樣跳了進來,拋卻心中的恐懼尖叫道:「王爺說饒我的命,你無權殺我!」

  那拉氏微微一笑,伸出粉紅的舌尖輕輕舔著染在護甲上的血,那種血腥氣令她想吐,但心裡卻說不出的痛快,那是仇人的鮮血啊。弘暉,你在天上看到了嗎,額娘正在給你報仇,將傷害你的人一個個斬盡殺絕!

  「你放心,我不會殺你。」她笑,染血的唇畔有一種令人心驚膽戰的媚惑在其中,仿佛行走於夜間的修羅,一字一句道:「我會讓你自己以死謝罪。」

  在李氏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時,她彎一彎唇又道:「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何劉婆子能逃過你的追殺?」

  內心隱秘的驚悚被那拉氏一次次挑破,令李氏有一種赤身裸體毫無遮掩的感覺,對那拉氏的懼意愈加深重,幾乎不能自已。

  「因為……追殺劉婆子的人並不止你一個。」那拉氏微微一笑,瞇了狹長的眼眸道:「既然我的孩子沒了,那麼別人也不能有孩子,葉秀的孩子本不應該活下來。可恨那劉婆子貪心不足,收了我的銀子不夠還要收你的銀子,答應為你偷龍轉鳳。這把戲本來耍不下去,誰想葉秀懷的竟是個龍鳳胎,她捂死女孩到我這裡來交差,暗地裡卻將男孩轉給你,充做你的孩子。」

  李氏做夢也想不到當中竟還涉及這等陰謀,失色之餘卻也明白自己如此慘敗的原因所在,指了那拉氏厲聲道:「我明白了,追殺劉婆子人除了我之外還有你,我當時就奇怪劉婆子一個老婦怎能逃過追殺,縱使有地利也不當毫髮無傷,原來是你派去的人護住了她,還找來替罪羊毀了她的容,讓我儘管奇怪是誰殺了劉婆子,卻無從追查下去。」

  「我在知道你偷龍轉鳳之後,便明白這是一個讓你萬劫不復的大好時機,原本你要對付鈕祜祿氏我亦不反對,反正她遲早也是要死的,只是相較之下我發現自己更喜歡要你的命,而劉婆子就是你的催命符!」那拉氏眼中浮起猶如鮮血般深重的快意,襯著她唇畔的鮮血有令人心跳加速的恐怖,與往日裡溫和慈善的她判若兩人。

  「我與王爺成婚多年,豈會不知他心中在想什麼,那日溫如言的一席話他雖未說什麼但心裡卻是起了疑,我知他必會在暗中追查此事,所以我將劉婆子送回老家後便派人暗中盯著,果不其然很快有人去找她要將她帶回京城。我告訴劉婆子,只要她肯指認關於你的一切,我便饒她一命,為了性命,她自然什麼都肯答應。」說到此處,她湊近李氏的耳畔,吐氣如蘭,「妹妹,你千算萬算,幾乎什麼都算到了,可是你忘了,還有我,所以你只能是一隻螳螂而非黃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李氏緊緊貼著牆壁,想要退開眼前這個瘋狂而可怕的女人。

  那拉氏笑一笑,直起身道:「你我到底姐妹一場,我怎忍心讓妹妹去了陰曹地府後做一個糊塗鬼,自然要趁著現在說個清楚明白。」

  李氏臉色一變,慌亂地搖頭,嘴裡不住說道:「我……我不會讓你殺我的,你走開!」她從地上胡亂撿起一根破木棒朝那拉氏揮舞,那木棒上不知積了多久的灰,被她這麼一揚頓時弄得屋中塵煙彌漫。那拉氏厭惡地揮揮袖,退出幾步,她剛一退開,李氏立即連滾帶爬跑到門邊,迫不及待想要逃離這個令她窒息的人,她要去告訴胤禛,那拉氏才是最可怕的人,可是不論她怎麼用力都打不開那扇看起來並不堅固的門。

  「放我出去!我要見王爺,放我出去!」她不住地拍門,可是根本沒有人理會,反倒是自己一個踉蹌摔倒在門檻處,狼狽不堪。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01:06 AM

098 自盡

  那拉氏冷眼看著她在那裡拍門,早在她來的那個時候,守門的侍衛就已經被遣走,而門亦上了鎖,即便裡面叫破天也不會有人答應。

  「我說過,我不會殺你。」隨著這句話那拉氏從袖中抽出一條白綾,輕飄飄擲在驚惶欲死的李氏跟前,一字一句重複剛才說過的話,「我要你自已此死謝罪!雖然你骯髒的血不足以贖清你所犯下的罪孽,但除此這外我找不到更適合你的下場。」

  「不!我不想死!我求你放過我,求求你!」李氏眼裡流露出深深的驚恐,拖著扭傷的腳不住往後退,想要遠遠躲開那條仿佛隨時會纏住她脖子的白淩。為了活命,她拋棄所有尊嚴只求能繼續活下去。

  「怎麼?你現在知道害怕了嗎?」那拉氏冷笑,一腳踩在李氏的手背上,花盆底鞋狠狠地蹍著,聽到李氏痛苦的呻吟聲,眼中浮起瘋狂的快意,「太晚了,李月如,一切都太晚了,從你害弘暉的那一刻起,我與你就是不死不休之局!」她頓一頓又道:「何況,你以為我會笨到留下你這個禍患嗎?」

  見求饒無用,李氏又聲嘶力竭地大叫,「你不能殺我!我是記入宗室名冊的側福晉,你無權處置我!」

  那拉氏唇邊的笑意因她的話而更加深重,「是,我無權處置你,那麼靈汐呢?明日你被送往宗人府後,靈汐便由我來撫養,我有一千一萬種方法可以在他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令靈汐生不如死!俗話說虎毒不食子,李福晉你又如何?你已經命人推靈汐溺過一次水,現在是否還要眼睜睜看著她受盡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聽到靈汐的名字,李氏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不顧腳上的疼痛撲上來大聲道:「我不許你傷害靈汐!不許你動她一根頭髮!」她可以對任何人狠下心腸,唯獨靈汐不可以,她唯一的女兒,那次溺水已經是她欠了靈汐的,她絕不可以再讓靈汐出事。

  那拉氏腳步一動側身閃過,冷眼看李氏因撲空而倒在地上,硌得一嘴鮮血,面無表情地道:「我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李月如,我給你兩個選擇:你死或者靈汐死!」

  李氏從地上爬起來,除了驚懼更有深深的恨意,尖叫厲叫著,「你這個惡毒的女人,竟連一個孩子都不放過,那拉蓮意,你口口聲聲說報應,而今你所做的一切比我有過之無不及,難道就不怕自己有報應嗎?!」

  「報應?」那拉氏仿佛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輕笑不止,可是很快她便斂了笑意狠狠一巴掌甩在李氏混了塵土與鮮血的臉上,「從弘暉離我而去的那一天開始,我就已經一無所有,還怕什麼報應嗎?更何況我只是取回我應得的一切,何來報應一說,更不要將我與你相比。今日的那拉蓮意,完全是你們這些人一手造成的,要怪就怪你們自己吧!」望著嘴角破裂血絲滲出的李氏,那拉氏冷酷無情地說出這句話。

  李氏失魂落魄地聽著,旋即狀若瘋狂的大笑起來,口中反反覆覆皆是「報應」二字。

  那拉氏睨了形若瘋婆子一般的李氏一眼,說了這麼久她也厭煩了,厲聲道:「李月如,你不要在這裡裝瘋賣傻,是你死還是靈汐死,趕緊想清楚,別到時候後悔。」

  「那拉蓮意,你拿靈汐來威脅我,我還有選擇嗎?!」李月如猛然一斂臉上的瘋狂,然恨意卻有增無減,「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定要將靈汐視若已出,不讓她受一點委屈,否則就算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

  那拉氏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漠然道:「什麼時候輪到你與我討價還價,總之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兌現,留靈汐一條命。好了,你可以動手了!」李氏活著的時候她尚且不怕,更何況是死後,冤鬼索命?簡直就是笑話,若真有鬼神善惡之說,弘暉就不會死得這樣不明不白。

  入府至今近十年來,李氏何曾受過那拉氏這樣的羞辱與輕視,氣得渾身發抖,但那又能怎麼樣,她輸了,輸得徹徹底底,連一絲翻身的機會都沒有,雙腿一軟跪在地上,雙手顫抖地撿起那條白綾,然後麻木地踩上搖搖晃晃的桌子將白綾拋過橫樑打了個死結。

  在將頭伸入白綾時,李氏掙扎了許久,她不想死,一千一萬個不想死,但為了女兒卻不得不死,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那拉氏,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不得好死!

  她至死都不曾閉目,直勾勾盯著下方的那拉氏,儘管沒有了生機但依然能感覺到無休止的恨意。

  那拉氏漠然看著懸在半空中死不瞑目的李氏,若非過了今夜李氏就要被圈禁宗人府不便於下手,豈會只是賞她一條白綾自盡這麼簡單,這個賤人害死弘暉,縱是千刀萬剮亦不為過,現在留她一條全屍已是莫大的恩惠,她若真敢化為冤鬼來索命,那她不介意再殺一次,讓她魂飛魄散連鬼都做不成。

  那拉氏滿不在乎地撣一撣身上的塵土,施施然命人打開門走出去,外面依舊飄著細如牛毛的雨絲,淅淅瀝瀝。

  三福一直候在外面,此刻見那拉氏出來忙撐了傘過去,恭謹地喚聲主子,低垂的雙眼不著痕跡地往房門半掩的柴房內瞟著,待看到一隻懸在半空中毫無著落的女人腳時,心中一凜趕緊收回了目光,老老實實盯著自己的腳尖。

  那拉氏掃了身子彎的極低的他一眼淡然道:「通知高福,李氏畏罪自盡,讓他著人處理屍體,李氏已被廢為庶人且又是自盡,該怎麼安葬他應該心裡有數,別弄錯了。」不論是宮中妃嬪還是宗室福晉,自盡都是大忌,哪怕生前位份猶在亦不能按品級下葬,何況是被廢的庶人,能得一口薄棺裹屍已經是格外恩賜。

  「奴才知道。」三福仔細記下那拉氏所說的每一個字隨即道:「夜深了,奴才扶主子回去休息吧。」那拉氏點一點頭,伸手搭在三福的小臂上,沒入重重黑暗之中。
作者: daemon1212    時間: 2013-9-8 01:07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3-9-8 01:08 AM 編輯

099 喜事

  翌日,雨停之時,李氏在柴房中懸樑自盡的消息已傳遍整座雍郡王府,當旁人皆興災樂禍之時,含元居中卻傳出陣陣哀慟的哭聲,那是靈汐。

  彼時,淩若清晨起來梳起後正在練字,雖已不再禁足,但練字可以令她靜心寧神,是以並不曾中斷;聽到水秀提了食盒興沖沖跑進來說李氏自盡時,手中的動作一頓,放下狼毫筆愕然抬頭道:「她死了?」

  水秀忙不迭點頭,一邊將食盒中的早膳取出來一邊道:「適才奴婢去廚房的時候,那裡的人都在說呢,聽說昨夜嫡福晉帶靈汐格格去見過她後,半夜時分李氏便在柴房中懸樑自盡了,想來是自己覺得罪孽深重又害怕去宗人府受罪,所以自行了斷了。高管家已經派人抬了她的屍體去亂墳崗中安葬了,王爺在知道這件事後什麼都沒說。」

  墨玉收拾著桌上的筆墨紙硯不在意地道:「像她這麼心腸歹毒的人死了活該,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果真是自盡嗎?」淩若有些奇怪地問,以她對李氏的瞭解,李氏不像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雖說圈禁宗人府一世很慘,但她好歹是靈汐的額娘,保不准胤禛以後會看在靈汐的面子上寬恕了她。

  「當然是真的,聽說高管家去的時候李氏就那麼懸在半空中呢,舌頭伸得老長,可嚇人了。」水秀想了想又有些不解地道:「不過有一件事很奇怪,奴婢聽說自盡的人都是閉著眼,可是據看到過的人講,李氏當時眼睛睜得極大,好像很不甘心似的,怎麼都合不上她的眼,直至被抬出去時還睜著,嚇得很多人不敢看,還有……」

  水月正在舀百合粥,此刻被她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打斷道:「行了行了,主子早膳還沒用你就在這裡不停地講死人,還說得這樣邪乎,也不怕倒了主子的胃口,到時候唯你是問。」

  「不礙事。」淩若接過尚在冒著熱氣的百合粥又問了水秀幾句,越聽越覺得李氏不像自盡,可是要說有人害她又不像,當時去看過她的就只有嫡福晉與靈汐,斷無害她的理由,真是令人不解。

  不過李氏的死,於她來說不失為一個好消息,畢竟這個女人城府頗深,只要她活著一日便總是一個隱患,只是可憐了靈汐,這個孩子雖身為金枝玉葉,卻命途多舛,唉……

  她搖搖頭,剛喝了一口粥便看到溫如言走了進來,忙起身相迎,得知其尚未用過早膳時讓水月再盛一碗遞予她,溫如言接過後嘗了一口笑道:「雖說是一樣的東西,但總覺得妹妹這裡比較好吃。」

  淩若挾了一個新鮮炒出來的菜心放到溫如言碗中輕笑道:「姐姐若是喜歡,儘管天天來吃,些許清粥小菜妹妹總還不至於吝嗇。」

  「李氏死了。」在一碗粥吃淨後,溫如言接過墨玉遞來的軟巾拭著唇角道:「她也算是罪有應得,去了這個心腹大患,往後咱們好歹能鬆口氣,不需整日提心吊膽,能過上幾天安生日子了。」

  「只怕樹欲靜而風不止。」淩若這幾日胃口不太好,雖然墨玉已經讓廚房變得花樣將膳食做精緻些,但還是只喝下了小半碗,至於碟子上的四色糕點更是一口未動,「李氏這一死,府中側福晉之位便空了出來,不知有多少人眼紅覬覦這個位置。」

  府裡共有五位庶福晉,除了淩若之外,尚有葉氏、瓜爾佳氏、宋氏以及一個甚少露面的戴佳氏,這四人中宋氏與戴佳氏不足為慮,早已失寵多年,瓜爾佳氏雖尚得胤禛歡喜,但是膝下無子,唯有一個葉氏,她剛剛生下胤禛膝下唯一的兒子,母憑子貴,是最有可能晉為側福晉之人。

  「葉秀此人看似膚淺,實則心機深沉,絕不在李氏之下,且與你我素有過節,若她晉為側福晉,對你我而言可不是件好事。不過依我說……」溫如言目光一轉,含笑落在穿了一身淺粉串珠暗紋旗服的淩若身上,「貝勒爺心中最中意的人選當是妹妹你才是,就不知妹妹承寵這麼久可曾有動靜?」

  淩若被她說得俏臉一紅,別過臉羞道:「好端端地怎麼說到我身上來了?」

  「你這丫頭,當初勸我的時候擲擲有詞,怎麼輪到自己身上就成副模樣,其實這都是必經之事,沒什麼好害羞的。」說到這裡溫如言忽地歎一口氣道:「若你能得個一男半女,以王爺對你的寵愛,側福晉之位非你莫屬。」

  淩若撫著自己平坦的肚子輕輕道:「我若有了孩子,必會竭盡所有心力去愛護他疼惜他,不為權勢不為地位只因為他是我的孩子。」

  「如你這般想的能得幾人,大多數是拿孩子做籌碼;李氏如此,葉秀亦是如此。」溫如言搖搖頭,言語間頗有不忍之色,生在帝王將相家,在得到錦衣玉食的同時亦失去了很多,於他們而言真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溫如言的這句話令淩若直至夜間依然有些鬱鬱寡歡,精神不振,連帶著晚膳也吃得更少了,一桌子菜幾乎原封未動,可是把李衛等人急壞了,主子這些時日一直胃口不好,原以為是禁足的原因,可眼下禁足都解了,主子還是這般模樣,怎麼是好啊?

  墨玉趁著淩若漱口的功夫悄悄將李衛拉到一旁小聲道:「主子到底是怎麼了,為何越吃越少?難道是病了?」

  李衛為難地看她一眼道:「你日日跟在主子身邊都不知道,我又哪能曉得。依我看還是讓大夫來看看放心些。」

  「我也是這麼想,要說大夫最好的當然是徐太醫,可惜眼下府中沒有需要請脈的人,也不知道徐太醫什麼時候才會再過來。唉,那可怎麼辦才好。」墨玉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們兩個在那邊嘰嘰咕咕說什麼呢,還不快將這些菜端下去吃了,晚了可就涼了。」淩若漱完口發現墨玉不見了,一轉眼卻見她拉了李衛在角落裡說話。

  李衛聞言連忙走上來賠笑道:「奴才們還不餓,倒是主子您只吃這麼幾口怎麼夠,要不奴才讓廚房再去做幾個菜來?」

  「不用麻煩了。」淩若撫一撫胸口道:「最近不知怎麼回事,吃什麼都沒胃口,偶爾還會覺得噁心。」

  「噁心?沒胃口?」墨玉在心裡默念了一遍忽地睜大眼激動地跳起來大叫:「我知道主子這是怎麼了,是有喜了啊!」




歡迎光臨 伊莉討論區 (http://wwwd.eyny.com/) Powered by Discuz!